即使法老许诺过,但他还是说了很长时间,或者说,在我的咒语的作用下,显得时间很长。父母没有说话,只有萤火虫在笼子里不停地飞舞着。正是因为离法老很近,我才可以这么清晰地看到他和曾祖父在一起。

“我受不了卡梅-尤莎,”法老说,“你可能会问我:为什么还让自己的客人和他待在一起?他为什么要说让我离开王位、远离你和你的家人?这个,我现在还不能说,就把这当成我和卡梅-尤莎的私事,当成童年时代的友情吧!其实,我们从没喜欢过彼此,现在情况更糟,我受不了祭司。他们控制着我的思想,如果我的大脑是食物,他们就是食物上面的蚂蚁。他是我的大祭司,当我微服私访到底比斯的时候,他责怪我没有经常拜访阿蒙庙,然后竟敢因为我没去卜塔庙而责骂我。我对他说:‘你难道不知道我童年时曾在孟斐斯的汉特-卡-卜塔待过一段时间吗?我告诉你,卡梅-尤莎,当我还是个孩子时,就深得父王的宠爱,这激起后宫其他王妃的嫉妒,于是我母亲很害怕其他的王妃会对我下毒手。你不记得了吗?卡梅-尤莎。’当然,他肯定记得。他母亲就是那位要对我下毒手的王妃,母亲很害怕她。那时,我是最没有可能成为王储的,我前面全都是比我优秀的同父异母的哥哥,每个人都确定我将来会成为祭司。没人会知道他们会死得这么快。”他用豹尾狠狠地抽打着自己的大腿。“我跟你说得太多了。”

“是的,”曾祖父回答,“跟我说这么多,明天你不会原谅我的。”

“我会的,既然你很信任我,那我也信任你,我的朋友。”

“你确定我是你的朋友?”迈内黑特问。

“最起码,你是我敌人的敌人,那就是我的朋友。”普塔-内穆-霍特普微笑了一下。

曾祖父鞠了个躬。

“我希望能跟你说很多话,比你知道的还多,”法老说,“我对卡梅-尤莎很生气,我要摆脱他对我的控制,我不理解他。今晚我们几个人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以前从没像这样在我面前说了这么久,我不相信他所说的!卡梅-尤莎,遇事沉着冷静,有过像他这样镇定的大祭司吗?但是在今晚,他抱怨连天,他对圣猪节表现得很冷淡,但其实并不是这样。在其他晚上,他装得好像手指上抹了玛特的蜜一样,他自己知道内心沉着冷静所带来的好处,但今晚我肯定激怒了他,比自己预料的还严重。他肯定在装,好像是在圣猪节一样。”普塔-内穆-霍特普笑了笑,继续说:“当他和我单独在一起时,他又开始抱怨了,这些抱怨都是真实的,我很欢迎。人们都对法老撒谎,所以真实对我就像空气、像血肉。圣猪节的晚上就像受庇护的土地之夜,我能更快地了解他人的想法,因此,我用公正来统治整个国家,而不是虚荣和浮华。如果我是公正的,不管你尊重我与否,诸神肯定会支持我,这是事实,所以我鼓励卡梅-尤莎多说话,但他竟跟我抱怨说自己肩负的担子太重了。他真不该这么说,我从没见过其他人像他这样给自己揽这么多活。卡梅-尤莎很虔诚,深信责任带来权利,所以当他说自己不能再继续当我的首席大臣时,我根本就不相信他。

“在上一个首席大臣去世后,他用尽一切方法成为首席大臣的代理人。他承诺:在我找到下一个合适的首席大臣前,他愿意像首席大臣那样为我尽责,当然,他知道朝堂之上再无能人。尽管我不喜欢他,但还是应允了他的请求,他也这么做了。现在他竟说这样做很困难,除非他能得到首席大臣的头衔。因此,我调侃他,‘确实,’我对他说,‘那你就别再既当大祭司又当首席大臣的代理人了。’

