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卜杜拉又蹲了一会儿,见那些庞然大物没有回来,他就又稀里糊涂,徒劳地开始爬行了,想弄明白到底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知道有事情发生了,但似乎并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爬着爬着,雨停了,他很沮丧,因为雨打在皮肤上很舒爽。另外,一只苍蝇在太阳光束下盘旋,停在了身旁风信子的叶片上。阿卜杜拉马上伸出长舌头,击中那只蚊子并一口吞进肚里。味道好极了!他想。接着他就想到苍蝇很脏!他更困惑了,于是又围着另一丛花信子爬行起来。

还有一个和自己长得一样的。

棕色的外表,蹲着,浑身长满了疣,头上长着两只黄色的眼睛。一看到阿卜杜拉,它惊恐地张大了没有嘴唇的嘴,并将嘴鼓得胀胀的。阿卜杜拉不想再看下去了。他转身,拖着那些扭曲的腿尽可能快地爬开了。现在他知道自己是什么了。他是个蛤蟆。这个妖怪用心险恶,让他在午夜找到他前,一直做蛤蟆。如果午夜找到他的话,他很肯定它会吃了自己的。

他爬到最近的垂下来的风信子叶子底下,藏了起来。

一个小时后,风信子的叶子被分开了,进来了怪物的一只黑色爪子。它看上去对阿卜杜拉很感兴趣。它收起了爪子拍了拍他。阿卜杜拉非常害怕,试图向后跳开。

于是,他发现自己仰面躺在风信子中间了。

他先对树林眨了眨眼,试图适应脑子里突然有的一些意识。有些念头让人非常不愉快,比如两个土匪变成蛤蟆在绿洲的池塘边爬行,比如吞了一只苍蝇,甚至差点被一匹马给踩了。然后他环顾四周,发现老兵就蹲在不远处,就如阿卜杜拉一样困惑。他的背包就在身边,除此之外,淘小子正使出吃奶的力气爬出老兵的帽子。魔瓶洋洋得意地立在帽子旁边。

那妖怪在瓶子外面露出一小股烟,就如一盏酒精灯的火苗,那两只烟雾手臂搭在瓶口。

“玩得开心吗?”他用戏谑的语气问道,“我让你吃了会儿苦头,不是吗?谁让你哄着我要额外的愿望,给你个教训。”

午夜对他们突然变身非常惊慌。它微微地弓起了身子,朝他俩吐口水。

老兵将手伸向它,嘴里发出抚慰的声音。

“你要是再那样吓午夜,”他告诉妖怪,“我打碎你的瓶子!”

“你之前就说过这话了。”妖怪回答道,“你办不到的,做了只会更倒霉。这瓶子是施了魔法的。”

“那么我敢保证,他的下一个愿望是将你变成蛤蟆。”老兵说,同时用大拇指指向阿卜杜拉。

就此妖怪谨慎地看了阿卜杜拉一眼。阿卜杜拉什么也没说,他觉得也许这是个让妖怪服帖点的好主意。他叹了口气,不管怎样,他似乎不能再浪费愿望了。

他们起身,拿上行李,继续赶路。但他们走得更小心了。专拣那些小街小巷走,那天晚上,他们没去住店,在一个空仓库里过夜。到了这里,午夜突然变得很警觉并且兴致勃勃,它很快悄悄溜走,消失在仓库的阴影里。过了一会儿,它带着一只死老鼠一溜小跑着回来,小心地放进老兵的帽子给淘小子。淘小子不太确定该做什么。最后它认定这是一种让你狠狠地跳上去并杀掉它的玩具。午夜又悄无声息地走开了。大半个晚上,阿卜杜拉都听到它捕捉猎物时所发出的声音。

尽管如此,老兵还是担心着猫儿们的吃饭问题。第二天早上,他想让阿卜杜拉去最近的农场买牛奶。

“你想要牛奶,就自己去。”阿卜杜拉一口回绝。

不知怎的,他发现自己走在去农场的路上,腰带的一边挂着从老兵背包里拿出来的一个罐头,另一边跳动着那个魔瓶。

确切地说,接下来的两个早上,都是如此。稍有不同的是,他们睡在干草堆下,第一个早上,阿卜杜拉买了一大块新鲜的面包,第二个早上,他买了些鸡蛋。第三天早上,在他走回干草堆的路上他试图弄明白,为什么他越来越有种受骗上当和想发脾气的感觉。

