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波特兰市警局这间没有窗户的小地下室,看起来一点儿都不像是爆破处理小组的办公室,反倒有几分储藏室的模样。未着油漆的混凝土墙灰鸦鸦地包围着这个狭小的空间,地上四处散落的纸箱里装的尽是一些废弃金属、铜线与滚筒碎片之类的垃圾。而这屋里唯一嗅得出不当废物用的东西大概就属挨着门边的那张已经氧化灰黑的青铜桌了,然而那桌上亦堆满杂杳纷乱的琐碎杂物,很容易让人误以为它也是一件废弃的家具。

保罗·多尼洛开门让尼克·帕兰迪诺进到他的办公室。帕兰迪诺是在接到多尼洛的电话之后,急急忙忙从刑事组搭电梯,直奔地下室来的。

“怎么样,保罗?”

“给你看个东西。”

多尼洛半靠坐在桌上,示意着要帕兰迪诺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然后,多尼洛用手将桌面上的杂物全扫到一旁,弯下腰从桌脚边的破纸箱里掏出几件东西,横陈排列在桌上。接着,他又在泛黄的画板上勾勒出一个滚筒碎片的剖面图。

“这是让葛里芬法官丧命的滚筒炸弹草图。那个家伙把炸弹安在车子底部。这是一个很简单的伎俩。”

多尼洛翻过画板上的一页纸,继续在空白的纸面画上一个长矩形,然后又在两侧各画了一个马蹄形,并且在每一个马蹄形的弯曲处用黑点标出位置。

“这是一块金属板,”多尼洛一边指着长矩形的图一边解说:“这两个则是磁铁。”他继续指着马蹄形的图说:“要安这个炸弹,你只需要在金属板上钻两个洞,再将磁铁用螺丝钉和螺丝帽固走住,最后在滚筒炸弹的外层包上一片带磁性的金属皮就成了。当你要使用这个炸弹时,只消往车底一放,炸弹就会轻而易举地吸附在车子的底盘上了。”

“原来如此。”

多尼洛拿起一块约六寸长,一寸半宽,厚四分之一寸,已经焦黑扭曲的金属板。

“你觉得这是个啥玩意儿?”多尼洛问尼克·帕兰迪诺。

帕兰迪诺仔细端详了眼前的这个物体,又对照着刚才的图,“这就是磁铁所吸附的那块金属板吗?”他猜测地说。

“完全正确。这是我今天早上从搜证室里翻出来的,它就是令哈林斯父女命丧黄泉的那个滚筒炸弹上的一部分。你有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帕兰迪诺从多尼洛的手中接过那块金属片,凑近检查了一番。

这块金属片很重,长矩形的一端非常平整,像是用机器切割过的,而另一端则有着极为明显的凹凸缺口。

“这两边不一样。”帕兰迪诺说。

“没错。这是从一块长钢板上裁下来的,一边用虎头钳夹住,另一边则是以弓形钢锯裁切而成;这样才能与滚筒的顶端相契合。”

多尼洛手指着凹凸不平的那一边继续说:“注意看这个重叠的凹痕。这是因为那个家伙从两个不同的方向切割所造成的。”

接着,多尼洛又拾起一只干净的塑胶袋,里面装着另一块焦黑扭曲的金属片。

“昨天当炸弹爆炸的时候,葛里芬法官正好坐在它的上头,炸弹在他座位的车底爆开,向上直冲。这就是他会丧命的原因。医检人员在验尸时发现了这个东西。你看看这块金属片的右边。”

很明显,这块令葛里芬法官殒命的金属片,与方才那一块在哈林斯爆炸案中寻获的金属片,两者右侧的凹痕极为相似。

“所以,你认为这是同一个人干的?”帕兰迪诺问道。

“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百分之百肯定。不过,我可以确定的是,这两个炸弹的组成结构很相似,应该是出自同一个人的设计,因为它有如指纹般独特。”

“这么说来,狄姆很可能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多尼洛没有应声,相反,他又检起一只干净的塑胶袋,里面装着一些金属屑。帕兰迪诺依旧详细地检查。这是一块没有污渍的金属片,同样地,一边由机器裁切的极为平整,而另一边则是由人工锯得凹凸不平。

“这是什么?”其实,帕兰迪诺无需多问,心里早已经有底了。

2

“布利克探员,”当接待员领着崔西·康瓦纳走进沙仑市警局的刑事组时,她向布利克打着招呼,“我不知道你是不是还记得我……”

“我当然记得,你是薛赛尔法官的书记。”

“喔,我以前是,不过我现在是在波特兰工作,我有了一份新的差事。”

“我希望你不要离开才好,因为你那位朋友的案子还没破呢!”

