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座六丁目。隔着一条大街,和高悬空中的电通大厦上的霓虹灯相对着是一个名叫“博多”的俱乐部。虽然名为俱乐部,其实这是一家实行会员制的酒吧。

老板娘叫做明美,虽然已经是三十五、六岁的中年妇女,肌肤却光滑得如少女一般,称得起是仪表楚楚的日本美人。

明美做为“飞行美人”而闻名。她一周之间,一半时间在博多本店渡过,另一半时间则是在银座支店应酬。据传就是她在乘坐飞机往返之间结识一些大公司的经理们,并劝诱他们入了俱乐部的。

事实上,博多俱乐部的来客多是上流人物。几乎每夜必至的一流实业家、文化人、艺术家等贵客,简直不胜其数。

这里的来客与老板娘的姿色十分相称。在这里服务的五十多名女招待,可以说是集中了银座一带夜美人之精华。

人们无不知道俱乐部内部的建筑与装饰是何等豪华,就连厕所也都耗费了大量金钱。

这家俱乐部收费昂贵也是著名的。还有神秘的事情:开设这家俱乐部须出上亿元的资金,然而究竟谁是老板娘明美的经济后台一事,仍处五里雾中,无人知晓。或许也正是因为有这一层帷幕,不少客人才以飞行美人为目标而汇集于此。这确也是事实。

在箱根仙石原渡过了忧郁和自我厌嫌的三个夜晚之后,泽田忠雄为了逃避与纪代子再单独夜处,便领着她匆匆返回东京。也就是这个时候,伊达邦彦的身姿出现在博多俱乐中的座席上。

邦彦穿着一身根据强弱而变化色调的深褐色雅素服装。他自称是大学副教授,却也是靠父亲遗留下来的股票分红为生的悠闲之人。

与微暗客席间,女人的娇声娇气与男人憨声粗调的杂声相对照,舞台上则被眩目的灯光之海所淹没。

随着弹指的起落,吉他弦上传出了带着西班牙哀调的曲子。邦彦听着乐曲,把一杯冰镇的英国黑威士忌送至嘴边。

在隔着一张桌子的席位上,坐着一个大个子女人,她身穿闪着金丝银线光彩的和服,独自郁闷地摆弄着一只装有柠檬汁的酒杯。

她叫真弓,是女招待。柔软的发丝蜷曲自然,白晳得如陶器般的额头,轮廓整然,只是表情阴沉。

邦彦把酒杯放到桌子上,冰块碰着杯壁,发出清凉的声音。邦彦邀请道:

“不跳舞吗?”

真弓,依然保持着她那副美丽而冰冷的表情,回答说:

“我不跳。”

邦彦轻声地说道:

“你可真是薄情女啊。”

邦彦以这个女人为目标,已经到这个酒吧近十次了,可是她总是那么冷淡。

“我这个冷淡可能是天生的吧。我不会在不高兴时笑起来的。”

“这么说,太对不起了。不过,今晚能让我送你回家吗?看样子要下雨啊……”

“你真是那么想送,那就随你的便吧。可是要预先声明,在公寓门前就‘再见’了。”

女人的表情岂止是冰冷,简直就近乎傲慢了。

邦彦做出一副无所谓的笑脸,说道:

“只要能送送你,我也就满足了。”

女人沉默了。邦彦刚想说些什么,却噤口汗语,只是一边把几杯黑威士忌酒灌进肚里。

酒吧活动接近尾声了。温静的和服装束的女老板明美,在老顾客之间左行右转地应酬着打着招呼。

这位早年出身于艺妓的老板娘,曾经是名噪一时的某公爵的意中人。虽然那公爵已然没落,但他赐予这位意中人的豪华的宅地,却依然座落在芝白金街上。就是这个女老板在中年顾客之中具有巨大的魅力。

女老板是一个被注入神秘性的活生生的日本偶人,不少实业家扬言,要能和她过上一夜,就是耗去一千万元也在所不借。

看样子,在接待中她对每一个男人是那么亲呢甜蜜,其实也只是一般应酬。如今,明美也来到邦彦的桌旁。

邦彦现在的身份是千叶大学的佐野副教授,他查了电话薄,得知此人家中没有电话,所以他告诉这里的酒吧说,他是来东京出游的,夜宿于高轮的帝王宾馆。

明美站在邦彦身边,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水芳香猛扑鼻端,这味道绝非人间所有。明美满脸堆笑说:

