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野纪代子与泽田忠雄的婚约公开发表,是他们二人在经二俱乐部发生小争吵的两个星期之后。

至于婚礼,须待来年三月纪代子女子大学毕业以后再举行。

人们都为他们祝福,两个家庭之间也开始了交往。

对于他们两人婚约略感困惑的,只有纪代子的父亲神野洋一一个人,这也并不是因为他厌烦忠雄的为人,他难以忘怀的是,和忠雄已经达到定婚程度的长女知佐子的惨死。当然其中也还有别的缘故,使他不能快活起来。那就是从知佐子尸体中取出的胎儿的父亲,竟然是忠雄以外的另一个男人,这一点使老人感到内疚,觉得对不起忠雄。

尽管洋一心情如此复杂,可是,当忠雄和忠雄的父亲泽田良作,向他明确提出求婚之事时,他还是毅然同意了。

其实这也是他的宿愿。因为这个姻缘可以加强洋一所把持的大东电机与董事长良作所经营的三协银行之间的血缘关系。知佐子与忠雄的婚约关系多半也是出自于这种政略的考虑。

在外人眼里,这两个人是在穿金戴银的环境中诞生,在蔷薇色祥云围拢中成长起来的,纪代子是教养美的化身,忠雄则是仪表堂堂的人才。酒席宴上,赛马场中,高尔夫球场时里,人们无不为他祝福,致贺。如今人们开始议论,由于知佐子的惨死,而笼罩在两家人头顶上的暗云,正在消散。

忠雄虽然已是二十七岁,却依然是一个童贞男儿。他不愿把这种事说给朋友们,并且还极力装做自己也是一个颇具此道的经验者模样。

正因为是童贞,他的欲望反而更炽烈,从小学高年级开始他就有了恶习。初中、商中时期每天甚至都有过四、五次,如今虽然次数减少了,可是恶习没改,正是由于这种恶习,忠雄的早泄现象异常严重。

因为对此事意识过强,所以忠雄即使有和女人同床的机会,也由于萎缩而不能行事,他只有恨怨自己了。焦心的女人用手和唇去逗引去刺激,还是不中用,以致使忠雄感到空虚和羞耻,甚至产生嫌恶自己的感情。

在与纪代子姐姐知佐子定婚期间,忠雄不曾主动他要求知佐子的身体。这不象忠雄自己曾表白过的那样,是为了珍重知佐子的纯洁,实际上是由于他不想尝到一旦发生那种难堪时的屈辱滋味。

为人所不知的自卑感与屈辱情绪所困扰的忠雄,只有对纪代子他才得以正常表达自己做为一个男人欲望。这是因为做为知佐子妹妹,忠雄一直把她看作是自己的妹妹,也许就是这层关系,才使深藏于忠雄内心深处的对女性的恐怖情绪在纪代子身上得以淡化。

忠雄曾几次向纪代子提出肉体的要求,欲望也因而加剧了,他有一个可怜的愿望:他认为自已如果在纪代子身上得到成功的话,那么自己做为一个男子汉的自信也将会重新恢复。

这种可怜的欲望,如今已经变成了信念,如果能和纪代子成功的话,和其他女人也一定……

可是纪代子却总是在即将可能的时候,一下子闪躲开去,忠雄把这些都看成是出于处女的羞怯。

但是忠雄的看法,却不一定是事实。纪代子虽然至今为止不曾有过与男人的体验,却也稍有同性爱的经验,并且确也体味到相当程度的快感。

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纪代子通过阅读书籍和与友人谈话,她对性抱有一种可以说是过大的期待。

纪代子所以迟迟不给予忠雄以最后的东西,那只能说是出于一种女性所特有的贪婪:把最大的快乐,放在后面。

纪代子从忠雄口里得知,使知佐子怀孕的是其他男人。又经过她委婉的询问与了解,父亲洋一也承认这件事是事实了。从这以后纪代子再也不觉得自已接受忠雄的爱情对不起被杀害的姐姐的事了。

