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5日夜里十二点。

伊能纪之和中乡广秋却聚在警察局第五科的会议室里。

会议室里很狭小,两个人把腿架到了桌子上。

一直闭目养神的中乡,这时竟突然地打起了呼噜。伊能坐在他对面,一直在凝视着那张熟睡的面孔——他消瘦了,突出的颧骨越发明显了。满脸的愁容,在睡梦中也好象在和谁赌气似的。

看着看着一股怜悯之情涌上心头。无怪他在梦中也如此不痛快,中乡失去了生活的日标,前进的方向。

公安特科队原是中乡一手创建的,他选拔出最优秀的人材,投入了一场残酷的训练。使得队员不敢有半点疏忽,否则死神便向你招手。而且训练科目日益繁多,从最起码的基本功开始,如射击、格斗,爆破、偷袭、拧门撬锁,无线电发报、游泳、登山……

经过一年多艰苦的训练,使得队员们都与最初来队时判若两人。一切不属于公安特科队的东西都被彻底地清除掉了。剩下的只是坚强的体魄,和坚韧不拔的斗争精神。

一个特科队队员,便可以抵得上一支军队。

这就是在他拼命要求和坚持下产生的组织,是中乡全部心血的结晶,也是中乡的整个生命。

在与那巨大的破坏城市的魔鬼进行的那场殊死决斗中,中乡因为采取了过于残暴的手段,被驱逐出公安特科队了,眼下,激进分子也不象过去那样胡作非为了,出动公安特科队的机会也越来越少了,这样一来,也就不需要象中乡这类极端残暴,而又目无法纪的人了。

从被驱逐的那一天起,中乡就清楚自己在其它方面不再会有所作为了,他的全部精力已经燃烧殆尽。尽管还有些余热,可又有什么用处呢!

中乡拿定了主意,他准备辞去警官的职务。

连他自己也不清楚辞职后,做点什么好?他没有积蓄,为了喝酒他才打算挣上一笔钱的。如果中乡是个只知道攒钱的人,那么就不会有公安特科队了。

多日的苦思冥想,中乡似乎下定决心隐名埋姓,到山里去过一种超脱的日子。

即使是这样的话,也还是需要一定的资金的。

昨晚上,中乡曾在电话里与根岸首相达成了协议。

他说:“我马上就辞去警官的职务,立刻起程,再次踏上寻找您女儿的征途。不过有个要求,若是救出志津子的话,可以给我五千万的酬金吗?”

根岸首相一口应诺,连连重复了两遍:“我给!我给!”

他还对中乡说,没有必要辞去职务,他只希望早一天把女儿给救出来。

根岸在打电话时,声音都变了,一想起心爱的女儿竟落到如此可悲的下场,他心里岂能平静呢。

伊能纪之大为骇然。

这是名副其实的中乡一贯作风,可未免有点太随便了吧。身为一名警官岂能把奉命侦查到的情报,当做索取钱财的资本,这哪里象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应有的作为。

当伊能再次把视线转向中乡那熟睡的面孔时,这种想法不由得又消失了。

中乡难道不是为了国家利益,才与那些亡命徒浴血奋战吗?为此,他一次又一次地豁出整个性命。但是,在他为之付出一切的国度里,却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中乡是国家的牺牲品。

此时,他脸上流露出的那几分愠色,也许在睡梦中,他也在为艰辛的征途而惴惴不安;也许为即将离去公安特科队,失去了生活的信念而感到几分悲哀吧。

伊能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蓦地,中乡的脸上又漾出一丝笑意。

伊能慢悠悠地喷着烟圈,他还在继续猜测着。

“这家伙肯定是梦见那五千万已经到手了。”

9月16日早晨六点。

繁华的巴黎依然如故。

疲倦的伊能伏在桌子上也睡着了,直到椅子被狠狠地踢了一脚,才睁开了惺忪的睡眼。

“就知道睡,快去要杯咖啡来,要咖啡!”