“没有办法,书记的工作只有一年的任期而已。”

“好吧!说真的,你最近如何?”

“我虽然还是常常会想起萝拉,不过一切都还可以。新的工作帮了我不少忙,让我的日子过得相当充实。”

“那不错。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想了解一下你们的调查工作进行得如何了,有没有找到任何嫌疑犯?”

“没有。不过我们相信瑞斯提小姐是遭人蓄意谋杀的,因为她的住处被人翻捣得一塌糊涂,可能就是当她在打电话给你留言时,那个按门铃的人干的。只是到现在,我们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阵令人屏息的沉寂。过了一会儿,布利克探员才又开口问:“你还有其他事吗?”

“有的。事实上,我是想问……你有没有听说葛里芬法官的事?”

“嗯!”从这位探员的回话语气中,崔西可以感受到她对这件事态度的谨慎斟酌。

“当我听到他被人谋杀的事后,我不禁连想到……你觉得这两件谋杀案会有关联吗?这似乎是一个极大的巧合,对不对?先是葛里芬法官的书记,现在又是法官本人。”

“我一听到葛里芬法官遇害的事,就马上与波特兰的市警局联系。里面的两名办案人员都看出了其中的端倪,觉得这两件谋杀案间一定有某种程度上的关系。只是我们都缺乏证据来佐证这个想法。你那里有没有任何可以支持这个论点的资料呢?”

“没有,我只是……我不知道你是否这么想过,但我会很乐意协助侦査这个案子的。”

“我很感激你的好意。”

“好吧!我想就先这样了。谢谢你来告诉我这些。”

“不客气。”

3

当尼克·帕兰迪诺解释完他从保罗·多尼洛那儿听来的看法后,杰克·史坦缓缓地从椅子上起身,信步镀向窗边。夏日的奥勒冈恍若梦境一般,在白雪覆顶的山上,依旧有着绵延数里,苍郁繁茂的青翠树林,几页小舟翩然行在威灵麦地河上,风帆上绽放着灿烂绚丽的色彩,似乎所有犯罪与令人绝望沮丧的事都不该发生在这么一个仙境般的地方;然而,无情的真实世界还是不断侵扰着这座天堂。

“狄姆呢?你可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

“他早就消失得无影无琮了。”

“他在杀掉哈林斯之前也是这个样子。对这两件爆炸案间的相似处,你有什么看法?”

“多尼洛很清楚地解说了狄姆制做炸弹的过程。”

史坦的视线从窗外瞟进,一旁的帕兰迪诺则耐住性子,等着这位地方检察官开口。

“关于那些金属片的事,保罗很肯定吗?”

“我晓得你并不想听到这个,杰克。其实,你根本不需要多尼洛的看法,就可以一目了然地看出这两件案子的不谋而合之处。”

“答非所问。该死!”

探员羞赧地低下头来,“保罗愿意发誓说,那些金属片是一样的。”

史坦拾起桌上的剪报,心不在焉地在手中摊弄着,整个人也茫茫然在房里踱步。帕兰迪诺怔怔地看着他,因为他自己也曾经历过类似的心灵创痛,再加上与多尼洛会面一谈后,对于史坦现在的心情与思绪,他可以拿捏出十之八九。

“天啊!”史坦终于开口了。

“我可以了解你的感受,杰克。这真是大荒谬了!我原本也不敢相信。不过,我们也必须好好考量这种可能性。艾比有动机,而且爆炸案发生的时候她并没有不在场证明,加上她也知道制造炸弹的方法。保罗说,当他们准备检验狄姆制做炸弹的手续时,她对每一个步骤都还相当熟悉呢!”

“胡说八道!”史坦恼火了。他将手中已经撕碎了的剪报忿忿使劲地扔进废纸篓里,“尼克,你也认识艾比的,你觉得她像是个会杀人的凶手吗?”

