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十天,赫梯的首都哈图沙——建筑在安纳托利亚高原中央那片峡谷沟壑纵横的干旱荒原上——阴雨不断。

穆瓦靼力帝王驼背,短腿,一双栗色眼珠四处打转,因十分怕冷,所以一脸的无精打采。他总是靠在壁炉旁,从不肯脱掉那顶呢帽和一身红黑相间的大衣。

虽然在卡叠什打了败仗,攻击策略失利,穆瓦靼力却觉得待在自己这座卫城环绕、皇宫建筑其上、由上下城合并的山城里便可安全无虞。雄伟的防御工事坚固有力,把整座哈图沙烘托成一个坚不可破的军事要塞。

然而,在这座傲视群雄、刀枪不入的城市里,批评帝王的耳语此起彼落。第一次,他严密的战略没有为他的军队带来胜利。

九公里长的围墙上高塔四起,枪眼林立,哨兵紧锣密鼓地日夜监视。但是,每个士兵都自问:明天,穆瓦靼力是否仍将继续执政?直到今日,这位被昵称为“大将领”的人,一一歼灭各方野心家,遏止所有的篡位企图。可惜最近几件事情却让他的地位备受威胁。

有两个人觊觎王位:他的儿子,深受赫梯精兵队爱戴的巫里泰舒博;以及睿智的外交家,帝千的胞弟,哈度西勒,他曾组织一支强大的联军对抗埃及,建立了一份穆瓦靼力借提供大量贵重礼物而急欲维持的同盟关系。

穆瓦靼力刚在一位迷人、奇特、学富五车的年轻女子的陪伴下度过一个舒适的下午,她让他抛开了所有的烦恼。他情愿像她一样,尽情研读情诗,忘掉那些阅兵典礼。但这只能是个梦想,赫梯国王根本没有时间和权利做梦。

穆瓦靼力把手放在火上取暖。他仍犹豫不决:应该排除他的弟弟或儿子,还是两者?几年以前或许必须用突击手段来解决,因为许多阴谋家——即使表面效忠君王——都已经丧命于赫梯宫中盛行的毒杀案。现在,两人间的敌对却对他有利。他处于他们这种势不两立的抗衡里,不是正好可以充当不可或缺的和事佬吗?

还有另一件事情颇令人不安:帝国濒临瓦解。军队连吃败仗,战争耗费不赀,国际贸易失利,这一切均让这位国际巨人招架不住。

穆瓦靼力在雷公神庙中静思,它是下城庙区里最美的一间,区内祭神寺庙不下二十一间。和每位祭司一样,帝王折断三条面包,倒一些酒在那块石头上,口中念着祈祷经文。

总管家通知帝王访客已莅临。后者穿越重重警卫的监视才抵达帝王那幢四周被水坝、马厩、兵工厂和军营环绕的官邸。

穆瓦靼力喜欢在这间以兵器装饰的凸显赫梯军队英勇战绩的阴冷石柱大厅里接见宾客。

巫里泰舒博沉重威武的脚步声清晰可辨。高大、强壮、严肃、胸毛红润、长发,好似一位随时准备出征的威武战士。

“近来好吗,儿子?”

“不好,父亲大人。”

“你的身体看起来很硬朗啊!”

“您召见我是为了取笑我吗?”

“别忘了你现在是对谁说话?”

巫里泰舒博收敛他的狂妄自大。“对不起,我很容易冲动。”

“为何闷闷不乐呢?”

“因为我本是常胜军的将领,现在却被贬为一名小兵,听候哈度西勒差遣,那个卡叠什败将!这不是白白浪费了我可以为国效劳的精力了吗?”

“没有哈度西勒,就没有联军。”

“他替我们做了什么?假如当初您信任我,我一定可以打败拉美西斯”

“你旧习不改,儿子,老谈过去有什么用呢?”

“把哈度西勒赶下台,把实权重新交给我。”

“哈度西勒是我弟弟,他很受盟邦敬重,和商人的关系良好,没有他们,我们便无能力作战。”

“那么,您希望我怎么做呢?”

