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明年五月我就满十六岁。

苏菲姨妈说:“我想再过一年你就要毕业了,到时候不知该怎么安置你,你得出去多交些朋友。我在你这个年纪时,每天的话题总离不开‘社交娱乐’。我想泰玛莉丝应该会有些舞会之类的活动:关于瑞琪儿我则不清楚,或许她姨妈对她另有安排,我改天再去找她谈谈。”

我最喜欢放假回家了。苏菲姨妈总是会到车站接我,这些年来从未缺席过,她是世上最棒的监护人;泰玛莉丝和瑞琪儿每次都没人来接他们。看到泰玛莉丝和瑞琪儿脸上羡慕的神隋,不禁使我高兴得骄傲起来——因为她是我的苏菲姨妈!

把泰玛莉丝和瑞琪儿送回家后,我们就回到山梨之屋,屋里总会有准备好的茶点或午餐——依时间而变——然后我就会开始谈起学校的生活,而苏菲姨妈和莉莉则在一旁专心地听。我很不可思议地发现,这些旧事听起来还真有趣——比事发当时好得太多了。

莉莉说:“我想你在学校一定过得很快乐。”

有一天,苏菲姨妈告诉我一则新闻。

苏菲姨妈说:“总而言之,外面有个传闻——只是流言罢了——圣奥比邸园可能近期内会有婚礼。”

“噢?泰玛莉丝怎么都没提过?”

“你们才刚回家,不是吗?而这也是这一、二个月内才发生的事。女主角费欧娜.察理顿小姐,是伯爵的女儿,这正好门当户对,连圣奥比夫人都很赞成。哎,也该是克里斯派定下来的时候了……自从第一次的婚变后。”

“你是说他要娶这位费欧娜.察理顿小姐?”

“还没公布,她和她母亲在圣奥比邸园住了一段时间,也逛过祖产家业。这一切看来很有希望……当然了,现在下定论还言之过早,或许第一次的经验使他更谨慎了。”

“就因为他结过婚?”

“男人遇到这种不幸总会变得更小心谨慎,但我也不认为他是容易相处的人;要不然她也不会离开他了。而在她还没来得及享受自己选择的新生活前,却在一场火车意外中,死于非命。”

“你看过费欧娜小姐吗?”

“看过一次。她和他一起骑马出游,我们并没有正式地介绍彼此,只是说些‘今天早上天气真好’及‘日安’之类的客套话。她骑马的架势很好,但人长得不漂亮,不过家族的势力可弥补这一点。”

“泰玛莉丝会把这件事全都告诉我的。”我说。

“全村的人都等着看好戏呢!”

“这些人就喜欢管闲事。”

“上帝保佑他们,只因他们自己的生活太平淡了,所以只好从别人身上寻找刺激。”

之后我一直想起克里斯派,想起当初他将我带离那可怕现场的样子,在这之后我就对他特别有兴趣——不,比这早;早在他用不幸的烙印将我幼小的心灵刺得遍体鳞伤那一刻起。我很想和泰玛莉丝谈论他,但我不敢;对泰玛莉丝我是不能掉以轻心。

我一回到家,第一个拜访的人一定是七鹊屋——我浪漫地私下为它命名——的佛萝拉。

我想露西并不欢迎我去拜访她们;但,佛萝拉喜欢我去,所以我选择露西出外买东西时去看佛萝拉,然后再偷偷地溜回去,这样一来露西就不会发现了。

有一次,佛萝拉在花园内离矮桑树不远处坐着,旁边的婴儿车内依然摆着那个娃娃。当她看到我时,她的脸立刻高兴得亮了起来,她的态度看起来总像我从未离开过般。

“我就知道你会来。”她说。

“真的?我昨天才放假回家。”

她一头雾水地看着我,我继续说:“我离开后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他染上了假膜性喉炎,满严重的;有一次我还以为他会撑不下去了呢!每当他开始咳嗽就会把我吓得半死。”

“他现在好些了吗?”

“壮得像条小牛一般,没危险了。你要知道,疾病潜藏在四周,不过,还好他是个小斗士,没有什么能击倒他的!”

“我很高兴他好了。”

她点着头继续形容假膜性喉炎的徵状,突然,她说道:“我现在要带他上楼了,湿气有点重。”

她推着婴儿车往屋子的后门走去,我无法抗拒随她进去的诱惑,我想再看看那些鹊鸟,想知道其中是否真的隐藏什么邪恶的事?也许,我得上去了解查证。

她温柔地抱他上楼:然后坐在椅子上,双手抱着他,脸上尽是那无限的温柔及爱。

我走向前去看那幅七鹊图。“一悲……”我开始念起。

“二喜,”她说。“继续念。”

我照着做,到了最后一段时,她抢先念道:“七是秘密……”然后摇着头说:

“不能说。”她满脸严肃地紧紧地抱着洋娃娃。

这件事有点诡异,这句话对她有着非常特别的意义;什么秘密?我很怀疑。她的脑子里充满了幻想,这是无可置疑的:任何能把洋娃娃看成是婴儿的人,基本上就没有正常的思考能力。

我突然警觉到有人在楼下,马上说:“一定是你姊姊回来了。”

她没回答,继续看着她的娃娃。

楼梯间传来脚步声——很沉重的那一种,可以确定绝对不是露西。

那个人喊道:“露西!你在吗?”

是克里斯派。门突然被打开,他站在那里看了我一眼再转向佛萝拉,然后目光落在那幅七鹊图上。

然后发生了令我不解的事。佛萝拉突然猛地站起来,娃娃从她手上滑落掉到地板上;有几秒钟的时间,我们全部盯着那破碎的瓷娃娃看;接下来佛萝拉悲恸得痛哭哀号,她跪在娃娃身边,双手重重地捶着胸部。

“不……不要!”她大喊。“这不是真的,不是,我没有,是秘密……不能说。”

克里斯派走到她的身边,把她拉起来,她还是啜泣着:“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不是。”

他轻易地把她举起来——就如当初在树林时一样——然后抱她回房,把她放在她的床上;他突然把头转向我,指示我把破碎的娃娃拿走。我遵照他的话,带着娃娃跑下楼去,把娃娃放在厨房的桌上后,又马上回到佛萝拉的房间。佛萝拉还是躺在床上啜泣着,克里斯派不在里面。不过,几秒钟后,他又出现了——一手拿着杯子,另一手不停地搅拌着。

他拿给佛萝拉,她温顺地把它喝完。

“这会使她平静下来。”他对我说。

我心想着:真奇怪,他怎么知道在她沮丧时该如何处理?如何让她平静?

他小声地对我说:“没事了,她不再兴奋,不久就会睡着。”我又再度被他“对照顾她的见解”吓了一跳。

我们站在旁边看着她,不到五分钟她就不再喃喃自语了。

“现在她已记得不多了,我们再多等一会儿。”

这真是一幕奇怪的景象;在这幢小屋内,佛萝拉躺在床上,而我和克里斯派则站在一旁看着她。他一定对这个屋子及住在里面的人非常了解,他一定是直接到露西放药的地方——这些年来已成了她妹妹生活中的必需品。他的行为和举止宛如他是这里的主人般;但,在别处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佛萝拉不久就睡着了。

克里斯派看着我,指示我随他下楼。

到了厨房后,他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来看佛萝拉,我常常来。她到楼上,所以我也跟着上去。”

“露西小姐不在?”

