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自己在噩梦般的寒冷跟疼痛中醒来。呼吸的动作变成肺部痛苦的负担。她的喉咙和胸口都着火似的疼,就好象里面正被刷子刷过。她努力想要说话,却只发出一阵粗糙颤抖的声音,而且痛得让她想缩起来。“噢……”

一双强壮的手臂帮她调整着姿势,把一个枕头塞到她的头和脖子下面,将一缙散乱的发丝从额头上拨开。“不要说话。来,这会让你舒服点。”她感觉到温热的汤匙抵在唇上而轻轻往后退。可是身旁的那个男人很坚持的用一只大手扣住她的后脑,再次把汤匙凑到她的唇边。她的牙齿敲击着金属汤匙,全身无法控制的颤抖着。她吞下一匙加精的热茶,只是喉咙的肌肉只要一动就痛得不得了。

“乖女孩,再来一匙。”

强迫自己吞下第二匙、第三匙,她的头被轻轻的放回枕头上,好几层毯子温暖的盖在肩上。这时她才张开眼睛,被边上的灯光炫得一直眨眼。一个陌生人倚在她身边,脸孔在光影中半明半暗。那是个黑发、迷人的男子,五官没有一丝青涩,肤色黝黑略带风霜,点点胡碴在下巴上添加一层阴影。坚毅的脸锦上添花地有着好看的长鼻梁和宽宽的嘴,加上灵动的绿眼。一双奇异、嘲讽而锐利的眼睛,好象可以把她看穿。

“死……?”她呛咳着沙哑的问。不管说话、动作或呼吸都好痛。全身里外都好象被冰冷的尖针剌着,肺部好象被一把钳子箝住,几乎无法吸进空气。最严重的是所有的肌肉都猛烈颤抖着,让她全身的骨骼和关节都剧痛,好象就要被拆散了似的?真希望颤抖能停止一下。可是越想让自己不动,就抖得更厉害。她快四分五裂、沈到水里淹死了。

“不,你不会死的。”男人静静的说。“而且颤抖最后一定会停止。像你这种状况常会这样。”

她这种状况?发生什么事了?自己怎么会在这里?肿胀的双眼充满困惑的泪水,她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谢谢你。”她抽噎着说,虽然不大确定到底要谢什么。摸索着男人的手,她需要人类触摸的安慰。男子移动着坐到床边,体重压陷了床垫,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握在一只大手里。他肌肤的温度、紧握住她的火热力量,都让她诧异。

“请不要放手。”她低语,像抓住最后的救命索那般紧抓着。“求求你。”

男子脸上严肃、阳刚的线条在灯光下变柔和了,深不可测的绿眼中闪过一道自嘲的苦笑。“我受不了女人的眼泪,你再哭我就走。”

“是。”她说,更用力的咬着嘴唇。可是眼泪还是一直流出来,陌生人开始低声咒骂。

男子小心地连同她和一堆床单拉进怀里,轻压着她颤抖的四肢。她如释重负地抽噎着。

男人非常的强壮,用力把她拥在怀里,她的脸颊紧靠在亚麻衬衫上。她看到男子外貌的所有细节:光滑黝黑的皮肤,像问号一样弯弯的耳朵,深棕色的头发很不时髦的服贴在头上。

“我好……好冷……”她靠在男人耳边说。

“嗯,在泰晤士河里游泳就会有这种下场,”他冷冷的说。“尤其是这种季节。”

她感到男子的呼吸吹过前额,一阵温热的轻抚。沉浸在绝望的感激中,她永远不想离开这个怀抱。

试着想湿润干裂的嘴唇,她发现舌头似乎是肿的。“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

“不,我……”抓不到一丝念头或影像。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到处都是一片空白。一片混乱的虚无。

把她的头轻轻靠回枕头上,男人温暖的手指环绕着她的颈后。一个浅浅的微笑跃上嘴角。“莫凯南。”

“我……怎么了?”竭力抗拒疼痛以及令人分心的颤抖,她试着回想。

“我……我在水里……”她还记得冰冷的盐水刺痛着眼睛跟喉咙,堵住了耳朵,让疼痛的身躯无法动弹,再怎么努力都吸不到空气,觉得肺快爆炸了,觉得自己在下沉,好象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把自己往下拉。“有……有人把我捞起来。是你吗?”