“您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来了,我正担心,这是怎么了。”

老板娘也许是有意识地要把东京方言同关西方言混用在一起的。她大概估算到了这种腔调将会给人温和而柔软的感觉。

“你可真是一位亲切的人啊。”

邦彦微微一笑,把视线又移向真弓,继续说:

“和你相比,这个女人可太无情了。她明明知道我多么迷恋着她,可就是不点一下头,相思病害得我快要死了。”

明美尽量不露出讽嘲的声调说了一句:

“做为一个快要死的病人,我看还真够精神的呢。”

“我说的是实话啊。”

邦彦的目光里显出一种祈求的神情。

“你再坚持一下,不要烦心,性子急是要吃亏的。真若是到那种时候,我可以帮你出出主意。”

明美故意注视着邦彦的眼睛,然后摆动着和服向下一个桌子走去了。

邦彦装做叹气的样子,偷偷地笑了。方才老板娘的那句话,才是他所期待的。

邦彦驾驶的汽车,挂着伪造的千叶县的牌号。他把身穿短披肩的真弓,让到助手座席上,便驾车在深夜的汽车路上飞驶。

面部表情冰冷的真弓,告诉邦彦她所住公寓是在麻布永坂町。

从黑暗的夜空中降下来的阴冷的小雨丝,在车灯的光束中闪耀。车窗玻璃上的雨滴,汇成条条,缓缓地向下流动。

邦彦打开扫雨棒的开关,扫雨棒开始发出催人入睡的单调音。

两个人都默默无语。真弓想尽量离邦彦的身体远一些,把呆滞的视线投向车灯光亮的前方。从真弓耳后和脖子飘出的香水气味充满了车内。

邦彦的神情早已没有方才在酒吧里所表现的那谦卑讨好女人的样子了。

见此情景,真弓越发感到不快。这个男人只是送我回寓所,就好象可以随便支配我身体了。

汽车开到饭仓的三岔路口时,邦彦打舵向左拐去。东京塔的红色灯光逐渐迫近。

“干什么!请往右拐,这个方向不是反了吗!”

真弓冷冰冰的脸上露出了轻蔑与怒气。

邦彦笑着说:

“不要惊慌吧。方向一点儿也不错。一直开去,就是我的住处了。”

真弓瞪了邦彦一眼,说:

“不要愚弄人了,赶紧把车停下!”

邦彦表情冷漠,只是加大了油门说道:

“如果你想跳就跳下去好了,只要你不怕把漂亮的脸蛋儿毁了就行。”

“你觉得这么干,就可以没事儿了吗?你知道,我们有阪东组在后面支持呀!”

邦彦用并无恶意的语调道:

“嚯。嚯。不要上那么大的火嘛。你这一生气,反倒亮起来了。”

真弓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吓地喊道:

“让我下去!”

邦彦的汽车已经通过了闪动着黄色信号的赤羽桥交岔道口。

邦彦沉着地对真弓说道:

“话,已经是交代过了。”

真弓吊起了眉梢问道:

“话,什么话?”

“这你是不会不知道的。”

“到底是什么话?”

“我是说和你们的老板娘已经说好了。”

邦彦说这句话时,眼睛望着真弓,意思是告诉她,这并不是骗她。

真弓没有了话语。复杂的感情使她的面部表情显露出尴尬。

“你们老板娘可真够贪婪的了,她可是收了我一笔数量不小的联络费用啊。”

邦彥的话说得那么真切。

“是在什么时候?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真弓赶紧问道。她确有些难堪模样了。

“就是在你去更衣间的时候。怎么,你真不知道吗?怪不得我觉得咱们说不到一块儿去呢。”

邦彦发出低低的笑声。

“真的吗?原来,妈妈也在做黑市生意呀。是你说的那样吗?好吧,既然妈妈允许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就对了。我这个人也算得上是社会上的绅士,当然是珍惜自己的,我绝不向外人透露这件事,你放心好了。”

“是吗?你们已经都说好了。”

“当然。”

“噢,已经都说好了。”

