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就在这个时候,科利·芒辛飞抵沙漠道尔。当天晚上他便来拜访艾特尔和埃琳娜。科利说,他来度假一周,以构思下一部影片。艾特尔并不怎么相信这种解释,但不管科利的理由是什么,第二天晚上他又上门来了。第三天他还过来喝了下午茶。那几天我正好不在——露露和我穿越州界,去某座赌城消遣游乐——芒辛便成了这一家的朋友。

他们三人显得很亲近友好。由于早已分手,埃琳娜的一举一动如今反而颇令芒辛感到愉悦。他与艾特尔谈起拍片、预算、演员的性格和相互间的明争暗斗,就在这种埃琳娜感到根本插不上嘴的时刻,芒辛会朝她微微一笑,并且说:“宝贝,你真迷人。”

这些仅仅是客套。要不了一个小时科利就变得自在起来。“我讨厌虚文浮礼。”最初的沉默过后,他这样说。

“为什么?”艾特尔顺从地问。

“我们之间的关系要算最难解难分的了,可你看,我们在干些什么?只谈些琐屑小事。”

“那又能谈些什么呢?”埃琳娜问。

他对她诉说起来。“埃琳娜,你不知道你在我的生活中留下了多大空白。对你来说我已不复存在。”他灌了一大口酒,“女人都相当狠心,我深信这一点。”他的声音高亢起来,艾特尔知道他接着会说些什么了。“你们女人很健忘,这一点男人望尘莫及。”科利宣称。“我能想象出你数落我一些什么话,埃琳娜,那也是事实,毫无疑问那全是事实,你是个感情细腻的人,但你们两个有没有想过,这事让我充满痛苦,是我,而不是你,埃琳娜,仍记着那些美好的事,我们之间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对了,甚至还有激情,激情,你听见了吗,艾特尔?”

“科利,”艾特尔问,“你真以为你可以在我们面前自吹?”

“请把我当人看待,”芒辛大叫道,随即又轻轻加了一句,“我的心在流血。”

“你受得了,”艾特尔说,“你的血多得很。”

然而,他知道科利成功了。哪个女人不能原谅一位声称受尽煎熬的旧日情人?科利一做过这番表白,埃琳娜就显得活泼多了。她开始带着尖刻的恶意来逗弄科利,这种恶作剧艾特尔过去从未见过。埃琳娜开始闲聊,她欢快地笑着,向科利追问些小事。“我从报上读到,”埃琳娜说,“贵夫人的宠狗获了奖。”

“是的,洛蒂又得奖了。”

“我敢打赌,你一定因此而大受奚落。”埃琳娜说。

科利就喜欢这样。每次遭埃琳娜挖苦,他眼中便闪过温顺羞怯而又伤感的神色。“那是我活该,”他似乎在这样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这一点。”

晚上上床的时候,埃琳娜不住地说:“今天晚上真令人开心,查利。”

但她只开心了一会儿。他们做爱时,她若有所思地说:“你知道,科利并不在乎我。他感兴趣的是你。”

看到另一个男人对埃琳娜如此欣赏,艾特尔颇有些陶醉,他不愿败坏了这样的兴致。“你真傻。”他说。

“我才不傻呢。”她不无哀怨地说,“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科利就喜欢谈他失去的东西。”她随后说出的话颇令他感到惊奇。“查利,要是他开始说起我的事,别去相信他。你知道科利讲起故事来总是不由自主,喜欢添油加醋的。”

“关于你,他还能说些什么我所不知道的事呢?”

“什么也没有。”埃琳娜很快说道,“但你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会撒谎。我不相信他。”

但他们仍然盼着芒辛每天来访。在恹恹不乐的工作之余,和客人这样子聊上一会,是件挺愉快的事。他们三人像某类极讨人喜欢的小说描写的那样,结合在一起:艾特尔与埃琳娜已共同生活十年,单身汉科利则是他们的朋友。三人相聚令人非常愉快,以至艾特尔觉得,他和芒辛相识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喜欢上芒辛。他几乎认为,芒辛正在有所改变。至少,芒辛是最佳影片公司里唯一有勇气经常来看望他的大人物。要想回绝这样的关切很不容易。

但艾特尔还是心存疑虑。他不明白芒辛为什么要到沙漠道尔来。因此,当他不知不觉中将所创作的电影故事讲给科利听时,自己都为之惊异了。那是在这位制片人第四次来访时,他们谈到了深夜。埃琳娜上床睡觉后,科利谈起了他所面临的问题。这是科利借以征集奇思妙构的惯用伎俩,而这一次艾特尔却并不恼恨。科利显得很坦率,甚至承认他的某部影片遇上了麻烦,因此来向艾特尔请教。

最后,该轮到艾特尔念苦经了。芒辛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笨重身躯,叹息一声,而后说:“我想你是不会告诉我的,查利,但我很想知道你那个电影剧本写得怎么样了。”他声调虽高,却说得很柔和。

