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没见面了,还记得我吗?”

这是邦彦的声音。

神野纪代子接得邦彦挂来的电话,已经是二月初了。通过电流送到纪代子耳边的邦彦那男中音的波动,刺激着她的耳鼓,使她感到愉悦。

“我怎么能忘记呢?那一次真有些对不起你了……”

纪代子兴奋地回答道。她正坐在一只沙发上,淡淡的阳光洒满室内。如今她只是在等待着三月份的毕业式,最近一直没到学校去。因为毕业年度的三学期,学校几乎是不上课的。

“哪里的话。船晃动到那种程度,连我都感到不太舒服了。”

“……”

“忠雄君遭遇了不幸,现在你姐姐的案件调查工作又受到了阻碍。你一定是很难过的。”

“这就是命运啊。”

“我有个提议,你看怎么样。为了让你散散心,明天我们去打猎,去打小绶鸡好吗?眼看小鸟的猎期就要过去了,再说去打小绶鸡,当天就可以回来,只是在平坦的田野,或是田地里走走就可以,所以我想,你走起来也不会感到太困难。”

“那可太好了,可是,我没有狩猎许可证啊。”

“这没有问题,由我来负责任。这次我还弄到了一条真正的猪犬,非常漂亮,是英国种的。相信这次出猎一定会很愉快。听说你姐姐曾经使用过一支20口径的枪,我可以给你准备子弹。”

“那可太不好意思了。要说是交换条件,就见外了,这样吧,我做点好吃的东西,装饭盒拿去给你吧。”

邦彦答道:

“太高兴了。明天早晨六点钟,我开车到你家跟前接你。我们到多摩川上游一带去。真想到冰川车站那边看看。”

第二天一早上,雾霭笼罩。这是一个好兆头,这样天气大半是太阳一升起来就是睛天,邦彦驾驶的汽车停到神野公馆门前,神野宅占地面积很大,在位于涩谷钵山町的高地之上。

邦彦一身猎装,脚上是一双长长的皮靴,身上是一件革制的青绿色猎手大衣,真是挺拔英姿,颇有几分年轻士兵般的精悍。汽车后座里放着背包以及装子弹的皮盒子。一条瘦溜的短毛猎犬,静静伏在汽车底板上。

神野公馆家的前庭,池水与森林都还保持着自然状态,小鸟儿频频鸣叫。送报少年从路边跑过,呵出的气息象纸烟冒出的白色烟雾一样清晰可见。

邦彦落下车窗,冷冷的雾霭流进车里,扑到脸上。连接着前庭的车道,向里伸展开去的是一片为薄雾包围着的森林。透过林间空隙,可以窥见神野公馆的二楼。邦彦阴冷的眼光凝视着这片宅第,暗中道:不久我将把它变成我的家。

车道里面开始摆动起鲜艳的色彩,邦彦将眼神移回来了,他的嘴唇也相应地浮现出一种有节制的明朗的笑意。

鲜艳的色彩是纪代子。后面跟着的是拿着出猎用品领班女仆和子,纪代子脚步轻盈地向这面走来。

纪代子身着柠檬黄的皮衣,紧扎着腰带,下面则是紧腿的鹿皮裤。一双白色长筒靴,蹬在脚下。

邦彦下了车,站在门前,尖刺的铁栅门,早已由女仆打开了,纪代子和领班女仆,踏着车道上的沙石走近了。

“早安。”

邦彦爽朗地打着招呼,把手举到帽沿,他的脸晒得微红,洁白的牙齿排列得整整齐齐。

两个女人也回了礼。纪代子的嘴唇露出笑意,穿一身黑色衣裙的领班女仆和子则尽量掩饰自己的冷淡。

邦彦弯下身去,从和子手里接过纪代子的背囊和枪套。

这时,和子面孔严竣地对纪代子说道:

“小姐,千万要小心才是,别伤着什么地方——”

对小姐说过之后,又转向邦彦道:

“请您多关照小姐吧。请您提醒小姐,不要勉强地做什么。”

“我听明白了。我们尽量早一些回来。”

邦彦答应着,便把纪代子请到车前,纪代子的东西被安放在后面座席。纪代子坐到了助手席上。

穿过肃静的住宅区,汽车从代代木驶上甲州街道。

汽车疾驶,将一辆把大地震得轰轰做响的长距离运输车飞快地超越过去。

一直在谈着一些闲话的纪代子,突然转变了话题,说:

“昨天,你来过电话之后,我跟母亲说要出来打猎的事情,她当时脸色都变了,不让我出来。”

邦彦笑着说:

“因为我是一只狼吗?”