“不在。我想她应该是去买东西。”

他点点头说:“现在,我们得把它解决掉。”他指着桌上破碎的洋娃娃。“必须把它修好。我得进城去买一个类似的回来,天黑之前她是不会醒来的了,所以必须在这之前办好;一定要找个新娃娃放在婴儿床上。”

“可是,她会知道……”

“露西小姐会告诉她:她做了个恶梦;她知道怎么应付这些事。不过得找个一模一样的,有个玩具屋……不是在哈普葛林里……我们要去的地方有点远。我应该留张条子给露西小姐,告诉她事情的经过,以及我们约一个多钟头就会回来。”

“我们……?”我说。

“我要你一块来帮我选洋娃娃,我们会把摔坏的那个也一起带去;比起我来,选娃娃对你而言应是轻而易举的小事。”

“我得回家告诉苏菲姨妈,否则她会担心。”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说:“我回去驾辆马车,你回去把情形告诉你姨妈,并告诉她你将和我一起去选洋娃娃;你对那娃娃应该很熟悉,但我从没仔细看过它,所以我需要你的帮助。”

我因这个冒险而感到十分兴奋,我说:“好,好。”

“把洋娃娃拿去,我很快就和你会合。”

我一路跑回家,幸运的是苏菲姨妈正好在家,我上气不接下气地把事情的经过告诉她。

她看起来很迷惑。“我从没听过这样的事!我的天!这简直是要她的命。”

“他很替她担心。”

“天啊!有得忙了。”

“我要和他去,我不能让任何不幸事件发生在佛萝拉身上。”

“的确,你们得尽快找个娃娃来代替,他的建议是最明智不过的了。”

甚至在我还没和苏菲姨妈谈完前,他已坐在马车上等了;我带着娃娃奔了出去,爬上马车坐在他旁边。

那两匹马跑得相当快,我和他坐在前面,多么地刺激啊……为了救人一命而急速地奔驰着,我心想着。这是我们一起面临的第二个救人行动,他的行为举止深深地打动我的心。

途中他并没再多说什么,约过了三十分钟我们已经进到城里了。他把马车停在一家小旅馆的前庭,看样子他们不仅认识他,而且也很尊敬他。

他把我抱下来,然后我们就直接到店里去了。

他把佛萝拉摔破的娃娃放在柜台上,然后说:“我们要买一个洋娃娃,外表必须和这一个相似。”

“这一型的早在几年前就停产了。”

“那么就找最相像的,你这里应该有。”

我们看娃娃时,他总会迟疑地看着我,这使我不由得骄傲了起来。

“它看起来不能像个女孩,”我说。“摔坏的那个头发是短的,而且衣服也必须能配得上去才行。”

我们花了一段时间才找到一个能通过审查的娃娃——外表和摔破的娃娃很相似。不过,即使如此,我也无法完全确定。我们把衣服穿在新娃娃身上,然后走出玩具店。

“我们该回去了。”他说;于是我们启程回家。

“头发的颜色是正确的,不过我们得做一番整饰。这一个看起来太像女孩子了。”

“你或露西小姐可进行这项工作。”

我要做,我想尽量延长这个探险的时间。我们回到小屋时,露西马上跑出来。

她看起来非常担心。

“没事了,我们找到一个代替的了。”克里斯派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臂说。“这招一定有效,只要在她醒来时能看到娃娃,她就不会注意到什么有异样了。”他继续说。

“我会把它放回婴儿床去。”露西说。

他们让我剪它的头发;完成后,这个新娃娃看起来比先前像多了。

露西把它拿到楼上,克里斯派和我则单独在厨房里。他专注地看着我,我心中不禁怀疑此刻他是否依然认为我毫无特色。

他说:“你帮了一个大忙。”一股骄傲在我心中升起。“佛萝拉的脑筋不大正常,”他继续说。“我们必须善待她,那个洋娃娃是她的心肝。”

“是的,我知道。她把它当成小时候的你。”

一股笑容掠过他的脸,我无法想像有谁比他更不像洋娃娃。

“在这之后,得更小心照顾她了;希望她不记得,这件事对她会造成很大的困扰。”

露西下来,说:“她睡得很平静;我该多留意她,以确保她醒来时我能在场。”

“没错。”他说。然后用一种我只能用柔情来形容的笑看着她。这真的令我非常惊讶,因为我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他一直不断地把惊奇带给我。

我心想着:他非常喜欢她。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了,因为自从佛萝拉生病后,她就成了他的保姆。

现在,他正注视着我。

“我大胆地假设,你姨妈正等着你回家。”他说。

“我想也是。”我勉强地说。

“那就再见了,谢谢你今天所做的一切。”

这话听起来像是逐客令,不过我满心欢喜地跑回家。


我不能忍住不去七鹊屋。两天之后,佛萝拉依然坐在花园里的老地方,旁边也摆着婴儿车;我和她打招呼,然后看到她用微笑来欢迎我。

“他……今天下午……好吗?”我紧张地问。

“睡得很熟。他总是轻声笑着把我给吵醒。”

我走过去弯下来看那个洋娃娃:剪理过的头发和那件衣服,对于效果的加强有很大的帮助,但我很惊讶她居然没注意到其中的不同点。

“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好。”我小心地说。

一片阴影盖过她的脸庞。“我做了一个恶梦。”她说,双唇开始颤抖。

“如果是恶梦就不要放在心上,最好把它忘了。”我说。

“没事了。”她高兴地看着我。“我没那么做吧?我把他抱得紧紧的吧?我没让我的心肝受到任何一丁点的……伤害吧?”

“没有,当然没有。他好好的,完整无缺,你看……”我马上停住,这不是我该说的。

她两眼盯着矮桑树看。“只是一场恶梦,对吗?”她开心地说。“就是这样。”

“当然。你是知道的,人嘛,有时难免会做恶梦。”我更坚定地对她说。

我想到当时在树林内恐怖的时刻,克里斯派出现之前……及之后。

“你也有?”她说。“可是当时你并不在场。”

我不懂她的意思,当洋娃娃不小心从她手上滑落时,我就在她旁边。但,我最好是

赞成她所说的一切。

我说:“没事了,你只需看看他,就知道一切都没有变。”

“没有,”她喃喃自语,“一切都没有变,他在这里……他一直都在这里。”

她闭上双眼,然后睁大眼睛说:“那是因为当我看着他……我看到他……小小的身体……”

她的思绪乱成一团,显然地,摔坏娃娃真的把她吓坏了。

我只能说:“好了,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她微笑地点着头。

我和她聊了一会儿,直到我想露西该快回来了;于是我和她道别,并保证我很快再来看她。我一离开小屋就看到克里斯派.圣奥比,和他碰面时正离小屋不远。

“哦,你刚刚到过小屋了,”他说。“我想,我们的小伎俩成功了。”

“我不认为她已经完全忘了那件事。”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她看起来很困扰。”

“怎么个困扰法?”他尖锐地问。

“我也不确定。是有关她说话的方式。”

“她说了些什么?”