“当然不像。而这也正是我必须暂停侦察的原因。我太了解艾比,所以根本不可能保持中立客观。你也一样。所以我们两个都得退出这个案子。”

史坦走回他的书桌,重重地将自己顿在椅子上。

“你说得没错,我算起来也是证人之一。我必须找个特别检察官来办这件案子。狗屎!这是不可能的。”

“我想,你现在最好马上打电话到检察官办公室,赶紧召开个会议。”

史坦的火气更烈了。他暴跳如雷,怒不可遏。他知道艾比绝不会是杀害她老公的凶手。如果硬要指名道姓地说个人,那就非查理·狄姆莫属了。然而现在,只要他手下的人有一点点涉嫌的可能性,都迫使他必须放弃侦办这个案件,转手交给其他单位来调査起诉。

对讲机突然滋滋作响。“史坦先生,”杰克的秘书说:“我晓得你现在并不想被打扰,不过査理·狄姆来了,他想见你。”

“查理,狄姆?”

“在柜台前面等着,他说有很重要的事要跟你谈。”

“好!告诉他,我马上就来。”

史坦直愣愣地看着尼克·帕兰迪诺。探长脸上的表情似乎和检察官一样惊讶。

“这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局面啊,尼克?”

“别问我,杰克,我可是一点线索都没有。”

“你该不会认为他是来自首的吧?”

“你是说査理·狄姆吗?门儿都没有。”史坦穿上外套,整挺领带。

他的办公室离接待处只有几步之遥,当他一脚踏进狭窄的一厅时,一眼就瞧见狄姆正坐在椅子上看着《运动画刊》。

“狄姆先生,我是杰克·史坦。”

狄姆从杂志后面探出头来,咧嘴露齿而笑,然后起身,走到区隔接待处与其他办公室之间的矮门边。

“听说你们在找我。”狄姆直言无讳地说。

“没错,我们是在找你。”

“我的人就在这儿啊!”

“你愿不愿意移驾到我的办公室?”

“没问题。”狄姆欣然同意。

史坦领着狄姆与他的秘书擦身而过,走进办公室。

“尼克·帕兰迪诺,你也认识的。”

“当然,是他逮捕我的。可是我却一点儿都不会觉得难过,特别是在这个我们即将开始携手合作的时刻。”

“哦?”史坦有些不解。

“是的。我现在正努力想改过自新,重新作人,所以我想为司法尽点心力。”

“是什么原因让你有这么神奇的改变啊,査理?”帕兰迪诺半挖苦地问着。

“当你蹲在死牢里的时候,你就会有足够的时间好好思考有关生命方面的事。你也知道的,生命嘛,就是想想它有什么样的意义。我可不想再浪费自己的生命了,因为我已经是个全新的人。”

“那非常好,查理。这就是你来这里的原因吗?大老远跑来告诉我们,你决定改头换面了?”帕兰迪诺问他。

“嘿,我知道你们都是大忙人,如果我专程跑这一趟只是为了告诉你们我要洗心革面,那岂不是要让你们大失所望。才不呢!我是来帮你们抓犯人的。”

“你已经锁定了特别人选?”史坦问道。

“喔,当然,我会很乐意将某些人送进大牢,好好关上一辈子的。”

“你所指的那些家伙是谁啊?”

“你们觉得拉尤·欧提罗这个人怎么样?那小子的一举一动我可清楚得很:我知道他是如何把毒品走私进来,在哪儿销掉,还有为他工作的手下是哪些人。有没有兴趣啊?”

“听起来还好。”

“还好。”狄姆重覆了他所听见的回答,然后咯咯地笑出声来,“史坦先生啊!你的喘息声听起来都糊了,不过你的人倒还是挺镇定的。我就是欣赏你这一点。真他妈的,如果你能表现得兴致髙昂一点,我就能趁机哄抬販卖这些消息的价钱了。”

“你要怎么开价?”帕兰迪诺问。

狄姆缓缓转身面向着探员,“我真髙兴,你终于开口问了。首先,我需要被保护。拉尤是那种格杀勿论型的家伙。”

“说重点,查理。”帕兰迪诺显得有点不耐。

“当然啰!如果能有一些报酬,我会更高兴的。”

“怎么一点都不令人感到吃惊啊?”