“你说什么呀。只是因为姐姐的事情,她有些神经过敏了。”

“是吗?放心吧,我又不会把你拐跑了,难道你不信任我吗?”

“不信任,我也不能和你一块儿到山里去打猎呀。”

“谢谢了。那我们就谈一些愉快的话题吧。讲讲你的学生生活好吗?我的学生时代……”

在飞也似的汽车行进中,邦彦诙谐而有趣地谈起了自已种种失败的经验,并且在谈话中巧妙地编织进一些关于独身生活的乐趣与孤独等色调。

邦彦的特技,就是让女人沉陷于幻梦之中。既使在吵杂的闹市中,他也会用薄薄的围纱将自己和女人遮起,而与外界隔绝。

纪代子在邦彦俊秀的面庞上看到了他昔日孤独稚嫩的少年影像。虽然只是瞬间即逝的幻觉,可是纪代子却深深地为之打动了,出于一个女性的母爱本能,纪代子爱怜邦彦,真想悄悄把他搂到怀里。

汽车过了府中,进入昭岛市界。右边是宽阔的空军基地,在铁丝网障壁的里面,巨大运输机和喷汽机发出轰响。晨雾早已消散殆尽。

这条街市的自然景观异常明显。一辆吉普车被邦彦超越了。挤在车上的黑人士兵,吹起口哨哄笑着。纪代子把眼光从邦彦脸上移开,扫视着周围的田野,这个异样的世界,这里珍奇的风物,让她感到了新鲜。

过了青梅,沿着多摩川上流再行二十几公里,就到了冰川车站。站前广场的前面,有由奥多摩湖流出的河川流过。再向远处望去,则是由御岳山以及三头山组成的峰峦。这就是秩父多摩国立公园。

冰川是多摩川与日月川的汇合点。日月川发源于以钟乳石而闻名的立原。它流经曲折的溪谷而终汇成湍急险流的大川。冰川是观赏断崖奇石的名胜地。

可是邦彦却在冰川把车头掉向右方,向着一个并不熟悉的山村驶去了。因为这次是来射绶鸡的。

汽车在乱石散卧的村道上颠簸着前进。这一地区的麦田又窄又小。农家房舍贫寒,苫房草几近朽烂,可杂木林以及原野却到处都是。

汽车离开了村路,开进了一处远离村落的杂木林中,车停下了,猎犬一下醒了过来。一路上无论车子如何顛簸,它一直都在打盹。可是如今当邦彦把车门打开时,它即刻兴冲冲地跳到车外,在仍留夜间残露的枯草间窜来窜去,撒起欢儿来。此时,从四周传来了绶鸡的“啾咕,啾咕”的叫声。

纪代子从车上下来,伸展开两手,深深地呼吸着清冽的空气,说道:

“身上好象洗过了一样。”

纪代子丰满的乳房,透过她的皮大衣映射到邦彦的眼里。

“咱们休息一下以后,马上就开始吧,其余的子弹我给你送去,不过,就这二十五发子弹,我看也足够你用的了。”

邦彦边说笑着,边把塞满枪弹的子弹带递给了纪代子。

“我若能打中,回去恐怕就要下大雨了……哎呀,好沉。”

纪代子只在一侧面颊上笑出一个酒窝。她开始把子弹带缠到身上。

邦彦从枪套中把纪代子的猎枪取了出来。由于经管得不精心,表面上了点锈,然而仍不失为一支世界最高级的枪支,枪机部分竞看不出有什么毛病。

邦彦轻声自语道:

“真是一支好枪,只是太贵了一些。”

邦彦替纪代子把原本是分解开的枪支重新组装好,这种26英寸的双筒短枪非常轻巧,况且纪代子的这只枪是20号口径的。

邦彦拿起了自己的枪支。他把子弹带缠到腰间,把背囊背起来,纪代子的子弹也装在这个背囊里。

他们把车门上了锁,出发了。纪代子用围在脖子上的围巾包起了头发。

为了预防不熟悉枪支的纪代子发生走火爆炸事故,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邦彦装好了五发子弹,准备在遇到鸟群时使用。

在一片桑田与竹丛相连的地方,猎犬警觉了,它竖起尾巴,鼓起胸脯,鼻子与身体剧烈地抖动着,仿佛处于一种迷狂状态。

邦彦向纪代子轻声低语:

“要出来了,准备射击——”

接着,邦彦又转向爱犬,小声说:

“去!”