“有关他不在那里,但又在那里之类的话。”

“她精神错乱,你不需要把她所说的话看得太重。”

“当然不会,但其中似乎有个模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模式?”

“我是说,有时她所说过的话,会和另一天所说的有连贯关系,能相互应和。”

“你听起来像是个能明辨事理的年轻小姐。”

年轻小姐!我喜欢这个称呼,不再只是个小女孩了。我想他对年轻小姐的尊重,应比对小丫头的多多了。

“呃,我常常到七鹊屋去。”

“你为何这么叫它?”

“因为婴儿房的墙上有幅画……”

“所以你就以那幅画为它命名。”

“我想它对佛萝拉有着特别的意义。”

“那幅画叫什么?”

“七鹊图。你去过那房间,一定也看到了;画中有七只鹊鸟就挂在墙上。”

“它有什么特别?”

“那首押韵诗。佛萝拉说,那是露西从书上剪下来,裱上框送给她的。你搞不好也知道那首押韵诗。‘一悲、二喜’,然后到‘七是秘密,不能说’,佛萝拉知道这首诗,她不只一次向我提起。”

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冷冷地说:“你是不是认为这里面藏有什么玄机?”

“没错,我是这么认为。每当佛萝拉告诉我时,她的态度总是变得很奇怪。”

“这是你这么感兴趣的原因吗?”

“我想这只是……原因之一。我为佛萝拉的事感到很遗憾,我想一定有什么事困扰着她。”

“而你想找出那个答案?”

“我喜欢探索。”

“我可以看得出来,有时……”他停住,而因我显然想听后半段,所以他又加上:“有时事实会带给你很多的麻烦。”

我很惊讶地说:“我看不出……”

“通常人们都看不出麻烦所在,直到惹上身时才发现。”

“这是通常人们给多事者的警告,或是事实?”

“我大胆推定在某些情况下,这会是事实。”

我们已经到山梨之屋了。

“再见。”他说。

我边走进去边想着他。整个假期我都希望能再见到他,也许他会把我找出去谈一谈,但他没有;泰玛莉丝说他出国了,我无法制止自己想到:也许费欧娜小姐也和他一起去。


之后不久,我们就回到学校,开始我们的最后一学期。我常常想到毕业后我们的命运将会如何。去年五月我已过十七岁了,泰玛莉丝说这是适婚年龄,她认为圣奥比邸园

将会为她举办很多娱乐节目,把她引入社交圈。而瑞琪儿则有点儿不确定。

大钟宅如今已改头换面,成了一个充满欢乐的地方。事实上,我告诉苏菲姨妈说:我想杜利恩夫人一定费尽心思,想把一切彻彻底底地改变,好让她能把她丈夫忘得一干二净。

苏菲姨妈同意我的说法。

当村里传出将有一场婚礼时,整个哈普葛林都大吃一惊,新人不是克里斯派和费欧娜——人们的希望恐怕是落空了——而是杜利恩夫人找到一个新丈夫。

他是亚奇.格林多——一个五十几岁的鳏夫,这些年来他一直待在郊外的牧场里;如今他已将牧场交给两个儿子管理,自己则搬到大钟宅和新婚妻子同住。

他的身材圆滚滚的、脸色红润、笑声洪亮,他和杜利恩先生之间的相异,和瑞琪儿的喜妲姨妈——现在是格林多夫人——和过去的她之间的相异,是一样的。不变的只剩下那个马厩了,但由于它已被刻上不愉快的回忆,所以根本没有人想进去。

喜妲姨妈依旧穿着光亮的衣服,用西班牙式的发钗整饰头发;她常常大声地笑。瑞琪儿喜欢亚奇,所以这一切和从前比起来,形成强烈的对比。

但对我而言,杜利恩先生的灵魂依然在此徘徊不去,不知道如果他知道家里所发生的事后会作何感想?我是不会忘记他的,因为我在他的这场悲剧中扮演一个很重要的角色。

苏菲姨妈既高兴又快乐,她说:在经历这么多沧桑后,喜妲也该过点像样的生活;如今她可是用双手捧着它。

这场婚礼把邻居们的生活都搅热了。

“有一就有二,这场婚礼只是个起头。”莉莉预言道。

但是村里依然没有有关克里斯派和费欧娜订婚的传言。


学生的日子结束了,我们的法定监护人也因而被迫面临社交问题。圣奥比夫人为了把她女儿带入社交圈,并不在意介入其中;瑞琪儿的姨妈不知道该怎么办;而苏菲姨妈,由于本身年轻时在西达大宅也缺乏经验,所以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苏菲姨妈办了个聚会,讨论在目前状况准许下,所能做的。

在这同时,我常常看到克里斯派;而他也注意到我,常用我所谓“带有阴谋”的笑容看着我。毕竟,即使我们谁也不曾提过,但我们之间的关系充满了戏剧化,而且那个新娃娃还是我们同心协力的成果呢!

我还是常去拜访佛萝拉.莲,由于露西依旧不欢迎我,所以我总是避免和她碰面;并一直提醒自己,是佛萝拉喜欢我,希望我能常去看她。

最后他们决定开场舞会,由苏菲姨妈安排,地点在圣奥比邸园——这是最适宜的场地,且邸园内也正好有间大舞厅。圣奥比夫人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这和苏菲姨妈所谓过去那种“狂欢的日子”是一样的,所以我们都很兴奋地期待着。我想克里斯派也应该会去吧,毕竟这是为他妹妹举办的舞会——事实上,这是为我们三个举办的。

费欧娜小姐的名字已很久不再有人提起了,我想邻居们大概已忘记她了。瑞琪儿的姨妈和亚奇.格林多的婚姻已步入了第九天。

如今的大钟宅变得既亲切、又友善,且充满欢笑,我经常到那里去。那马厩内的梦魇还存在我心中,我想大多数的人都已不再想起那件事了;马厩也因大钟宅不再有马,而不复使用了。有一次我进到里面,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站在中间一会儿,看着上面的屋椽——他好像复活了,虽然全身软趴趴的……但,却依然用他那双可怕的眼睛盯着我——和当初我无助地躺在古塚树林的眼神一样——我好怕,恐惧再度逼布我全身。

我回头马上往外跑。太傻了,他现在是伤不到我的,他已经死了,他因被揭穿真面目,无法重新面对生活而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全身发抖地跑回山梨之屋,对自己发誓再也不进去那里了。这个插曲就这么结束了,如果可能的话,这一切也将随之淡忘而去;克里斯派及时解救了我,而我们也成了朋友……算是吧;不过,当然了,最主要还是得感谢佛萝拉的娃娃事件。我想他应该不讨厌我。

