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预产期大约晚了一星期,妈妈终于在五月底感到阵痛。

德州东南部的春天是严酷的季节。春天有漂亮的景致:遍布羽扇豆花的田野令人赞叹、墨西哥七叶树和紫荆正要开花、干草地正转为绿色。但春季也是红火蚁无所事事地蛰伏了整个冬季后,开始筑土堆的时节,而墨西哥湾则激起挟带著冰雹、闪电及龙卷风的暴风雨。

我们住的地区常遭强大龙卷风蹂躏,造成惊人的灾情,它横切过河流直扑市中心的街道,以及龙卷风根本不该去的地方。我们还有白色飓风,那是致命的旋转泡沫,总在太阳已经出来、人们以为暴风远去之后出现。

因某种自然的铁律,龙卷风最无法抗拒拖车营地的吸引,它因此成了羽扇豆牧场永恒存在的威胁。

科学家说这是个迷思,龙卷风对拖车营地绝对没有特别的偏好,不过科学家唬不了维康镇的居民。只要有龙卷风在城里或附近出现,它要不是往羽扇豆牧场进 攻,就是朝维康镇另一个叫快乐丘的区域而去。快乐丘为何叫这个名字无人知晓,因为它只比海平面高出两英尺的地形,平坦得分明像是玉米饼。

总之,快乐丘是一处都是两层楼新式建筑的社区(维康镇其他勉强住得起平房的人称呼那些房子是“大头屋” )但这儿所经历过的龙卷风和羽扇豆牧场一样多,有些人以此为例,证明当飓风来袭,它对富裕社区和拖车营地都一视同仁。

不过住在快乐丘的居民寇克莱先生对某次正好切过他家前院的白色飓风深为惊恐,因此对房地产展开研究,并发现一件不堪的事实:快乐丘原本是一处拖车营地。

谤据寇先生的意见,建设公司这样做事根本是可恶的诈欺,如果他早知道这个区以前是拖车营地,绝对不会在此置产,因为这等于展臂欢迎灾难,如同在印地安坟场上盖房子一样可怕。

既然摆脱不了宛如龙卷风磁石的住屋,快乐丘的屋主们只好自力救济,合资建了个社区避难所。那是一个水泥建造的大房间,他们在四周堆起土壤,把它半埋于地下。快乐丘终于真的有座小丘了。

然而,羽扇豆牧场完全没有任何类似的避难所。如果有个飓风对著拖车营地而来,我们只有死路一条。这个认知让我们对自然灾害的态度或多或少有些“来了再说”的宿命论。以此类推,我们对生命中其他方面的困难,也从不预作准备。

我们只在困难出现时,尽全力设法克服。

妈妈的阵痛在深夜开始。大约凌晨三点时,我发现她没睡且一直走来走去,我立刻跟著起来。反正我也睡得不好,因为外头在下雨。我们搬到羽扇豆牧场以前,我曾认为雨声有安抚心情的效果。可是当雨点打在拖车屋的铁皮屋顶,那声响之吵杂可媲美飞机棚里的噪音。

我用烤箱的计时器计算妈妈阵痛的间隔,当频率来到八分钟一次,我们打电话给妇产科医生。然后我拨电话请玛雯小姐过来载我们去镇上的家医科诊所,那是休士顿一家医院延伸出来的下乡服务。

我才刚拿到驾照,虽然我自认为我开车的技术还不错,但妈妈说若由玛雯小姐开车她会比较安心。我个人倒认为由我控制驾驶盘,我们会安全得多。因为玛雯小姐 的开车技术,说好听是有创意,说难听是她本身就是随时会发生的意外。玛雯小姐开起车来横冲直撞,经常转错弯,车速还会跟著她说话的速度匆快匆慢,而且看到 黄灯就把油门踩到底。

我宁愿由雷鲍比开车,不过他和玛雯小姐在大约一个月前因怀疑对方劈腿已经分手了。她说,等他搞清楚他的工具应该收进哪个工具棚后,他或许可以回来。他们分手后,玛雯小姐和我便自己去教会,她开车、我一路祈祷,往返都是这样。