“不是。一个引水员发现你,派人去找警探。今天晚上刚好只有我在。”凯南的手慢慢的抚摸着她的背。“你怎么会掉进河里的,薇安?”

“薇安?”她在绝望的困惑中重复着。“你为什么这样叫我?”

接下来的沉默让她惊骇。他认为她该认出这个名字……薇安……她努力的想要想起任何跟这个名字有关的意义或影像,却只有一片空白。

“谁是薇安?”疼痛的喉咙紧缩着,她几乎发不出声音。“我到底怎么了?”

“别着急,”凯南说。“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她恐惧的抽噎、颤抖着。“噢……我想吐。”

凯南飞快的抓起床边的陶瓷脸盆,放低她的头就着它。干呕让她全身剧痛。抽搐结束后,她乏力的靠在凯南的手臂上,凄惨的颤抖着。凯南把她放低到怀中,让她的头枕着自己的大腿。

“救救我——”她呻吟着。

修长的手指滑过她脸庞。“没事的,别害怕。”

很不可思议的,尽避所有的事都不对,一切都令人害怕,她却从他的声音、抚触和存在感到安心。他的手温柔地抚过她的身体,安抚她颤抖的四肢。“呼吸。”凯南说,手掌在她的胸口绕着圈按摩,终于她吸进一大口气。恍惚中她不禁想,天堂的圣灵降临解救苦难是不是就像这种感觉……没错,天使的抚慰一定就像这样。

“我的头好痛。”她沙哑的说。“我觉得好奇怪……我是不是疯了?这里是哪里?”

“休息吧,”凯南说。“我们稍后会把事情弄清楚。现在先休息吧!”

“再说一次你的名字?”她用沙哑的声音哀求奢。

“我叫凯南。你在我家……很安全。”

尽避她如此凄惨,还是察觉到他的犹豫,以及他想要维持遥远冷淡距离的心理。似乎他并不想对她太好,可是又控制不住。“凯南,”她重复,握住胸前温暖的手,无力的把它放在、心上。“谢谢你。”她感觉到他变得僵硬,大腿的肌肉在她的头底下绷紧起来。她累坏了,闭上眼睛在他的怀中睡去。

凯南把薇安轻放回枕头上,牢牢塞紧被子。他努力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凯南帮过数不清的落难女子,早已不为忧伤少女的那一套所动。对待受他帮助的人,维持冷淡的效率把事情办好才是上策,对他自己更是如此。凯南好几年没有哭过。任何事都穿不透围着他的心所形成的保护壳。

然而,薇安该死的美貌和出乎意料的甜蜜,正以他无法想象的深度影响着他。对薇安躺在他的家里……他的床上所带来的、原始的愉悦,他就是无法视而不见。

她的心跳刺痛了凯南的手掌,就好象手里握着的是她生命力的节奏。他很想留下来陪她、抱着她,不是因为激情,而是想将自己身上的温暖与保护给她。

凯南用力地抹着脸,扒过头发,低吼着站起来。他到底怎么了?

两个月前第一次见到薇安的景况,还记忆犹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温渥斯爵爷为情妇举办的生日舞会上。参加那场舞会都是些风尘里打滚的人,包括绝大部分的高级交际花、赌徒,还有一些打不进上流社会却自认比劳工阶级高尚的花花公子。因为谁都无法定义凯南的社会地位,所以各阶层的聚会都邀请他。他跟所有人都有关联:道德崇高的人、品行堪疑的人、彻底腐败的人,凯南属于所有地方,也不属于任何地方。

私人舞厅里装饰着石膏做的海神像、美人鱼、海豚和鱼类,为薇安提供了绝佳的布景。

她的装扮就像一条美人鱼,绿色的丝质礼服紧贴着身上每一道曲线。裁得很低的领口和礼服的褶边都镶着白缎绉边和深绿色的飘带。在场所有的男人,包括凯南都注意到,薇安不顾室外酷寒的天候,刻意打湿裙子好让它贴在双腿和臀部上。

第一眼见到薇安,感觉像一拳打在肚子。薇安不是典型的美人,但是她像火焰一般的闪耀,容貌混和着甜美与妖艳。薇安的双唇就像美梦成真,柔软、饱满、无可置疑的肉感。她艳红如晚霞的丰厚秀发盘在头上,露出纤弱的颈项还有凯南见过最优美的象牙色香肩。