只见,中乡的那条长腿伸了过来。

伊能默默地站起身来,向另一侧的刑事部长室走去。

部长室已变成临时指挥部了。六七个最高级的负责人从昨夜就一直守在这里,彻夜未眠地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路易斯·加斯汤只朝伊能望了一眼。从他那倦怠的又毫无表情的面孔上,伊能也就无须多问了。

房间里临时安装了七八部电话。

其中的一部电话机的铃声猛地响起来,马上有人扑了上去,屋里顿时弥漫着一种紧迫感。

伊能往杯子斟满了咖啡便坐了下来。

加斯汤那双充血的眼睛里流露着不安。他的视线落在盛着满满烟蒂的烟灰盒上。

加斯汤命令全体警官出动,严密守卫各个交通要道。

今天便是令人提心吊胆的9月16日了。

他并没有采取库罗德的建议。目前还没有必要向全城人民宣布进入了非常时期,并请军队出动。

而是采取了中乡的意见,先去搜查了电气工程公司。

也许中乡分析得对,他们不会破坏巴黎的,即使是破坏,也只是一些象征性的举动。

加斯汤把赌注压在中乡的判断上了,岂能因为恐怖分子的一张密码文件就大动干戈,闹得满城风雨,若是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岂不成了笑柄,自己也无法向上级政府交代。

他决定依靠所属的人力,去应付局面。

使用车轮战术进行的严密搜查也已经持续好多天了。整个巴黎所有的要害部门已派重兵把守,关键的交通要道也设立了检查站。

一直未发现任何可疑迹象。

对于中乡所说的电气工程公司,也进行了彻底的搜查,哪里也没有发现值得怀疑的地方。

目前,变电所,汽油库,剧毒药品库,液化气站,市政府大楼,铁路,地铁等等,凡是可能作为攻击目标的地方,全部配备了警卫人员。称得上壁垒森严了。

加斯汤曾一度相信,完全有可能把敌人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然后消灭他们。

眼下,他的这种信心也开始动摇了。

——还有什么环节忽略了呢?

加斯汤绞尽了脑汁,冥思苦想着,他感到头微微作痛,他服下了一片去痛片。

漫长的一天又开始了。

加斯汤默默地望着伊能那双暗淡无光的眼睛。

9月16日中午。

伊能和中乡正在吃午饭。

“明天出发好吗?”

中乡抬起头来问。

“去哪儿?”

“那还问,当然是阿尔及利亚了。”

“噢——”

伊能吃得满有滋味。

“要不,现在动身也行。”

中乡点燃了一支很短的雪茄说。

“那可不行!”

“根岸首相有言在先,是让你与我配合,尽快找回志津子。”

“那也给我五千万吗?”

“混帐,不是说好了对半分吗?”

“对半分?……”

“从昨天开始就看出你的情绪不对头,是不是因为我要赚这笔钱,从而看不起我,以至不再尊敬我了?”

“不尊敬你又怎么样?”

“随你的便!”

中乡把头扭向一边,说了句实话:

“其实,我也觉得很无聊。”

“你也觉得无聊?”

“这是一件令人讨厌的差事。”

“那有什么法子呢?”

“我本打算今天就去阿尔及尔,可眼下叫巴黎这桩事折腾得东奔西跑,连一点工夫也没有,白白耽搁了一整天,要是志津子被杀害的话,什么都白搭了。”

“你是指五千万吗?”

“那还用说吗,明摆着嘛。”

“你原来就不该得到这笔不义之财,说穿了,你这不是乘人之危敲诈勒索吗?”

两人面面相觑。

突然,天花板上的吊灯灭了。

中乡和伊能同时踢翻椅子。疾步跑进加斯汤的办公室。

加斯汤房间里的灯也灭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中乡指着灯,大声地责问着。

“刚才电工打来电话,从中午开始停电三十分钟……”

“修理什么地方?”

中乡打断了加斯汤的话紧紧逼问着。

“说是地下的配电室……”

中乡没有工夫听他再往下罗嗦,抢过来说:

“快点,借给我一支手枪!”