十一月的一天,忠雄准备出席在箱根旅馆召开的邀请全国著名大学教授参加的经营学研究会,会期为三天。

这是一个好机会,忠雄向神野提出要求,希望能让纪代子一同前往。

神野洋一愉快地同意了忠雄的要求。因为在男女关系上一直对知佐子严格限制,这反而产生了悲剧,这使他极为后悔。

第二天早晨,忠雄驾驶着银色的高级豪华车开进了神野公馆。纪代子手提提包坐上了助手席。汽车在人们的欢送声中向指定的箱根山石原宾馆疾驰。这一天风势很强。

过了小田原,驶上山路时,冬季的景象就十分明显了。

最高时速可达二百五十里的这台车子被挂上一挡、二挡,轻捷地在羊肠险路上飞驶。

也许是遭到了台风,红叶满山,却也有一些地方棵露出难看的光秃土地。向下望去,早川急流翻滚,啃噬着山岩。

道边可以散见一些由于发动机过热而停下暂时休息的国产家庭用车,可是忠雄驾驶的这辆德国造的赛车,却一次又一次地超越一批又一批的公共汽车和货车。

纪代子带着浅色茶镜坐在敞着蓬的车子里,疾风扑面,围巾抖动。

忠雄微微充血的眼睛凝视前方。他几乎不减速,就通过了急转弯。

纪代子从没见过忠雄有如此这般的男子汉气魄。她身体内部萌生出一种陶醉感。

这部直列六缸式的喷射发动机,发出海啸般的呼呼的风声。车体的震动传过坐垫,晃动着纪代子的胸脯。

纪代字叫了一声:

“太好了!”

忠雄闪亮的眼睛盯着从山谷一侧逼近过来的岩石,机敏地将舵把打向左边,也随着喊了一声:

“你说什么?”

“我说,这可太棒了!我来过好几次箱根,可是没有一次能比得过今天。”

随着大倾斜的急转弯,坐在助手席上纪代子的脚底不稳了,身体一倾,纪代子几乎整个身子都靠到忠雄的身上。

忠雄立即把正舵盘,那双紧紧盯着弯曲险路上的眼睛,闪着光亮。

“你的眼睛,真象奔赴着线的勇敢士兵的眼睛……”

纪代子用诗一样的节奏赞美着。突然,一辆吉普“嗖”的一声从一个直角断崖的阴影里窜了出来,与他们二人所坐的车,飞快地擦过,像火箭一样向下坡驶去。一阵旋风吹散了纪代子还没有说出口的话语。

纪代子仰起象玉一样洁白的脖子笑了。忠雄也张开口笑了起来。

在箱根,他们并没有停车休息,而是直接飞车向仙石原驶去,车子依然保待着同样的快速。

仙石原荒郊的芒草,在风中摇摆。汽车开在山中的指定宾馆,当汽车通过满是石块的道路时,雉鸡从芒草丛中和山白竹之间突然飞起。

一声清脆的枪声冲裂开空气,一个肩扛双筒猎枪的当地青年从车旁过去。忠雄心中顿起疑团:箱根不是禁猎区吗?然而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干。

当这辆豪华赛车到达孤零零地建立于林旁的“山水宾馆”时,已经是午后了。

这里客人并不多,设备雅索的接待大厅里,也不见几个人影。为了避人耳目,忠雄特意挑选了这家僻静的宾馆。

由一个当地姑娘模样的女仆,把他们二人领到位于二楼一端的一组房间里。

这套房间正是为新婚夫妇设计的,起居间里摆设着电视与音箱。靠里面的卧室安放着双人床。床侧的三面镜上镶嵌着螺钿。

女仆把卧室后面带厕所的浴间指给了他们,从鹿头形的水龙头里哗哗地流出温泉的热水。浴槽里,水在溢出。

忠雄与纪代子掩饰起羞怯的感情,站在窗前俯视外面的景色。

从宾馆的阳台上,隔着一段象山谷一样的洼地,可以望得见小涌谷。在那不平整的山坡上,飘动着由温泉蒸腾起来的热气。女仆问道:

“是不是可以给您送午饭来?管事人外出了,暂时不在,他回来之后马上就会来问候……”

忠雄当即回答说:

“不用送,下去吃吧。我们才到这儿,反正也不能总呆在屋里。”

“那么在午饭准备好之前,就请您先诜澡吧。”

女仆偷偷地笑着,走了出去。

只剩下两个人,对坐在靠椅上。他们感到了一阵难堪的沉默。喉咙干得很,两个人端起女仆送来的桔子水,胡乱地喝了下去。

忠雄把刚点着的纸烟扔掉,说道:

“你先洗吧。”

“不。你先洗吧。”

忠雄的眼睛被欲望蒸得发热了,他终于说了一句:

“那么,我们一起洗吧。”

纪代子羞涩地望着别处说:

“不。那多叫人害臊呀……再说,还是大白天——”

她赶紧站起来,打开提包说道:

“就让我来收拾东西吧。我也帮你整理整理。”

