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定是有些摇摇欲坠,因为他上前一步轻轻抓住了她,他修长的手指环住她的上臂。

“……斯威夫特先生。”她几近窒息地挤出这几个字,出于本能地向后拉扯。

“你要掉到井里去了,跟我来。”

当把她拉离井边几米时,他的掌握虽轻却毫不留情。因被像只笨鹅般驱赶而感到懊恼,黛西开始挣扎想摆脱他的挟持。有些事还是没变,她阴郁地想,马修·斯威夫特还是和以前一样专制。

她禁不住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上帝啊,她有生以来从未见过一个人身上产生这么大的变化。从前的“一袋骨头”——莉莲曾这样形容过他——像被吹起来似的成了个健康强壮、精力充沛的男人。有别于以前修身贴合的穿衣风格,他现在衣着精良,剪裁宽松,却没能掩盖住衣料下强健的肌肉轮廓。

他的变化不仅局限在体格方面,那本已强烈的自信又融入了成熟的气质,这是个对自我有着深刻了解的男人。黛西还记得他初来为父亲工作时的样子:骨瘦如柴,目光冷淡,身着昂贵但极不合身的衣服,却穿着双破得不能再破的鞋子,实足像个投机分子。

“这就是他们老波士顿人,”当他们家谈论起斯威夫特的“古董”鞋时,她父亲曾带着宠溺的语气这样说道,“他们一辈子只穿一双鞋子一套衣服。不管有多富,勤俭节约始终被他们奉为信仰。”

黛西挣脱了斯威夫特的掌握,“你变了。”她说,试着重新武装自己。

“可你没变,”他回答,很难判断他是褒是贬,“你刚才在井边干嘛呢?”

“我在……我想……”黛西徒劳地想找出个聪明的回答,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只好说:“这是个许愿井。”

他的表情很严肃,但生动蓝眸里的可疑光芒泄露出笑意,“是你让自己这样相信的,对吗?”

“这里每个本地人都相信,”黛西暴躁地回答,“这是个传说的许愿井!”

他又用那种她最讨厌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看着她。在他的审视下,黛西的脸涨红了。“你许了什么愿?”他问。

“个人隐私。”

“以我对你的了解,”他说,“你什么事都可能来许愿。”

“你对我根本不了解。”黛西反击道。爸爸真是疯了,居然想把她交给这样一个和她一点也不对路的男人!和他结婚简直就像个金钱与义务的交易。他们之间会充满对彼此的失望和蔑视。可以确定,正如她并未被他吸引,他也觉得她不怎么样。如果不是为了她父亲的公司,他才不会娶她这样的女孩。

“也许吧。”他勉强地说,丝毫没有诚意,他自认为很了解她。他们的目光相遇,彼此衡量着,较量着。

“鉴于许愿井的传奇性地位,”斯威夫特说道,“我实在不愿错过这么好的机会。”他把手伸进衣兜,翻出一枚大大的银币。黛西觉得自己已经一辈子没见过美国货币了。

“你该扔根针进去。”她说。

“我没带针。”

“这可是个五美元硬币,”黛西说,带着一丝怀疑,“你不会真把它扔掉的,对吧?”

“我不是要扔掉,而是投资,你最好告诉我正确的许愿程序,我可不想把这么一笔钱浪费了。”

“你这是在作弄我。”

“没有,我真心诚意极了。而因为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我很欢迎一些建议。”他等着她的回答,当这种等待明显没有结果时,一抹幽默浮上他的嘴角,“那我就不管不顾直接扔进去。”

虽然他显然是在作弄她,黛西还是忍不住要帮他,她为此而诅咒自己。愿望是不能被随便浪费的,特别是一个五美元的愿望,见鬼!

