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黄昏,卡车驶进了弗拉特斯堡。

这是一个小镇子。伊能忙着给汽车加油添水,可始终未敢离开一步,他时时都在担心那突如其来的袭击,生怕被别人偷偷安上炸药……他的腰上别着手枪,驾驶室的座位上,那把马挺辛机枪,早已压上了子弹,一有情况,随时就可以拉出来打倒一片。

小镇子上一派和平的景象,不大象有人偷袭的样子。

在一家小铺子里,伊能塞给一个伙计些钞票,托他打听一下中乡和能子的消息。那青年当然是很痛快地答应了。

一个小时之后,他回来了,说:“我听到了一个奇怪的传说。”

“什么样的传说?”

对于法语,伊能只会那么一句半句的。而居住在沙漠上的游牧民大体上只会说法语,因此,伊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弄清了那个传说的内容。

从这儿往西走大约二百公里处的塔代迈特高原有一条叫瓦西的大峡谷。最近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外国强盗,他们就住在那里面,手里还都有枪,常常出其不意地偷袭过路的骆驼商队,打跑了人,货物也是一抢而光。后来那些买卖人也带着手枪,可还不等瞄准对方,就被人家一枪打中了,而且打的都不是要害。

伊能对那青年表示了感谢。

太阳快要落山时,伊能发动了汽车,他准备在夜里赶路,就算追到了强盗,只要是在沙漠里便总会有法子对付的。

伊能把贝阿托莉契赶下车去,这一次,她倒是很顺从。

伊能看见她朝一家饭店的方向走去。

贝阿托莉契说这个镇子上,有他们组织里的人活动的迹象,可伊能认为对方不可能在这儿大打出手,恐怕是要采取追击的方式来消灭他。

“中乡,这个傻蛋!”伊能存心底愤愤地骂了一句。

伊能早就猜慰到了,那一对外国强盗,很可能就是中乡他们,怎么连能子也干起了这个勾当,这个传说使伊能感到不快,他紧皱起眉头,一直在琢磨着,这两个混蛋究竟想干什么呢!既然他们已经到了塔代迈特高原,为什么不去找那城堡,反而去掠夺民财,也许,他们已经发现了城堡,正等待伊能的到来,才有意识的大造舆论……

离开镇子不久,伊能发现一束光柱从背后直射而来,他从倒车镜望到,一辆速度很快的小车,紧紧地飞追过来。伊能有意识放慢了车速。

他的车又向前行驶了一会儿,便停住了,伊能端起机枪,隐避在卡车的阴影处。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那尾随车一步一步地追近。

他手中的机枪是意大利造的名牌货,一分钟可连击五百五十发子弹,弹仓装填量为三十发。

一辆小型卡车飞快地追赶了上来。一个急刹车,停在了旁边。

车门打开了,从上面跳下来的是贝阿托莉契,她手里拎着一只旅行箱。

伊能把枪放下了,大声问:

“你又回来干什么?”

这时,送她来的那辆车已调转了车头,往回开走了。见此情景,伊能钻回了驾驶室。

“谁也没找到,本来说好是在饭店里等我的呀。”

贝阿托莉契注视着伊能的表情,战战兢兢地解释着。

“所以又来找我吗?”

伊能发动了汽车。

“我只有一点钱,语言又不通,我没了主意,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求求您带着我吧。”

“去哪儿?”

“哪儿都行。”

“把你的皮箱递过来,我看看。”伊能停住了车,顺手拿起风阿托莉契带来的旅行皮箱,里面尽是些换洗的衣服和化妆品,他察看得很仔细。

这只箱子是经过改造的,底部还有一层,巧妙地装着一台功能极强的电波发射机。

伊能把它取了出来,顺车窗扔了出去。

“我不知道呀,我真的不知道呀!”

贝阿托莉契吓得魂不附体,脸煞白,惊慌失措地连声叫道。

“别嚷了,我知道,你放心吧。”

她象只受了惊吓的小鹿,缩在一旁。

伊能安然地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夜深了,雪亮的车灯给黑沉沉的世界带来一线光明。

伊能一边喷着烟雾,一边陷入了沉思。“贝阿托莉契的话很可能是真实的,她跑到那饭店,可没有人在等她,只托人转交给她一只箱子,她不太象是那种很会做戏的女人。她确实长得很美,很迷人。库莱门斯派她来的目的,是想利用女色来耗尽他的体力吧。”