薇安注意到他专注的视线,回过头看他,朱红的双唇出现一个诱惑又嘲讽的微笑。

“啊,我看见你注意到杜小姐了。”温渥斯爵爷出现在凯南身边,满是皱纹的脸上有着嘲弄的表情。“先警告你,老朋友,杜薇安一路走来不知踩碎了多少男人的心。”

“她是谁的女人?”凯南喃喃的说,深知这样美丽的女人不会无主。

“不久之前还是杰拉德爵爷的。他也获邀参加这场舞会,最后却拒绝出席,原因不明。我猜八成是躲起来偷偷舔伤口,薇安则在寻找新的情夫。”看见凯南评估的表情,温渥斯爵爷轻笑。“想都别想,老兄。”

“为什么?”

“首先,她会要你一大笔钱。”

“如果我供得起呢?”凯南问。

温渥斯间闲的扯着一缙灰白的头发。

“她喜欢有头衔的已婚男子,而且……嗯,出身要比你更好一点,老朋友。当然,我并没有冒犯的意思。”

“我也不觉得你有。”凯南低声的自动回答。他从不隐藏自己艰苦的背景,有时候甚至还善加利用。事实上很多女人都被他的职业跟缺乏族谱所吸引。也许杜薇安在享受过那么多双指甲修饰精美、自以为了不起的贵族情夫之后,会想换换口味。

“你该知道,她是个祸水,”温渥斯坚持。“据说两星期前才有一个被她甩掉的家伙因受不了而自杀。”

凯南讥讽的笑着。“我可不是那种会因为女人的爱而寻死的人,爵爷。”

他继续看着薇安,她由珠编的手提袋里拿出一个镶着珠宝的小盒子。打开盒子,从镶在盒盖后面的镜子,专注的审视自己的倒影。她小心翼翼的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指调整着技巧地贴在芳唇边的心形贴饰。很明显,她根本没在听身边那个想要跟她攀谈的男士到底在说些什么。似乎厌倦了男士的殷勤,薇安向着长长的餐台一挥手。男士立即去为她拿食物,而薇安则继续专注于自己的倒影。

看见机会出现,凯南从经过的侍者的托盘里拿起一杯葡萄酒。他向薇安走去,她正好把镜子啪一声合上,放回手提袋里。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看也不看的说,听起来烦腻又无聊。

“你的男伴应该知道不可以让这样美丽的女士落单。”

薇安深蓝色的眼中闪耀着惊讶,视线落在凯南手中的酒杯上。她接过喇叭型酒杯特殊设计的麻花型杯脚,优雅地啜了一口。“他不是我的男伴。”她的声音像丝绒般拂过凯南耳中。“谢谢,我渴死了。”她再喝了一口,抬起视线望向他。就像所有成功的交际花,薇安有一种奉承的眼神,会让男人以为自己是全场唯一的男性。

“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她指出。

“我无意失礼。”

“噢,我习惯人家盯着我看了。”她说。

“我相信。”

她微微一笑,露出珍珠般的贝齿。“还没人介绍我们认识。”

凯南回她一笑。“需要我去请个人来担此重任吗?”

“不用了。”她柔软的粉唇轻抵杯绿。“你是鲍尔街警探莫先生。我猜你一定是,而且我很确定没猜错。”

“你为什么这么想?”

“你符合所有的描述;你的身高和绿眼都相当独特。”她沉思着噘起双唇。“只是你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好象对周围环境感到不适。我猜你宁愿做其它任何事,也不想站在这个闷死人的小房间里跟人闲谈。而且你的领巾打得太紧了。”

凯南微笑着扯扯优雅的结在颈问白色上浆的亚麻领巾。有时候他真是受不了高领、硬领巾的文明装扮。“你说错了一点,杜小姐,比起其它任何事,我更想跟你聊天。”

“先生,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有人跟你提过我?我一定要知道你听说了些什么。”

“有人说你让很多人心碎。”

她大笑,显然是被这样的说法逗笑了,蓝色的双眼闪烁着淘气的光彩。“没错。可是我猜你也让不少女孩子心碎。”

“杜小姐,让人心碎很容易。更有意思的挑战是留住一个人的爱,永不失去。”

“你把爱情说得太认真了,”薇安说。“归根究柢,那毕竟只是一场游戏。”

“是吗?说说你的游戏规则如何?”

