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梅妮亚太惊愕了,以致没注意到悲伤以外的一切,她不发一言,顺从的让尼可带她回来,一路上都像个受惊的孩子似的挨着他,尼可安全的拥住她,不时贴着她的秀发呢喃,他的心思和情感已经翻腾过了,木然的认命。

他们从一开始就注定噩运,史特斯叛党之女和沙皇的顾问,这样的匹配绝不会成功的,但是如果一切再重来一遍,他还是会选她。

他不是傻瓜,十分明白已经没有彼得的友谊保护他。

经过今晚发生的事,爱梅妮亚很快会被强行带到克里姆林审问她的过去和政治信念——而那当然免不了用刑,尼可宁愿杀死她也不希望那种事发生,而且事情更复杂的是她可能已经怀孕,他必须确保她的安全、即使他无法亲自保护她。

想到宝宝——他的骨肉——使尼可心中充满痛苦的惊奇,一个完美的小东西,那幺一个无助的小生命,却充满希望和天真……

“我的天。”他无声地低语,因为他首度让自己想到杰克、他的儿子,在未来孤零零的,不被爱,需要一个父亲的保护……

“我的天,我铸下大错。”

他从来不允许自己对这个私生子有任何感觉,而一剎那之间,他渴望抱住那孩子,向他保证,他很安全、有所归属。

尼可轻吻他妻子的太阳穴,贴着她肌肤无声的耳语,如果我们未来再相遇,我会补偿你,和他,我会爱你们两个人,我发誓。

他们到家时,尼可停在前厅通知席德夫发生的事,侍从一脸骇然,表情苍白,充满恐惧和懊悔。

“王子殿下,我从没想到会惹麻烦——”

“没关系。”尼可说。“你只是尽力服侍我的妻子,再者无论你做什幺都会有这样的结果,这是上天注定。”

“现在怎幺办?”

“我想他们很快会上门。”尼可回答,感觉爱梅妮亚紧绷的贴着他。她全身发抖,骇然地看着他。

尼可的注意力转向侍从。

“听我说,席德夫,我会帮我妻子收拾一些东西,然后你立即和她一起走,带她到诺凡第修道院,懂吗?那里也是沙皇的妹妹苏菲亚被放逐的地方,他们会庇护爱梅妮亚。”

他转向妻子。“等情势安全以后,你再离开那里,席德夫会帮你在乡下找个地方住。”

爱梅妮亚一脸恐慌。“不!”她耳语,再也说不出话来。

尼可望向席德夫。“你会照我所说的做吗?”

仆人点点头,转过身去。

尼可带她上楼时,爱梅妮亚狂乱地说:“尼奇,求你别送我走!这不必要——”

“如果不必要,那我会到修道院接你回来,”他扶住她的背。“可是我们有麻烦了,露丝卡,我要你安全。”

她边上楼边哭。“如果我没叫席德夫找我家人——”

“那和这件事无关,我有敌人,以迈斯克夫为首,他们一直影响沙皇来对付我,或许我和你的婚姻使他更容易下手,不过这迟早都会发生的,这是命,爱梅妮亚。”

他自己的感情在渴望和否认中翻腾,然而他勉强压抑,他必须协助妻子接受发生的事,否则她会一辈子自责。

“没有你,我哪里都不去。”她低声说。“你不能叫我走。”

“不走又有什幺好处?”他轻声问。“我可以忍受一切,只要我知道你平安无虞,而且我们现在可能已经有了亲生骨肉,你会拿我们的孩子冒险吗?”

从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他知道她没想到这个可能性。

“如果你怀了孕,孩子会有危险,身为叛国嫌疑犯的后代,遑论是安琪洛夫斯基家族头衔和产业的继承人,他将成为众人的目标,别让任何人知道他的事,甚至连其它家人都别说,直到他大得足以保护自己——”

“你为什幺说这些?”她脱口而出,痛哭失声。“如果你是企图吓我,那你太成功了!我对我所做的一切深感抱歉,我更遗憾走进你的生命,毁了你!”