猎犬一头冲进了竹丛之中。

于是扑楞楞一阵翅的拍击声,两只约有雉鸡三分之一大小的小绶鸡从竹丛中飞了出来。

这是雌雄一对,雄的一只向右飞去,在桑田上面盘旋;雌的一只轻轻擦着竹丛上端,向左侧飞去了。

纪代子条件反射地勾动了扳机,在射击座力的震慑下,她又第二次勾了扳机。竹子被迸散了,可是绶鸡却连一根羽毛也没掉下来。

邦彦不慌不忙地用练习瞄准射击时所获得的要领,两发双中。绶鸡翅膀半开,象石子般跌落下来,猎犬当即把猎物叼回。

纪代子兴奋得脸都红了,她边折枪换填子弹,边说道:

“我可真害怕了,枪声可真大呀!”

邦彦安慰纪代子道:

“一开始,敢开枪已经很了不得了,可是不能慌忙地近距离开枪,那样一来,枪砂不能充分扩散开,是个损失,就是打中了,鸟儿也被打成烂酱了,还有象方才那样,鸟儿在桑树间低低地穿越飞行时,千万不要顾忌那些树木的枝丫,连鸟儿都能飞过去,那么小小的一颗弹粒哪会有过不去的道理呢。”

邦彦抚摸了一下爱犬,然后把绶鸡的肠子掏掉。

把猎物装进背囊的猎物袋中,他们又开始前进了。纪代子气喘吁吁地紧跟在邦彦的后面。

绶鸡本来不是日本当地的鸟类,它是从中国买进,放养在此地。正因日本气候适合,所以很快得以繁殖。

整个上午,邦彦不费力气地打下了五只,突破了规定的只数。此外,猎得了三只鹌鹑和两只山鸡。

在这以后的时同里,邦彦则专注于指导纪代子练习射击。纪代子也很高兴,因为她打下了两只绶鸡和一只停在树枝上的山鸽。两个人走一程又一程,不知不觉之间,他们已经进入了远离人家的山麓。

从一堵西南向的断壁的岩石之间涌出一股清水,形成一处自然的饮水处,这里虽然为茂密的森林所围拢,可是饮水处周围,却是日光融融,暖洋洋的。干燥的落叶厚厚地铺了一地,恰是一片舒适的褥席。他们决定在这里吃午饭,纪代子解下子弹带,铺开一张塑料垫子,把三明治、肉块、葡萄酒以及水果等摆到了上面。邦彦捡来了满满一抱的烧柴。

烧柴点着了,劈啪作响,火焰窜动。高处风摆树梢,但两个人的后背却被烘得暖融融,脸上烤得热烘烘。

运动和新鲜空气增添了两个人的食欲,吃什么都是香的。纪代子把剩下的面包片丢给猎犬,手里在摆弄着酒杯,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

邦彦熟练地剥去了三只绶鸡的皮,又在水泡里掏尽了内脏,然后把它们扔到散发着炭火般炽热的火堆里。绶鸡立刻就送出了馨香的味道。

纪代子不由得仰卧在枯叶铺成的褥席上,把两只手垫到了头底下。阳光的照射使她闭上了双眼。

忽然,纪代子觉得有一个影子落到自己的脸上,她当即睁开眼睛。原来脱掉皮革长靴的邦彦趴在她的身上。

纪代子拼命地想推开他,说道:

“这不行。你躲开吧!”