艾特尔想撒谎。但他一开口却说了实话:“写得很糟糕。”

“我估计会这样。”芒辛说,“查利,你一向习惯于与人合作,要是你对我说说,也许我能出点主意。”

“或许可以剽窃我的故事。”

科利笑了。“我看,即使我想剽窃,这个故事也偷不到手。”

艾特尔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动心。科利不可能喜欢他的故事,但讲给他听听或许会有所收获。也许从芒辛的反应中他会受启发,找到些新意。艾特尔确实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会讲给芒辛听。“你是在扼杀这作品。”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讲故事的才能他多年前就具备了,而这一次他讲得格外好,确实非常出色。在讲述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要是这故事确如以前想象的那般重要,他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和盘托出了。从他口中娓娓道来,这故事便具有了某种生命,比他写下的任何文字都更精彩了。科利始终在聚精会神地听着。他那副听故事的样子是出了名的,他的呼吸会变得沉重,他会啧啧咂舌,频频点头,露出同情的微笑。科利总会给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好像他从未听过比这更精彩的故事。但艾特尔见得多了,他知道实际上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他讲完之后,芒辛往后靠在椅背上,擤了擤鼻子。“这太妙了。”他说。

“你真的喜欢?”

“非常喜欢。”

但这一切都算不了什么,科利很快便会提出批评。“我相信,”他继续说,“这故事可以拍出十年来最好的电影。”

“用我的这个剧本不行。”

“这样的故事,不能写剧本。你需要的是诗。”芒辛用手指触触自己的肚子。“那是一个弱点,”他叹息道,“我并不是说我已肯定,查利。要是有人能令我吃惊的话,那便是你,但你能将诗搬上银幕吗?”

艾特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满意还是失望。“科利,为什么你不肯说出你的真实想法?”

芒辛足足扯了十分钟才切入正题。“我想告诉你,”他最后说,“我喜欢这故事。我喜欢不落俗套。换了别人,谁也不会喜欢的,因为他们不懂。”

“我可不这么看,我认为喜欢这故事的人会多得出奇。”

“查利,你自己也未理解这个故事。你是导演,却没能从电影的角度来思考。你讲求具体,这故事却神秘。我知道为什么你干得很不顺手了。你就想写和你所了解的电影制作截然不同的剧本。”

“那当然,你知道我对于电影制作的看法。”

芒辛伸手按在艾特尔的臂上。“我喜欢这个故事,”他说,“我知道毛病出在哪里。至少我认为我知道。”

“什么毛病?”

“压根儿提不起人们的兴致。”这一句等于判了极刑。“查利,这太时髦了。这简直是座妓院。你的主角是个惹人讨厌的家伙。做电视主持人每周收入几千美元,却决定辞职。为的是什么?出去帮助别人?了结受苦受难?观众会笑掉大牙,笑得影片放不下去的。你以为观众掏钱买票,就为了知道这个角色比他们强?”

艾特尔不想争辩。科利的每句话都将他的希望变为泡影。他突然感到,这部作品不可能成为杰作了。他会讲给芒辛听的原因,也许就是想获知这是不可能的,他早已清楚这一点,却想要某个人告诉他。或许现在他就不会再去浪费精力了。艾特尔感到全身轻松,一种熟悉的轻松感:他卸掉了重担。

“要知道,”芒辛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可让这个故事成功。只要稍稍改动就行了。”科利伸起他那粗壮的手臂。“让我稍稍构思一下。”可科利的构思却是大叫着进行的。“艾特尔,我想好了,”他说,“办法很简单。你这影片需要加一场序幕,就让你的主角作为牧师出场。”

“作为牧师!”

“你没有动脑筋。主角是牧师,这就让你摆脱了困境。我感到奇怪,你怎么自己没想到这个点子。”科利这时说得很快,他那制片人的头脑梳理着故事,犹如木偶艺人的手指一般灵巧。故事开头艾特尔的主角正在教会学校读书,想当一名牧师,芒辛就这样娓娓道来。他看来是个人物,什么素质都具备了,魅力、智慧、遇事沉着——除了最重要的素质之外,什么都有了。“这年轻人太傲。”芒辛说,“我想象了极妙的一幕,那位校长,或大祭司,或不管他们叫什么,反正是一校之长,一位牧师类型的明智的爱尔兰长者,把弗雷迪叫来,”——芒辛说起故事来,总是习惯于把主角称为“弗雷迪”——“并对这位年轻人说,算了吧,不可能成功的,他认为弗雷迪不该当牧师,还不行。他说,从学业上看,弗雷迪已具备了一切,教会史、圣水、宾戈管理等课程获得满分,忏悔心理学的成绩为A+,但他并没有一副牧师的心肠。‘到社会上去,先学会谦恭。’这位年长的牧师说。现在你理解了没有?”