妈妈似乎很冷静,只有些聒噪,硬是要回忆我出生那一天的情形。

“我要生你的时候,你爸爸非常紧张,他绊到行李箱,差点摔断腿。然后他把车开得飞快,我大吼要他慢下来,不然我要自己开车去医院。他没有陪我进产房,可能是害怕他会太过紧张反而碍事。他一看到你,莉珀,就哭了,他说你是他一生的爱。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

“听来真是窝心,妈妈。”我拿出我的清单,确认需要的东西都已装进行李袋。我提早一个月打包,也检查过一百次了,但我还是担心是否忘了什么。

暴风雨更强了,闪电撼动了整辆拖车。虽然已是早上七点,天色仍暗如午夜。“狗屎,”我说,想到在这种天气搭玛雯小姐的车根本就是玩命。路上稍后会淹水,她的低底盘福特车根本到不了家医诊所。

“莉珀,”妈妈诧异地表示不赞同,“你以前从来不说粗话的。我希望不是学校的朋友把你带坏了。”

“对不起。”我眯起眼睛,想透过雨水流个不停的窗户玻璃看到外面。

我们同时被白色硬冰雹掉落屋顶的敲击声吓了一跳,听起来像有人把许多硬币倒到屋子上。我跑到门口开门,检视在地上滚跳的球。

“像弹珠那么大,”我说。“还有几颗像高尔夫球。”

“狗屎。”妈妈抱住绷紧的腹部。

电话响了,妈妈接起来。“喂?嘿,玛雯,我——你什么?现在吗?”她倾听一会儿。“好吧。嗯,你可能是对的。好吧,我们在那边碰头。”

“怎么回事?”她挂电话时,我忍不住问。“她说什么?”

“她说主要道路可能已经淹水了,她的车过不去。所以她打了电话给翰迪,他会开货车来载我们。因为车子只能坐三个人,所以他会先送我们去诊所,再回来接玛雯小姐。”

“谢天谢地。”我立刻松了口气。翰迪的货车要去哪里都没有问题。

我等在门口,从门缝往外看。冰雹已经停了,但雨仍继续下著,有时从开启的窄门缝中冷冷地打进来。我不时回头察看缩在沙发角落的妈妈,看得出疼痛已经加剧——她的喋喋不休已渐隐没,注意力全放在那控制躯体且难以阻挡的生产过程。

我听到她轻声呼喊父亲的名字,针刺般的痛楚穿过我的喉头。她快要生别的男人的孩子,叫的却是我的父亲。

初次看到父母无助、感受到你们的情况互换,是个不小的冲击。现在妈妈是我的责任。爸爸不在这里,没法照顾她,但我知道他会要我接手。我绝不会让爸爸或妈妈失望。

康家的蓝色货车在前 门停下,翰迪大步走到门口。他穿著羊毛衬里的防水外套,背面有学校的黑豹标识,看来如此高大可靠。他一走进拖车。立刻把门紧紧关上,评估的眼光扫过我的 脸。我在他低头轻吻我的脸颊一下时,惊讶地眨眨眼睛。他朝妈妈走去,在她面前蹲下,轻声问:“裘太太,这个天搭卡车出去一趟应该不错吧?”

她挤出无力的微笑。“我想你应该很有经验,翰迪。”

翰迪站起身,回头看我。“有要我搬上车的东西吗?我在后面加了遮盖,应该还算干燥。”

我跑去拿旅行袋交给他。他向门口走去。“等一下,”我说,继续往他怀里塞东西。“我们需要这个放音机,还有这个——”我拿给他一个圆桶状、上头连著一个像螺丝起子的东西。

翰迪一脸警戒地看著它。“这是什么?”