泰玛莉丝曾说过,人们特别喜欢自己帮助过的人,因为每一次的接触,都使他们更加肯定自己。他是曾把我从大难中救出,也许泰玛莉丝是对的,当他看见我时,他就会想起自己曾为我所做过的事。

现在我们三个之间的话题总离不开那场即将举行的舞会。为了制做礼服,苏菲姨妈带我们到萨里斯布里买布,我选择淡紫色;泰玛莉丝选的是火红色;而瑞琪儿则选蓝色。苏菲姨妈看起来有点伤感,无疑是想起那段曾是为她“加入社交圈”而举办的舞会,及那位曾为她做礼服的裁缝师,曾经听母亲聊起那段往事过。村内的裁缝师——玛莉.塔克——为我们料理一切。

“她的手工技术相当好,”她说:“我真期待……”

我越来越常往大钟宅去了。亚奇.格林多非常风趣;而无疑的,如今的喜妲姨妈已完全沉醉在快乐中,她常穿着漂亮的衣服,疯狂地在屋内狂欢、高唱。这里的变化不断,使我始终保有惊喜之心。

丹尼尔.格林多也常去那儿,他是亚奇的长子,和弟弟杰克一块儿接手牧场的事。

丹尼尔,高大笨拙,永远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喜欢他,并以其高壮为他取了个绰号“温顺的大汉”;他不常开口,他父亲告诉我们:他和动物之间的沟通比任何人来得好。

“我的祖父也是如此,”杰克.格林多说。“他把这点遗传给丹尼尔。”

杰克比较矮,和他父亲一样容易发福,以及,爱讲话;他们俩给人的感觉都是:喜欢享受生活的人。

佳斯顿.马奇蒙是经由杰克.格林多的介绍而加入我们这一圈的,也因此他该为这点负全责。

佳斯顿.马奇蒙,这个名字不断地出现在泰玛莉丝和瑞琪儿之间的对话中;而且也引起一番风云,搅乱了我们的生活。他的身材很修长——几乎可说是“苗条”。外表相当好看,诚如泰玛莉丝所言:以世俗的评判来说,他高贵的气质几乎到令人无可置信的地步。

杰克和他是在欧洲内陆相识的;他们一起横越英吉利海峡,由于佳斯顿.马奇蒙当时正打算在旅馆小住几天,所以杰克便顺口邀他到格林多的牧场作客。

杰克看来似乎认为佳斯顿是屈尊前来作客;佳斯顿当然没这么暗示过,他全身散发的就是那种高雅的气度。不过,我可以看出为何格林多家的人——虽然家境富裕,但举止却很卑微——会准许自己把佳斯顿.马奇蒙的作客,当作毕生最大的荣幸。

杰克毫不浪费时间,马上把这位迷人的绅士介绍给村里的人认识,我们从佳斯顿的名字猜出他母亲是法国人,他一直定居法国,如今正打算搬回苏格兰——他父亲不久前去逝,因此他继承了当地所有的地产。

他的穿着显示出他高级的品味,及高贵的气质;他的西装正合时尚,泰玛莉丝告诉我,他骑马的架势很神气。他简直就是魅力无边。圣奥比夫人很快就很喜欢他;她开心地和他抬杠,而他则对她频频地献殷勤。他不断地提起回苏格兰的事,但每个人,包括杰克.格林多——都急着要他再多待几天。

“你们这是在考验我,”他说。“害我犹豫不决起来了。”

泰玛莉丝说他必须待到舞会结束,否则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我亲爱的小淑女,”他回答道。“我无法拒绝你这双美丽的眼睛。那么,舞会一结束我就走。”

她和瑞琪儿继续不断地,把话题放在佳斯顿身上,我没有加入,因为虽然他没真正忽略我——偶尔想起,他也会赞美我——但,我想他是伤了我的自尊心了。当他提到我们时,他总是说“三位高雅的女士”,把我也加进去了,不过这只是礼貌性的;我注意到他的眼睛很少落在我身上,而泰玛莉丝和瑞琪儿则得到他大部分的笑容。

他当然是非常迷人的男士——和他比起来,克里斯派显得冷漠无情,而格林多兄弟则成了乡巴佬。但,这么说是不公平的,格林多兄弟非常好,我认为丹尼尔那温柔、和善的笑容比佳斯顿.马奇蒙的魅力更能令人接受。

玛莉塔克在圣奥比邸园的裁缝屋为我们做礼服。有一天,当我们正忙着试穿礼服时,她们俩正和往常般谈论着佳斯顿.马奇蒙。我说:“我觉得他说的话有一半不是出自内心的真话。”

“有一些是,”泰玛莉丝反驳道。“你只不过是妒忌,因为他不太注意到你。”

我仔细想着这点,真是如此吗?

我们之中,瑞琪儿是第一位有仰慕者的人——丹尼尔.格林多。瑞琪儿长得相当美,看起来很无助、很女性化;而丹尼尔则是那种喜欢保护弱小的那种人。

我注意到,每当丹尼尔看到瑞琪儿时,他的眼中总会出现梦般的神情。而泰玛莉丝则不能了解,当她在场时,怎么可能有人会注意到别的女孩而忽略了她。那么柔情的眼神我曾看过一次,当时我正在牧场,而他手中抱了一只刚出生的小羊。

“那又怎样!”泰玛莉丝说。“反正他只不过是个农夫罢了。”

“那有什么不好,”瑞琪儿极力为他辩护。“他人很好,喜妲姨妈很高兴她嫁给他的父亲。”

“你喜欢他吗?”泰玛莉丝询问她。

“他的为人不错。”瑞琪儿说。

“你会嫁给他吗?”

“这是哪门子的问题!”瑞琪儿大喊。

“你会!你会!也许,他和你正好相配。”

瑞琪儿没回答,她太难为情了。我猜泰玛莉丝把丹尼尔和佳斯顿.马奇蒙放在一起比较。

她继续谈论他,而且很高兴他愿为舞会而留下来。

“我告诉他如果他不多留几天,我永远也不原谅他;然后他说:‘你让我别无选择。’很甜吧?”