“其实就像下棋。我小心的规划策略。当卒子失去作用的时候,我就牺牲掉他。此外,我绝对不让对手知道我在想什么。”

“非常务实。”

“处于像我这种地位的人,必须如此。”她挑逗的微笑在看着凯南的时候稍微减弱了一些。“我不太喜欢你的表情,莫先生。”

凯南对她的兴趣正逐渐消逝,因为他已发现跟她的任何关系,到头来绝对是一场空。她是一个手段高超、锋芒毕露的女人,只愿意付出性关系,而非真正的陪伴。不论她的外表包装多精美,凯南要的不只这些。

薇安的视线在他面无表情的脸上梭巡,装出一个小小的、甜美的嘟嘴模样。“说说你的规则吧,莫先生。”

“我只有一条规则,”他回答。“伴侣间的全然真诚。”

薇安爆出一阵轻笑。“那可是很不方便的,你知道。”

“是啊,我知道。”

薇安显然对自己的魅力很有信心,在他面前搔首弄姿,把胸部向外挺,一只手优雅的轻放在腰部优美的曲线上。凯南知道自己应该仰慕她,可是脑中却不停地自问,为何让人惊艳的美女总是这么自以为是。

由眼角余光,凯南看见薇安之前的男伴跨着迅速、焦急的大步向他们走来,手里紧抓着一碟小点心。那位男士显然决心护卫自己的领土,而凯南根本没兴致跟他争执;不值得为了杜薇安在大庭广众下出丑。

薇安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轻轻的叹了口气。

“在那个无聊鬼回来之前,请我跳支舞吧。”她低声说。

“请原谅我,杜小姐,”凯南轻轻说。“可是我不愿意剥夺他陪伴你的权力。尤其是他还花了那么大功夫去帮你拿来食物。”

发现自己竟然被拒绝了,薇安的眼睛一下睁得好大。一阵不均匀的红潮涌上她的面颊跟额头,衬着头发的肉桂色调显得很不协调。“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面,莫先生。要是我遇上了小偷或强盗一定立刻派人找你来。”

“我将乐于协助。”他极度有礼的回复,微微一鞠躬就离开了。

凯南以为这件事就这样落幕了,不幸的是,他们在舞会中短暂的相遇并没有逃过别人的眼光。而薇安,以一种高明的报复手段,将状况曲解,让所有酷爱八卦的人都躲在手背后偷笑。薇安故意对一个饶舌的女人暗示,令人敬畏的莫凯南先生向她有所提议,而她立刻拒绝。大家都看好戏似的想知道,着名的鲍尔街警探试图赢得杜薇安却碰了钉子的事。

“他根本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危险嘛!”有人在凯南听得见的地方狡诈的说。“这么容易就被一个女人吃得死死的。”

凯南的自尊被刻意流传的证言刺伤……可是他努力保持缄默。他很清楚,所有的语言只要没有火上加油的回应,很快就会消失。

然而,听见别人提起薇安的名字,凯南还是会生气,特别是说话的人一边小心打量着他的反应。他尽力让自己看起来不以为意,但在心里,凯南发誓有朝一日一定会让杜薇安后悔曾经散布过这种证言。他还守着这个誓言,而且一定会做得很绝。

漫步到窗边,凯南拨开深蓝色的锦缎窗帘,隔着长长的窗玻璃望着外面。他不耐烦的视线在幽暗的街道上搜寻着凌雅各医生的身影。不一会儿,一辆出租马车停在门前。凌医生从马车下来,像平常一样没有戴帽子,暗金色的头发在路灯下反着光。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却跨着长长的大步伐,若无其事的晃着沉重的医疗用皮箱,来到大门前。

凯南在卧房外等他,在医生随管家上楼来的时候向他点头致意。凌雅各先进的医术和聪明的头脑让他成为伦敦最抢手的医生。而身为一名不到三十岁的单身汉,一点也不影响他受欢迎的程度。富裕的女士们争着要请凌医生看诊,坚持只有他才能治好自己的头痛跟妇女问题。每次听到雅各总是抱怨被社交界的女士们占据了所有的时间,而没空进行更认真的医疗研究时,凯南总是觉得很好笑。

两位男士简短的握了握手。他们真诚的彼此欣赏,两个都是专业人士,也都经常看到人类行为中最好及最恶劣的一面。

“凯南,”雅各愉快的说。“这件事最好值得我离开汤姆咖啡屋的白兰地咖啡。发生什么事了?你看起来挺好的啊!”

