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冈警察闻到一股烧香味,这才记起这一天是三月十八日——安高恭二被害已经整整一个月了。

安高惠美子摘掉戴在头上的毛巾,把座垫摆在外廊上。

安高惠美子皮肤粗糙,使人一眼就可以看出她的愚昧。但是中冈现在了解到她和青江之间的奸情,反而感到她粗糙黑厚的皮肤恰恰是为了掩盖身体内流动的浑浊血液。现在重新回忆起她上次痛哭流涕地咒骂秋宗的情景,感到这一切十分虚伪做作。

“有件事情,上次你隐瞒了实情,没有对我说……”

中冈在外廊上坐下,开口说道。

“我隐瞒了实情……”

惠美子脸上显出怀疑的神情。

“你和青江忠则到旅馆去过吧?”

听到这句话之后,惠美子的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但马上又满脸通红。

“青江科长说的吗?……”

过了一会儿,她低下头问道。

中冈点点头。

“这人可真没情义……”

安高惠美子低垂着头,露出被海风吹得十分粗糙的脖。

“你说说经过吧!”

安高惠美子感到这句话很有分量。她象害怕的小孩子似的抬起眼睛看着中冈,感到眼前一片漆黑。

“我干的事实在对不起死去的丈夫……”

安高惠美子如今确实十分后悔。

安高惠美子委身于青江发生在近十月末的一天。她到高松市打电话,要求见见青江。她没有告诉自己的丈夫。安高自从九月末脸上落下伤疤以后,脾气一天比一天坏。失去性机能又使生活更加暗淡。丈夫性格迥变,惠美子很害怕他。她感到如果这样下去很可能会产生无法挽回的后果。她打算见一见青江科长,请青江科长分配她丈夫到陆地上工作。虽然不可医治的伤疤是引起丈夫变化的直接原因,但其根源却在于向大海排放废液这种工作。惠美子看到丈夫流泪烦闷的情景,对他极度的恐惧感到担心。她想,如果能够离开废液排放船,也许丈夫心灵的创伤会慢慢愈合。

惠美子一直以为,青江科长不会毫无情面地拒绝她的请求。因为在四国石油公司收买海岛这件事上自己的丈夫出过力,再说如今丈夫又有病。

青江科长答应会见。他说在公司见面不大方便,约她到高松市内的一家旅馆见面。而且他还说房间已经订好,要惠美子在那里休息一下。因为这家旅馆并不是一般所说的幽会旅馆,所以惠美子根本没产生戒心。由于经常听丈夫说排放废液是极需保密的工作,因此她认为这是青江的谨慎。而且她自己还认为这是公司十分重视丈夫的一种表现。

她到旅馆去了,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旅馆。房间早巳订好了。她拿了钥匙,到房间里等了一个多小时青江才来。惠美子头一次见到青江。他身材秀丽,精神抖擞,和渔民比起来,简直就象是两个不同的种族。她原来一直以为要到休息大厅去,然而青江却走进房间说道,“就在这里谈吧!”

惠美子坐到床上,青江坐在唯一的一把椅子上。由于是这么个地方,她感到有些拘束。但总算是把要说的话都说了。

“原来这么严重,安高连性机能都失去了吗?我还不了解这件事。那么我来替他安慰安慰你吧。”

青江听完她的话,若无其事地说道。安高惠美子被盯得满脸通红。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然就是在开玩笑,然而却不是。青江突然伸出手来把惠美子按倒在床上。惠美子大吃一惊,感到喘不过气来。惠美子已经记不清她是否曾经反抗。

她清醒过来后,发现青江的眼睛里充满魅力,自己似乎处在一处被催眠的状态。

青江要她去洗澡。惠美子被剥光了衣服,摇摇晃晃跟着青江进了洗澡间,她觉得仿佛在作梦。洗完澡后,青江就开始亲昵地挑逗她,她听凭青江摆布,青江对她说,他要永远爱她,让她暂时忘掉安高。惠美子在狂热的陶醉中答应了他的要求。

惠美子虽然觉得对不起丈夫,但又抗柜不住青江的诱惑。她当然也明白象青江这样的男人绝不会迷上一个年过三十的渔民妻子。据说青江的妻子十分漂亮,他一定是对漂亮女人感到厌膩,然而惠美子觉得就算是这种情况,她也只有认头。

从第二次幽会起,青江就显出残忍的态度。不论作什么都是命令式的,然而惠美子却十分顺从。她沉溺于一时的欢乐。她每月都趁丈夫出海的时侯和青江幽会一两次。在青江的怀抱里,她甚至产生一种错觉,以为青江会永远爱她。她逐渐忘记了自己黑黑的皮肤和松弛的肌肉。

“今天是和你最后一次了。我巳经把安高安排到陆地上工作了。”

惠美子的丈夫进京以后没有几天,青江这样说道。惠美子惊呆了。她刚刚还在想,这次丈夫进京以后,她可以更加无顾忌地和青江幽会。

脱光衣服!——青江站着佘令道。惠美子感到受了侮辱。她故意赌气似地拒绝了。她想,她越是赌气,青江就越会哀求她。如果真的那样,那就说明青江对自己的身体还多少有些留恋。然而,青江却只是放下几张钞票,走了出去。从那以后再没见面。虽然她曾打了几次电话,但青江始终没有理睬她。

“我受骗了。”

虽然只是简单地说了说她和青江的关系,但安高惠美子已经出了一身汗。

“你受了什么骗呢?”