“他说的话的确都很中听。”瑞琪儿承认。

“他的骑马技术棒极了,”泰玛莉丝继续说:“简直和马结为一体……像古时候的战士般。”

“他看起来像是介于强盗和骑士之间的那种人,”我说。“我甚至可以想像他说:‘站好,把东西拿过来!’或骑着马为反抗康渥尔而战。”

“我一直都极讨厌康渥尔,扫兴的讨厌鬼,把一些娱乐场所、歌剧院都关起来……我讨厌这些扫兴的人。”泰玛莉丝说。

“我不认为你会运用想像力,把这些形容词放在佳斯顿.马奇蒙身上。”我说。

“当然不会!”泰玛莉丝暗暗地笑着说。

她继续谈论有关他的事,无疑地,他是个贵族。

瑞琪儿做梦般地笑了起来,我说:“既然他这么完美,我真怀疑他会愿意屈就在这个小地方。”

“也许,他有他的理由。”泰玛莉丝神秘地说。

舞会已随着日子飞逝越来越近了,礼服已大功告成。泰玛莉丝告诉我:温室内的盆栽将会被用来布置大舞厅;且餐厅里也将会提供自助式的餐点;他们安排了乐团演奏;而她母亲每天都在花园走动,以便舞会当天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那场面,且也特别准备了一件礼服;所有的邀请卡都发出去了。这将是在克里斯派的妻子死后,在邸园里举办的第一个舞会。

“如今这一切都将改变了,”她宣称:“我已成年,即使连克里斯派也无法漠视这一点。”

我去看佛萝拉,坐在花园里离矮桑树不远的地方告诉她舞会的事。我不认为她听得懂我在说什么,但她喜欢听我的声音;她时常插嘴打断我的话,说些像“他有点不安,我想是长牙使他难受了。”之类的话;不过这也无所谓,我还是继续说,而她则坐在那里边听边笑,好像很高兴我在那里似的。

离开她后我碰见克里斯派,我猜想他又要去拜访七鹊屋了,好像那里随时都会有状况,而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赶往现场。

我很珍惜那段回忆……当佛萝拉不小心摔破娃娃后,他是那么地担心。我喜欢想到他细心照顾二位年纪渐衰的保姆。

“哈罗,”他说。“我猜得到你刚刚去哪里。”

“她喜欢我去。”

“当露西小姐不在时!”

我红着脸,重复地为自己辩护道:“呃,佛萝拉喜欢我去找她。”

“她向你透露什么过吗?”

“透露?没有,至少不是直接的。”

“你是说她间接地说?”

“嗯,有时她会重复一些曾说过的话。”

“哪些话?”

“我猜可能和矮桑树有关,她一直说那里有个东西不见了。”

“那里有东西吗?”

“没有。她一直盯着树丛,我想她对那里的某种东西感到不安。”

“我懂了。你能过来看她真好,这场舞会看样子已占据那些人所有的思绪。”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等着那天的来临。”

“每个人之中也包括你吗?”

我点点头说:“我猜一定很好玩。”

“我还听说那个该死的大人物保证一定会出席。”

“你是指……?”

“你知道我指的是谁。你对他也有这样特殊的见解吗?”

“我想大家对他的参与都感到很快乐。”

“大家?也包括你吗?”

“当然了。”

“我懂了。好了,我不打扰你了。”

他举起帽子,微微地鞠个躬,并对我笑。

然后他便往莲家的方向走去了。


舞会的前一天我到大钟宅找瑞琪儿。

她看来容光焕发,和以往完全不同;当我以为她要向我透露些什么时,她的眼睛又掠过迟疑的神情;我忆起每当害怕时,她总会跑来向我求助。她和泰玛莉丝相差很大,她孤独、羞怯、不让别人分享她的秘密。

我又再次地看她的礼服;对自己的则已看了五十多次。

“你穿上这件礼服让我都快认不出来了,”莉莉夸张地说道:“相信我,真的是相得益彰,令人赏心悦目。”

我很紧张,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和我跳舞?我们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舞步,直到个个都几乎成了专家为止;但我所担心的是舞伴问题。泰玛莉丝会有一大堆,不光只是因为她美丽迷人的外表,还有舞会地点就在她家,而她母亲又是这里的女主人,没有人会想到苏菲姨妈是促成这一切的人;男士们会认为自己有义务陪泰玛莉丝跳舞。而瑞琪儿是不会有问题的,她那无助脆弱的模样谁会不想靠近她?但,我呢?也许杰克.格林多或丹尼尔会来邀我跳舞。克里斯派呢?我无法想像他跳舞会是什么模样。

瑞琪儿突然说:“丹尼尔已经向我求婚了。”

我满脸惊讶地盯着她看,我马上想到:她是我们三个人之中第一个接到求婚讯息的人,泰玛莉丝知道了会不高兴的,她总认为自己在各方面都该名列第一。

“多让人兴奋啊!”我大叫。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很难决定。”

“他的人很好且又仁慈,你和他处得又很好。你答应他了吗?”

她摇头。

“为什么?你不喜欢他吗?”

“我是喜欢他,非常喜欢。我们一直是好朋友,甚至在他父亲娶我姨妈之前,当然了,之后我们的见面次数更频繁。不久之前……”她停了一下再继续。“我……嗯……我真的非常喜欢他。”

“我知道,是因为太快的原因。”我说。“我们才刚毕业不久,当然还是有些人很早就结婚的,况且你们都认识这么久了。”

“是没错,但这不同……”

“你说什么?”

“我无法对他说,他看起来……你是知道的,相当好。他一直都对我很好,让我很有安全感……尤其是自从……”

对她的感受我完全可以体会,我可以想像她在房间里,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停在她的房门外——幸好她第二次锁上门——听着他沉重的呼吸声传入空寂的房里。在这之后她非常需要安全感——我也是,自从树林里那可怕的经验后。

“他认为我们一直是好朋友,所以绝对不会有问题。”她继续说。

“当然没问题。只是可能有点太快了,你还没这个心理准备。”

她的双跟盯着前方。

“我想现在我无法再……”

“但,你很喜欢他。”

“没错……我是喜欢他……但是……”

“你只是需要多一点的时间。”我说,心想着苏菲姨妈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等着看泰玛莉丝听到后的反应吧!”

“别让她知道,佛莱迪,请你不要对她提起这件事。”

“我当然不会,只是很想看她脸上的表情,她什么都想抢先一步。”

我的脸上挂满了微笑,相信瑞琪儿一定会嫁给丹尼尔。多完美啊——嫁给喜妲姨妈的继子,我相信她会和喜妲姨妈一样快乐。在杜利恩先生控制的大钟宅内饱受折磨后,这个结局可说是再完美不过了。


圣奥比邸园里的大舞厅看起来很壮观,从温室搬来的棕榈树盆栽,和百花争艳的灌木已经安排在大厅四周;地板用滑石粉打得光光亮亮的;大厅一端放了一个讲坛,一端则是身穿晚礼服的音乐表演者。这一切看起来气派非凡,令人敬畏。

圣奥比夫人为了今天——和客人喧寒问暖——身体神奇而迅速地复原了。她的唯一特权是在舞会开始时:她庄严地坐在华丽的椅子上,接受人们前来致敬。

苏菲和喜妲姨妈不时地在她身边徘徊,好似在提醒大家她们的份量和泰玛莉丝相当;不过,这里是圣奥比邸园,所以女主人之位当然首归圣奥比夫人了。而瑞琪儿和我则是有荣幸能被邀来参加舞会的人。

瑞琪儿和我分别坐在泰玛莉丝两旁;苏菲姨妈坐在我旁边,而喜妲姨妈则坐在瑞琪儿的另一边。虽然在家里苏菲姨妈和莉莉不断宣称我看起来很美,但现在我越来越没有信心了。

“看看你,简直就是舞会之后。”苏菲姨妈说。

然后莉莉又加上:“佛莱德小姐,我从不知礼服对女孩子能产生这么大的魔力。你看起来很棒,真的。”