“手动打气机。”

“做什么的?算了,不要告诉我。”

“生产球要用的。”我到自己房间,拿出一个只充了一半气的巨大橡胶球。“把这也拿出去。”看出他的迷惑,我说:“我要在去诊所的路上把它充饱。它利用地心引力协助生产。人坐在上面的时候。它会把压力加在——”

“我懂了,”翰迪急忙打断。“不用解释。”他走出去把东西放进货车,然后立刻回来。“风雨比较缓和了,”他说。“我们最好赶在另一波雨势出现之前出发。裘太太,你有雨衣吗?”

妈妈摇摇头。以她现在的身材,以前的雨衣当然不可能穿得下。翰迪迳自脱下他的黑豹外套,引导她的手穿过袖子,仿佛她是个孩子。外套拉链无法完全拉上盖到她的肚子,不过已经盖住大部分的身体。

翰迪带妈妈出去坐进货车,我则抱著满怀的毛巾跟著。既然还没破水,我还是有所准备比较妥当。“那些是要干么的?”翰迪把妈妈在前座安排好之后间我。我们必须提高嗓门,才能盖过风雨的喧嚣。

“你永远不知道何时会需要毛巾,”我回答,心知要是解释得更多只会造成他不必要的分心。

“我妈生涵娜和两个弟弟时,只拿了纸袋、牙刷和睡衣。”

“纸袋做什么用?”我立即担心地问。“我要不要进去拿一个?”

他笑了出来,扶我爬上前座妈妈旁边。“那是用来放牙刷和睡衣的。走了吧,蜜糖。”积水已经让维康镇变成一长串小岛。从甲地到乙地的秘诀,是要够了解道路,才能判断哪条“小溪”可以通过。稹水只要超过两呎高,几乎任何汽车都会浮起来。

翰迪是对付维康镇的高手,他干脆避开镇中心的低地,走环外道路。他沿著农场的道路开,穿过停车场,驾驶著货车穿过一道又一道水流,成排的水花由奋力滚动的轮胎下往外喷。

翰迪的沉着、脸上毫无紧张的表情,以及他一直与妈妈闲聊藉以分散她注意力的方式,在在令我惊叹。唯有眉间的凹痕,透露出他暗中在做的一切努力。

德州男人最爱跟恶劣天气一较高下,他们对本州的恶劣天气,例如狂烈的风雨、热死人的高温,可能刮掉一层皮的强风,连绵不断的各种龙卷风和飓风,有种顽 固得莫名的自豪。不管天气变得多坏,或何种程度的艰难加诸他们身上,德州人都以不变应万变的一个问句接招——“够热吗?” ……“够湿吗?” ……“够干吗?” ……诸如此类。

我注视翰迪握住驾驶盘的手、操控自如的抓握,袖子上的水渍。我好爱他,爱他的无所畏惧,他的力量,甚至那股某一天会将他从我身边带走的野心。

“再几分钟,”翰迪低声说,感觉到我盯著他的视线。“我会把你们两个安然无恙地送到诊所。”

“我知道,”我说,雨刷在雨水纵横的玻璃上无助地挥动。

我们一到诊所,妈妈立刻坐上轮椅被带去准备,翰迪和我则拿著我们的东西到产房。里头被好多器械和萤幕占据,还有看起来像婴儿太空船的新生儿保温箱。不过因打褶的窗帘、鹅群和小鸭图案的壁纸,以及一张格子座垫的摇椅,房间给人的感觉便柔和不少。

一名矮胖的灰发护士在产房内走动,检查各项仪器并调整病床的角度。翰迪和我进去时,她严厉地说:“只有妈妈和丈夫可以进产房。你们必须去走廊底端的等待区。”

“她没有丈夫。”看到她的眉毛挑高,我有些防备。“我要留下来帮我妈妈。”

“好吧,但是你的男朋友必须离开。”

热流冲上我的脸。“他不是我——”

“我立刻出去,”翰迪轻松打岔。“相信我,女士,我绝不想妨碍任何人。”

护士严肃的脸立刻放松下来,并现出笑容。翰迪就是有这种魔力。

我从旅行袋拉出一个彩色资料夹交给护士。“女士,你若能看过这个我会很戚激。”

她一脸怀疑地看著浅黄色资料夹。我用大写的印刷体在正面写了“生产计划”几个字,还贴了奶瓶和送子鸟的贴纸做为装饰。“这是什么?”