她走回井边并简要地说明:“先把硬币握进手心捂热。”

“然后呢?”斯威夫特走过来站在她身边。

“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只想着你的愿望,”她说,接着让语气微带轻蔑,“必须是关于你自身的愿望,可不能是并购或银行信用之类的事。”

“除了生意我确实也想别的。”

黛西对他怀疑地一瞥,却惊讶地发现他回给她快速一笑。

她以前见过他微笑吗?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她对此有着模糊的记忆:他的笑容是如此憔悴以至于给她的印象就只是一张配着白牙的扭曲面孔,传递不出一点愉快的信息。而这个微笑却完全不同,带着说服、挑逗和瞬间的热情,让她不禁想知道在他冷静的外表下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当他收敛笑容又变回通常的石像表情时,黛西真是松了口气。“闭上眼睛,”她提醒道,“除了你的愿望什么也别想。”

他合上浓密的睫毛,使她得以肆无忌惮地凝视他。这不是身居安逸的男人会有的面容,面部棱角过于分明,鼻子太长,还有个顽固的下巴。但斯威夫特终究已形成了个性独特的面貌,脸部严厉的棱角被长得不像话的黑色睫毛和暗示着嗜欲的宽嘴巴所柔化。

“现在呢?”他低声问,眼睛仍旧闭着。

凝视着他,黛西被突然席卷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她冲动地想靠近他,用指尖探索他脸上那黝黑的皮肤……“当愿望已在你头脑中成型,”她控制着自己说道,“就睁开眼睛把硬币扔到井里去。”

他的睫毛抬起,眼睛明亮得像是火焰中的蓝色玻璃。

他看都没看井一眼,就扔出硬币并正中“靶心”。

黛西意识到自己的心跳就像在读到《佩内洛普》中最惊人的段落时那样怦然作响。小说中的佩内洛普是一位被恶棍劫持的少女,为迫使她同意交出贞操,恶棍将她囚禁在高塔上。

黛西知道这部小说和阅读它的人都有点愚蠢,但这丝毫未能消减她看这本书的兴趣。当读到佩内洛普被一位名叫雷金纳德的金发英雄解救时,她感到彻底的失望。在她看来,乏味的雷金纳德根本无法与那个恶棍相比。

当然,被锁在一个没有书看的高塔房间的想象一点都不吸引人,但恶棍对美丽的佩内洛普胁迫性的告白,他对她的欲望,以及可能强加给她的放荡行为可真是迷人。

马修·斯威夫特会成为黛西理想中恶棍的翻版并不代表什么,很明显只是运气坏罢了。

“你许了什么愿?”她问道。

“个人隐私。”他嘴角抽搐地回答。

当意识到自己的申斥被抛还给她,黛西板起了脸。看到一旁地上她的草帽,她走过去一把拾起。她需要逃离他令人紧张的存在。“我要回主宅去了,”她偏过脸说道,“日安,斯威夫特先生,散步愉快。”

让她惊慌的是,他长腿大跨几步跟上她的步伐,“我陪你回去。”

“我宁可不要。”她拒绝看他。

“为什么?我也要回去呀。”

“因为我想安静地散步。”

“那我就保持安静。”他的步子一点都没迟疑。

意识到当他下定决心时拒绝他毫无意义,黛西抿紧了嘴唇。草地、森林,美丽的景色依然如故,但她已无心欣赏了。

她并不惊讶斯威夫特会对她的异议置之不理。毫无疑问,他对他们婚姻的预想和她一样。他只会无视她的愿望和要求而一意孤行。

他一定以为她会像个孩子般顺从。以他根深蒂固的傲慢,他可能还以为屈尊俯就地娶了她会让她感激涕零。她怀疑他是否会为如何求婚而烦恼。他最有可能会直接把戒指扔到她腿上,然后命令她戴上。

在这可怕的散步过程中,黛西强抑住拔腿狂奔的冲动。斯威夫特的腿长得让他一步就顶她两步。愤恨像绳结般卡住黛西的喉咙。

这散步就是对她未来的象征。她会在各个方面艰苦跋涉,而无论她进步得多大与多快,都永远无法超越他。

她终因再不能忍受这种紧张的沉默而爆发出来:“是你给我父亲出的主意吗?”

“什么主意?”