从箱子里安装的发射器分析,敌人不象要对他进行突然袭击,而是想通过那电波来掌握他的行踪。

暂时,对方还不敢轻举妄动。他们密切地注视着伊能等人的每一个行动。。他们已经了解到了,他驾驶的那台卡车的来由——伊能背后有法国情报机关做后盾。除此之外,还有英国、德国等。

西德的第九国境警备队以英勇善战闻名于世。

英国的MI5也十分出色。

甚至,美国情报机关也可以伸出手来援助。

因此看来,不能因小失大,否则,只能自取灭亡。

那么,还是先让伊能继续在沙漠里转悠吧。

这大概便是对方迟迟没有行动的原由吧。

卡车穿越着沙漠。

火炉一样的太阳,照例是徐徐地升起来,再慢慢地落下去。

在这里观落日,真是无比的美妙,如同进入仙境一般。那通红的火球沉入地平线的一瞬间,恋恋不舍的射出最后的光芒,使得每一颗细小的沙粒,都闪闪烁烁,从各自的角度反射出耀眼的金色。美极了。可惜太短暂了,眨眼间便消失了,仅仅留下了满天绚丽多彩的晚霞。

这部六轮驱动的越野车,至今还运转正常。它象渡海跨洋的万吨轮船一样,平稳地行驶在沙海之中。

眼前,除了沙漠,还是沙漠,单调极了,看不到一丝人烟,纵然再跑上几昼夜,看到的仍是沙漠。沙海无边啊,蒸腾,窒息,酷烈,奇闷,逼得人都要发疯了。

在这广阔的大地上,找不到一点能够遮掩的地方,卡车仿佛在燃着了的空气中穿行。

贝阿托莉契干脆不穿衣服,汗照例不停地流下来,湿透了座席,伊能也如此,脱得光光的,汗水顺着脸滴到方向盘上。

一路上,伊能看到当地的游牧民们,为了避免阳光的直射,头上都缠着厚厚的一圈布,身上穿着用青布做的袍子。

汗水侵蚀下来的染料,渗透了皮肤,浑身变成蓝色,于是人们把这一带的人叫做青人。

太阳落下去了,余辉使天空变成了玫瑰色。

汽车一直向西驶去,塔代迈特高原已经遥遥在望了。

吃过晚饭,伊能和贝阿托莉契搂抱着,睡在车厢里那张简易床上。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被轻微的声音惊醒了。外面象是有人,他悄悄地爬起来。

车停在了离瓦西峡谷不远的地方。

据说那条深幽的峡谷,早在一万年前曾是一条大河,现在早已干涸了,只是谷底还能流滴出数量很少的一点水,一经流入沙漠,立刻就消失了。

伊能窥视着四周。

他好象觉得有人想打开驾驶室的车门。那门已经锁上了。伊能轻轻地推开车厢上的门,提着枪,跳落在松软的沙子上,脚刚一沾地,他就朝天连打了几发子弹。

“什么人?”他大声吼了一声。

“你是什么人,混帐家伙!”对方也不示弱。

“我是刑警,你们这伙强盗还是放老实点!”

“你还是少罗嗦点吧!”对方改用日语回敬了一句。

两个黑影转到后边车门来了。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卡车?”

中乡朝轮胎狠狠地踢了一脚。

“混帐,快拿酒来!”

“我可不愿意用威士忌去滋润强盗的喉咙!”

中乡推开伊能爬上货厢。

贝阿托莉契的手臂抱在胸前,一丝不挂的蹲在床上,中乡一把推开她,找出了几瓶酒。

中乡揭掉瓶盖,迫不及待地喝起来。

伊能和能子也上来了。

“还不快准备?”

中乡大声喝斥着。

“准备什么?”

伊能扭开了一盏小灯。

“那还用我说嘛!准备饭!我和能子小姐,一连几天也没吃上一顿象样的饭菜,快点准备吧,老子饿坏了,让这个母猪帮你的忙。”

“她到底是能子小姐,还是母猪?”

“别穷挑毛病了,一路上,多亏了能子小姐照顾。”

“明白了。”

这辆改造过的货厢里,还有一张固定了的小桌子。

贝阿托莉契把罐头摆上去。

中乡和能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中多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大嚼着。

“别吃坏了肚子!”

“住嘴!”

“你是在哪儿捡到中乡的?”伊能扭过脸去问身旁的能子。

“在图古尔特西南处二百公里的沙漠中。”

“当时那家伙在干什么?”

“当然是趴在地上,我们那口子竟然要靠两条腿横穿大沙漠呢!”

“谁是你们那口子呀?”

