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带我去哪里?”第二天杰克问道,爱梅牵着他的小手走向门外的马车。“我们为什幺要穿漂亮的衣服?”

爱梅特别细心的替他打扮,黑长裤、蓝背心、蓝帽子,她自己则挑了一件灰色的条纹丝质礼服,秀发利落的扎成辫子绾起来,戴一顶灰色系缎带的纱帽,和一条熏衣草色的丝巾。

“我们去拜访我的家人,”她告诉杰克。“我的继母写信给我,说他们会在城里住几天。”

“你也有继母?”

“呃,是的。”爱梅小心翼翼的替他调整帽子,对他微笑。“继母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知道吗?”

“你的像什幺?”

“她像你和你父亲一样,也是个俄国人。”

“你在开玩笑!”

“俄国人的天性会相信这种事!我们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民族,不知节制、神秘、迷信……”妲雅耸耸肩。“或许我们全都有前世,谁知道呢?对于俄国人而言,宗教包含多种信仰和看法。”

“我不一样,我不容许自己相信这么异常的事,但我知道尼可相信他的经验是真实的,而且对他有正面的影响。”

“那你或许不必问太多,爱梅,可以尝试接受发生的事,就这样下去,不必太在意。”

“可是——”

她突然察觉有人进来,她抬起头看见她父亲,心跳了好几下,何路克一如以往,高大突出,蓝眸晶亮而看透人心,当他看见她,脸上有一丝改变,五官柔和下来,带着希望和爱。

“爱梅——”

她跳起来,奔过去,双手抱住他,他是如此令人安心的强壮和亲切,她觉得好快乐、好快乐。

“爸爸,听我说。”她飞快地说。“我最近了解好多事情,我对其它人要求太多,期待他们完美无缺,尤其是我挚爱的人,我要求更多,当他们的人性面令我失望时,我会大发雷霆。

“以前你是试着保护我、帮助我,而且你对麦亚当的看法完全正确,原谅我过去所说的话,我太生气了,以致口不择言,我爱你,爸爸,我好想你。”

她父亲无法回答。只是紧紧抱住她,几乎要压扁她,爱梅拭去快乐的眼泪,她和家人重修旧好,一切终于好了。

爱梅坐下来,急着和父母交谈,小心翼翼的形容自己在安琪洛夫斯基宅邸的生活,父亲不时捏捏她的手,妲雅笑容满面,对他们父女重拾亲近感到很高兴。

过了一会儿,男孩们来前厅喝茶吃蛋糕,威廉和杰克很快成了好朋友,午睡刚醒的柴克,爱困的坐在妲雅腿上。

“我想去拜访杰克,并且看看动物园——”威廉的手和脸吃蛋糕吃得黏兮兮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去?你可以带我去吗,爱梅?”

“你必须早点来看我们。”爱梅微笑地回答。“动物们很乐于见你,威廉。”她迟疑了一下,才向父母建议。“现在节日快到了,或许你们可以来我们的圣诞宴会,并且共进晚餐。”

妲雅立即同意,忙着做计划,此时管家来通报有位警官在前门等待。

“我正在等他。”路克说。“对不起,我必须私下和他谈一谈。”

威廉和杰克突然找个借口离开了,爱梅确信他们是想去瞧瞧访客。

爱梅惊讶地问:“为什么警官会来?”

妲雅扮个鬼脸。“前晚屋子遭小偷,把我和孩子们吓坏了!你父亲大发雷霆。”她压低声音。“宅邸被侵入伤及一个男人的自尊,路克便去找苏格兰场——他们昨天派了两个人来——除非抓到犯人,否则路克不会让他们休息。”

“一旦爸爸找到小偷,那他就惨了。”爱梅嘲弄地说。“他偷了什么?”

“一些珠宝、现金盒子、手枪,”妲雅皱眉地摇摇头。“小偷轻易得手显示他对宅邸的状况很熟悉,而且还很清楚贵重物品的地点。”

“那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人?”

妲雅点点头。“我们的仆人全是年资很久而且值得信任,所以我们认为应该是以前的宾客。他可能还来参加过宴会,或是和我们一起用过餐。”

爱梅微微战栗。“真可怕。”

妲雅耸耸肩,恢复惯有的实际。“生命向来充满惊奇,谢天谢地。”

爱梅和杰克回到安琪洛夫斯基宅邸,尼可正要送走产业管理员、会计师和律师,他们全是来作半年度报告。

最后一名访客离开之后,尼可把儿子抱到膝盖上,询问今天过得怎样,并且耐心的倾听杰克兴奋的述说他新认识的表亲和外公外婆。

“那你喜欢史克贺斯家的人喽?”尼可静静地问。

“噢,是的。”杰克向他保证。“我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

“这我很确定。”尼可嘲弄地回答,斜瞥爱梅一眼。

爱梅双眉微颦的模样,令他咧嘴微笑,他转向儿子。“你何不上楼到育婴室去,杰克?有新玩具等你。”

杰克兴冲冲的跑上楼去找,速度快得令尼可和爱梅哈哈大笑。

尼可站起来,询问的扬扬双眉。“事情怎样了?”