“哦,别跟我谦虚了,”她不耐地说,“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不,我不知道。”

看来他还想继续玩游戏。“你和我父亲的交易,”她说,“你会娶我以便能继承公司。”

就像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墙,斯威夫特突然地停下,如果换了其他场合会让黛西笑出声。黛西也停下来,在胸前交抱双臂并转身面对他。

他的表情完全空白,“我……”他声音沙哑得必须清清嗓子才能继续说话,“我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明白?”黛西声音不稳地说。

看来她的设想完全错了——父亲还没把他的计划告诉斯威夫特。

如果有人能因羞愧而死,黛西就会当场断气了。她正使自己面临有生以来最具毁灭性的羞辱,斯威夫特只要说他绝不会同意娶一位壁花就够了。

树叶的沙沙声和棕柳莺的鸣叫在接下来的静默中变成了噪音。即便读不出斯威夫特的想法,黛西也能觉察他正在迅速判断各种可能性和结果。

“我父亲说得就跟已经安排好似的,”她说,“我以为你在他最近这次回纽约时和他讨论过这件事。”

“他没对我提到过这件事。我从未有过娶你的念头,也没有继承公司的野心。”

“你最不缺的就是野心了。”

“没错,”他凑近看着她,“但我不需要娶你来保障我的后半生。”

“我父亲似乎认为你会抓住成为他女婿的机会,毕竟你受到了他很多个人影响。”

“我是向他学到了很多东西。”一个意料中的谨慎回答。

“我肯定你是,”黛西防御性地做出轻蔑的表情,“他教给你的东西让你在商场上受益匪浅,但对你的生活却没有好处。”

“你不赞同你父亲的事业?”他判断多于疑问地说。

“是的,我不赞同他全身心地投入其中却忽视了那些爱他的人。”

“他的事业提供给你奢侈的享受,”他指出,“还包括让你嫁给一个英国贵族的机会。”

“我不想要奢侈享受!我只想要过平静安宁的生活。”

“比如一个人坐在图书室里看书?”他有点过于高兴地说道,“或在花园里散步?和你的朋友们交往?”

“没错!”

“书是很贵的,带花园的房子也很贵,你有没有想过得有人为你平静安宁的生活买单?”

这个问题与她父亲令她畏缩的关于寄生虫的指控是何其相似。

当斯威夫特看到她的反应,他的表情立即变了,开始顾左右而言他,却被黛西尖锐地打断:“我怎样生活或谁为我买单跟你没有关系。我不在乎你的看法,你也无权将你的意见强加给我。”

“如果我的未来和你有关我就有这个权利。”

“你的未来和我无关!”

“我只是在假设。”

哦!黛西讨厌争论时还咬文嚼字的人。“我们的婚姻也只能是一种假设,”她告诉他,“我父亲限我在五月底前找到别人结婚,而我一定会的。”

斯威夫特带着一种警觉的兴趣凝视着她,“我猜得出你在找什么样的男人,金发、贵族派头、感性,拥有充足的空闲能愉快地展开一番绅士的追求——”

“是的。”黛西打断他,奇怪他是怎么让这个描述中的人显得如此乏味的。

“我的看法是,”他语气中的矫情把她的神经逼近危险的边缘,“一个你这样容貌的女孩会连续三个社交季都没能订婚的唯一原因是,你把标准定得过高了。如果不是个完美男人你就宁缺勿滥,所以你父亲才会急于向你施压。”

她有片刻被“你这样容貌的女孩”这句话搞得心烦意乱,听起来好象她是个绝世美女似的。接着,在认定这只能被理解为一种狡黠的挖苦后,黛西感到怒火高涨。“我没有立志要嫁给一个完美男人。”她咬牙切齿地说道。不像她的姐姐,能以一种引人入胜的流畅来咒骂,黛西发现当她气极时说话很困难,“我很清楚那样的人根本不存在。”

“那为什么连你姐姐都出嫁了而你还没有?”

“什么叫做‘连我姐姐都出嫁了’?”

“‘娶得莉莲,就会有钱’。”这句讽刺性的顺口溜曾被曼哈顿上流社会当作一种娱乐。“你认为你姐姐为什么在纽约找不到一个无视她的丰厚嫁妆而肯娶她的人?她是每个男人最可怕的恶梦。”

够了。

“我姐姐是一件珍宝,而韦斯特克里夫有足够好的品味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可以娶到任何女人,但只有我姐姐才是他想要的。我看你敢不敢当着伯爵的面再说一次你对莉莲的看法!”她飞转过身沿着小路冲去,速度快到她纤巧的双腿所能达到的极限。

斯威夫特轻松地赶上她,双手满不在乎地插进衣袋。“五月底以前……”他沉思道,没因为他们的步伐而有一点点喘息,“只有不到两个月时间了,你要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求婚者呢?”