“嘿,如果我是真的想为你们工作,就不能替自己多作打算。钱的事小,我可是在玩命呢!”

“好,我会依你所提供的情报来议价,但是你也得证明自己的消息是正确无误的。”

“这公平。哦,对了,这里有另一个情报可能值得你们再多添点钱。”

“什么事?”杰克·史坦问。

“不是事情,而是人。”

“人?”

狄姆好邪邪地笑得更开。他故作矫情,让气氛凝一凝,然后才压低了嗓门问史坦与帕兰迪诺:“你们想不想知道,究竟是谁干掉那位最高法院的罗勃·葛里芬法官啊?”

4

“可怜喔!只有工作而没有玩乐,害我们的崔西都变钝啰!”从事务所图书室的门边传来了巴瑞·法兰姆的风凉话。

“会吗?我怎么没有感觉。”崔西从她正在阅读的个案资料中仰起头来。她坐在房里中央的一张橡木会议桌前。巴瑞走了过来,挨着她身边坐下来。四下无人,包围他们的只有一个个塞满的奥勒冈州与联邦法律案件,擎天而立的书架。

“你看看,都八点多了。”

崔西的眼睛盯着她的手表。

“我敢打赌,你一定连晚饭都还没吃。”

“你赢了。”

“来点泰国菜如何?”

“我不知道……”崔西望着眼前成堆成塔的法律书籍出神。

法兰姆笑了笑,摇摇头说:“他真的开始折磨你了,对不对?”

“没有这么严重,只是……”

“他一定也向你发表过他的这番言论:‘如果你为我工作的话,你就不要想睡得好、吃得饱了’。”

崔西先是惊讶得目瞪口呆,接着又羞怯怯地露齿而笑。

“对于每一个新进的合伙人,他都会搬出这番说辞来吓吓他们,而毎个人却也都中了他的计。我自己也是这么傻楞楞地过了好一阵子才清醒过来。就因为马修身体力行着他所说过的话,并不代表你也必须把自己搞得像部工作机器一样。可以等到明天再做的事,何必急着今天就弄完。那天你要是因为营养不良而翘了,你根本连工作的备忘录都甭写了。”

“被你这么一说,我好像真的有点饿了。”

“真的?”

“好吧!带我去那家泰国餐厅。不过,要各付各的。”

“没问题。要是还有其他的交易方式,我也不接受。”

屋外,夜晚的空气温郁而不迫人。崔西伸长了脖子仰视着天空,低垂的夜幕上悬着一弯玄月,缀着许多晶晶闪亮的星星。从山麓而下至波特兰市镇,点滴着万家灯火,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只巨大的萤火虫。

“餐厅是不是走路就能到?我需要做点运动。”

“大概要过七个街区吧!从这里走到那里,对于一个曾经参加过全美大学联赛越野马拉松的人来说,应该是毫不费吹灰之力的。”

“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马修都会把他收到的履历交给我过目一下的。”

“哦!那我在六个月前所寄的那份履历,你也看过了吗?”

“没错。”

“那么,在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得到面试的机会?”

“因为你是一个女人。”法兰姆打趣地说:“从履历上看,你的条件实在很出色。我还特别告诉马修,他是一个歧视女性的蠢蛋。不过,‘魔法师事务所’从来就没有录用过任何女性人员,所以,当他决定用你的时候,还真的结结实实吓了我一跳。弗毕法官想必使了不少劲,说了不少好话。”

“你为什么称呼雷诺先生为‘魔法师’?”

“大概在三年前吧,马修打蠃了马库斯·赫摩拉再审的那场官司时,当期的时代杂志封面就以‘魔法师’称呼他,因为每个人都认为只有魔法师出面才能救得了赫摩拉。可是他自己却恨透了这个称呼。”

“我倒觉得挺浪漫的。”

“不只浪漫,还形容得很贴切。的确有很多人是因为马修的魔法而捡回条命的。”

“你为什么会觉得他很成功呢?”

“这很简单,马修·雷诺比任何一位与他交锋过的对手都来得聪明。”崔西思忖了片刻。没错,马修·雷诺真的很聪明,可是够聪明的律师还是不少的。如果有人拿这个问题来问她的话,崔西会着墨的重点一定是雷诺对他经手的案子所付诸的时间与心力,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会为了自己的工作如此卖命。

“有什么特别的驱力吗,巴瑞?到底是一股什么样的力量,促使他如此鞭策自己?”