无论她们怎么说,在泰玛莉丝艳丽的火红礼服,及瑞琪儿轻柔的蓝绉绸映衬之下,我知道自己和“舞会之后”的美梦还相差很远;所谓的“看起来很棒”可能只适合在家里提提就算了,在这么豪华的舞会里最好别拿出来现丑。

舞曲才刚扬起,佳斯顿.马奇蒙立刻就站到我们三人面前;他抬起眼睛,然后说些关于“三位迷人的女巫”之类的话;之后才问泰玛莉丝,是否他有这荣幸能请她跳支舞,这正好如她所愿,身份不凡的圣奥比小姐很高雅地滑向舞池。接着前来的是格林多兄弟;丹尼尔邀瑞琪儿一起跳,而我则随着杰克滑入舞池。

杰克跳得很好,他推说是舞厅的大小及地板好的关系,说泰玛莉丝如今已是成年人了,希望这里能常有类似的节目。我们之间的对话只停留在这些平凡的琐事上。

第一首曲子结束后,佳斯顿.马奇蒙和瑞琪儿共舞;泰玛莉丝和丹尼尔一起;而和我跳的是位中年人,他是圣奥比家的朋友,我只见过他一次面。

当我的舞伴把我带回座位时,我很惊讶地看到克里斯派正和苏菲姨妈在聊天。

看到我走向前,他马上就站了起来;就在此时,佳斯顿.马奇蒙也正和瑞琪儿一块儿回来,瑞琪儿的脸上有着红红的彩霞,看起来很快乐。

“瑞琪儿小姐,依你在舞池上的表现来看,我非夸奖你不可,你跳得真好。”佳斯顿说。

瑞琪儿低低地说了些话,然后音乐又开始奏始。我看见佳斯顿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而就在他要开口的那一刻,克里斯派把手伸向我说,“这支舞是属于我的。”

我们走进舞池时,我看到佳斯顿的眼睛依然盯着我们俩个看。

克里斯派说:“把你从万人迷——马奇蒙的手中夺走,希望你不会太失望。”

我大笑,心里觉得既开心又兴奋。

“喔,当然不会,”我说。“他来邀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你确定人们对他的期许那么高,没有一点虚伪吗?”

“某方面来说,他确实如此。”

“你是不是在故作神秘?你是说在某方面而言,他对自己的行为并不是很负责?”

“我可没这个意思。我只是认为,在社交场合里他的表现永远都是那么地得体,显然他也知道这点。”

“我看得出你并不像其他人一样那么喜欢他,我很高兴见你如此;我的舞跳得恐怕没他好,他看起来像个专家。说到跳舞,你可能已发现我有点笨手笨脚的,我看我们坐下好了,嗯?这样你会比较舒服。”他没等我回答就拉着我,往一旁布满棕榈盆栽的位子走去。

我们坐在那里看着别人跳舞。有一阵子我们谁也没说话,我看到佳斯顿正和一位客人跳舞。

克里斯派眼睛盯着他说:“的确是个专家。告诉我,你觉得佛萝拉喜欢那个新娃娃吗?我们给她的那个。你认为她真的能接受吗?”

“有时我很乐观,但有时……又无法确定。我觉得,有时她看起来好像知道那只不过是个洋娃娃,她的脸会整个皱起来。”

“真的?”

“嗯,这是事实。”

“以前也这样过吗?说是说,她的脸也曾整个皱起来过吗?”

“我不确定,可能有吧!”

“可怜的佛萝拉!”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这么说来,你依然定期去探望她。”

“嗯。”

“这么吵讲话很不方便,我们待会儿一起用餐,我到时会来找你。你有没有卡片或什么的?”

我把自己的节目安排表递给他,然后他在晚餐前最后一支舞的空格内潦草地签上他的名字。

“好了,”他说。“现在你有足够的时间可和那些懂得跳舞的人跳。不过,这一支舞可是我的。”

我很失望他没邀我多跳几支,同时也为他专横的态度感到不满;他甚至不认为有必要事先经过我的同意,就直接替我决定。这使我想起泰玛莉丝,圣奥比这家人都是同一副德性!

我忍不住地说:“你一向都是这样,告诉别人该做什么吗?”

他扬起眉毛,平静地看着我,笑着对我说:“这样做完全不需要浪费时间,就可以达到你所想要的。”

“你一向无往不利吗?”

“哎呀,当然不是了。”

“或许,我的最后一支舞已被某人订走了?”

“不会吧?你的节目安排表上最后这支舞是空白的。”

“呃,舞会才刚开始,而且……”

“那不就成了,嗯?我们到时一起用餐,我想和你谈谈。”

我为此感到很高兴,同时也注意到,当他带我回座时,有好几对眼睛正盯着我们俩看。

我和佳斯顿跳了一支舞。克里斯派一带我回座,他马上就走过来,之后克里斯派就离开了;我想他并不想跳舞,甚至可说是不屑跳舞,而原因无疑:他跳得不是很好。

之后我看到他和一个男人交谈——看样子像是邸园地产的管理人。再过一会儿则是一个年纪较长的男人——听说他的土地离圣奥比家族的只有几哩,今晚特地带妻子及女儿来参加舞会。

佳斯顿的舞真的跳得很好,他甚至让我觉得自己跳得也不错。

他说我看起来很迷人,且我衣服的颜色是他的最爱。我想当他和泰玛莉丝跳舞时,他的最爱应该是火红色;而在和瑞琪儿跳时,他的最爱则变成蓝色。哎——也许他的为人真的很虚伪,不过他确实想讨好每个人,这和克里斯派有天壤之别。

他聊到圣奥比邸园和克里斯派;这块产业可真大,你不觉得吗?搞不好是全威特夏最大的。

“泰玛莉丝告诉我,你对境内某座小屋里的那对老姊妹很感兴趣。”

“你是指露西小姐和佛萝拉.莲小姐吗?”

“这就是她们的名字吗?她们其中一个真的把洋娃娃当成婴儿,带着四处逛吗?”

“这是真的。”

“很奇怪不是吗?”

“这情形已经持续很久了。”

“把洋娃娃当成是‘邸园之主’?”

“当他还是个婴儿时,她曾是他的保姆。”

“如今他把这对姊妹照料得无微不至。”

“她们俩都曾先后是他的保姆。人们对自己的保姆总有一份特殊之情,他能这样照顾她们,算是非常仁慈的了。”

“相当仁慈。泰玛莉丝说你和精神失常的那位处得很好,并对很多事都非常感兴趣。”

“我为她们俩感到很遗憾。”

“你有一颗善良的心,我了解,所以你常常去看她们。泰玛莉丝告诉我,你都选在另一位——没发疯的那位——不在时去,且你希望能把原因徵结——致使那可怜的老女人失常的原因——找出。”

“泰玛莉丝告诉你这些!”

“难道这不是事实?”

“呃……”

“当然了,我们都想查个水落石出。”他说。“这其中一定暗藏了什么玄机,使她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你不觉得吗?”

