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萤火虫发出的光很微弱,我也能看到此时的普塔-内穆-霍特普很不平静。开始我认为他不安的原因和我的一样,是因为母亲那让人无法容忍的行为,但后来才发现与迈内黑特的谈话对他的影响更大。无论怎样,法老现在肯定满脑子都是屁眼,这和他自己密切相关,而且又长出了一对屁眼,长到了卡梅-尤莎的脸上。

此时,法老站了起来,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他向曾祖父示意道:“来,我想带你去看一个房间。”我曾经以为他也会邀请我的,他好像在用充满爱意的眼神看着我,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然后他和曾祖父一起走下台阶,他们突然离开,母亲大怒。

当他们走到柱子中间时,母亲站起来,像头被蛇缠住四条腿的豹子向前走去。我曾在曾祖父的花园里见过这种动物,他刚扔过去一块肉,豹子就赶紧跃身接住,所以在父亲说话的那一刻母亲决定撕裂他。父亲说道:“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并没有谴责你的意思……”

“闭嘴!”她骂道。

“我必须得跟你说。”

“孩子睡着了吗?”母亲问。

我悲伤地哽咽着,好像是在梦里,但并没有这么虚幻,每一次他们一争吵,我就会觉得极度悲伤。

父亲说:“你不知道每天有多少女人主动去勾引他,他已经对这样的勾引厌倦了。”

“我没有主动,我只是献身。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让你开心,在你的下半生,每次与我做爱的时候都会想起他曾经也跟我做过,这样你难道不开心吗?”她停下脚步,“这难道不会湿润你的心灵吗?你不想让我和法老睡一晚上吗?”

“请安静,空气里有回声。”

“每个人都知道我对你绝对忠诚。”母亲笑起来,声音很放肆。

父亲嘀咕道:“我只是想让你记住自己是个淑女,我不认识今晚看到的这个女人,她的笑声太淫荡了。”

“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在我做之前,请像个女人一样乖乖地坐着。”

“那不是我内心所想的。”

“是的,就是。你说得很好,就像我们刚结婚时我对你所说的一样。奈弗,我的老朋友啊,你把我优雅的举止偷走了,反而把你从自己父亲那里遗传来的粗鲁举止强加在我身上,他是个糟糕的男人。如果我的举止对你来说是粗鲁的,那是因为我堂堂一个公主,年轻的时候犯了错误,竟喜欢上了你。”

她这番话一说完,父亲就沉默了。每次他们吵完架,父亲总是沉默。他们这次也吵完了,母亲赢了,像个女王一样大摇大摆地向前走去。父亲败了,垂头丧气地坐在那里,我曾想如果父亲不是这样离不开她,她还会这样对谁都盛气凌人吗?

但是在今晚,父亲让我很吃惊,虽然输了但他还想再战。“你真是个傻瓜,”他大喊道,“你全都做错了,别不承认,我比你了解他,他是伟大的神,身上肩负着很多重担,所以他不喜欢孤芳自赏的女人,觉得这样的女人飞扬跋扈。”

“你才是错的,他没有王后,他连一个倾国倾城的王妃都没有,但他想找一个。他内心饥渴着呢!而我今晚就进入了他的心里。没有神注定要孤单、自慰、自己为剑涂抹圣油。他作为一个法老,却没有钩子……”

“安静点。”

“也没有鞭子。我会成为他的女人、他的指挥者、他的宝贝和奴隶。我不要再听你在那里啰啰唆唆,你这个捡屎人的龟孙子。”

“你真是一个大傻瓜,”父亲说,“你这么想要得到他,但很快就会甩了他,他会看着我,然后想:我害怕这个监督我的女人。他永远不会原谅我的。”

“在今晚结束前,我会让他原谅你。”母亲说。

“结果会变得更糟,”父亲说,“如果我丢了乌纱帽,我们就会成为迈内黑特的仆人,只是他的仆人而已。”