这不仅仅是因为他浑身僵硬,疲惫不堪,身上又湿嗒嗒的缘故,也不仅仅是因为他花费这么多时间为老兵的猫干跑腿的事,虽然这些和他心情不好不无关系。其中一部分是午夜造成的。阿卜杜拉明白他该感谢午夜帮他们吓走了警卫,他很感谢,但他和午夜仍旧相处不好。它每天高高在上地骑在他的肩膀上,试图表明,在它看来,阿卜杜拉只不过是个坐骑而已,这对一个动物来说有些不可思议。

那一整天,阿卜杜拉跟在兴高采烈的老兵后面,脖子被午夜优雅地缠绕着,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脑子都在想这些事。并不是他变得喜欢猫了,只是习惯它们了,有时他发现自己和老兵一样喜欢淘小子。不,他心情不好多半是因为妖怪和老兵挡在中间,让他不得不推迟了寻找夜之花的计划。如果他自己不留个心眼,他可以预想到自己下半辈子都会走在这些乡间小道上,这辈子都到不了金斯伯里。就是到了那里,他还得找寻一个巫师。不,这样不行。

那个晚上,他们在一个石塔的废墟里宿营。这比柴草堆强多了。他们可以生一堆火,然后把老兵背包里的食物热了吃,阿卜杜拉终于觉得身上又干又暖和,他的情绪也好转了。

老兵也很高兴。他靠着石墙,淘小子睡在他身边的帽子里,出神地望着落日。

“我一直在想,”他说,“你明天可以跟你那蓝烟朋友许个愿,不是吗?你知道最切合实际的愿望是什么吗?你得把那张魔毯弄回来。那样我们就顺风顺水了。”

“我们直接许愿去金斯伯里不是更简便易行吗?聪明的步兵。”阿卜杜拉指出道,老实说,他有些不高兴。

“是的,但我现在是摸到了妖怪的套路,我知道,如果他可以的话,他准得把那个愿望搅黄了。”老兵说,“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怎么用那个魔毯,你能让我们轻松地到达那里,妖怪的那个愿望可以用来应付紧急情况。”

这很在理。然而阿卜杜拉仅仅咕哝了一声。这是因为老兵提建议的方式让阿卜杜拉突然有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当然,老兵摸到了妖怪的套路。老兵就是那样的人,对如何让别人帮他达到目的,他很是个行家里手。午夜是唯一能让老兵做他不愿做的事的,而能让午夜做它不情愿的事的只有淘小子。这使得这个小猫咪处于最高的社会等级。一只小猫咪!阿卜杜拉想。并且老兵摸到了妖怪的套路,而妖怪又确定无疑在阿卜杜拉之上,那样,阿卜杜拉就处在最低的位置了。怪不得,他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觉得这跟父亲大老婆的亲戚们对待他的方式没什么两样,想到这,他更难受了。

所以阿卜杜拉仅仅咕哝了一下,这在赞泽堡是被看做非常粗鲁的,老兵一点也不在意。他高兴地指着天空:“美丽的落日又来了。看,那里又有一个城堡。”

老兵说得没错。那里有很多绚丽的黄色湖泊在天空中,还有海岛和海角,一片长长的靛蓝的海岬形云朵,上面缩着一片正方形的云,像个堡垒。

“那是另外一个城堡。”阿卜杜拉说。他感觉应该自己拿主意了。

“当然不是。你永远不可能两次看到同一片云。”老兵说。

第二天早晨,阿卜杜拉有意最早醒来。他起身时,天刚刚破晓。他拿着魔瓶来到离过夜的废墟很远的地方,“妖怪。”他说,“现身。”

一缕烟如幽灵般极不情愿地出现在瓶口。

“这算什么?”他说,“那些关于珠宝啊,花啊的说辞哪里去了?”