“必要时我会挂着张布告站在街角。”

“我诚挚地希望你能成功,鲍曼小姐。不管怎样,我都不确定自己会愿意做为替补而雀屏中选。”

“你不会做为替补中选的!放宽心吧,斯威夫特先生,世界上没有任何事能让我同意当你的妻子。我为那个将来嫁给你的女人感到遗憾,因为我无法想象任何人应该忍受一个如此冷酷、自以为是的假正经做丈夫——”

“等等,”他的语气温柔得像是抚慰,“黛西……”

“别这样叫我!”

“你是对的,这不合礼仪,我请求你的原谅。我是想说,鲍曼小姐,你没必要对我充满敌意。我们正面临同一个对你我双方都非常重要的问题。我希望至少在找到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之前,我们能试着文明一些。”

“只有一个解决办法,”黛西严厉地说道,“那就是你去告诉我父亲,你坚决拒绝在任何情况下和我结婚。向我保证你会这么做,我就试着文明地对待你。”

斯威夫特停下脚步,让黛西也不得不停下。转身面对他,黛西期待地扬起双眉。上帝知道,凭他刚才的话这对他不算是难下的保证。但他给了她深不可测的长长一瞥,双手仍然插在衣袋里,身体却绷紧了,看起来好象在仔细倾听着什么。

他用明显带有评估的眼神打量着她,而他眼中有种陌生的光芒引起她体内一阵深入骨髓的颤抖。他盯着我,她想道,就象一只伺机而动的老虎。她也盯着他,拼命想要看清他复杂的心思,试着解读那隐蔽的兴味和令人困惑的渴望。但他渴望着什么?肯定不会是她。

“不。”他柔声说道,好象在自言自语。

黛西困惑地摇摇头。她嘴唇发干,必须用舌尖润湿才能说话。他凝视她舌尖的眼神几乎令她失常。“那个‘不’是‘我不会娶你’的意思吗?”

“那个‘不’,”他回答,“是指‘我不会保证不娶你’。”

说完,斯威夫特绕过她继续向主宅走去,留下她独自一人在他身后踉跄蹒跚。

“他是想折磨你。”当那天稍晚黛西转述这番经过时,莉莲厌恶地说。她们此时正和最亲密的两位朋友——安娜贝尔·亨特夫人和伊薇·圣文森特子爵夫人一起坐在主宅楼上的私人起居室里。她们四个在两年前由于因各自原因都无法吸引合格的绅士前来追求而彼此相识,并成为友谊深厚的壁花四人组。

在维多利亚时代人们普遍认为,以女人的善变天性和简单头脑,她们不会拥有像男人之间那样深厚的友谊。只有男人才会对彼此完全忠诚,只有男人间才会拥有完全的相互信赖和那种高尚而有深度的关系。

黛西对这种观点嗤之以鼻。她和其他几位壁花——噢,前壁花们共同拥有一份对彼此的深切信任。她们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全无一点妒忌和争风吃醋。黛西几乎像爱莉莲一样地深爱着安娜贝尔和伊薇。她轻易就能想象出她们几个的晚年生活:用过茶点后聚在一起闲聊些有关孙辈们的话题,一起出门旅行而在别人眼里就是一队白发苍苍、说话刻薄的老太太。

“我一秒钟也不相信斯威夫特先生会不知道内情,”莉莲继续说道,“他在撒谎并和爸爸串通一气,他当然想继承公司。”

莉莲和伊薇坐在窗边的两把锦缎椅上,黛西和安娜贝尔盘坐在地板上,陷在她们五彩斑斓、层层叠叠的裙裾之中。一个长着浓密黑色卷发的胖乎乎的小女婴在她们之间爬来爬去,偶尔停下来皱着眉头试图用她的小胖手指从地毯上揪下点什么。

婴儿名叫伊莎贝尔,安娜贝尔和西蒙·亨特的孩子,差不多有十个月大了。肯定没有宝宝会比她得到包括她父亲在内的家人的更多宠爱了。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富于男子气概的亨特先生并未对他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儿感到失望。他爱极了这个孩子,毫不羞于抱着她出入公共场合,以一种别的父亲很少敢当众做的方式嘟着嘴“咕咕”地对她说话。亨特甚至“指示”安娜贝尔将来再多给他生几个女儿,无赖地想要实现被一群女人同时爱慕的野心。