“我很早就已经喜欢你了。”

邦彦喷出的热气象是抚摸着纪代子的面颊和耳朵。邦彦虽然并没有用多大的力气,可是纪代子却动弹不得了。

“不要这样!人家是这样地信任你,可是……”

纪代子的声音停下了,原来双唇被邦彦的唇堵住了。邦彦的右手微妙地向纪代子的胸部滑动。

纪代子想踢开邦彦,可是尽管哭,尽管叫,又有谁能听得见呢?因为在这深山之中。

可是,纪代子是已经有过同男子接触的经验的女人,她也难以按自己的意志行事了,她的全身已为一种甘甜的陶醉感所占据。当邦彦要脱掉她的裤子将嘴唇离开时,纪代子的嘴里只能漏出轻轻的喘息声,说了一句:

“不要这样,让人家看见……”

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枯叶粉碎的声音停止了,烧柴的白灰在阳光中飘动,静静地飘落在纪代子白净的大腿上。猎犬依然伏在原处一动不动。

纪代子两手遮住脸,大颗的泪珠从面颊流下,消失在蓬乱的头发里。她不是因为悲哀而哭泣,是陶醉的余波未尽。

过了一会儿,邦彦默默地站了起来。他整好衣装之后,用刀切树枝做成了一只签子,把烤得红红的绶鸡肉串了起来。

邦彦微笑着对纪代子说道:

“不要哭,我这是真心,我从心里爱你啊。”

“真的吗?”

“你才是我在这个世界上一直寻求的唯一的女人。”

“我纪代子,真幸福呀。”

说着,纪代子的双颊上又挂上了泪珠。

两个人紧紧地把脸贴在一块儿,嚼着滚热的烤整鸡。

从这天以后,两个人经常会面。每一次纪代子都得到了满足。只是在别后踏上回家的路上,才感到哀伤。

二月末的一个傍晚,津村应神野泽一的要求来到了钵山町的神野公馆。稀奇得很,这次神野本人竞出迎到门口。

津村诚惶诚恐地说道:

“这可是不敢当,不敢当。您这样欢迎我,倒叫我难为情……”

最近,津村手头宽裕多了,所以身上穿的是最高级的西服,手指上也有大粒的宝石在闪光了。

神野不去过问津村的应酬话,把他领到了二楼的书房里。

这书房真好象一个豪华的图书馆。有差别的,只是它比图书馆更叫人心情舒畅。

“真是对不起啊,太太出门了吗?”

津村在暖炉前的摇椅上坐下,把礼帽放在一边。

“是,她出去有点事——”

神野说完这句话,就改变语调说:

“其实,她和女儿们跟一个就要成为纪代子丈夫的人一块儿去歌舞伎去了,现在可能正在看戏呢。”

“嗬。这真是大喜事。恭喜您,结婚典礼时可一定通知我一声。”

津村一本正经地低下头去。

“唔,以前是我给姑娘选定女婿,可是失败了,这回我打算让姑娘根据自己的意志去决定吧。”

说着,神野闭了一下眼睛。

“那可是再好不过了。对方是哪家公司的少东家?”

神野微微皱了眉头,说道:

“这个吗,是个画家。不过是个无名的……”

“是吗?”

津村吊起了左眉,伸手到兜里掏出一只卷叶烟叼在嘴里。

“我不想对姑娘自己选中的女婿挑毛病。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这一点请你不要误解。”

津村苦笑着点着了一支烟,说道:

“我还什么话也没说啊。”

神野嗽了嗽喉咙道:

“虽然说是女婿。可是根据我们家的情况,女婿也就一定是养子了,因为我家全是女儿。说实在的,也正因为如此,才感到有些难处,若是……”

津村明白了。他唇边闪过一丝魔鬼般的微笑,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就是说,若是那个人的目标是图谋财产……您是想说这个意思吧?唉,财主有财主的苦恼啊。”

神野赶紧否定津村的话,说道:

“不,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一个画家女婿,在我死后,能对我的公司如何呢……”

津村的言词有些不太礼貌了。他继续开腔说道:

“恕我说句不客气的话,您的公司发展得再大一些,连机器人都可以出任社长的。管他的候补者是谁,都没有关系。只要把他放到公司里,他自然能行的。”

“……”

神野面有难色了。

津村不客气地问道:

“这么说来,您为什么叫我到这里呢?”

“叫你这么一说,我真是无言以对了。说老实话,我也并不是怀疑他,可是总有点不放心……据我所见,他确象个好青年——”

津村从喉咙里发出笑声,说:

“我明白了,调查调查他的过去和现在的情况,不就可以了吗?”