中冈的声音非常冷淡。

“我丈夫以前就曾说过,青江科长见了女的就走不动路……”

“可是你也谈不上什么受骗吧!”

“那,虽然是那样……”安高惠美子抬起了头,“我丈夫还说过,青江科长的太太也是在她丈夫活着的时侯就与青江私通了。他这个人见了女人就要伸手,我却对他……”

她用手里拿着的毛巾擦了擦额头。

中冈身上猛地一震,他感到象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敲了一下,受到冲击。他没来得及说话就把安高惠美子擦汗用的毛巾拿了过来。那是一条极普通的毛中,毛巾的一端有一个蓝颜色染的商标。

——★商标。

刹时间,思想闪回到以往的黑暗中。中冈回忆起去年十月第三管区海上保安本部发生的事情。在海洋暧流影响下漂流到公海的溺死者脖子上围着与此相同的一条毛巾,现在和它完全相同的毛巾竟在这里……

“怎么了?”

安高惠美子不大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身子。

“这条毛巾是在哪儿买的?”

“在哪儿?这是我家自己定做的呀!……”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整个情况。不过请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定做的?”

中冈想起安高恭二落下伤疤是去年九月末的事情。打捞起溺死尸体是十月七日,当时已经是死后七天到十天。而且安高那时一直在离海岸五十英里的地方把废液排放到暖流当中……

“毛巾是翻修住宅的纪念。——”

安高在四国石油公司就职享受高薪,并且分得出卖渔业权的一笔钱。此外,把土地卖给四国石油公司又是一笔进项。这简直就象是暗淡的寒冬突然绽开的桃花。有了钱,首先要做的就是翻修房屋。那时刮起一股风,大家争先恐后地翻修房屋,改建成象城里那样带厨房和起居间的住宅。打头阵的就是安高。六月里安高翻修房屋,按当地风俗定做了五十条毛巾分送给亲戚和附近的邻居,其余的自己用了。★这个商标表示一家作坊商号,不知道为什么印这么个商标,只听说叫(★★记作访),商标就是那个“★”字。

“去年九月前后,你们岛上有人失踪吗?”

安高惠美子轻轻摇摇头。

“除了岛上的人以外,毛巾没有送给其他人吗?”

“没有,谁也没送……”

“好好想一想,这件事情事关重大。”

中冈紧盯着安高惠美子。

“七月前后,我丈夫说要送给船上干活儿的工人,拿走了两、三条,别的就没有……”

——在船上干活儿的工人!

中冈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终于,案件的轮廓开始清晰起来。漂浮在暖流中的溺死尸体肯定就是在安高废液船上干活儿的工人。虽然他目前还不了解溺死海中的缘故,但可以判断,这个人是在四国湾的暖流地带落人海中,随着暖流向北漂来的。安高的伤疤也是那时落下的。据说安高出院以后对某种事情十分恐惧,甚至有人站在他背后他都要发脾气。不知为什么,从安高船上落水的工人象幽灵一样漂来,把★这个记号告诉了警视庁——。

“你说青江科长在前任科长死去之前就和现在的妻子发生了关系,你知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吗?”

“不知道。我是四月份前后听我丈夫说的……”

当然安高惠美子也没听说更详细的情况。

“原来如此!”

中冈凝视着毛巾。

他感到一直躲在厚幕背后的四国石油公司这个现代化炼金术士终于开始露出了脸。中冈想要看清楚炼金术士的表情,但却始终模模糊糊。他想起志度寺流传的龙神传说中的真光珠。据说这颗珍珠非常奇异,美丽无瑕,无论从什么方向看去,释迦弁尼都会从正面映出来。现在,中冈就是在观察这颗真光珠。真光珠上映出的炼金术士的映像纷纷纭纭、光怪陆离:支撑国家虚荣的脸谱、由能源生成的特种人的脸谱、美丽的青江京子的面庞、溺死尸体的不可辩认的头颅、安高恭二长着丑陋伤疤的面孔、安高惠美子因屈辱而扭歪的脸、剥夺秋宗修平衡感觉的巨大的钢筋建筑物的形象……它们不时溶化重叠,但真光珠的任何一面都浮现出独立的炼金术士诡谲的表情。

然而,真实面目终于露出来了。

中冈收起毛巾走了。夕阳半沉在西面的海岛上,大海象火一样地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