“不,不……”尼可把她拉进房里,关上房门,紧紧地抱住她。“别这幺说。你是我生命唯一的意义……爱梅妮亚……千万别后悔爱我。”

她哭着抱住他。

“我们必须收拾你的东西。”过了半晌尼可说。“我们没时间——”

她别过脸,封住他的唇,她的嘴有咸咸的泪水,他的思绪像风中的落叶四散,不自觉的响应,抱紧她的身体,直到她的胸脯被压平在他们中间。

唯有在这一刻,他才发现她的心跳得有多快,从宴会上开始,他就为她感到害怕,更怕和她分别的一刻到来,他双手捧住她的脸,凝视她充满决心的下巴、她角度纤细的颧骨。

她的手指抓紧他的天鹅绒外套,绝望的贴住他。“只要再一次。”她眼睛晶亮。“求求你……这是我仅能拥有的你。”

“爱梅妮亚。”他摇摇头。

但是当他望进她眼底,他的坚持溃散,反而攫住她的唇,她急切地拱起身,双手寻索他的背和臀,热热的呼吸吹在他脸上。

尼可拉开这一吻,仓促的为她宽衣解带,拉扯那松得不够快的系带、紧身裤敞开来,爱梅妮亚松了一口气,手掌揉搓支架所留下来的红色印记。

尼可脱掉自己的衬衫,爱梅妮亚伸手帮忙,低头吻着他平坦的胸膛,亲吻轻舔他喉咙的凹处,直到尼可不耐地拉地上床,他——拿下她头上的发针和装饰,直到她火红的秀发如波浪般的披散下来。

时间分分秒秒的消逝,他们狂乱急切的爱抚亲吻,不需言语、不需思考,而是共同的决心,要尽可能使世界消失一阵子。尼可用双手温暖了爱梅妮亚的冰凉肌肤,她鼓励地抬起身体,期待的半闭眼睛。

他的身体因着对她的强烈需要而坚硬,当他的神经亢奋到极点时,他攫住她的臀,和她合而为一,她拱身相迎,温暖的包围他。

尼可定住不动,两人目光相锁,直到他迷失在晶蓝的眼眸里。

“我红发的爱妻……你所给我的是我仅有的幸福。”他的喉咙因为哀伤和渴望而收缩。“答应我,如果我们再相逢,你会记得我。”

“我怎能忘了你?”

他在她体内移动,爱抚的节奏令她愉悦的呻吟。“说你爱我。”

“我爱你,尼奇……永永远远。”

爱梅妮亚把这些印在他喉间、下巴、唇上;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激情的狂潮席卷而来,她啜泣,屈服在最终的感官爆发当中,把尼可拉得更深,直到他再无法压抑狂猛的高潮。

尼可想在她怀里入睡,忘却一切,沉醉在幸福当中,然而他反而强迫疲倦的四肢移动,抬起身体,离开床上,冷空气令他哆嗉的迅速穿上衣服。

爱梅妮亚静静的,用目光追随他每一个动作,尼可在衣橱中翻找,挑了一件高领长袖的深色天鹅绒礼服。

“我在修道院一定得穿上修女服吗?”

尼可忍不住笑了。“天哪!不必。”

他把衣服放在床上,停顿一下欣赏她佣懒的模样。她四肢修长,红发放荡的披在床上,像个轻佻的巫女,那张唇足以诱人犯罪。

“你绝对像不了修女,露丝卡,无论你穿什幺衣服。”

她坐起身,把棉被拥在胸前。“你会发生什幺事?”她静静地问。

尼可无言以对。

“他们会杀了你,对不对?”她质问道。“你打算牺牲自己,为我所说的和我的身分——”

“不。”他飞快地说,坐在床上,拥她入怀。“无论发生什幺事,并不是因为你,早在遇见你之前,我就犯下太多的错误了。”

“我无法忍受。”她用双手抓住他的衬衫。“我不能让你因为我而死。”她的泪水流下来。

“即使如此,我也愿意为你死一千次。”他低语。“死比独活容易。”

“请你让我留下来相你在一起。”她哀求。

尼可起身走向壁炉,扭头说道:“穿衣服吧,爱梅妮亚,没多少时间了。”

他公事化的替她收拾好小行囊,从窗口看出去,发现雪橇已经预备好,停在大门前面。

他转向爱梅妮亚,她正披上他送她的白色蕾丝围巾,覆在头顶,半遮住脸,只露出眼和唇。

尼可骇然察觉单单这个女人可以由一世到另一世都攫住他心扉,有上百个她的影像闪过他脑海:床上的爱梅妮亚用双腿夹住他;在雪中玩得像个小顽童;湿着头发坐在浴盆里……然后变成爱梅,有着迷人的笑容:她大发雷霆的争吵;和他共舞;穿着男人的衬衫和长裤。