她没有回答,但我能感觉到她的内心里贪婪与恐惧并存。我不想再接近他们,因为我既窥视不了曾祖父和法老的思想,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所以我赶紧睡觉,但在我合上眼之前,隐隐约约地看到了大祭司卡梅-尤莎,他越来越近,脸像月亮一样又大又圆。他的笑容就像布匹上熏的香。我睁开眼还是能看见父亲的,他们不在我的梦里。现在法老走上前来,和卡梅-尤莎并肩站着。

“跟我们说说咒语的事。”大祭司对我说。

我感觉到一小股力量,就像手指头戳着我的脑袋一样,那股力量使得我盯着卡梅-尤莎,然后说:“想要设下咒语,人必须得绕着墙转,这可以圈住敌人。”

“听孩子说话,”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你可以跟他学到很多东西,卡梅-尤莎。”

不知道为什么我刚刚所说的东西值得法老赞赏,我又想到了一些事,于是随口说了出来:“绕着墙转了几圈后,你应该能找到进入墙里面的路。”我不知道自己所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像我很确定自己现在被下了咒语一样。卡梅-尤莎突然不见了,肯定是咒语的原因,然后我看见曾祖父和普塔-内穆-霍特普在一个奇怪的房间里,于是我开始偷听他们两人的谈话。

当然,我不确定在父母争吵时,迈内黑特和法老是不是一直都沉默着,直到现在才开始交谈,也不确定如果不是咒语带回他们的声音,我接下来听到的谈话会不会很快消失。

但我知道自己仍然可以看到笼子里发光的萤火虫。父母倚靠在不同的椅榻上,他们之间的不和就像一堵墙一样隔离在那里。我还是躺在自己的椅榻上,但越来越看不清庭院里的柱子,倒是另外一间房越来越清晰,在这个地方,画中的鱼似乎在我的脚下游动。这里画着播种时的田地,和田地里扶着牛耕地的农民。我还看见蹄子上溅满泥浆的老黄牛,法老左手拿着豹尾,右手拿着钩子,脚上穿着金色的草鞋站在田地里,但那些泥浆是画上去的,因为法老的脚很干净。

“你刚刚所说的东西都很清晰,所以我才决定带你到这里来的,因为除了你,我没带过其他的贵族到这里来过,你将是第一个看到我接下来所展示的东西的人。来,我带你去看看。”他牵着曾祖父的肘部往前走,这是对很尊贵的客人才用的礼节,法老带他到一个高台上,上面有一个金质的宝座,宝座旁边有一条金质的水渠,水渠上面是一架金质的桔槔。普塔-内穆-霍特普抬起宝座上金质的座位,露出一个黑檀木制成的座位,座位上有个孔。

“不是只有你一人才会那么想,”他对迈内黑特说,“你不知道,每天早晨我坐在这金质的便盆上都会沉思,这已经成为我的习惯。很多年以来,我都在思考我们两大王国所经受的苦难,是的,我们风不调雨不顺,在罕见的年头,洪水泛滥时会带来灌溉的水,这也算是行善了。我想着我们深深的峡谷里的黑土地,肥沃无比,却很狭窄,横亘在东西部的沙漠间,像条带子。你知道吗?这些奇怪的思考和金色便盆的习俗,让我感觉自己稍稍受人尊重些。每个人都说我缺乏一名优秀的法老该具有的虔诚,但是一名睿智的领导从来不会枉受人们的尊重。每天早上监工都会端着那金色的小盆(里面有我的排泄物)到香草园里倒掉,我很兴奋,因为神灵知道如何通过一名法老解决很多问题,所以他们很仔细地使用我的排泄物,像使用我的思想、语言、优雅的举止和法令一样。就像你说的,即使我是位法老,我也有很多思想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不能接受,而这些思想是我和你都有的,我对自己所相信的东西感到很强大。每天早晨,我都会告诉自己:我的身体里没有充分维护两大王国利益的地方,以及缺乏贡献、虔诚、勇敢与尚武精神(其实我是个谨小慎微的人)的地方,这些都反映在我的大便里面。这样我的园丁可以培育出最好的香草、蔬菜、花朵和调料,并把它们分给祭司、官员以及监工,在我看来,他们为埃及的繁荣富强做了很大的贡献。几年下来,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而且很放心,我还制作了一个清单,上面列出了最应该得到那些农产品的人。今天,我还让记录员给那个切割岩石的工匠——鲁特-赛斯送去八个土豆。去年我发现为我端便盆的监工是个贼,请试想那时我心里有多惊恐与愤怒。在大刑逼供下,他承认自己把我的大便卖给了一个巫师,从此,花园里所用的大便都是他的,而不是我的。