正如人们的预期,宝宝生得美极了——从遗传上讲,安娜贝尔也不可能生出一个不漂亮的孩子。

抱起伊莎贝尔圆滚滚、不断扭动的小身子,黛西将鼻尖探进宝宝丝滑的脖子里逗弄了她一会儿,再把她放回到地毯上。“你应该听听他说的话,”黛西说,“傲慢得让人难以置信。斯威夫特认为我嫁不出去都是我自己的错。他说一定是我把择偶标准定得太高了,还为了我看书的花销而教训我,说什么得有人为我的奢侈生活买单。”

“他怎么敢!”莉莲大声说,脸庞因突然的愤怒而涨红。

黛西立刻后悔告诉了她。家庭医生已经警告莉莲在预产期前的最后一个月一定不能心烦。她去年已经怀过一次孕却流产了。这个损失对莉莲的打击很大,不仅仅局限于对她身体的损害。

尽管家庭医生曾再三保证她不必为这次流产自责,莉莲还是为此忧郁了好几个星期。但在韦斯特克里夫坚定的安慰和她朋友们充满爱心的支持下,莉莲逐渐恢复了开朗的个性。

现在莉莲又怀孕了,而她这次极其小心,生怕又引起另一次流产。不幸的是,她不属于那种越怀孕脸色越健康的女人,她长斑、孕吐,经常病恹恹的,并为因自己的状况所受的限制而恼怒。

“我绝不要忍受这个,”莉莲喊道,“你不会嫁给马修·斯威夫特,如果爸爸想把你从英格兰带走,我会让他见鬼去的!”

仍旧坐在地板上,黛西镇静地伸手扶住姐姐的膝盖,凝视着莉莲狂怒的脸并做出个安抚的笑容。“一切都会好的,”她说,“我们得想想办法,不得不想。”莉莲和黛西已经亲密无间了太多年,从她们记事起就由于缺乏父母的关爱而成为彼此的精神支柱和爱的来源。

伊薇,四个朋友中最不爱说话的一个,带着一紧张或感动就会有的轻微口吃开口说话了。当她们四人两年前刚刚相遇时,伊薇的口吃曾经严重到影响了正常交谈。但自从离开虐待她的家庭并嫁给圣文森特子爵后,伊薇已重拾了很多自信。

“斯威夫特先生会…会接受一位并非出自他选择的新娘吗?”伊薇边把一缕滑到前额的耀眼红色卷发拨至耳后,一边说道,“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亦即他的财务状况非常可…可靠,那他就没理由要娶黛西呀。”

“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莉莲回答她,在她的椅子里动了动以便坐得更舒服些,两手轻抚自己浑圆的腹部,“爸爸已经把斯威夫特当作了自己儿子的替代品,因为我们的哥哥中没有一个能达到他的要求。”

“他的什么要求?”安娜贝尔迷惑地问道,她“啵”地亲了口宝宝的小脚趾,惹得宝宝“咯咯”地笑起来。

“一个献身于公司,”莉莲说明,“冷酷无情、有效率,永远把生意摆在第一位的人。他们特别有共同语言,我是说爸爸和斯威夫特先生。我们的哥哥兰瑟曾经试过要在公司里谋得一席之地,但爸爸总让他和斯威夫特竞争。”

“而斯威夫特先生又总是赢,”黛西说,“可怜的兰瑟。”

“我们的另外两个哥哥则根本连试都不想试。”莉莲说。

“但是斯威夫特先生自己的父亲会…会怎么说?”伊薇问道,“他就对他儿子实际上已成了别人的儿子没有异议吗?”