“拜托你了,对方姓伊达,名邦彦。叫做伊达邦彦。”

“是了。”

“因为是你办事,我想是不会失败的。希望你绝对不要让对方察觉,拜托了。我委托你调査啊,也是背着家里人的。只有这个条件,务必请你遵守才是。事成之后,一定有重金酬谢。”

津村喷着卷叶烟的烟雾,说道:

“上次您给了我个空头支票,我可是吃了苦头了。”

神野沙哑地笑着说道:

“那次和这一次不同,知佐子的事件是调查过去事,这次是调查与将来有关系的事啊。如果调查清楚,知道伊达君是个冒牌货,是个结婚诈骗犯的话,我们就可以防患于未然,制止这个悲剧。如果他是老实人,那是再好也没有的事了。”

“果然名不虚传,果然是威名远振的大东电机公司的社长先生。”

神野翘起嘴角说道:

“你是嘲笑我吗?”

“哪里,哪里。一点也没有那种不敬的意思。我想问一下,那个人是靠什么维持生活呢?一个无名画家,能靠卖画为生?我们日本可不是那种幸运的国家。”

津村把话题变换了。

“据他本人说,他父亲给他遗留下相当多的股票,只靠它的利息,生括就满可没有忧虑。至于实情是什么样子,我也有些迷惘了。”

“住在什么地方呢?”

“关于你说的这些,秘书已经打了字,放在那张桌子上的,就是材料。”

神野对着室内一角的一张大桌子示意道。

津村敏捷地站起身子,说道:

“现在看一下可以吗?”

神野轻声说道:

“当然可以,稍过一会,他本人和我在一起进餐。所以他会与家里的女人们一起回到这儿来。在他们回来之前的一段时间里,你先把些预备知识,记到脑海里。等伊达君一离开这里时,你就可以立即尾随其后了。”

“好吧。那么,我就先失陪了。”

津村把燃短了的烟头扔进暖炉,然后慢步走近桌子。拿起夹在文件夹里的材料,坐回到摇椅上。

津村翻阅着材料,当他看到夹在里面的二寸照片时,他似乎有些震惊了,问道:

“这就是我们才说的,您家女婿的照片吗?”

神野问道:

“怎么,你见过这个人吗?这是我家秘书用隐形摄影机拍摄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嗯,越看越象个好青年,简直就可以说是青春的化身,您家小姐这样热恋着他,不是没有缘由的。”

津村是佯做不知罢了。至今为止,在几桩与杀害神野知佐子有关连的案件中,有几个遭受残害的人都曾向津村供述过做案人的形象特征。他们所描绘出的犯人形象与这张照片上的伊达邦彦的形象有惊人的相似之处。

津村毫不放松地进行着对邦彦的调査工作。邦彦确实也觉察到津村这个人跟踪自已,为了不致露出破绽,邦彦也非常谨慎。

对邦彦过去情况的调查表明,调查结果与邦彦亲口对神野和纪代子所叙述的情况,有很大出入。

比如说关于股票的事情就是如此。邦彦说他是靠父亲留给他的股票利息生活的,津村通过他一些在证券界有权威的同行朋友们进行了调査,结果了解到邦彦手中确实拥有价值三千万元以上的股票。然而,重要的问题是,这些都是他最近才买到手的,此外,津村还曾给活动于邦彦故乡四国的同行朋友打电话询问过。回电内容提出,邦彦的父亲只不过是一个官吏,是不会有那么多遗产的。

然而,这种种情节对于津村来说,只能成为邦彦犯罪行为的一个佐证。王牌是已经落在津村的手中了。

津村立刻把邦彦的照片拿给横滨根津组的头目以及博多俱乐部的老板娘明美看了。他们都吃惊地叫了起来。

和女招待真弓住在一个公寓里的一个人看了邦彦的照片之后说,她曾经看见过这个男人进真弓的房间。津村也曾到住在邦彦家附近的一个公司职员家调査时。当津村把一张清晰的神野知佐子的照片拿给这家女主人看时,她回想起照片上的这个女人确曾到邦彦家中来过,津村把这些证言全都录到了他超小型录音机上了。