“你说过你不喜欢,我就不说了。”阿卜杜拉说,“我现在变得现实了。我要根据我的新想法许个愿。”

“哈,”这缕妖怪烟雾说,“你想要回魔毯。”

“根本不是。”阿卜杜拉说。这让妖怪大吃一惊,他跳出瓶子,瞪大眼睛看着阿卜杜拉,那双眼睛在晨光中清楚而炯炯有神,就像一双人眼睛。

“我得说,”阿卜杜拉说,“既然,很明显命运不顾我命中注定要娶夜之花的事实,决意要阻挠我寻找夜之花。那么任何我想违背命运的企图,都会让你把我的愿望变得对谁都不利,或者,通常不是招致我让人骑骆驼或骑马的人追杀,就是让老兵浪费我的一个愿望。我厌烦了你的故意使坏和老兵的一意孤行。我决定要挑战一下命运。我打算从现在开始,有意地浪费每一个愿望。命运或许会不得不助我一臂之力,或者关于夜之花的预言永远不会应验。”

“你在耍孩子脾气。”妖怪说,“要么是逞英雄,要么可能疯了。”

“不,变现实了。”阿卜杜拉说,“此外,我也想挑战一下你,浪费些愿望,或许能让什么人受惠。”

妖怪对此明显一脸的嘲讽。

“那么今天你的愿望是什么?为孤儿找寻家庭?让盲人重见光明?还是干脆把这世上富人的钱全部拿去分给穷人?”

“我在想。”阿卜杜拉说,“我可以许愿让那两个让你变成蛤蟆的匪徒变回原形。”

幸灾乐祸的神情又荡漾在妖怪的脸上:“你可能把事情搞得更糟。我很乐意为你达成这个愿望。”

“这个愿望有什么问题?”阿卜杜拉问道。

“噢,没什么。”妖怪说,“只是苏丹的士兵现在正驻扎在那片绿洲上,因为苏丹确信你还在沙漠的某个地方。那块地方到处布满了要抓你的人。但我确信,仅仅是为了向苏丹卖好,他们也会费上那么一会功夫抓上那两个匪徒的。”

阿卜杜拉考虑了一下。

“在沙漠里,还有谁可能因苏丹的搜捕而身处险境?”

妖怪斜眼看他:“你迫不及待地要浪费一个愿望,是吧?除了几个地毯织工和一个算命的,没什么人在那里——当然,还有贾迈尔和他的狗。”

“哈。”阿卜杜拉说,“那么我就把这个愿望浪费在贾迈尔和他的狗身上。我想要贾迈尔和他的狗立刻被双双转移到一个生活安逸和富裕的地方——让我想想——对,送他去离赞泽堡最近的宫殿,成为那儿的皇家厨师和看门狗。”

“你把它弄得,”妖怪感伤地说道,“很难搅黄呢。”

“这正是我想要的。”阿卜杜拉说,“如果我能找出一个让你不搅黄任何愿望的法子,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

“有一个愿望,可如你所愿。”妖怪说。

妖怪的声音里流露出期盼,由此阿卜杜拉明白了他的意思。妖怪想破除困他在瓶中的魔法。阿卜杜拉沉思道,如果他指望妖怪因此心生感激而助他找到夜之花,如此浪费一个愿望倒是方便。但对这个妖怪来说,这种可能性不大。并且如果他放了妖怪,那他决意挑战命运的打算就得放弃了。

“我稍后再考虑那个愿望。”他说,“我今天的愿望是给贾迈尔和他的狗的。他们安全了吗?”

“是的。”妖怪闷闷不乐地说。从他钻回到瓶里时那张烟雾脸上的神情看,阿卜杜拉有种不安的感觉,他好像又把这个愿望给搅黄了,当然现在也不得而知了。

阿卜杜拉转身发现老兵在看着他。他不知道老兵偷听到多少内容,但已经准备好与之争论了。

但老兵只是说:“不要按那个思路去想事情。”

之后,他便建议走路去找农场,在那里买点早餐。

阿卜杜拉扛起午夜,一行人离开了。那一整天,他们又都在走街串巷。虽然避开了警卫,但看上去离金斯伯里仍旧很远。事实上,老兵问一个挖沟的人去金斯伯里的路有多远时,那人告诉他走路还要四天。

命啊。阿卜杜拉想。

第二天早上,他走到他们睡的草垛子的另一边,许愿绿洲里的那两个蛤蟆变回人形。

妖怪非常恼怒:“你亲耳听见我说的,哪个先打开我的瓶子,哪个就会变成蛤蟆!你想我自食其言?”

“是的。”阿卜杜拉说。

“你不管苏丹的人仍旧在那里,并肯定会送他们上绞架?”

“我认为,”阿卜杜拉想起自己变蛤蟆的经历,于是说,“即使这样,他们也宁可做人。”

“哦,那么,很好!”妖怪悲伤地说,“你明知这样会让我的报复毁于一旦,不是吗?但那对你来说有什么?我对你来说,只不过是一天一许的瓶中愿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