“嗯,那一直是最奇怪的地方,”黛西回答,“斯威夫特先生来自于一个知名的新英格兰家族,他们源于英国的普利茅斯,十七世纪早期其中一部分人迁居到了美国波士顿。斯威夫特家族因为他们高贵富有的祖先而人尽皆知,但家族的后代却不懂得珍惜他们的财富。正如爸爸常说的:第一代人积累,第二代人挥霍,第三代只靠名声过活。当然,这话用在老波士顿人身上,三代的过程就会拉长为十代——他们做什么事总是要慢上几拍——”

“你跑题了,亲爱的,”莉莲插嘴道,“说重点。”

“抱歉,”黛西咧嘴一笑又继续说道,“嗯,总而言之我们怀疑斯威夫特先生和他的家人之间有某种矛盾,因为他很少提到他们,也几乎没回马萨诸塞去探过亲。所以就算斯威夫特先生的父亲确实反对他儿子融入另一个家庭,我们也无从知晓。”

四位女士一时间都静下来考虑着这个情况。

“我们会找到适合黛西的人,”伊薇说道,“既然我们能够把视野拓展到贵族圈之外,这就容易得多了。有好多恰…恰巧没有头衔但血统良好的可爱绅士呢。”

“亨特先生有许多未婚的朋友,”安娜贝尔说道,“他可以为你做无数次引荐。”

“我很感激,”黛西说道,“但我不喜欢和一个职业人士结婚的主意。整天面对一个没有感情的实业家会让我永远都不会快乐。”她立刻停顿,又带着歉意说道,“当然不是指亨特先生。”

安娜贝尔笑起来,“我不认为所有的职业人士都是无情的实业家。亨特先生有时候也会相当敏感和感情用事。”

其他几位都怀疑地瞅着她,她们无法想象安娜贝尔那位身材高大、面容粗犷的丈夫会有任何形式的敏感或感情用事。亨特先生非常聪明及有魅力,但他看起来就如同大象对待“嗡嗡”叫的蚊子一般对感情的渗透无动于衷。

“我们会记着你的话,”莉莲说道,“现在言归正传,伊薇,你会问问圣文森特爵爷他是否认识一些与黛西相配的绅士吗?既然我们已经拓宽了关于‘相配’的定义,他应该能找到一个像样的范本。老天知道,他对全英格兰谁有多厚的家底可是清楚极了。”

“我会问他的,”伊薇坚决地说,“我肯定我们能提供一些像样的候选人。”

作为由伊薇的父亲年轻时创建的高级赌博俱乐部——“詹氏”的拥有者,圣文森特爵爷迅速使俱乐部的经营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功。他以一种严格的方式管理着俱乐部,并小心谨慎地保有关于每一位俱乐部会员私生活和财务状况的档案。

“谢谢,”黛西真诚地回应,她的思绪不断在俱乐部上兜转,“我想知道……你认为圣文森特爵爷会不会发现有关罗翰先生更多的神秘过去?也许他是个长期流落在外的爱尔兰贵族什么的。”

一阵短暂的静默突然弥漫于整个房间。黛西读得懂她姐姐与朋友们之间相互交换的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突然间因为这些眼神生起气来,更因为是她提到这个协助管理俱乐部的男人而生自己的气。

罗翰是一位有着一半吉普赛血统的黑发金眸的年轻人。当罗翰偷走她的初吻时,他们只见过一面。三个吻,如果有人想要较真的话,而这是她有生以来最色情,也是唯一色情的经验了。

罗翰把她当作成熟的女人而非某人的小妹那样的吻她,他的吻带着一种淫欲的诱哄,充满着对这种吻通常将导致的那些未知行为的暗示。黛西本应当场抽他的耳光,而不是事后还对那些吻进行千百次的梦想和追忆。

“我不这样认为,亲爱的。”伊薇轻声地说,而黛西的笑容过于明亮,就好像她刚才在开玩笑。

“哦,他当然不会是贵族!你们也知道我的想象力是多么的……无孔不入。”

“我们必须把注意力放在重点上,黛西,”莉莲严厉地说,“不要做白日梦也不能编故事,不许再想罗翰了,他只能让你分心。”

黛西的第一反应是像每次莉莲变得专横时她通常会做的那样进行激烈的反驳。然而,当望进姐姐与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棕眸时,她发现了些许的惊慌,立刻感到了姐姐对她扑面而来的保护欲望。

“你说得对,”她强作欢颜地说,“不必担心。你知道的,我会做任何事以便能留在你的身边,甚至会嫁给一个我不爱的人。”

另一阵沉默,然后伊薇说:“我们会找到一个你爱的人的,黛西,而且希望这种感情是相互的,”一个扭曲的不成形微笑在她丰满的双唇间一闪而过,“有时候这种事总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