把这些片断连结起之后,就能很自然地了解到邦彦所犯一系列罪的前因后果,可是津村却把这一切完全藏于自己的胸中,送给神野泽一的却是一份能证明邦彦所述内容的假报告,津村有他自已的打算。

津村耐心地等待着邦彦发起对自己的攻击。津村想以此为端倪拉开战幕,最后以手持王牌的自已的胜利而告终。

可是邦彦却对津村的活动不予理睬。他不会不清楚津村的行动,可是他并不去挑战。

邦彦也决定孤注一掷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处境,可是他却毅然地向着毁灭之途突进了。津村在等待着。他以为邦彦会攻击过来,然后利用它以王牌取胜,津村开始就想得如此简单,可邦彦却是这样的冷静,按兵而不动。就在这期间,老神野相信了津村的假报告,给邦彦与纪代子的婚期选定了日子。定于纪代子大学毕业式的第二天,即三月二十五日结婚。

纸牌游戏中,有一种叫做印第安扑克玩法。这种牌的玩法是,既使看到对手的牌,自已也不能看自己手中的牌。如果赌注不大,当然是很无聊的,可是如果押上大的赌注却刺激得很。

津村和邦彦的战法,就有点象印第安扑克的玩法。津村已经看到了邦彦手中的牌。可是自已的王牌对邦彦究竟能起到什么作用?这一点他是不清楚的。

于是,津村以期待和不安的心情等待着结婚仪式的来临。

三月二十五日的结婚典礼即将迫近的前两天——三月二十三日,津村花费午前与午后一整天的时间,把至今为止所收集到的所有女人们的证言都整理到一个录音带上并且加了解说,在另一个录音带里,他录上了自己对邦彦的调查结果,他是在一边看着自己的笔记本,一边录音的。

津村把这些东西包成一包,塞到门口的邮政箱里头了。然后,他驱车来到西岔路邦彦的家中。他不耐烦地把手枪插在腰带间,用上衣襟掩蔽好超小型录音机。

房间里传出钢琴合奏曲的声音。按了门铃之后,随着轻轻的脚步声,邦彦出来开门了。

“我也觉得这几天,你会光临的。请吧,到里面坐。”

邦彦轻松自得地笑着说道,上身西装,下身紧身裤,把邦彦身体的线条显现得象雕塑一般。津村从没见过这么高大而魁伟的体型。

“不必客气。”

津村微笑做答,并迅速地向四周扫视一下,邦彦并没有表示出有什么警戒的样子,便把津村领进了起居室。

周围墙壁全为枪支柜所占据了。柜中闪着黑光的精巧的一排排枪支,已于无形之中把津村震慑住了,津村故做威严,把一只卷叶烟叼在嘴上。

邦彦请津村坐在椅子上,自已也宽松地在靠椅上落了座。然后静静地问津村道:

“你想得到什么呢?”

津村啪地一声把打火机盖子打开了,回答道:

“钱,就先拿一千万元吧。”

邦彦笑了笑,说:

“是真的吗?”

津村的嘴唇由于不自然的微笑而显得有歪扭,他说:

“你是想开玩笑吗?——秘密我已经全部掌握了,可是我却特意没向神野报告这些,这样,你才能当上亿万富翁家里的上门女婿。就把这一千万元权当做投资吧。”

“我并不想开玩笑。我很佩服你干事的劲头儿,好吧,我出钱,反正我的一切都已被你彻底地折腾过了,在这里再有怨言也无济于事了。”

“真的吗?”

津村的卷叶烟从嘴里掉了下来。

邦彦说道:

“成为神野家族中的一员,是我的最大愿望,也可以说是我的追求,我完全有信心,以大东电机公司做基地,把世界上的财富都归在我的名下。”

“我是这样一个人,——一旦下定决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也干到底。想不到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出现了你这个拦路的人,现在若和你争吵起来,后天就要举行的婚礼,也不能举行了。”

“可是我非常希望举行这个典礼,让世上的人们看看,象我这样生活过来的一个年轻人,是怎样赤手空拳地通过不懈地战斗登上了权力的空座的,我就是要嘲笑这些人。”

邦彦的声音是那么镇静,眼神又是那么深沉。

“那么,钱呢?”

“今天晚上不行。明天晚上可以把现金凑齐。”

“我到哪儿去取钱?”