“要两支!”

“这儿没有手枪……”

听到这话,伊能转身奔了出去。

“不许嚷!”中乡紧跟在伊能的后边,他边跑边扭过头来喊道:

“谁也不许嚷,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小心这楼飞上天!”

地下一层设有仓库、配电室、机械室等。

伊能和中乡在一片黑暗之中摸索着前进,只有配电室的门开着,门口站着两个电工模样的人,正在说什么。伊能他们悄悄地摸到跟前,抡起拳头砸在两个人的头顶上。好家伙,这两个人身上都带着枪。

伊能一个箭步跨进配电室。

里面很黑,隐约看到三四个人正用手电照明干着什么。

“不许动!”伊能用英语大吼道。

中乡开枪撂倒一个。

手电灭了,配电室一片漆黑。

子弹向伊能袭来,他连扣扳机,随着一声惨叫,掉在地上的手电筒又亮了,一个男子倒在那光环之中。

配电室有一扇直进机械室的小门,那里面也响起枪声。

中乡和伊能追击着。

两个黑影在楼梯上拼命奔跑。

当伊能和中乡追赶出去时,那两个男人已经逃出了后院,直奔向停在不远处的一辆汽车,那分明是在等着他们。

伊能边跑边开枪打死了一个。

车上人看到这种情况,慌忙开车跑了。

剩下的一个朝圣米歇尔大铁桥跑去。

警察局的巡逻车从院里疾驶出来。

“快追!”中乡吼着。

那男人已经逃上大桥。

巴黎警察局位于塞纳河中央的悉特岛,邻近还有市立医院、最高法院、圣母院等等。

正值中午,来往于圣米歇尔大桥的人熙熙攘攘。

从警察局奔出了数十名警察。

伊能和中乡收住了脚步。

一时间,鸣着警笛的巡逻车,蜂拥而至,堵塞了出口,并和一大群警察们拥挤着奔跑在一处。

伊能掏出了烟盒,递给中乡一支,两人悠然地吸着。

“这群蠢货!”

“算啦!”

伊能还在心里寻思着:这个电气工程公司,今早明明也搜查过呀,也许在搜查过程中,与警方打过交道的那几个人,又声称要为警察局抢修电路,便轻而易举地混了进来。

居然没引起任何怀疑,大概是该公司首脑的孩子已被抓去做了人质。

逃往圣米歇尔铁桥的好象是一个日本人。

“快看,简直是太妙啦!”伊能指着桥说了句。

警察们已经停了下来了。

那个逃跑的人抓住了两个妇女挡住了自己的身体。

“他要是跳进塞纳河……”

“料他不敢。”

中乡笑了笑说。

这个人如此卑劣的作法,使伊能很是吃惊。

伊能和中乡索性坐在河岸。

“去看看!”中乡站起身来。

十分钟已经过去了,对峙的双方依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天地间的一切象是凝住了似的。

“走吧。”伊能站起身来。

他们与加斯汤略微交涉了几句,便兵分两路,靠上前去。

“站住,再不站住,我就打死这个人质!”

他确实是个日本人,用英语喊着,他把手枪顶在女人的太阳穴上。

“混蛋!”中乡怒吼着,“杀死个女人又能够怎么样!还是逃出去吗?我是公安特科队的中乡广秋,我看你还是放乖点,扔下枪投降吧。”

中乡又向前逼近一步。

“开枪了,再往前走一步,就连你一起干掉!”

那男人从两个人质中抽出手枪,对准了中乡。

“开枪吧!混帐东西,就你那枪法还想撂倒我们吗?”

中乡大喝一声,又向前逼进了一步。

那人的手在微微地颤抖着。

伊能和中乡拉开了距离。

那人忽而瞄准伊能,忽而又瞄准中乡。

“还不快放下枪!混帐东西。”

那男人把两个女人稍向两边扒开一点,双手握枪瞄准了中乡。

与此同时,伊能的枪响了。

子弹击中那人的前额,他一下就扑倒在栏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