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4年11月17日,查理八世和他的军队攻陷了佛罗伦萨。虽然历史会把这一天当成共和国的耻辱,但街头巷尾完全感受不到亡国的气氛,倒是有些喜气洋洋。

为了见证这个沉重的时刻,人群蜂拥而至,其间有一对新婚的朗吉拉夫妇:绅士学者柯里斯托佛罗和他温柔的新娘,亚历山德拉,塞奇家族最小的女儿。

不到一个小时,这里的人们就第一次(当然也是惟一一次)见证了佛罗伦萨被外国军队所征服。

就这样,我的丈夫履行了他的诺言。

新婚之夜以后,我们的交流就停止了。我每晚画画到天亮,然后睡上一整天;伊莉拉理所当然地把我的晚起当成是婚姻生活美满的表现。当她询及我的健康状况时,我回答说我很好,然后合上眼,清楚地表示不想再说什么了。啊,过去我可是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告诉她的。我绝望地渴望有一个闺中密友,能够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都告诉她。但我的秘密有点棘手,对别人毫无关系,于我自己却大有害处。虽然她和我关系密切,但她终究是个奴隶,我甚至可以断言,只要稍加诱惑,散布谣言的力量就会战胜她对我的忠诚。无论如何,每当我午后从新婚床上醒来,总能给自己找到借口,比如说四处散落的画稿。也许更深一层的事实是,我不敢让自己记住发生过什么,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所以当柯里斯托佛罗朝我们走过来,坐在披好亚麻布的窗台上观看人群的时候,她已经心生疑惑了,站起身来离开我们,望都不望他一眼。他等到伊莉拉把门关上,然后说:“她和你很亲密,你的仆人?”

我点头。

“我很高兴,这样她就能陪着你了。但我想你没有把什么事都告诉她吧?”

虽然这听起来是个问题,但实际上是个宣言。

“没有,”我说,“我没有。”

接下来的沉默中,我忙着折叠衣服,温顺地看着地板。他微笑着,似乎我真是他深爱的妻子,他朝我伸出手臂,然后我们并排走下楼梯,走出去汇入人流。

起初佛罗伦萨展示出最好的一面,以求给她的征服者留下好印象。圣菲力士教堂演出了一场特别准备的“天使报喜”,我丈夫设法弄到了两张票。那可真是一场视觉的盛宴,不过我没有看到有其他梅第奇家族的支持者在场。

法兰西的国王对此有什么看法,并没有记录,不过我知道我们佛罗伦萨人是感到骄傲的,并且对此印象深刻。但是,现在回头想来,我很难区分我的快乐究竟是因为那奇观,还是因为丈夫的博学和解说让我学会了看到事物的深处,从而抓住我本来会错过的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里,政府忙着给法国国王大灌迷汤,双方签订了一个条约,使法国军队的占领看起来像是受邀而来的;条约还给法军奉上厚礼,大概是为了感谢他们没有血洗这座城市吧。政府的官员表现得很客气,但街头上的气氛很快恶化,少数年轻的准斗士开始朝入侵者投掷石块;结局当然是遭到利剑的反击,因此死了不少佛罗伦萨人。谈不上屠杀,也谈不上什么顽强的抵抗,但这好歹提醒我们想起已经失去的精神。查理八世意识到佛罗伦萨人对他已经不那么欢迎了,这个时候萨伏那罗拉又进言说,如果他更快离开这儿,上帝会跟随着他;于是在11月底,法军拔寨而去。人们涌上街头欢送他们离开之前,只是稍微备了酒水。这部分是因为法国人没有支付他们的费用,我们那两个来自图卢兹的贵族也不例外。终究是一群骗子。

在整个过程中,为了我的安全起见,我丈夫每天夜里都睡在家中。但他们离开两天之后,他也离开了。

没有了他和入侵者,整座房子刹那间变得冷冷清清。房间阴暗,木镶板因为年代久远,开始掉颜色,挂毯被虫子蛀蚀,窗子则太小了,采光不好。我害怕自己的孤独也许会变成自怜,于是次日早晨,我在天蒙蒙亮的时候叫醒伊莉拉,一同走到街上去,开始尝试婚后的自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