真弓无力地反复说着这句话。她开始对邦彦有笑容了,面颊也靠到他的肩头上了,这真是一幅难以形容的笑容。

邦彦的车开上了细雨濛濛的宾馆汽车路,瓦斯灯模样的青绿色灯光照耀着庭园,吸饱了雨滴的常绿树的叶子象又重获生机一样闪着光亮。

邦彦把车钥匙交给了仆人,挽着真弓的胳膊,走进了接待大厅,软绵绵的地毯厚得连脚跟都全部陷了进去。

服务台的管事人,早就拿到了邦彦的赏赐,见他领着女人进来,也并不过问,就把房间钥匙交了出来。

两个人乘电梯来到三楼,电梯服务员困倦得昏昏欲睡。邦彦就是在这层楼暂时租下三零一室。

房间并不太大,但既有厕所又有浴室,舒适得很,床是双人床,电视机等设备也齐全。

邦彦进屋,立即入厕,关上门之后,脱下了上衣。他把挎在腋下的手抢连套子一同摘下,用上衣包裹了起来。经过一段较长时间的小解之后,出了厕所。这时服务员正把热咖啡的杯子和白兰地瓶子在床侧的边桌上摆着。

真弓已经把披肩脱掉,挂到了衣架上,服务员赶轻铺好被褥。

帮彦左臂依然抱着包着手枪的上衣,右手却在裤兜里摸索着。

“浴室的准备可以了,有事我再叫你,走吧。”

邦彦边说,边从裤兜里掏出了几个百元银币送给了服务员。

领过小费的服务员出去了。于是真弓夹着小提包,走进了浴室。

这时,邦彦忙用西装又把插着枪的枪套好好地裹了又裹,然后把这件西装搭在床框上。

暖气效果颇佳,邦彦只穿了一条裤衩。

邦彦的筋骨十分发达,光着身子简直象一座雕像一般。

他把放在桌子上的英国烟和打火机都拿到床头小桌上来,然后把室内灯闭掉,只留下了床头的台灯。

从浴室出来的真弓、看着邦彦身上突起的块块肌肉。在台灯光亮的映射下,这些肌肉块显得格外分明。

真弓也是一个肌肤白晳的女人,身体发育十分充分。

两个人先喝干掺着高级白兰地的枷啡。邦彦便把真弓按倒在床上。

女人也是此道行家。两个人贪婪地享受着。

……

躺在床上抽了两支香烟之后,帮彦下了床。用冷水淋浴过身体之后,松驰的肌肉,立刻又恢复了弹力。

走到床边,他很快地穿上了衣服。枪套也挂到身上了。

真弓睁开了眼睛,又恢复了原来那副冷漠的表情。她起身来,甩动一下蓬乱的头发,说:

“我该回去了……”

邦彦说:

“是吗?我也有事要办。”

“若是走,我们就一起走吧,到一个能叫到出租车的地方让我下车好了。还有,钱,你就在这儿给我吧。”

邦彦拿出一张一万元的票子,放在桌上,问道:

“这些,可以吗?”

真弓拿起钱,苛薄地骂道:

“干吗?你要欺负人吗?我不是那种一张票子就能买得到的女人。我是哪一个等级的,妈妈是不会不告诉你的吧!”

“好。我要以卖淫现行犯逮捕你!”

邦彦说了这么一句震慑力极强的话之后,便从里兜掏出警察手帐晃了一下,又让女人看清他吊在腋下的瓦尔萨手枪。警察手帐是从被打死的警察手中夺得的,他涂改了名字,又换贴了照片。

“……”

真弓懊悔得嘴唇都有些歪扭了。

邦彦冷笑道:

“我们早已得到情报,你们酒吧的老板娘进行大规模的卖淫介绍并强行敲诈,现在我们正在进行内部侦察。你看我象个容易上当的对象了,其实我只是个诱饵。我看你们这帮上勾的东西,也都够愚蠢的了。”

真弓的脸色顿时变了,不停地辩解。

“看样子你还有话要说,那就到警察署去说吧,我看干脆把你这么光着,拖到拘留所里去吧。”

邦彦看准了仍在不停吵壤着的女人的嘴巴,就是狠狠的一巴拿。

女人从床上滚到地下来,可能是牙齿被打掉了一、两个。嘴里已经满是血沫了。

真弓抬头望着邦彦冷酷无情的脸,失禁了。

“请不要带走我,求您了……完全是我不好,我把我积攒的全部的钱款都给您,放了我吧。”

裸着身子的真弓可怜的哀求着,随着每一句话嘴里都滴出血沫。她全身颤抖,流下的泪水和唇边滴下的血液混在了一起。

邦彦态度严肃起来,说道:

“看你后侮的样子,也不是不想放了你。我不希罕钱,只想让你做两件事。第一,给我提供关于博多俱乐部和那个老板娘的情报;第二,你本人应该积极地和警察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