艾特尔明白了。他不必再听了。“让我们从弗雷迪的观点来看这事。”芒辛愉快地说,就像个正消受美食的饕餮之徒。“要是你想解释弗雷迪的动机,那就将老牧师写成他的父辈角色。年轻人把老人的忠告当作对他的嫌弃,他心头充满怨恨。他觉得没人爱他。于是,他会干什么呢?他离开教会学校,通过这样那样的途径——我们可构思出来——进了电视台,一位心怀不满的年轻人,却扮演着天使的角色。同时我们可以不断暗示他因为尽向听众说废话而深感内疚,与此同时他的事业也如火箭升空一样蒸蒸日上。”芒辛自己停了下来,意味深长地往前伸出双手。“你先把他写成个可恶的家伙,然后又让他改弦易辙。其间发生的事促使他谦恭起来。我不知道会有些什么样的结果,但我毫不担心。耶稣死难像或十字架之类的东西吧。银幕上映现耶稣基督的图像,谁还会计较动机?观众会购票观看的。一旦弗雷迪开始狂热地出没于社会底层,我们可让他在外漫游一年,让他噙满眼泪在流浪汉中漂泊,让他遭遇许多事情,而他始终热爱社会上的每一个人。我对你说,孩子们看到这儿,甚至会忘了吃他们的爆玉米花。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我甚至不必怎么精心制作。最后……”弗雷迪不必横尸沟渠,科利解释说,他可以回神学院去,并且被接纳了。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背景中还传来大使的声音,只是别尽是废话。”

芒辛激动得都坐不住了。“这故事把我迷住了。”他在屋里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说,“今天晚上我是睡不着觉了。”

艾特尔大笑起来。“科利,你真是个天才。”

“我是认真的,艾特尔,我们一定得拍出这部影片。赫尔曼·泰皮斯会喜欢的。”

“这片子我没法拍。”

“你当然能拍。”

“我对教会毫无好感。”艾特尔说。

“你对教会无好感?宝贝,当我还是个贫民窟穷小子的时候,境况比无赖阿飞强不了多少,我走过教堂时还常常往街上吐唾沫呢。那和拍电影有什么关系?”

“这个嘛,起码有一条,你我都知道,教会与那些颠覆活动调查委员会或许有点儿关系。”

“即使他们没有关系,总有人关注这些的。查利,我这一生都是个自由派,看在上帝分上,这种事就别谈了吧。”

“这部电影的事,”艾特尔答道,“今晚就到此为止吧。”

“今晚就谈这些。行。不过你该考虑一下我的话,查利。我保证,我愿和你合作拍片。这个故事是座金矿。”他拍拍艾特尔的肩膀。“你还没有想到你拥有怎样的宝藏吧。”芒辛告辞之前又说。

艾特尔无从知道那个晚上科利是不是失眠,但他自己确确实实没能合眼。万千思绪似乎纷至沓来。作为专业行家的艾特尔渴求着新奇故事,作为一部有利可图的影片,它是那么完美,虚妄得那般美丽。行家的气质在那些绝妙的虚妄之处充分展露,科利使他对影片又有了浓厚的兴味。

这天上午他开始工作时,觉得灵感喷涌,左右逢源,对那部已标明“杰作之二”的作品有了不少新的佳构。难道原先他那般苦思冥想的故事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他对教会的厌恶是假的,他自己也并不真实?他甚至很想知道在收入分成方面能和芒辛达成怎样的协议。“我将再也不会在颠覆活动调查委员会前露面。”他不知不觉这样想道,“我得首先做这笔剧本黑市交易,不管那样做会招致多少损失。”他一直都在为科利的严肃认真而感到惊奇。

那天芒辛没来,艾特尔往帆船俱乐部挂了电话,才得知这位制片人搭飞机去了某座赌城。事情再清楚不过了。科利不在乎等上一天一夜,任他去担心忧虑。这显然是种策略,可艾特尔却总是放心不下。

傍晚时分马里恩·费伊来到他们家。艾特尔和埃琳娜已经习惯了他每周一两次来访。埃琳娜与马里恩的那次逢场作戏曾一度使得三人间关系紧张,现在则已大大缓和了。近来,艾特尔甚至很乐意见到马里恩登门造访。

马里恩总是没个固定时间,说来就来。或许一星期都没个电话,随后却不期而至。也许是大麻作用的缘故吧,费伊上门后,竟会坐在他们的起居室里,半小时不发一言,有时甚至根本不回答他们彬彬有礼的询问。之后他便会站起身来,扬长而去。

可在别的时候他又会说个不停,偶尔会向他们稍稍显露他的魅力。这真令人奇怪,艾特尔常常这样想。在马里恩显得亲近友好的时候,他似乎再令人愉悦不过了,人们与之相处会感到轻松愉快,这使他更讨人喜欢。

奇怪的是,他待埃琳娜总是很好,甚至会向她献媚。在费伊大献殷勤的那些晚上,她便有些扬扬得意。马里恩一走,她会与艾特尔说笑逗乐。“哟,他是不是想在我俩之间惹些麻烦哪。”埃琳娜说。