“我把我们希望的生产经验写了出来,”我解释。“我们想要较暗的光线,环境尽可能安静,也打算播放自然音乐。我们希望在脊椎麻醉前能让我母亲保持活 动。至于止痛剂,‘第莫洛’应该没问题,但我们想问问医师‘努比亚’会不会好一些。还有拜托你,请记得看一下有关外阴切开术的注记。”

一副不堪其扰的样子,她接过生产计划就消失了。

我把打气机拿给翰迪,然后插上放音机的插头。“翰迪,你离开之前,可以帮我把生产球充好气吗?不用全饱,八分满就可以。”

“当然,”他说。“还有什么事吗?”

我点头。“旅行袋里有只装了米的短筒袜,如果你能找个微波炉把它加热两分钟,就帮了我大忙。”

“没问题。”翰迪弯身替生产球打气时,我看到他的面颊露出笑意。

“什么事这么好笑?”我问,但他摇摇头没有回答,只继续笑著依照我的指令行动。

妈妈被带进产房时,灯光已被调整到让我满意的亮度,空气中流泄著亚马逊雨林的自然音乐,啪答啪答的雨声交织著树蛙的呱呱声和金刚鹦鹉偶一为之的啼叫,带来让人平静的感觉。

“那是什么声音?”妈妈问道,困惑地环视房间。

“雨林的录音带,”我回答。“你喜欢吗?它很让人安心,对吧?”

“还好,”她说。“不过如果我开始听到大象跟鬼叫的猴子,你就要把它关掉。”

我小声模仿泰山的叫声,逗得她笑了出来。

灰发护士走过去扶妈妈从轮椅上起来。“你女儿要全程待在这里吗?”她问妈妈。她语调中的某种暗示让我觉得她希望听到的答案是“不”。

“从头到尾,”妈妈肯定地说。“我不能没有她。”

晚上七点,嘉玲出生了。她的名字是我从妈妈和我都喜欢看的一出肥皂剧挑出来的。护士做完初步清洁后把她裹成缩小版的木乃伊,在医生照料妈妈并缝合伤口时,把她放进我的臂弯。

“七磅七盎司(约三千四百公克),”护士说完,对著我一笑。我们对彼此的感觉在生产过程中稍微好转。不只是因为我没有她原本认为的那么烦人。也因为我们很难不因新生命的奇迹而建立起某种联系,即使仅有短暂的一刻。

幸运七,我看著臂弯中的妹妹想。我从未和小婴儿有过交集,也没有照顾新生儿的经验。嘉玲皱皱的脸呈浅粉红色;眼睛是灰蓝色的,非常圆。头发像淋了雨的小鸡的黯淡羽毛。她的重量给人的感觉像一大袋糖,但是她既脆弱又柔软。

我希望能让她舒服一些,笨拙地挪动,直到她伏在我的肩上,圆圆的头契合地贴著我的脖子。我感觉到她的背一阵起伏,发出小猫似的叹息,然后便安静了下来。

“让我抱走一下,”护士冲著我笑。“他们必须替她做些检查,并把她洗干净。”

我不想放开她,占有欲窜过全身。她像是我的小孩。我身体的一部分,与我的灵魂紧紧相系。情绪的激动使我差点落泪,我微微转头,轻声对她说:“你是我一生的爱,嘉玲。我一生的爱。”

玛雯小姐带了一束粉红玫瑰和一盒沾了巧克力的樱桃来给妈妈,还有一条她为嘉玲织的婴儿毯——以柔软的黄色手工钩针收边的羊毛毯。她抱著婴儿赞叹了几分钟后,便把她交还给我,注意力全在妈妈身上,在护士动作太慢时拿杯碎冰给她,调整她的床,协助她往返洗手间。