“我有个客人要麻烦你看看。”凯南回答,打开门请他进入卧室。“她一个小时前才刚由泰晤士河里被救起。我把她带回这里,她曾经醒过来快十分钟。怪的是,她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认不出自己的名字。这有可能吗?”

雅各的灰眼睛深思的眯了起来。“没错,当然有可能。丧失记忆这种事,比你想象的更常发生,通常的原因可能是年老或酗酒过量……”

“要是头上遭到重击又差点淹死呢?”

凌医生的嘴唇撮成一个没出声的口哨。“可怜的小姐,”他喃喃的说。“没错,我见过一个因为头部外伤而丧失记忆的案例。那个人在一次造船厂意外中受伤,一条梁落下击中头顶,昏迷不醒三天。当他醒来时,却被困惑包围。一般生活习惯像走路、写字或阅读都没问题,却认不出自己的家人,过去的事也一点都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后来有没有恢复?”

五或六个月之后。但我也听过有人几天就恢复记忆的。要花多久时间很难预测,也很难说到底会不会恢复。”雅各挤过凯南身边走到床前,把医疗箱放在椅子上。他弯下身看着熟睡的病人,医生发出一声惊讶的低语,凯南差点没听到:“杜小姐!”

“她是你的病人?”

雅各点点头,状似很困扰。医生脸上的表情让凯南警觉到,薇安看医生绝对是为了比头痛更严重的问题。

“她有什么病?”

“你知道我不能说出来。”

“她什么都记不得了,你说不说对她面言根本没有差别。”

凌医生没有因这个说法动摇。“凯南,请你在我检查病人的时候回避一下。”

凯南还来不及回答,薇安动了动,呻吟着。她揉揉眼睛,眯起眼看着医生陌生的脸孔。

凯南很神奇的发现自己的情绪跟她同步,他准确感觉到薇安开始惊慌的一刻,三个大步跨到床边,握起薇安颤抖的手。他手的力道似乎让薇安冷静下来。“凯南。”薇安嘶哑的说,抬起视线看着他的脸。

“医生来了,”他低语。“他帮你检查的时候我会在外面等。可以吗?”

饼了好一会儿薇安才轻轻的点头,放开他的手。

“乖女孩。”凯南温柔的把她的一东头发塞到耳后。

“两位这么怏就成为好友了。”雅各说。

“我跟女人都是这样,”凯南说。“她们抗拒不了我的魅力。”

雅各的嘴角扭曲。“魅力?我根本没想过你有那种东西。”

听到薇安虚弱沙哑的声音加入谈话,他们两人都吓一跳。“因为……你不是女人。”

凯南看着她,不情愿的微笑着。薇安已经半死不活了,挑逗的本能却一点都没少。而且,天啊,他还是无法完全免疫。“急着保护我吗?”他的手指拂过薇安脸颊的曲线。“我得稍后再来感谢你了。”一阵粉红慢慢烧上薇安的脸蛋。凯南没发现自己的语调无意识的带着诱惑,直到医生投来怀疑的眼光。

凯南急忙离开房间。皱着眉把背抵在走廊贴了壁纸的墙上。“你真可恶,薇安。”他悄声的哺哺说着。

他从前可以轻易的拒绝薇安,那时他认为薇安是个浅薄、虚荣、工于、心计的人。要是薇安没有对全伦敦散布刺伤他自尊的谎言,凯南绝对不会多想她一下。凯南也许会憎恶她,只是不值得在她身上浪费这样的感觉。

可是在每个人的一生中,无论男女都会有因为环境而变得脆弱的时候,而现在薇安正经历这种时刻。她真的失去记忆了,还是在假装?如果薇安真的丧失记忆……那她也就失去了让成年人掩饰真我的所有防卫、矫饰跟做作。多少男人有机会认识真正的薇安?一个也没有,他敢用生命打赌。