“我们已经订婚了,以我照顾他为条件换取的。”

“婚约到此为止,我宣布作废。”中乡急急地说。

“那我可没有同意!”

“真讨厌,母猪!我讨厌女警察做老婆!”

“我来当媒人,就这么定了。”伊能笑笑说道。

分别才短短的几天,中乡和能子都消瘦了许多,衣衫褴褛,扯得东一块西一条的,活象个乞丐。蓬头垢面的中乡,胡子老长,一副狼狈相。

“你来干什么?”

中乡停住了咀嚼,抬头问道。

“还问我干什么来的,你那五千万怎么样了?”

“甭提了,我已经不要那五千万了。”

“为什么?”

“这个让人发疯的鬼地方,即使再给我十亿,我也不干了!我要回日本去,有山有水的,太令人留恋了。”

想不到,中乡在沙漠里摸爬滚打了几天,竞做起思乡怀土的美梦来了。

一路上,酷热使人呼吸困难,连神经都有些不正常了。中乡很讨厌那个慢吞吞只会讲法语的向导,就把他踢跑了。然后贸然驾车驶进了沙漠。当他那辆半新不旧的吉普一头扎进沙坑,便再也动弹不了,中乡越着急,车子反而陷得越深,气得他用摇把砸瘪了车棚。他倒在沙子上,把准备饮用的水一古脑全浇在头上。

晚上,中乡离开吉普,徒步行走着。整整走了一夜,清早才遇见了一辆卡车,他不住的比划着,请求帮助把车拉上来,或分给他点食物和水,可语言不通,对方怎么也听不明白。他急了,没想到那司机竟然掏出手枪,中乡见此情况,一个箭步冲上去,打倒了那家伙,直到把他打个半死,抢到水袋和食物便扬长而去。他在灼热的地狱里奔波着,他跌倒了,他发现一辆车的残骸,勉强走过去,躲在里面,避开那难以忍受的烘烤。

他在那里一直蹲到第二天晚上。

月亮升起的时候,他才爬出来。辨认出图古尔特的方向,就朝那里走去,原以为半夜便能到达,可天亮了,他举目一看,自己依然置身于广阔的沙漠中,他彻底地失望了,这一回怕是必死无疑了,他毫无目标地胡乱走着,他已经记不清图古尔特在哪个方向,那辆卡车的残骸又在哪个方向。他踉踉跄跄,摇摇晃晃艰难地移动着步伐,他已经弹尽粮绝了。当太阳升到头顶时,他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一下子摔倒在沙漠上。

刚巧能子驾着吉普车从此地经过。

中乡是中暑了。他连开口讲话的气力也没有。能子好歹才把他拖进汽车。她也是只身一人,那向导听说她要去东部大沙漠时,就告辞回去了。

整整又行驶了三天,能子才把车开到塔代迈特高原的边缘。能子只感到象从身体里往外喷火似的燥热。中乡也渐渐苏醒过来。

车子开进了山里。这是多少天来第一次看到了绿油油的植物,使人顿时觉得无比亲切,他们总算是从魔窟里逃了出来,汽车在没有路的高原地带行驶,就在这时,吉普车的轮子腾空翻滚了几下,掉进了峡谷,被甩出来的能子和中乡正好跌在最初颠翻吉普的岩石上。

中乡和能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食物、水,衣服。

好歹还剩下一支枪,吉普车摔进干裂的峡谷里,轰的一声炸响了,即使没有烧毁,人也无法下去。

能子在山里转了一天,终于发现一眼泉水,她回到原处,把中乡也拖了上去,两人在清凉的水里泡了整整一天。

从出发那天算起,已经是第七天了……

“就为这个你们才当起强盗吗?”

“为了活下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嘛。”

眨眼间,中乡已经把一瓶威士忌喝进去一半。

“难道我们情愿当强盗吗?现在就请你把我带回日本去!”

“胡说,这里还有个名誉问题,你懂吗?名誉!”

“名誉吗?”

“我们之所以这样干,还是为了大造声势,不然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是吗?”

“可是,那个母猪……”

“中乡!”

能子大声喝斥着,中乡绷着脸儿不说话了。

“她是库莱门斯的部下。”

“哦?”中乡瞧了瞧能子,很不服气的哼了一句“我就说那女人是母猪,又能怎么样!用不着你来管我,我这人生来就喜欢无拘无束!”

“真是个放荡无羁的家伙!”

“说得对!喝,伊能!别管这些母猪!”

中乡的醉眼里布满了血丝,说起话来也颠三倒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