看见翰迪于隔天开著跟邻居借来的大房车准备送我们回家,我松了口气。妈妈签文件,跟护士拿产后注意事项的资料时,我负责替婴儿穿上回家的衣服,那是一 件长袖的蓝色洋装。翰迪站在床边看,我则手忙脚乱忙著抓住海星般的小手,将它们轻轻穿过袖子。她的手指老是抓握住布料,使得让手臂穿过袖子变成艰钜的任 务。

“这真像要把煮熟的义大利面穿过吸管,”翰迪说出他的观察。

我好不容易将她的一只手塞进袖子里,嘉玲已发出抱怨的哼声。我开始对付另一只手,第一只手又从袖子里跑了出来。我懊恼地呼气,翰迪窃笑。

“也许她不喜欢这件衣服,”他说。

“你想帮她穿穿看吗?”我问。

“见鬼,才不要呢。我擅长替女孩子脱衣服,而不是穿衣服。”

他从未对我说过类似的言论,而我很不喜欢。

“不要在婴儿面前说粗话,”我严厉地说。

“是,女士。”

小小的恼火让我不再过分小心翼翼,很快替她穿好衣服,并拢好她的鬈发,系上魔鬼贴蝴蝶结。我替她更换跟小纸巾差不多大小的尿布时,翰迪机敏地转过身去。

“我好了,”妈妈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我抱起嘉玲。

妈妈坐在轮椅上,穿著新的蓝色罩袍和同套的软鞋,玛雯小姐送的花放在腿上。

“要不要我来拿花,你抱婴儿?”我不情愿地说。

她摇头。“你抱她吧,甜心。”

碧定婴儿座椅的扣带,多到足以绑住F-15战斗机的飞行员。我轻手轻脚地把扭动的婴儿放上座椅,准备替她绑好安全带时,她开始嚎啕大哭。“这有五点式安全带,”我告诉她。“消费者报告说这是最好的椅子。”

“看来你妹妹没有看到那一期的报告。”翰迪从车子另一边进来帮忙。

我真想叫他不要满嘴屁话,可是想到我自己规定不可以在嘉玲面前说粗话,只好保持沈默。翰迪对我咧开嘴笑。

“好啦。”他灵巧地松开一条扣带。“把这个扣到那边,另一条在上面交叉。”

我们合力把嘉玲稳稳地安置在婴儿椅上。她扭动得更厉害,以尖叫抗议被绑住的侮辱。我把手放到她身上,弯曲手指抚著她起伏的胸口。“没事,”我轻声说。“没事的,嘉玲,不要哭。”

“对她唱歌试试看。”翰迪建议。

“我不会唱歌。”我在她的胸口画著圆。“你唱。”

他摇头。“不可能,我的歌声像猫被压路机碾过时的惨叫。”

我试了“罗杰斯先生和他的邻舍”的片头曲,那是我小时候每天看的节目。当我唱到最后一句“你要当我的邻居吗?”,嘉玲不再哭泣,张大了眼睛看著我。

翰迪轻声笑了出来。他的手指滑到我的手上,我们那样静止不动了片刻,手贴手轻放在小婴儿身上。

我看著他的手,心想:我到哪 里都认得出这双手。他因工作而粗糙的手指有著铁锤、钉子和有刺铁丝网造成的小小星状疤痕。那些手指的力量,足以轻易折弯一根三吋半的铁钉。我抬起头,看到 他垂著睫毛掩去思绪,看起来好像正深深吸收我的手指在他手下的感觉。他突然移开,下车去扶妈妈坐进乘客座,任由我独自和似乎已成身体一部分的无尽魅惑奋 斗。

但如果翰迪不想要我,或不允许他自己要我,现在我有另一个供我挥霍满腔热爱的对象了。回家的路上,我的手一直放在婴儿身上,学著熟悉她呼吸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