忠雄点着一支烟,不高兴地抽着,可是他的眼睛却死盯着纪代子的衣裙,因为透过衣裙他看到了她臀部中间的一道阴影。忠雄站起来,走近纪代子,从身后把双手伸过去搂住她,纤把自已的身子贴紧在纪代子的腰间。

纪代子喘息着说道:

“等到晚上吧……”

忠雄老实地点了点头,便到厕所里去了。

过了一会儿功夫,午饭预备好了。两个人手拉着手到楼下面的餐厅去。

下了楼梯正要穿越接待大厅时,他们看到一个年轻男子正由两名男仆领路走进宾馆。

纪代子只一眼,就看出这青年风姿的魅力,远远超过了忠雄。

青年肩头宽厚,身体修长,一件流行式的西装正合体态。那端正的面部仪容以及装束之利落,兼有着优雅之美与野性之美,一只提包,仿佛并无重量,在左手中有节奏地摆动着。

这青年就是伊达邦彦。他对眼前这一对情侶轻轻以目示礼,便向服务台走去。纪代子听到邦彦向服务台管事人说出房间号。这显然是邦彦约好了的房间。那声音在纪代子耳中宛如音乐般浑厚匀正,原来那房间,正是纪代子两人房间的隔壁。

午饭后,两个人驱车到芦湖。在已经看得见高尔夫球场的汽车公路上,忠雄却仍以二百公里的时速飞车前进。

在飞速驶进中,发动机发出地铁般的轰鸣声。疾风呼叫着拍击着前窗玻璃,忠雄与纪代子都不发一言。他们似乎已经产生了一种错觉:在如此高速行驶时,如果进行交谈,恐难免翻车或起火。

两个人芦湖下了车,登上了游览船。现在正是冬季,冷冰冰的湖上没有一只游艇。乘游览船的游客也只有忠雄与纪代子两个人。

“这只船,只是为我们两个人才开动的。”

“是啊,这是特意向我们祝贺的!”

两个人搂着肩头,对笑了一下。

湖面起了大浪,大粒的飞沫溅到船舱的玻璃窗上。两人到达了元箱根之后也并没下船,又乘返回船回到了原来停放着汽车船渡口。然后便驱车回到了薄幕中的宾馆。

夜——终于来临了。夜幕渐渐地笼罩了山中宾馆,夜间的寒气冷凝了,冻僵了,好象用刀可以切断开来一样。

在暖气设备完备的两个人的卧室里,忠雄全裸着身体仰卧在床上。他把毛巾被拉到胸口处,一口一口地急促地吸着烟。紫蓝色细细烟云,在台灯周围療绕、消散。

在内侧上着锁的浴间里,响着哗哗的洗浴声和纪代子轻轻哼着的不自然的曲调。

忠雄坐起身来,端起白兰地酒瓶对嘴喝了一口,然后哈——地一声喷出一口热气,拿起桌子上的手表看了一下:九时十分。

浴室门开了。纪代子身上穿着淡紫色的、薄得可以透视出体型的睡衣。

忠雄呆住了,他根本意想不到,平时穿轻便眼装的纪代子会有如此丰满的胸脯与腰跨。她一动不动地站在浴室门口,双唇角、眸子中饱含着矜持与羞怯之情。

忠雄由于兴奋,声音都有些沙哑了。他说道:

“过来……没有什么可怕啊。”

“……”

纪代子依然不动。

忠雄在床上欠起半身,又说:

“来呀,过来……”

纪代子慢腾腾地向床边靠近,脚步好象是在探路一般。

忠雄一把抓住了纪代子,把嘴唇压在她的嘴唇上,随即把她拖倒在床上。

“终于,就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忠雄象呻吟似地小声诉说着,焦急地拽开了纪代子睡衣的扣子。

纪代子淡粉色的肤色耀人眼目地全部袒露出来了。

她颤抖着声音,说道:

“灯,灯闭了……”

忠雄以出人意外的机敏动作,伸出左臂,熄灭了台灯。窗外淡淡的星光,穿过窗帘缝隙射了进来。

在微暗的夜色中,两个人化为一体了。一幅梦幻般的剪影轮廓,朦胧地勾勒而出。

时间只为这两个人而流逝。

“……”

纪代子心想:难道就是这样的吗?难道在书中读过的,听人们说过的快乐,就只是这样的吗?不,再等一等,纪代子苦痛地忍耐着。

忠雄在相反的意义上也是心绪不安。他致歉似地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我太爱你……以后,我会……”

忠雄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流下泪来。他一下转过脸去,背向纪代子啜泣起来。

在隔壁偷听这一切的是邦彦,他把助听器贴在忠雄二人房间的隔壁上。这时他残酷地微笑着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