“我也不知道。”

“或许,经由你的调查能使真相公诸于世。”

这支舞已近尾声了。

“我们一定要再跳支舞,”他说。“我玩得很开心。我想你的舞一定都被订走了。”

“还有一、二支舞还空着。”我说,他带我回座。

之后我和好几位年轻男子跳,心里并质疑着:为什么佳斯顿对这两姊妹这么有兴趣呢?我猜一定是泰玛莉丝又用她那戏剧化的口吻把事情扭曲了,她说话向来都很夸张;不过,当然了,佛萝拉和她的洋娃娃也的确不寻常。

我很快地就把佳斯顿抛之脑后,没耐心地等着晚餐前的那支舞,我怕克里斯派把这件事忘了;还好当音乐一奏起,他马上就出现在我眼前。

他挽着我的手步入舞池,一旁的人已经开始跳了。我们沿着大厅绕一圈,然后他便说:“我们去选用餐的位子吧!否则搞不好得和别人一起坐。”

他带我回到之前我们坐的位子。位子旁摆了张桌子,桌上有两只杯子及两套餐具。

“就这个好了,”他说。“把你的节目安排表放在桌上,好让别人知道这位子已有人坐了;然后跟我走,我们去拿些吃的。”

餐厅内的台架上摆了个大长桌;桌上每隔一段的距离就有一组烛台,还有一大堆食物——冷鸡肉、鲑鱼、各式各样的肉及沙拉,这些食物看起来可口诱人。我们俩是最先到达的人。

在克里斯派的带领之下,我们各自拿了自己喜欢的食物,回到我们的位子时,桌上已摆了一个冰筒,筒子里有瓶香槟。

音乐一停止,人们就开始由大舞厅往餐厅的方向移去。

“你真有先见之明!”我说。“会想到抢先一步。”

“没错。我们避开了人潮,而且有满桌的食物等着我们。”

他在我的对面坐了下来,一位仆人走过来为我们倒香槟。

克里斯派举起酒杯,并彻底地打量我一番。

“敬祝,”他说。“弗雷德莉卡步入成年。她为自己已脱离童年而感到快乐吗?”

“我想是的。”

“如今你有何打算?”

“我还没想到那么多。”

“大多数的女孩都想结婚,这似乎是最终目标。你呢?”

“我没想到这些。”

“哦,少来了。每个女孩都会想到这些。”

“也许你不认识每一个女孩,只有一些。”

“也许你说对了。不管怎么说,你还在起跑点上,而这可是你的第一个舞会;你玩得开心吗?”

“非常开心。”

“听起来好像满意外的样子。”

“只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例如:没有人前来邀你共舞?”我说。

“这就足够让你陷入别扭的形势了。我敢打赌你一定不喜欢等着别人来邀请你,你宁愿自己能主动地去邀请别人。”

“这可是每个人的心声。”

“那么你就可以上前邀佳斯顿.马奇蒙共舞了。”

“我才不会这么做。”

“哦?我忘了你不像其他人一样被他迷得团团转。你的判别能力相当高明。”

“我是……有一点点希望。”

“结果,我走过来要求你离开那位舞中之王和我走。”他很专注地看着我。“你和我之间有些不寻常的邂逅,你不认为吗?你还记得我们一起去买洋娃娃的情景吗?还有……古塚树林内的那件事。”

我感到一阵战栗。我记得吗?怎么可能忘得了,那梦魇随时随地都准备掠攫我,瞬刻间把我带回树林里,让我再次面对那份恐惧。

他伸出手越过桌面,很快地握一下我的手然后说:“对不起,我不该提到这件事的。”

“没关系,”我回答道。“只是,那不是我这辈子能忘得掉的事。”

“那个经历太可怕了,幸好我及时路过!”

“他因这件事……而死,”我说。“我永远也忘不了。”

“他有这种下场已经算是幸运的了。当多年来隐藏在圣人面具后的真面目被揭穿而曝光时,他完全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个事实。”

“当他走进马厩,决定上吊时,心里一定非常地绝望。”

“千万不要这么想,只要记得:幸好我及时出现。我完全不后悔当初所做的事。”

“你从没想过,也许他是因为你的轻视而决定自杀吗?当初在树林里时,我以为你把他打死了。你难道不担心吗?”

“怎么会?他是个懦夫……是个伪君子;外表装得有如高洁的圣人,行为表现却和最低等的动物没两样。对于我能及时出现、和事后的结局,我的心里只有快乐两个字。能替这个世界消灭一个令人憎恨的家伙,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而且,亲爱的弗雷德莉卡,你的平安及幸福远比他那糟糕透顶的生命重要多了。往这方面想,你就不会对那个该死的败类心软,这个世界少了他后变得更好了;我有正当的理由把他杀了,但由他自己动手的确方便多了。”

他的脸上连一点点的怜悯痕迹都没有,但我无法不对自己承认;无论如何,杜利恩先生是真心地想当好人。

克里斯派继续说:“原谅我,我不该提起这件事的;但我只想确定你没因为这件事而不快乐,绝对不要这样。生命有时是很丑陋的,你必须了解这一点;只要记得那些快乐的事,然后把其他的翦除。”

他和蔼可亲地对我笑,我想起泰玛莉丝曾说过:人们喜欢那些他们曾冒险解救过的人,因为每次的接触总能再度让他们忆起自己的英勇事迹。

“你还想来点鲑鱼吗?”他问道。

“不了,谢谢。”

“我想多听听你对佛萝拉的看法。她有和你说话,不是吗?”

“一些。不过,我告诉过你,那些话常叫我摸不着头绪。”

“你还说,有时她似乎了解娃娃已被换过?”

“它和过去那个并没有那么相像,不是吗?那个旧的已跟了她这么久,而新生产的款式和以前的也不同。”

“但,她并没有真的说……?”

“没有。她只是看起来很疑惑的样子……不过她常常也是如此。”

“就像她试着想要想起什么一样?”

“可以这么说。但,也许更像是:她试着不想想起什么似的。”

“就像她试着想告诉你什么似的。”

我迟疑着,而他则专注地看着我。

“是吗?”他再问。“就像她试着想告诉你什么似的。”

“这件事可能和婴儿室里的那幅画有关。”我说。“她常盯着那幅画看,然后双唇抖动着,我可看出她在对自己道……‘七是秘密不能说’。”

“所以,是那幅画……”

“我不知道。我想它有某种特定的功用。”

我记得早先和佳斯顿.马奇蒙的对话,然后继续说:“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导致她精神失常……非常戏剧化的事,或许这和那个不能说的秘密有极大的牵连。”

他突然安静地低头盯着他的盘子。

我继续说:“我想事情发生在很久以前,当你还是个婴儿时。她被吓得无法接受事实。也或许那是她的错,而她一直假装事情没发生……她想回到事发之前的那些日子,这就是为什么她不要你长大,希望你永远停留在婴儿阶段。”

他慢慢地说:“这个论点很有趣。”

“我该想到,如果真的发生过什么事,人们应该都会知道的;除非那件事只有佛萝拉一个人知道,这真是太神秘了,有一、二次她曾提到过‘盖瑞西湖’。”

“盖瑞.西湖?”