爱梅冲动地走过去,双手抱住他的腰,倚偎着他。

“妲雅一如往常的甜美温和,爸爸和我厘清所有的差异,在我离开之前,他甚至承认,既然我看起来过得很好,你便不会是个太差劲的丈夫。我猜爸爸很想跟你和好,尼奇,如果有一天他想找你私下聊聊,别太讶异——我想他或许已经预备好要接纳你这个女婿。”

尼可嘲讽地微笑。“这个念头为什么令我心头发冷?”

她轻咬他的耳朵。“如果爸爸决定对你好,为了我的缘故,我期待你要尽力施展魅力。”

尼可拿掉爱梅的帽子,抚摸她的发丝。“我不喜欢你扎辫子,而且还把头发紧紧的夹起来。”

“我是试着看起来道貌岸然。”

“你不适合道貌岸然,应该要自然而不受拘束,像你饲养的动物一样。不,别再咬我……我有礼物给你。”

“什么礼物?在哪里?”

“你必须自己找。”他说,当她开始搜寻他的口袋时,他微笑地说:“别这么粗鲁,露丝卡……你可能会损坏某种有价值的东西。”

爱梅得意洋洋的摸到一个天鹅绒的布囊,掏了出来,松开绳子,把东西倒在她的掌心。

“噢。”她屏息。

那是一只戒指,黄金镶蓝宝石的戒指。晶亮的宝石有如知更鸟的蛋,闪烁出每一种蓝光,光彩夺目,爱梅惊愕的目光转向丈夫。

“试试看。”

爱梅看着他把戒指套在她手指上,大小罢刚合适,十分完美。

“你为什么买这个给我?”她惊奇地问。

“因为它可以衬托你的眼睛。”

“它好美,可是……”她抚摸他的胸膛,描摩那结实的肌肉。“你为何要买来送我?”

“我喜欢看你佩戴美丽的东西……几乎像我喜欢看你一丝不挂一样。”

他在她耳边甜言蜜语,轻轻的爱抚她的身躯,解开她领口的钮扣,双唇抚触她裸露的喉咙,舌尖搔动她脉搏悸动的凹处。

爱梅叹口气的闭上眼睛。“尼奇,不要——”

“我们上楼去。”

“晚餐之前不可以。”她惊呼,羞红了脸。

“我要看你一丝不挂,只有戴着戒指。”

“你真是不可理喻。”她说,任他拉她上楼。

圣诞节前的一星期,爱梅忙着用铃铛、红色缎带、冬青和槲寄生布置整个宅邸,席氏姊妹和两位仆人拿扶梯架在大厅中央的大松树上,爬上去悬挂装饰品,一边工作,一边唱俄国的颂歌给爱梅欣赏,充满佳节的气氛。

“如果这里没这么大该多好。”爱梅叹息,把一枝冬青系在枝材上。“这要花三倍的布置时间。”

“是的,可是看起来棒透了。”拉结欢呼。

司阍一脸迷惑地走近。“王妃殿下,』他呢喃地说。“我刚刚在门口发现这个包裹。”

爱梅放下手上的工作,走下楼梯来接过包裹,那是白色的小盒子,系着红缎带,卡片上写着:爱梅。

她笑了。“我真不知道谁会用这种方式送礼。”

她解开缎带,掀开盒盖。盒子里面放着一片天鹅绒、一朵红玫瑰和一张小卡片,署名:A。

爱梅的笑容消失无踪,双眉深锁。是谁会用这种神秘的方式送她这样的礼物?会不曾是麦亚当?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送她一朵这样的玫瑰,她轻触玫瑰,刺刺着她指尖,使她猛地抽回手。

“噢!”她吸吮指尖,尝到咸咸的血味。

史坦利双眉深锁。“王妃殿下,若你允许……”他接过盒子,掀开天鹅绒,把其中的物品倒在爱梅手中。

一对珍珠耳环冷泠的落入她手掌当中,使她惊呼一声。

席氏姊妹看见了,高声赞美。“好漂亮!”

爱梅心中不甚自在,她一度读过珍珠代表眼泪,一枝红玫瑰和一对珍珠耳环……那不就是血和泪。

她把耳环放回盒子里。“幸好尼可不在,”她喃喃。“我不认为他会喜欢我接受其它男人的礼物。”

“是的,王妃殿下。”

爱梅兴味索然地看着礼物。“请还给麦爵士,我猜是他送的。”

她环顾周遭的仆人。“这件事不必向尼可王子提及。他会生气和嫉妒,而我希望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节平安无事。”

他们立即同意,回头工作,试着重拾片刻前的轻松气氛。

这份突如其来的礼物令爱梅不安,但是她决心把这件事撇在脑后,亚当这是意味着什么?让她知道他还在乎?他对她有所求,或许来一段婚外情?