“我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么感兴趣。”

埃琳娜又变得抑郁不快了。这恭维来得未免太直截了当。“他只不过想让我变成他的一名应召女。”

“这样说太可笑了。”

“其实并不可笑,他就是那样想的。我不喜欢他。”埃琳娜说。

“别那么自轻自贱。”他生气地说。

他急切地盼着埃琳娜能有所长进。有一次,仅仅一次,在与流亡者共度的某个夜晚,她表现得十分成功。有人在留声机上放上一张唱片,于是,艾特尔见她跳起了弗拉门戈舞。她的头高高扬起,牙齿雪白,皮肤金黄。她跳舞时面带轻蔑,裙裾飞扬,尖细小巧的鞋跟,节奏分明而迅疾地踩踏着地面,透露出几分自信,这吸引住了他赞赏的目光。此后她因醉得厉害,停下不跳了,可整整一夜他都在为她的成功感到喜悦。第二天早上,他便责怪她不该荒废了舞蹈,于是,在随后的几天里她开始训练了,甚至谈论起想再找个夜总会跳舞的职业。然而一看到她训练的样子,他便明白她不可能成为职业舞蹈演员,他可以想象在她的代理人所能安排的不上档次的演出中,她必然是极不痛快的。那种演出,充其量不过是在两名脱衣舞女表演间歇权为男士们饮酒助兴而已。或许她跳舞时人人都在聊天而对她不屑一顾。

确实,她绝对达不到职业舞蹈演员的起码标准。不管演员的心境如何,演艺总有最基本的要求,决不至于十分糟糕。埃琳娜还不够格。艾特尔看着她训练时,明白她虽然有些才能,但那不过是业余爱好者的怪才而已。难怪她将自己的才智运用在枕席之上,性爱正是业余爱好者施展才华的领域。于是他明白了,尽管他不愿相信这一点:他越是想让她多有长进,她能做到的便越少。她对此只有一句答复:“只要你爱我,真正地爱我,也许我就能达到你的要求。”

费伊也对他说起了这一点。就在艾特尔盼着芒辛来电话的那个晚上,马里恩前来,坐了好几个小时。起先,埃琳娜在厨房里准备咖啡,艾特尔对费伊说起芒辛对他的电影故事的评价,他一边说,一边很不自在地觉察到,他正盼着马里恩的鼓励。

“听起来成了科利的贡献。”马里恩说。

“我觉得这太糟糕了,似乎我只不过参与策划而已。”艾特尔喃喃地说。

“不愿置身局外,是不是?”马里恩说过这么一句,便沉默了。在埃琳娜进来之后,他还是默默无言,这让埃琳娜感到很不自在。后来费伊说起他刚刚录用一个名叫博比的女人,埃琳娜很想听听有关博比的一切。对于费伊提供的每个细节,她都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博比尝试过做模特,曾经希望当一名演员,结过婚,又离婚了,带着两个孩子等等。

“她是怎么干起这一行来的?”埃琳娜插嘴问道,“我的意思是,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费伊说,“衣帽摊上卖领带,或夜总会里拍照片。别的还能干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她是怎样打定主意干这一行的?”

“你以为这很复杂吗?詹詹帮她跨越障碍,我找她一说就成了。”

“但她是怎样想的呢?”埃琳娜仍盯着他问。

“你会怎样想?”费伊说。

埃琳娜没作回答,只是格格一笑。“这太恶心了,”她对艾特尔说,“像她这样的女人也做应召女,我猜想是因为她没法和某个男人保持体面的关系。”

“而你能做到。”费伊说。艾特尔明白这话的言外之意。马里恩在他眼里一下子变得丑陋了。

“是的,我行。”埃琳娜说,“你不这么认为吗?”

费伊哈哈笑起来。“你当然行啰,这没问题,只要男人找得准。但没有一个女人不为此伤脑筋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埃琳娜问。

艾特尔微笑起来。“他的意思是,别跟着我了。”

“马里恩恨你,查利。”埃琳娜以反抗的姿态公然宣称,那样子就仿佛他俩会一致攻击她似的。艾特尔只得哈哈一笑。多年来他就是以这样的大笑来保护自己。“真是这样吗,马里恩?”他满不在乎地问。

费伊吸了一口烟,随即将香烟扔进了壁炉。“确实,我恨你。”他说。

“为什么?”

“因为你本来可成为一名艺术家,而你却唾弃这种机会。”

“那么什么才是艺术家呢?”艾特尔问。费伊话语中所含的恶意,深深刺痛了他。

“你想展开讨论吗?”马里恩嘲笑着说,“我觉得没有必要告诉你。”

“真令人遗憾,你会这样认为。”艾特尔说。他知道马里恩已不再尊重他了,心里不禁有种失落感。“又失去一位门客。”他冷冷地忖道。

“要是你这样看待查利,”埃琳娜说,“为什么还老是上门来呢?”