“忘了你们之间的争吵,结合两人的力量拯救赫梯。”

“拯救赫梯?我们受了谁的威胁?”

“在我们四周,世界正不断地改变,我们没有歼灭埃及,某些同盟关系可能以我想像不到的速度在更换。”

“我一点也听不懂您话中的意思!我生为战斗,不是为了和那些无法让赫梯茁壮的阴谋妥协。”

“这是个草率错误的结论,儿子。假如我们想在近东地区建立霸权地位,就得从消除内讧开始做起。有个有益众人且非得如此的方法:你和哈度西勒谈和。”

巫里泰舒博用拳击打壁炉的墙柱。“不行!我永远也不可能在那个一无是处的人面前低头!”

“内部统一后,我们才会更强大。”

“把您的弟弟和他的妻子幽禁在神庙,允许我攻打埃及,这才是上上策。”

“你拒绝任何形式的和解?”

“我拒绝。”

“你不愿让步?”

“假如您疏离哈度西勒,我和我的军队将效忠您。”

“可曾见过儿子以父爱要挟父亲?”

“您比父亲还伟大,您是赫梯的君王,惟有赫梯安危可以左右我们的决定。您终将了解,我的想法是对的。”

帝王显得精神不振。“或许你说得对。我得重新考虑考虑。”

走出会议厅之后,巫里泰舒博确定已说服他的父亲。不久之后,老帝王将别无选择,会在退位之前把权位让给他。

蒲菟海琶,哈度西勒的妻子,穿戴红长袍、金项链、银手环和皮凉鞋,在伊什塔尔神庙的地下室烧香膜拜。在这深夜时分,卫城一片寂静。

两个男人走下楼梯。矮小的哈度西勒头系发带,身穿五彩厚重长袍,左臂上系一手环,走在帝王跟前。

“真冷。”穆瓦靼力一边抱怨,一边拉紧羊毛外套。

“这个地下室一点也不舒服,”哈度西勒承认,“但它的优点是寂静无声。”

“您想坐一下吗,陛下?”蒲菟海琶不安地问。

“这条石板凳真舒服。尽管长途跋涉,弟弟你似乎比我身体硬朗。搜集到了什么重要消息,哈度西勒?”

“我有点担心联军。我们的某些盟友几乎就要忘了他们的承诺。他们愈来愈贪婪,但是我还是满足了他们的胃口。联军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不过,还有比这个更严重的麻烦。”

“说吧,不要客气。”

“亚述人有可能起义造反。”

“那个小民族?”

“他们本来以我们为榜样,但是由于我们最近几次的失利和内争,现在他们认为我们一文不值。”

“我们在几天内便可将他们碾成平地!”

“我不认为。把军力留到拉美西斯攻打卡叠什时再使用!”

“有确切的情报吗?”

“依据我方间谍的报告,拉美西斯的军队正蓄势待发。这一次,迦南和贝都因将不再反对埃及国王。今后,他便可一路直攻赫梯。与亚述拉开第二战线将是不智之举。”

“你觉得该怎么做,哈度西勒?”

“先整合内部,我和你儿子之间的嫌隙只会继续扩大,削弱我们的力量。我准备见他一面,让他明白目前情况的严重性——假如我们持续对峙,只会两败俱伤。”

“巫里泰舒博拒绝所有的谈判,他要求军队指挥权。”

“如果盲目进攻埃及,只会再次挫败!”

“依他所见,直接对垒将是我们惟一的出路。”

“您是帝王,由您自己决定选择我或他。假如您采用您儿子的策略,我就退出。”

穆瓦靼力来回踱了几步以暖身。

“只有一个合情合理的解决办法,”蒲菟海琶平静地说,“身为帝王,您应该以赫梯的大局为考量。对全国子民的安危而言,哈度西勒是您弟弟或者巫里泰舒博是您儿子根本不重要,况且您很清楚巫里泰舒博凶狠的战士精神将把我们带向毁灭。”

“你所谓合情合理的解决之道是什么?”

“没有人能说服一位暴徒,这就是为什么要排除他的原因。您和哈度西勒都不必费心如何让他消失,我将亲手安排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