“明天,这儿要有几个客人来。午后七点钟,在中野的哲学堂公园的吊桥那儿交给你吧。”

“可要一定来。若骗了我,那会产生什么后果,我想你是知道的。”

“我当然可以估计得到。”

“那么,再见了。明天我们还会见面,就不必送了。”

津村说过之后就走出了房间,从身后并没有飞过来子弹。

第二天,津村把装着两盘录音带的纸包交给了秘书久子,并告诉久子说,如果到二十五日中午他还没有返回事务所,就让她抽时间把这个包包送到警视厅的森田警部那里去。津村又命令久子,在这段时间里要把包包放在金库里保管着,并第一次把金库保险锁的号码组合教给了久子。昨天晚上,邦彦说是那么说了,可一旦被反咬一口,自己就会被囚禁起来,到那时或许有追索这些证据材料的可能。

在接近中午时,津村出了事务所,衣服里藏着两支手枪。一支是45口径的,另一支是从阪东组头头那里夺来的勃朗宁自动手枪。

津村把自己的汽车停放在十二社的金山住所公寓的门前,刚好开门出来的是金山,听到津村的声音,一下就想起了那天夜里的事,便猛扑过来。

津村不费气力地就把金山制取了,于是直截了当地对金山说道:

“现在就把你打残废了,还为时过早,我看先给你一个很好的挣钱机会吧,怎么样,干不干?这是预付款和做买卖的家什——”

说过话之后,津村把二十万元钞票和勃朗宁手枪扔到金山面前,求金山给他充当保卫人员。金山当场允诺,并且立即把津村称做老爷了。

已经是约定的午后七点钟了。哲学堂公园里早已不见了情侣和散步的人影。周围被昏暗所笼罩,一片寂静。

公园的山背侧没有一只灯盏。只有吊桥下面浅浅的人造河水发出单调的哗哗声。

在吊桥前小广场的两侧,正有两个男人从黑暗中走过来,静静地在走近。

这就是津村和邦彦。邦彦戴着薄手套的左手上,拎着一个小提包。

两个人在距离三步远的地方都站住了。

津村压低着声音,问:

“拿来了吗?”

邦彦答:

“拿来了。可是没倒出时间去换现钞。不过,我可是带来一个比现金还要贵重的东西。”

津村不高兴地问道:

“什么?”

“两磅海洛因,价值超过一千万。”

“少骗人。你能骗得了我吗?你的那个东西掺着葡萄糖的。换成钱,连三百万都不值。”

津村声音有些沙哑。而笑声中却多少有些颤抖。

“连这个你都摸清了。”

邦彦迅速地沉下身子,把一支瓦尔萨手枪拿到了手中,枪口发出深色的光亮。

津村呻吟着也想从腰间抽出手枪,可是,邦彦已经神速地转到津村的背后,把瓦尔萨枪口顶在津村脑后的深窝中,同时打开了安全装置。

就在这当儿,从后山的灌木树荫里,以机关枪般的发射速度,连续射过来五发闪着火光的子弹。这是隐蔽在那里的金山用勃朗宁枪射出来的。

在暗黑之中,金山瞄准有误,本来是对准邦彦的一弹,却穿透津村左肺,停在背骨上。

邦彦放开瘫倒下来的津村,又对准闪出光亮的后山,有力地勾动了瓦尔萨扳机。与火药量甚少的勃朗宁不同,瓦尔萨发射出来的九毫米的子弹威力甚大,它穿透金山的下颚,掀开了他的脑盖。

邦彦耸了耸肩头,把瓦尔萨枪交到昏倒了的津村的右手之中,并且让他勾动了一下扳机,由于枪弹发射的冲击力量,瓦尔萨枪从津村手中脱落。

津村刚刚拔出的枪支掉在地上,邦彦搜索着津村的衣服,把身份证书抢了过来。最后,又把津村衣服上的名子薅掉。

为了毁掉尸体的面容,邦彦用转轮式连发自动手枪的45口径大型子弹在津村的脸上连打七枪。津村的脸化做了一摊骨与肉的碎块。

邦彦从提包中取出两个装海洛因的瓶子,并把它们摔碎到地上。邦彦的踪影消失了。当驾驶着警车的警官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只见那白色的粉未被风吹起,象雪粒般在空中飘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