“你知道吗?当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只是点点头。然后他一一列举出自己的职责,好像我不了解他似的。他哼哼唧唧地说着,但我并不感激他所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他有多聪明,他给我的感觉要么是不说话,要么是慢悠悠地说着,他不拘小节,他的举动似乎能把你掘到一边去,像河马一样。如果我拒绝他,他只是记在心里,正好增加体重,我在和河马打交道啊!”普塔-内穆-霍特普停了下来,好奇地看着曾祖父,嘴巴扭曲,不知道是在讥讽还是在苦恼,然后我发现他又在用卡梅-尤莎的语气说话,声音平缓,让别人无法插嘴,就连动作都和他一样。“每天早晨,”他开始说,“黎明时的祷告结束后,我都会开启朝堂上的大门,进入我的御书房,没有我,一天的统治就无法开始。所以每天早晨我都要阅读来自四十二个省的报告,即便是最小的省,每年也必须呈上三份报告,一份在播种时,一份在收获时,一份在洪水肆虐时。这样,我发现了许多官员们自己都忘记了的谎言,他们自相矛盾,或者今天说的是真的,而昨天说的不是,所以我对处在潜伏期的不满很警觉,也能发现抗旨不尊的先兆。这样,无论哪个省造反,我都会知道。作为三军统帅,我每个月都得回顾两大王国和国外的战略部署;作为教会事务的负责人,我要监督记录教会接受的馈赠的书记员;作为经济事务的负责人,我得告诉大家伐木和灌溉运河的时间;作为公平的捍卫者,我要了解所有法官作出的判决,这不仅是我日常的工作,还是我每个月到各省视察时也得做的事,我要面见各省的长官,从而了解他们可不可信;作为首席大臣的代理人,这些只是我任务量里很小的一部分;作为大祭司,我每天下午都要会见庇护所的司库、祭品库的书记员、阿蒙庙里的财产主管、粮食账目的书记员、牧场和牛群的主管、仓库的主管、画家和金匠的主管。我还没有说自己更大的职责,在卡纳克的阿蒙神庙里,没有我,哪件神圣的事宜可以进行?黎明和午夜时分,只要你不在底比斯,我就成了你本人的代理人,晚上的时候,我还得重复做一遍。在庙里,我必须又当大祭司又当法老。如果我不用清凉的嗓子、正确的手势、精准的命令和连续的祷告指导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会犯多少错误。

“但是在完成这些事宜之后,我才发现自己每天都疏于对你的教导,这才是我真正的痛苦。在为数不多的日子里,你会来底比斯和我待在一起,但当我向你布道时,你并没有仔细聆听。在孟斐斯,你整日欣赏乐师演奏的音乐,或者读你最喜欢的诗集,而忽视对祖先的格言和事迹的学习,在你眼里,这没什么不妥。你每天下午都和厨子们谈话,在花园里插花,或者和皇宫的侍卫们一起喝酒,在你看来,这也没什么不妥。只有在很少数的情况下,你才会接见两大王国前来拜访你的王子,可这是两大王国的荣耀。在孟斐斯,你的绯闻满天飞,你也不在意,人们说你等不到晚上便在白天临幸后宫,观看王妃们跳舞,而我听到的远不止这些。但只要你能听我的话,这些都不是问题,因为这样你才能成为地球之主,用祖先的意志强盛埃及。我看到我们法老身上佩戴的胸甲,还有他头上戴的象征白土地和红土地的王冠,但在你的袍子里除了你自己,没有人和你坐在一起,而且你的声音很小。”

“后来这些话不是法老说的。”曾祖父说。

被这样突然打断后,大祭司的声音逐渐离开了法老,法老开始恢复自己的声音。“是的,”他说,“不是他说的。我还没准备好,他的智慧很低,却妄自尊大,我替他感到悲哀。想一想,他竟敢说:‘你的声音很小。’”

“那你是怎么回答他的?”曾祖父问。

“我说他是头公牛,生来就要负重,埃及的命运更多地建立在温柔之上,就像我拿着花朵的那种温柔,而不是靠着他那一千名记录员的报告。但每次说话时,我都不自信,我的神肯定已经厌弃了我,因为卡梅-尤莎责备我,甚至辱骂我,但他寺庙的城墙依然屹立不倒。

“我很惊恐,自己说得太多了,这也是因为我和他之间不开心的事太多了,就像两个小男孩一样。我对他说:‘也许我只是父王的第十一个儿子,但在他眼里,我母亲的品质很可贵,卡梅-尤莎,那是因为在后宫的王妃们都策划着刺杀他,当然这也包括你母亲,而我的母亲对父王始终忠诚,这也是我被提升为王储的原因。但这本身并没有拉近我与阿蒙的距离,不是吗?可是,我会说,卡梅-尤莎,我是法老,你的职责就是留给我充足的时间,让我思考怎么解决两大王国面临的问题。’但每当我指责他时,都能感觉到他在非难我。我的声音很小,我对他说:‘你可以说我不是一名优秀的法老,可以说我的第三条腿和荷鲁斯的一样虚弱,还可以说我只是看着后宫王妃却很少临幸她们,但别跟我说我的声音很小,因为我可以用全埃及所有的声音说话,当然,也包括你的。’然后我怒气冲冲地对他大声说道:‘让出你首席大臣的职位,只去当你的大祭司吧!’我所说的话让他很不安,于是我又说:‘迈内黑特会担任我的首席大臣。’我保证他被吓呆了,很快就离开了。”

“你提到让我当你的首席大臣?”曾祖父惊讶地问。

“是的。”

“你所言当真?”

“我不知道,但当我说出来时,我感觉很有气势。”

“如果你说的不是真的,我们都有可能死。”他耸了耸肩,好像有了这种想法,自尊心就变得很弱。

“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但还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不否认自己想担任首席大臣一职,”迈内黑特说,“如果没有更高的职位让我发挥自己四世的智慧,那我要它何用?所以希望我们可以商量下这个重要的问题。但我并不是很自信,因为好几周之前就听说你要罢免卡梅-尤莎首席大臣一职,让书记员内斯-阿蒙代替他。”

“你相信这样的传闻吗?”