费伊紧盯着她,仿佛她是一具标本似的。“你说这话是当真呢,”他问道,“还是认为或许我的话有道理才这样说?”

“我认为你……你给我滚出去!”埃琳娜朝他大嚷着,但这话像她别的命令一样吓唬不了人,她只能以自己的退出来实施这项命令了。

“你硬要说那些话,究竟是为什么?”艾特尔叹息着说。

“因为,”费伊答道,“与你相比,我对这小妇人看得更透。”

“哦,好吧,但愿你说得不错。”艾特尔冷冷地说,随即走进卧室。埃琳娜在啜泣,他早已料到这一点。她不想听他解释,只顾躺在床上伤心。“你不该让任何人那样对你说话。”她呜呜低泣,“他们也不该那样对我说话。”他宽慰着,马里恩是随便说说的,并不当真,他正心神不安,她不该问那么多的问题。艾特尔毫无希望地继续劝说。但他始终清楚自己正在做的事,那便是要她相信:马里恩错了,他们不会分道扬镳的,他会永远照顾她的。

过了好一会儿,埃琳娜才转过身来。“你对外面的这位朋友那么器重,你应该知道他是怎样的一路货色。”

看她说话的样子,他知道她后面还有话要说。“你说什么?”艾特尔问。

“每次你一离开,马里恩便说,他要我去和他同住。”

“他那样说吗?”

“他甚至说他爱我。”

如果说艾特尔为之吃惊,那么,也可以说他同时还感到高兴。让别人去关照她,或许他自己的责任就减轻了。“你就不明白为什么马里恩这般恶劣吗?”他听到自己在问。

“你就一点儿也不气愤?”

“埃琳娜,让我们别把这事看得太重。”

“你真冷漠,艾特尔。”

“哦,回去吧。要是马里恩非常喜欢你,你总不能真的对他生气。”

最后她答应出去道声晚安。她眼圈红红的,十分窘迫地出去待了一会,对马里恩笑了笑。“你很漂亮,亲爱的。”马里恩说,并干巴巴地送个飞吻,“我的意思是,你比我们出色得多。”

埃琳娜不久便上床睡觉了,而他们仍留在外面。这时马里恩便显得郁郁不乐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爱她呢?”艾特尔问他。

“你要我说些什么?你想听,我就说。”

“你刚才说,”艾特尔继续说道,“你本人对她看得更透,而她是那么地需要尊严。”他激动地说。

“尊严!”马里恩身子前倾,似乎要突破什么障碍。“查利,你像我一样明白,她只不过是个老于世故的女人而已。”

“那不符合事实,情况不全是那样。”艾特尔因他口气那么平静而十分恼火。“要是我真爱她,此刻就该不搭理他。”他想道。

“你对埃琳娜可以为所欲为,”费伊几乎是柔美地说,“她是那种你可以在她身上揩手的女人。”他凝视着空中。“只要你领着她。查利,你得领着这姑娘。她要的就是这个。”

艾特尔又做了一番努力。“从某种角度说,她是我所认识的最诚实的女人。天哪,她的父母是手握着切肉刀把她养大的。”

“一点不错。”费伊说,“你知道为什么你会和她同居吗?”

“为什么?”

“因为你吓坏了,查利。我敢打赌,你一直很忠实。”

“是的。”

“而正是你一贯说,忠实不合乎人的天性。”

“或许我仍相信这一点。”

“你真的吓坏了。你甚至害怕得不敢向我要一名应召女。”

“我对应召女从来就不感兴趣。”艾特尔说。

“你想对我说什么?说这是个欣赏口味的问题?”

费伊说这些话的时候,艾特尔再次感受到他刚来沙漠道尔的几周里所体验到的愤懑心情。当时他渐渐意识到自己过去认识的女人再也不愿与他偷情,那些野心勃勃的女人不会,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不愿,那些他或许会动心的女子不肯。对他来说只剩下流亡者们的妻子,二流的应召女,以及在沙漠道尔地位最低下的公开妓女,对她们来说他依然是个重要人物。莫非费伊说的没错?他竟然连这样的女人也怕?艾特尔这样想着的时候,脑中不禁闪过一丝对埃琳娜的鄙视。但他开口回答的时候却说,“要是你这么看不起埃琳娜,为什么对她感兴趣?”