有些男人真是愚蠢啊!只会渴望得不着的东西,却不知珍惜已有,或者这份礼物只是表达真心的告别。反正无所谓——她打算专注在未来,而非过去,她和尼可拥有美好的生活,而且越来越幸福,再无任何事物有破坏他们的机会,她不容许。

一大早,她还在私人的起居室喝茶时,史坦利便来找她。

“王妃殿下。”司阍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继续,他双眉蹙在一起,嘴巴抿紧。

“怎么了,史坦利?你的表情好奇怪。”

“王妃殿下,”他回答。“我在前门发现这个。”他伸出手。

爱梅放下茶杯,愕然地瞪着他的手,那是一朵和昨天一样的玫瑰。“你没送回去吗?”

“有,王妃殿下,和珍珠一起归还了,显然这次只送花。”

她摇摇头,瞪着那朵微微枯萎的花。“无论送的人是谁,他倒很坚持。”

“我们该告诉王子吗?”

爱梅想了一下,她很确定是亚当送的玫瑰,或许是恶作剧,他很乐意刺激尼可,引发争端!

“不。”她说。“这是件傻事,别管它——我们把它忘了。”

圣诞夜,起居室一角的小树散发出松香,壁炉的火批哩啪啦的燃烧,柔黄的光使得室内温暖而舒适。

尼可斜倚在地板上的一堆靠枕上,看着妻子在室内走动,杰克已经睡了,大约正在梦着明天的早晨,而他们夫妻可以独享这一整晚。

“过来。”他懒懒地说,喝了一小口红酒。

“马上。”爱梅回答,调整着树上的缎带。“我还没完。”

“这两天以来你只是重新绑缎带,把花环上下移动一、两吋——”

“面对明天几乎两百位宾客,我要一切都很完美。”

“一切是很完美。”尼可再倒一些酒,同时欣赏着妻子俯身时的臀部曲线。“现在过来——我有礼物给你。”

“我也是。”

她从长沙发后面拉出一个大而方型的物体,大小有如一幅画,表面上还覆着一块黑色的布。

尼可微微坐直身体,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东西。“是你的肖像?”

“是的,苏先生日夜赶工,才及时完成。”

“让我看。”

“我的礼物。”

她走过来坐在他旁边,双脚交叉,接过他递来的酒。

尼可顺从的从靠枕底下掏出一个小包裹,爱梅高兴的拿过来。

“噢,很好,我最喜欢小东西。”

她撕开包装纸,揭开天鹅绒盒子,欣喜地瞪着小东西,它在火光下晶亮灿烂。尼可特别订制了一只老虎型的胸针,镶着条纹的黑玛瑙和黄色钻石。

“谢谢你。”她绽放笑颜。“这让我想起你。”

“不是『毛乔』?”

“你和牠没有太大的差异。”她评论,伸手抚摸他的头发。“你们两个都寂寞孤独,过去受到伤害,而且两个都不会完全被饲养温驯。”

他的眼睛是亮亮的金黄色。“你不会要我们驯服。”

爱梅狡黠地笑了,这是事实。“现在该你的礼物了。”她掀开画上的布,皱着眉。

“它相当的……反传统。”

他沉默的示意她拿掉黑布。

“好吧。”她把布全掀开来。“你认为呢?”

尼可沉默而专注地凝视那幅画。苏先生画的是半坐在窗台上的爱梅,她身穿白衬衫,领口翻开,浅褐色长裤——有某种奇特的性感,她是赤着脚的。背后的阳光使她的头发红得很灿烂。她脸上有种梦幻般、微带严肃的神情,和她豪放的姿势恰成对比,尼可觉得画像很传神,很性感。

“很怪异,对不对?”爱梅仔细地注视他的反应。

尼可微笑地把她拉坐在腿上。“很美,谢谢你,露丝卡,我会珍惜它远胜过任何艺术品。”

“我不知道要悬挂在哪里。”爱梅靠在他胸前。“有些人可能会看不惯穿长裤的王妃。”

他的手轻轻抚摸她的腿。“是我唯一想要的王妃,露丝卡。”

她微笑,很高兴受他称赞,却开始紧张的玩弄他的钮扣。

“尼奇,我一直在想……有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尼可感觉到她情绪的突然变化,他静静地等候,拥着她,任她挣扎地找话说。

“我不知道怎么说。”她终于说。

尼可捧住她的下巴,仰起她的脸,望进她的蓝眸里,他心中颤抖,充满惊异和不信,他知道是什么,突然十分确定,但是他必须听她说。

“说吧,爱梅。”

“我……”她的手指揪住他的衬衫。“我想我……”她停顿,无言地凝视着他,说不出口。

他的手移向她平坦的小肮,询问的直视着她,她微微点点头以作回答,双颊泛出红晕。

尼可深深吸口气,他和爱梅的孩子,一部分的他在她体内……这个念头下是令他洋洋得意,而是某种惊愕与谦卑,自己竟然会得着这样的机会。

他一生中有三个孩子萦绕不去:麦凯,他无力拯救的哥哥;杰克,他曾放弃和否认的;亚历,他永远失去的儿子,而今,他得以亲眼看见孩子出生,参与他——或她——的生命,用一个崭新的开始来抹去过去的不幸……尼可低下头,脸埋在爱梅的秀发里。

“你很高兴吗?”爱梅问,双臂环住他的颈项。

那一剎那他无法回答。

“你是我全部的世界。”他终于说道,声音充满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