“你知道有关他父亲的事吗?”

“雷诺先生在与我面谈的时候曾经提过他。看来,他非常爱他的父亲啰!”

“没错。当马修只有八岁的时候,他父亲被囚禁在南加州的哥伦比亚州立监狱里。他因为强暴、谋杀的罪名被判了死刑。”

“我的天啊!”

“可是,两年以后,有人出面自首了。”

“没有特别的原因,马修是不愿提到这件事的。在马修的父亲被捕入狱时,他的母亲整个人精神崩溃,父亲执刑后的一个礼拜,母亲也自杀了。马修一直待在几个寄养家庭里,直到一个远房亲戚愿意收养他为止。至于他那段日子是怎么熬过来的,马修几乎只字不提。不过,我想,一定好不到哪里去。”

崔西觉得自己应该开口说点什么,可是她实在想不出任何貼切的话。巴瑞扔给她的这颗炸弹太巨大了,震慑得她一时无法回神。然而,这同时也回答了她对雷诺为何会如此专注于工作的种种疑虑。

崔西试着想像马修·雷诺在八岁时过的是个什么样的生活。母亲自杀,父亲因为被误判处死,还有他脸上无法磨灭、损毁面容,常常会成为小孩们促狎取笑的胎记,这种种阴影对一个年仅八岁大的孩子而言,实在是太残酷了。

“他那时候一定很孤独。”崔西说。

“他到现在还是很孤独的。我可能是他最亲近的朋友了。”

巴瑞突然沉寂下来,两人就这么默然不语地走着,因为巴瑞很明显正为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话挣扎、困惑;至于崔西,她似乎也能感受到将听见的会是相当重要的事,所以她尽量使自己沉住气息,耐住性子等着。

“马修之所以会成功,还有另一个原因。”巴瑞终于又开口了,“其他的律师都有着法律以外的生活,可是在马修的生活里,除了法律,还是法律。这话我可是一点都不夸张。基本上,除了偶尔下下棋,他好像对工作以外的事都不感兴趣。我认为,外面的真实世界对他而言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残酷,所以他就将自己隐身于法律的天地之中。至少,在这里,他能够得到安全感。

“每次想到这里,我就觉得这和他下的棋很像。法律里的规条罗列,他对每一则法条可是倒背如流,清楚得很。在法庭上,这些法条可以保护他免受伤害。于是,他把自己埋藏在所接手的个案里,满心渴求的只是希望他的个案能够活下来。

“身为律师,这也是他必须做的。对一些他的案主来说,他可是他们唯一的朋友呢!”

说完话,巴瑞低着头,两个人又走在一片死寂中。崔西依旧等待着巴瑞多谈一些有关老板的事;如此一来,她也就能对他有深一层的了解。但是相反,巴瑞却突然开口问:“你还跑步吗?”

“你说什么?”

“我在说,你有没有继续在跑步。”

“这几个周未我都持续在做一个测试,”崔西故意回答得很含混。然而,她发现,要将这个无聊的话题硬转回去实在很难,所以也就顺着说下去,“我很幸运,可以藉此摆脱一星期沉重的工作。”

“你跑多远?”

“七、八里吧!这个长度恰巧足够让我的老心老肺保持正常的活动。”

“你的速度有多快?”

“六分半钟一里。”

“你会介意我偶尔加入陪跑吗?”

这个要求令崔西感到犹豫。她不清楚法兰姆只是纯粹地想陪跑,还是想趁机跟她约会。不过思忖片刻后,她还是决定让他加人。毕竟,有人陪总比一个人孤零零地跑好多了。况且,法兰姆长得还不错。因此,她顺水推舟,接续说道:

“在从前,我都是忙完工作以后才跑步,可是现在我只能在上班以前跑,这意味着我必须在黎明之前跑步,而前提是我必须爬得起来,并且只能在周未。”

“这样好了!”法兰姆说:“我们为什么不在星期天早上九点的时候跑步,跑完以后,顺道去‘PaPaHayden’s‘吃个早午餐。”

“听你的!”崔西微笑着回答。她开始好奇,想探探他们俩之间的这条河会流到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