“我也不明白是为什么,一定是我身上的动物本能吧。”费伊打了个哈欠,站起身来。“你就自己去问吧,”他在离去之前说,“问问埃琳娜,她以前有没有为了钱干这种事。”

艾特尔确确实实感到一阵震颤。“你知道些什么?”他问。

“我不知道,查利。我只是有一种直觉。”费伊不慌不忙地出门而去。

艾特尔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有机会问起埃琳娜,因为他上床时她已睡着,而早上她又比他先醒。芒辛没有打电话来,尽管艾特尔很想定下心来工作,一种强烈的想和埃琳娜做爱的冲动却不断撩拨着他。下午三四点钟光景,他们上床销魂了半个小时,他知道,埃琳娜比他更兴奋,因为他的性冲动是自发的。做爱之后,再问她那个问题似乎就不至于给她造成伤害了。她有没有收过别人的钱?嗯,她说,除一次外,真的从未收过。除一次外?他说,那是怎么回事?那一次很滑稽,埃琳娜回想着。那是怎么发生的?他问道,他感到一颗心像冻结了一般。嗯,有过那么一个人,他想与她做爱,她拒绝了,于是那人出了价,他付二十美元。

“那你怎么做?”艾特尔问。

“我收下了,这使得那人很兴奋。”

“你这个下贱的小妇人。”艾特尔骂道。

埃琳娜双眼闪闪亮着。“哦,你知道我是这样的人,”她说,“你也一样。”

“是的。”最糟糕的是,这一类故事使他想起,他其实和她差不多。

“那二十美元我花得很开心。”埃琳娜继续说。

“没让你感到恶心?”

“没有。”

“你一定感到恶心了。”艾特尔坚持说。

“唉,第二天晚上我确实有点儿歇斯底里,但我一向总是乱糟糟的。”她的神情一时显得有点心不在焉。“查利,别谈这个了。记得我十六岁的时候,我常常担心自己到头来会成为妓女。”她笑了起来,仿佛要将这一切回忆驱散似的,随即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你还记得我们曾谈起过两个女人吗?”艾特尔点点头。“嗯,或许有朝一日我们可以找一个,但那必须是位合适的女人,是那种不至于引起我妒忌的。”埃琳娜嘲笑着自己。“这样子讨论谋划,岂不是太可恶了?”

他紧紧拥着她,心想有多少事情他不能告诉她啊,记忆中他与两个女人调情的兴奋,她为着区区二十美元便卖身的事给他造成的痛苦,除此之外,还有对埃琳娜命运的关切也几乎要让他眼中涌出泪来。要是他不再关照她,那会发生些什么事呢?

过了一会儿他们决定去游泳。在喝饮料时,他想起科利还一直没有回音。人是那么容易轻信;他们可能再也不会见到科利,或者可能当天晚上就见到他。艾特尔只当闹着玩儿地往上掷出一枚硬币,结果硬币落地,反面朝上。“我再也不会见到他了。”他自言自语着,这想法令人不快。这是否意味着他原先决定要依赖科利?

迷信算得了什么?掷硬币的结果竟与事实相反,当天晚上芒辛就上门来了。埃琳娜过了好久才去睡觉,而有关电影剧本的事他们一句也没说起。在她终于离开之后,芒辛陷入了沉思。“我们从事的这个行当真是不可思议。”他说。

艾特尔可没有这份耐心。“大祭司怎样了?”他问。

芒辛微微一笑。“查利,我希望那天晚上我们的小型会谈富有成果。”

“我从中得到一两点启示。”

“我对此还是很激动,”芒辛说,“我好几年没有这样的热情了。”科利经常说诸如此类的话。他就用这种话作为过渡,以便改换话题。“‘你在这儿赌什么?’昨夜我便责问自己,‘真正的赌博是在沙漠道尔,和艾特尔一赌。’”

“怎么是赌博呢?”艾特尔说,“上次我们讨论时,你似乎认为这故事是万无一失的。”

“查利,让我们别斤斤计较了。这方面我们都够精明的。你的故事,即使加上我出的点子,也还是一场赌博。从头至尾始终是场纯粹的赌博。”

艾特尔做了个调制饮料的小动作。“那么,或许我们还得抛开这个想法。”

“不用争了,查利。”芒辛像个胖胖的男孩那样,手指快活地捏着上嘴唇。“要是你想独自干,亲爱的,我可是也出了不少点子的,我做的建议便都是你的了,我希望在你出售剧本时它们能帮你卖个好价钱。”

艾特尔显出一脸无奈。“你知道得很清楚,科利,这一行里没人愿意接近我。”

“其实你只要向政府说清了就行。”

“就这点事。我不能失了自尊,科利。”

“那你就该与我合作。”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你骗得了谁?要是你想去欧洲拍片,就得搞到护照。”芒辛高兴地微笑起来。他说,他倒有个好主意。艾特尔先写出剧本,他提供编辑意见,完成之后——艾特尔能不能在十二个星期内定稿?——就把它当作自己的电影剧本提供给泰皮斯。他说,他总不必再提请艾特尔注意,出自芒辛的剧本该值什么价了吧。

“这剧本你应当能卖到七万五千至十万美元。”艾特尔说。

“查利,为什么现在就谈起价钱来?”

“因为我想知道我们怎样分成。”

芒辛噘起了嘴唇。“查利,这样说话可根本不是你的风格。”

“也许这不是我的风格,但我想事先提出要价十万,我们分成时我取四分之三,你得四分之一。”

“这我就搞不懂了,查利。”芒辛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好好想一想。”

“你也好好想想,这事除了让我担心还有什么?要是泰皮斯发现我在和你合作,他非把我揍扁不可。你以为我为几个臭钱会冒这样的险?”