一名绅士绝不会趁人之危——但他不是绅士。

凯南曾经发过誓,会让薇安为她可爱的小游戏付出代价——她会的,连本带利。

现在薇安落入他的手上了,除非他的自尊平复,凯南是不会放她走的。他将尽量拿她来取乐,直到他心满意足,或是她恢复记忆,看哪个先发生。

凯南满意的笑着,胸膛中渴望的疼痛似乎平息了一些。

饼了一段长得数不清的时间之后,凌医生终于把门打开,请他进去。薇安看起来很平静只是很累,脸色跟她枕着的亚麻枕头一样苍白。看见凯南,她唇边浮起一个不确定的微笑。

“怎样?”凯南问,凌医生正弯下身锁上医疗箱。

凌医生抬头看他。“看来杜小姐应该有脑震荡,但是不太严重。”

听到不熟悉的词汇,凯南眯起了眼睛。

“也就是说头上挨了打,”凌医生进一步解释。“造成脑部伤害。后遗症会持续数周,甚至一个月,症状包括迷惑、晕眩以及虚弱。此外,以她的病例而言,还有失忆。”

“你能治好吗?”凯南简洁的问。

“很不幸,脑震荡的症状,包括失忆,都必须等它自动消失。我帮不上忙,只能嘱咐她多休息。我并不认为杜小姐会因今晚的遭遇而有长久的问题,只是接下来几天她会比较难受。我开了一些消化药粉好中和她吞下的盐水,还有治疗瘀血跟擦伤的药膏。我没发现骨头碎裂或内伤,只有一边脚踝扭伤了。”凌医生走到薇安身边,拍拍她的手。“睡吧,”他温和的建议。“这是我能给你最好的建议了。”

医生拎起医疗箱穿过房间,在走廊上停下来跟凯南商谈。他严肃的灰眼睛看着凯南的眼睛,放低声调不让薇安听见。“她的颈子上有指痕,还有挣扎的迹象。我猜你应该会进行调查?”

“当然。”

“显然杜小姐的失忆会让你的侦察更难进行。我对这类事情没什么经验,但是我知道心智是很脆弱的。”医生实事求是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警告。“我强烈建议让杜小姐留在平静的环境中。等她好一点之后,可以让她去拜访一些熟悉的地方和友人,可以帮助回复记忆。然而,如果你在她准备好之前,强迫她去想一些事情,很可能会造成伤害。”

“我不会伤害她的。”凯南低下皱着的眉头。

“呃,你逼供的技巧非常出名。我听说过你可以从最强硬的罪犯口中逼出供词……要是你以为可以把杜小姐的记忆逼回来……”

“你的重点已清楚传达,”凯南有点生气的说。“老天,好象我整天到处欺负小狈、吓哭小孩似的。”

看着他生气的脸,凌医生轻声笑了出来。“我也只是听说过你的名声,老兄。晚安,我很快就会寄帐单给你。”

“寄吧!”毫不掩饰的希望医生快点离开。

“还有……脑震荡的病人相当脆弱。如果头上再遭到撞击,例如说摔到,都可能造成伤害或致命。”

“我会用心照顾她的。”

“很好,凯南。”医生朝薇安亲切的一笑。“再会,杜小姐。我过几天再来看你。”

柏太太把头探进房问张望着,看着凯南。“老爷?你需要什么吗?”

“现在还不用。”凯南低声说,看着管家陪医生走向楼梯。

“你的名声是怎样的?”薇安虚弱的问,显然是听到医生那段话的后半部。

凯南走过去,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手指交握,伸直双腿,在足踝处交叉。“我知道才怪。”他无奈的耸耸肩。“我是鲍尔街警探。在我的工作中总是看到人们说谎、隐瞒、逃避问题。我只是有办法直捣事实真相,而这让很多人不舒服。”

虽然还很虚弱,薇安的蓝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你『有办法』,”她昏昏欲睡的重复着。“那是什么意思?”

凯南忽然笑了,情不自禁的向前靠,把一丝散落的发丝从她脸上拂去。“意思是说,我会不择手段找出真相。”

“喔。”她伸着懒腰,努力抗拒睡意,但是疲倦将她淹没。“凯南,”她轻语。“我的名声又怎样呢?”

凯南还来不及回答,她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