“他是利比亚人,”曾祖父说,“但他已经在你手下做了很多年的书记员了,你已经把他提升为王子,他现在是个贵族。”

“我跟他提过这事,但这个利比亚人没有你那样的智慧。”

“但是,”曾祖父说,“他很忠诚,如果我是你的首席大臣,你周围肯定有很多人整日在你身边嘀咕,说我不忠。”

“这事我自有判断。如果有机会倾听的话,我对人的判断是不会有误的。当然,很少有人敢在法老面前说别人坏话,只有你敢。我刚决定要告诉你事实,直到今晚我都计划让内斯-阿蒙担任首席大臣一职,他确实是个品行高尚的人,但每个仆人都认为他不可信。卡梅-尤莎跟我小声嘀咕时,从来不提我们小时候的事,但他告诉我他听说内斯-阿蒙已经做好篡位的准备,他对战车部队很有号召力。”

“卡梅-尤莎有没有提这事什么时候会发生?”

“他说今晚时机合适时便会发生,我大笑:‘你对军事事务的判断力真差,没有军队会在满月之夜发动攻击的,尤其是在圣猪节晚上,因为这晚所有的军队都会惨败。’卡梅-尤莎应该是被我说服了,对内斯-阿蒙没那么担心了,然后便开始因为内斯-阿蒙手上的权力训斥我,我觉得他可能是想通过陈述内斯-阿蒙手上的权力和对两大王国的影响力来恐吓我,但我不知他为什么敢这样跟我说话。他在冒险,最后明白了我对此多么不悦,为什么还要再辱骂我呢?这样只会威胁到他的官位。”

“我觉得卡梅-尤莎想让你罢免他,”曾祖父说,“现在又有许多人忠于他,但并不是特别地忠诚,还没到敢配合他造反的地步,因为你是法老。可如果你罢免了他的职位,与他走得很近的人也会失势,然后与他一同离去。”

“那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我会让内斯-阿蒙知道他肯定会代替卡梅-尤莎成为首席大臣,同时向卡梅-尤莎保证他很快便会成为首席大臣,在合适的时机,同时任命他们二人为首席大臣。把底比斯和埃及上游地区交给卡梅-尤莎管理,孟斐斯和埃及下游地区交给内斯-阿蒙管理。他们的称呼都是‘首席大臣的代理人’。”

“那你是首席大臣?”

“我会尽力。”

“我应该想到的,”法老咳嗽着说道,很悲伤,也很绝望,“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你的敌人永远看不到你内心的品质,只是纠结于你吃蝙蝠屎这件事。”

“我最不担心的就是这个,”迈内黑特说,“声名狼藉的人在初掌大权时会受到人们的尊敬,因为所有人都不希望他变成一个残暴的人。”

“那你害怕什么?”

“我怕你今晚会失去一切,所以我命令自己的手下戍守城墙。”

“我不相信自己的手下,另外一半和内斯-阿蒙走得不近的官员是忠于卡梅-尤莎的,”现在普塔-内穆-霍特普笑着看着迈内黑特,“我的处境如下:我讨厌卡梅-尤莎,不相信内斯-阿蒙,一点也不了解你。但是,我现在很开心,我相信:如果法老很聪明,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么,是他的鞭子、钩子还是只是他手里的花?法老是两大王国力量最强大的人,当他的思想里没有恐惧时,没有军队敢动他一根汗毛。你相信吗?”

“我不知道。”

“我告诉你:我不是很睿智,但是我被你深深吸引了。如果你足够智慧,不会欺骗我,而且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的事,那我自己的力量和智慧肯定会有所提升。当然,真的很难去相信你不会欺骗我。”

迈内黑特说:“有些晚上我甚至想骗欧西里斯。”

普塔-内穆-霍特普开心地大笑道:“我想让你跟我说说我的先人——拉美西斯二世的故事。在未来几小时甚至几年内,我都需要他那样的力量。我想知道卡叠什战役时发生的事,还有后来发生了什么?”

“说完这个故事可能需要一整夜的时间。”

“我可以通宵倾听,”他犹豫了一会儿,“你会跟我说卡叠什战役的故事吗?”

“我想成为你的首席大臣,请以此作交换。”

“听完你的故事后,我没其他选择,肯定会任命你为首席大臣的。”

曾祖父笑了,说道:“当我把真实的故事讲给你听后,你会学到很多,不会再需要我,你会成为比其他所有法老都优秀的君主,成为秘密的主人,除了我,还有谁见过拉美西斯二世本人呢?”

“还没开始,你就让我很感激你。”

曾祖父又笑了起来,显现出自己脸部的力量,即使他的第四次生命已经到了六十多岁,却依然很年轻。“我第一世的故事肯定可以讲一整晚,这比我能当上首席大臣还要确定。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每一次呼吸,如果在今晚,很多事都会终结,很多东西都会改变,那我们还是去庭院里吧!我会给你讲个精彩的故事,比任何父亲给儿子讲的故事都精彩,但我希望能沐浴在萤火虫的光里。你亲眼看到它们在白天的咆哮结束后带回萤火虫的思想。我也想让我的孙女听一听,还有我的曾孙,他们两人和我四次生命的肉身最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