“还有芒辛大作的赫赫声名呢。”

“也不值得。”芒辛摇摇头,“不是为这个,查利,不是的。我的想法不一样。既然你眼下缺钱,剧本我就付你两千五百美元。然后我们分成,我拿四分之三。”

“科利,科利,科利。”

“我给你的这笔贷款也一笔勾销。”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给我这笔钱。”

他们又讨价还价了一个小时,才粗粗达成协议。以后——芒辛解释他得与他的律师讨论一下——他们或许签或许就不签合同了,而怎样给艾特尔付款还得考虑到缴纳个人收入税,得设想个最佳办法。但这些是细节问题,他们可以信赖对方。

这样的合同够令人满意了,艾特尔想。科利多赚点钱,而他将把自己剧本的手稿影印下来。他已得到最优惠的条件。科利将支付他剧本稿酬四千美元,今晚先付两千,剧本完成后再付两千。要是剧本不再卖出,它就将属于芒辛,要是卖了,售价的三分之二收入归科利。附带权利属于科利,但他肯定会让艾特尔分得一部分。这是个初步协议。艾特尔干活,科利赚钱。作为回报,要是艾特尔能与颠覆活动调查委员会合作,科利将尽可能让他执导这部影片。甚至在片头字幕上他们可以共同署名。

“如此看来,”艾特尔黯然想道,“我现在竟成了科利供养的一名笔杆子了。”他为此十分恼火。科利善于识人,他雇用的笔杆子都很忠实,他决不会和一位难以信任的人达成这样的协议。“这么多年过后,我依然老实巴交的。”就在科利点给他那二十张百元大钞时,艾特尔悻悻地说。交易就这么做成了,艾特尔拿着钞票的手感到阵阵刺痛。

然而,要是他以为他们间的事晚上已办妥,那他很快就会明白事情才仅仅开了个头。科利开始大谈特谈他如何在卡西诺赌场遇见露露的事。“她和那个男的在一起,你的飞行员朋友。他叫什么名字?”

“瑟吉厄斯。”

“对了,瑟吉厄斯。”科利叹息道,“他是个好小伙子,但没他自己想的那么聪明。”

“也许是吧。”艾特尔只是附和一句,等着听对方说下去。

“查利,”芒辛说,“每次我想到你毁了自己的事业,就感叹不已。”

艾特尔对此不想作什么回答。

“在赫尔曼·泰皮斯举办聚会的那个晚上,你就非得把埃琳娜带到他眼皮底下招摇一番吗?”科利问,“你不知道那是多大的蠢事。你可明白他究竟为什么邀请你?”

“我一直不明白。”

“查利,你那么聪明而有见识,为什么老是违逆赫尔曼·泰皮斯的好意呢。赫尔曼·泰皮斯总是希望待人若慈父,你却从不给他个机会。那次聚会之前两小时左右,当时我甚至还不知道你也受到了邀请,他曾对我说,‘我想为查利这孩子恢复名誉。’他就是那样说的。”

“原来如此!”艾特尔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上一杯。“我想他是打算把我从黑名单上划去?”

芒辛很明智地点点头。“他本来可以解决这桩事,你就只需在秘密会议上做证。谁也不会知道你说了些什么。”

他们多聪明,艾特尔心想。一次秘密会议,报纸角落里短短几行文字,他便可以重操旧业了。这消息会由那些友好的漫谈专栏作家透露出去。

“赫尔曼·泰皮斯是个严厉的人,”芒辛说,“同时又很孤独。他内心深处还是很记挂你的。他邀请你参加聚会,因为他构思了一部电影,这影片非你执导不可。”

“瑟吉厄斯对我说过。”艾特尔说,“一部沙漠音乐片。”

“老弟,你错了。我一直对你说,你不了解赫尔曼·泰皮斯。”科利伸出一根手指。“他内心所想的,是以瑟吉厄斯·奥肖内西为原型,拍一部影片。”

这构思值得喝上一杯。“我弄不懂,”艾特尔说,“我还不明白。”

“你真是脑袋生锈了。那位情郎是个曾击落十架敌机的英雄。”

“只不过三架,科利,不是十架。要是你去问瑟吉厄斯,或许他会告诉你,这几乎快搅得他精神失常了。”

“要是我捏造了一点点事实,你可以提起诉讼。”芒辛说,“故事的精髓不在于多少架飞机,而在于这一事实:瑟吉厄斯曾是位被遗弃在孤儿院门前石阶上的婴孩。极妙的电影素材,你还能找到比这更有望成功的吗?”