“埃及已经没人可信了,这都是很多年的事实了。且不说这个,就连盗墓贼都比以前多了很多,我研究过这方面的记录。粮食产量是由贪官计算出来的,窃贼身居要职是很正常的事,这非常糟糕。但是端我便盆的监工竟然从我的人那里偷东西,这比边境的偷袭更加能让我知道我们的国家在衰落。我没有得到诸神的庇护,至少不像其他的法老那样,他们与神的沟通比我的更有效。”他沉默了,但是迈内黑特什么都没说,于是他继续说。

“于是我决定相信我的老技工,和我同姓的卜塔。如果没有监工可信,那就算了,只有我用桔槔打出来的水可以带走我的大便。我让不同的工人把管子精巧地排在花园里,一节一节的,水槽一直延伸到这里。没有人看到全过程,现在花园里用的水是从墙外流过去的,你知道吗?确实管用。这些水慢慢汇成细流,无论何时需要灌溉,我就把桶递下去。”他确实是这么做的,宝座的孔里有只苍蝇飞出来,搅动了周围的空气。“这需要香气,我告诉你,这些黑色的小黑虫对这些芳香的气味感到很敏感,它们知道这个房间不接客。我的香草和蔬菜从未像现在这样茂盛,你们今晚也见到了,也可以感觉到:洋葱和卷心菜对你们下了咒。”

“确实。”迈内黑特说。

“根据你的经验告诉我:你曾听过我刚刚提出的灌溉的方法吗?”

“一次也没有。”

“我知道这是我一人发明的,不然,我不会在改变的时候感到那样害怕。我想问:你同意我所做的改变吗?”

“我不知道。”

“你的回答和卡梅-尤莎的一样值得推敲。”

“我承认自己很害怕走霉运,它可能削弱我所有的力量,”曾祖父鞠了个躬,“我曾被拉美西斯二世任命:为他的王后服务。她给了我一面精致的镜子,这是我见过的第一面货真价实的镜子,然后我说‘这会改变所有的东西。’我是对的,埃及现在衰落了。我觉得你的水渠用了太多的工具。”

“不,你只是不喜欢我所讲的事情而已,”普塔-内穆-霍特普说,“你有勇气告诉我你的想法,但我希望你能喜欢它。我感觉自己像个囚犯,我要有那么多地方与自己的祖先相似。有时候我觉得两大王国所面临的问题是由束缚我的传统引发的,然后我会对自己说:‘可能我不适合当法老吧!’”

曾祖父委婉地回答:“你是在等着我说你是……”

“你是对的,我是一个不往好处想的法老。有些晚上,我不相信自己的祖先是神灵,也感觉不到与他们亲近,更感觉不到自己的子民爱戴自己。你觉得呢?”

“你冷落了我七年,”曾祖父说,“然后召唤我,然后希望我能爱戴你。我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我们必须用真感情来侍奉法老,他得信任我们。”

“我谁都不信任吗?”

“我没这么说。”

普塔-内穆-霍特普用手指摸了摸鼻翼。“我明白了,”他说,“我必须要和你一样坦诚,我认为自己不是,但我会和你交谈。我必须和人交谈,因为我这些年来一直把自己的真实想法憋在心里,心就像从未打开过门的房间,我害怕门后面的所有东西都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