“我猜那是个名字。”

“她有没有提过什么有关他的事?”

“她只是叫他的名字而已。”

“邻居里有人姓西湖,一对中年夫妇,有一个出外传教的女儿;和一个已经出国去的儿子,我想不是去澳洲就是纽西兰。我对他们的事知道得不多。”

“只有一、二次,我听到她喃喃自语地念着他的名字。”

“我想她真的很喜欢你。”

“我知道她喜欢我去看她。”

“只有在露西小姐不在家时。”

“我有个感觉——露西小姐不喜欢人们去看她们。或许是因为她怕这样会使佛萝拉变得很沮丧。”

“但,这对你丝毫也产生不了影响。”

“反正,我喜欢和佛萝拉说话,而她也很喜欢和我谈。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害处。”

“而你对真理向来就充满了好奇心。”

“没错。”

“你对那几只神秘的鹊鸟极感兴趣,并怀疑那幅画就是:造成可怜的佛萝拉小姐失常之徵结所在。”

“我的想法是,可能和一件震惊骇人的事有关。这种事不是没发生过。”

“而弗雷德莉卡.海曼小姐成了兼职侦探,下定决心要打开这个谜底。”

“这么说太夸张了。”

他笑着我,然后说:“那就说……想使真相大白?”

“我想任何人都会有兴趣的。”

“尤其是某些人。”他举起酒杯。“我该祝你:调查顺利。”

“如果能知道其中的一些原因,就更能把真相确切地理出。”

“或许真相恐怖得不该揭露出?或许,真相只会使事情变得更糟。”

“是有这个可能。”

“我们一直在谈别人,说说你自己的事吧!不去找佛萝拉小姐时,你都做些什么事?”

“我最近才刚离开学校,目前对未来还没有确切的计划。”

“像今晚这样的聚会,以后还会有更多,你可有得忙了。相信母亲已为我妹妹安排一些节目,我敢说你和瑞琪儿也会一起加入的。”

“自从我来之后,我们三个就形影不离了。”

“你在哈普葛林的这些日子快乐吗?”

“非常快乐,苏菲姨妈对我相当好。”

“你母亲的事我很遗憾。”

“她从来不曾好好地享受人生,真可悲……我父亲离开了她,而且她最想住的西达大宅——她的老家——也已出卖;住在一幢小房子,每天望着她心中永远的家,难怪她

一直快乐不起来。”

“所以哈普葛林的生活比较快乐?”

“我很幸运有苏菲姨妈这么好的亲戚。”

“你父亲……?”

“我从没看过他。他和我母亲早就分手了。”

他点头说:“这些事总是不断地重演着。”

我怀疑他是否想到那位离他而去的妻子。

“当你结婚后,我希望你能过着和在山梨之屋一样快乐的生活。”

“谢谢你。我也希望你能快乐。”

“你知道那件事?哎,除了最吸引你的七鹊之谜外,哈普葛林真的剩不到几个秘密了。我的妻子离开我,或许谁也不能怪她。”他苦涩地说着;我觉得是该转移话题了,但却又想不出要说些什么。我们俩都陷入一片沉默。

然后我挥着手,指着这个房间说:“这一切的准备工作,一定非常麻烦。”

“我们有最好的仆人和管家。他们都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如今有这个机会可好好地露一手,他们都很高兴。”他继续说:“她因外面有了其他的男人,而离开我,结果却因火车意外而死于非命。”

“这件事给你的打击一定很大。”

“哪件事?她的私奔?还是,她的死亡?”

“两者都是。”我说。

他没有回答,我笨拙地赶紧说:“别把它放在心上,或许你会找到更适合的人。”

我想到费欧娜小姐,听说他们俩很配。突然间,我察觉这段话已越来越不寻常,使我们俩感到有些不自然。

“你是不是想到谁了?”他说。

我已别无选择了。“村里有些传言提到费欧娜小姐。”

他大笑。“人就是那么多嘴,不是吗?我们俩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过从没提过‘婚姻’这件事;事实上,她最近已经结婚了,我还参加她的婚礼,她的丈夫是我的一个朋友。”

“所以那只是闲话流言。”

“流言是永不间断的,就看你怎么去判断。当人们认为一个男人该安定下来时,他们就会尽量为他找个妻子。”

我对自己松了一口气的心境感到不可思议。

午夜的钟声已响起,而人们也开始移动了。

“哎呀!”克里斯派说。“快乐的时光已近尾声了。谢谢你愿意和我聊天。”

“我也乐于其中。”

“你不介我强迫你加入我?”

“‘你的加入’是今晚最好的节目。”我坦白地说。

他微笑地看着我,然后起身带我走向人群——他们正在大舞厅中央排成一圈;乐团奏着“往昔美好的时光”。我们也加入一起唱,真诚地紧握着对方的手。

亚奇.格林多先送我和苏菲姨妈回家后,再载着瑞琪儿和她的姨妈回大钟宅。

莉莉正等着迎接我们。

“我已准备了热牛奶等你们,舞会怎么样?”她说。

“非常好,”苏菲姨妈说。“有热牛奶真好,可以让我的心平静下来,有助睡眠。我们在哪里喝?”

“厨房,”莉莉宣布。“进来吧!早准备好了。”

于是我们一边喝牛奶,一边回答莉莉的问题。

“我猜那些男士一定大打出手,抢着和你跳舞。”莉莉说。

“这么说是有些夸张,”苏菲姨妈告诉她。“不过她倒真的有很多舞伴。而且,不知你有何见解?‘邸园之主’ 一直霸占着她。”

“少来这套!”莉莉说。

“真的。他整晚没花多少时间跳舞,不过倒是邀了我们的小淑女跳餐前舞,而且还是事先预约,以确保那支舞是他的。佛莱迪,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这是真的。”

“呃,的确非同小可。”

“而且,他还用香槟来款待她呢!”

“真的假的?香槟!这玩意儿可真烈。”

“这舞会办得很豪华,使我想起西达大宅的舞会。一开始我很排斥舞会,怕自己成了壁花;后来我才说服自己:我一点也不在乎,如果那些年轻小子不和我跳舞,那我也不和他们跳舞。”

“真有骨气,”莉莉说。“那些年轻傻小子,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还好这些事没发生在佛莱德小姐身上。”

“一点也没有。佛莱迪,你和克里斯派都谈些什么?”

我回想道。“事实上,话题大多绕着莲家转。”我说。“他对她们很感兴趣,并想知道我对佛萝拉的看法。”

“他对她们俩真的很好。”苏菲姨妈说。

她坐着喝牛奶,回想起西达大宅的那段日子,我想,当时舞伴的眼光一定是都落在我母亲身上,而不是她。我赞成莉莉所说的,他们都是年轻傻小子。

我对苏菲姨妈的爱有增无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