“这听起来令人作呕。”

“就说说作为他母亲的那个女孩吧,”芒辛说,“我设想她是个一心追求时尚的少女。影片的开头非常精彩。你可以这样开头,她将一个两个月大的婴孩放在孤儿院门前台阶上,按响了门铃。她随即哭着跑开了。有人开了门,比如说是位上了年纪的看门人吧,婴孩的尿布上别了一张字条。赫尔曼·泰皮斯便是这样构思的。‘但愿我能给孩子一个姓氏,’字条上写着,‘但既然我没法做到这点,请叫他瑟吉厄斯吧,因为这名字很美。’”芒辛满脸欣喜之色,就像见着那颗稀世珍宝科依诺尔钻石一样。“怎么会不成功呢?”他说,“瑟吉厄斯,因为这是个美好动听的名字。故事就这样开始。他后来成为空军王牌驾驶员。孤儿成了英雄。”

艾特尔完全相信这一点,赫尔曼·泰皮斯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次,甚至三次突发灵感,随后叫某个人将他的构思扩展成一部电影。那最初的构思有时比“孤儿成了英雄”更简单。多年之前的一天上午,泰皮斯曾把艾特尔叫去,对他说:“我心中构想了一部电影。就叫‘文艺复兴’。把这电影拍出来。”他设法让泰皮斯将这差使交给了另一位导演。影片拍竣时改了片名,但泰皮斯的灵感让最佳影片公司的人们足足苦了一年。总的说来,和任何别的办法相比,这倒也不失为拍片的一种好办法,况且,泰皮斯的灵感大多都有利可图。

“你觉得怎么样?”芒辛问。

“这故事和瑟吉厄斯毫无关系。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自寻麻烦购得他的授权。”

“他没法控告我们。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只需看看这个故事。它很差劲。没有人会相信,除非你以某个活生生的人物为原型。令赫尔曼·泰皮斯激动的正是这一点。宣传炒作价值。”

“我不相信瑟吉厄斯会授权于你。”艾特尔说。

“这是你的看法,”芒辛说,“我不这样认为。他可以因此获得两万美元呢。”

“那你为什么不找他谈谈呢?”

芒辛叹了口气。“太晚了。你知道赫尔曼·泰皮斯心血来潮时会怎么样。他要你拍这个片子,因为瑟吉厄斯会与你合作。现在一切都泡汤了。你毫无必要地伤害了赫尔曼·泰皮斯。”

“科利,为什么你要翻陈年旧账呢?”

“为什么?我不知道。”芒辛一根手指伸在耳朵里,起劲地挖着。“也许因为我心底有某种想法,”他声称,“要是我们能让那年轻人同意这计划,我想,查利,我仍能说服赫尔曼·泰皮斯让你执导这部片子。”

艾特尔大笑起来。“换句话说,你要我去向瑟吉厄斯证明,这是个好主意。”

“我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这对你自己也有好处。”

“对谁都有好处。”艾特尔说,“瑟吉厄斯又有钱了,我可以导演影片,而你也不辱使命,达到赫尔曼·泰皮斯派你来此的目的。”

“要是你想这么理解,就算是这样吧。”

“要是赫尔曼·泰皮斯不让我导演怎么办?”

芒辛显得没有丝毫犹豫。“我一直在考虑这问题,”他说,“要是那样的话,或许我们能做的便是,修改关于你的剧本的协议条款。我不想把你排除在外。”

“幸亏我们早已是合作伙伴。”艾特尔说。科利真不简单,他想。科利这趟来沙漠道尔原来是赫尔曼·泰皮斯要他买断瑟吉厄斯·奥肖内西的生平故事。但科利要是直接谈价钱,那就犹如一手借入另一手卖出。而现在不管发生什么都没问题了:科利差不多已稳操胜券。艾特尔不由得想知道这一个星期科利另外还做成了多少交易。

“瑟吉厄斯不要你那两万美元,是不是?”艾特尔相当唐突地问。

“这问题还没有最后敲定。”

“你们是怎么谈的,就一边在轮盘上赌一边讨论?”

“那是个讨论的好地方,不比其他地方差。”

“露露也想说服瑟吉厄斯吗?”

科利只得笑了笑。“唉,这就有点儿复杂了。赫尔曼·泰皮斯对于露露应当结婚这件事,简直偏执得有些病态。”

“与特迪·波普结婚?”

科利点点头。“然而,问题在于,考虑到一些有利的情况,我相信赫尔曼·泰皮斯能够看清,露露想嫁的是瑟吉厄斯。”

“这影片的结局太美妙了。”艾特尔爆出一阵哈哈大笑。“作为一个胖子,科利,”最后他说出了这么一句,“你当然能挤进许多狭小的空间。”

芒辛与他一起大笑。他们坐在艾特尔的起居室里,笑个不停。后来科利首先收敛了笑容。“你真令我着迷,老弟。”他边说边擦眼睛,“你是唯一能看透我的心思的人。”

“过奖,过奖。”艾特尔高高兴兴地说。

“你会帮我去说服瑟吉厄斯,是不是?”

“不,”艾特尔说,“我半点儿忙也不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