无论是哪一种造型,他都爱她,而且他也失去她两次。

爱梅妮亚默默地握住他的手,两人的手握得好紧。尼可拎起小手提袋,两个人一起下楼。

席德夫已经在大门口等候,他的头发异常的蓬乱,脸色苍白,他一手抓着爱梅妮亚的斗篷。

“一切全预备好了,王子殿下。”

“很好。”尼可倾身凑近侍从。“别让他们抓到她。”他的声音小得让爱梅妮亚听不见。“你知道他们会做什幺。”

他退后,严肃地看着席德夫,没说出下一个念头,他宁愿爱梅妮亚快速死在席德夫手中胜于她被别人折磨至死。

侍从点点头,明白这无声的涵义。“不会那样的。”他平静地说,尼可用力按了按他的肩膀。

“我把我所看重的一切都托付你,席德夫。”

“我明白,王子殿下。”

尼可接过斗篷,披在妻子身上,他试着微笑,可是失败了,反而绝望地凝视她,不知道如何说再见,他的喉咙因为强压抑住情感而疼痛。

“我不想离开你。”他伸手握住她冰冷僵硬的手。

爱梅妮亚低下头,泪水汩汩而下。“我再也见不到你了,对吗?”

他摇头以对。“这辈子不会。”他沙哑地说。

她抽回手,抱住他的脖子,湿湿的脸贴住他的颊。

“那我会等一百年。”她低语。“如果必要,就是等上一千年也愿意,记住,尼奇,我会等你来找我。”

尼可站在门口,看着席德夫带她坐上雪橇,迅速的消失在夜空之下。

“神与你同在。”他静静地说,抓紧门框支撑。

最后他走回屋里,叫仆人送伏特加到起居室,他悠闲地暍着酒等候,视而不见地瞪着墙壁。

大约过了一小时,仆人来通报有两个秘密警察到来,彼得创建秘密警察署,管辖所有威胁沙皇政府稳定的犯罪。

两名探员直接走向尼可,其中一位冷静淡漠,另一位脸上五官扁平,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尼可拉王子。”扁平脸的男人说。“我是维拉丁,我的同伴叫叶玛科夫,秘密警署派我们过来,因为今晚有人通报——”

“是的,我知道。”尼可走向矮桌,指指冰凉的伏特加。“提提神?”

维拉丁点点头。“谢谢你,王子殿下。”

尼可小心的倒了三杯酒。

维拉丁深思的打量尼可。“殿下,我们来找王妃谈一谈。”

“你们没必要见她。”

“噢,有的。”维拉丁说。“她今晚当着沙皇发表叛国的言论,而且她的背景又很可疑——”

“她对沙皇或任何人都没有威胁,”尼可微笑的说服他们。“一个有吸引力的女人,但是不太聪明,你懂吧?只是个单纯的农家女,根本没有主见,恐怕她只是重复听来的话,若以公平而论,你应该找的是真正的罪人。”

“是谁呢,殿下?”

尼可的笑容消失了。“我。”他直截了当。“即使随便一调查,就会知道我跟沙皇失和,大家都知道,这个国家的生命之血已经被沙皇的自我形象榨干了——即使当他的面,我也敢这幺说。”

维拉丁深思的打量尼可。“我们仍得询问你的妻子,殿下。”

“那是浪费你们的时间。”

尼可小心翼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只黑色天鹅绒的袋子,满意的在手里掂了掂它的重量。

“我相信你很有影响力……希望你可以安排一下,把她忘记。”

维拉丁接过袋子打开来,倒了一些东西在手上。里面全是价值连城的钻石,每一颗都有十五到二十克拉重,甚至有的更大,它们闪闪发光,听见两个男人的吸气声,尼可强压下微笑的冲动。

维拉丁静静地说:“如果她只是个愚蠢的农家女,似乎没必要审讯她。”

“很高兴我们都同意。”

拉丁直视他的眼睛。“但是要澄清你太太的嫌疑,你就得承受所有的责任,我们有义务带你到克里姆林去调查。”

“当然。”

即使面对阴暗的命运,尼可却暗暗松口气。

三天来,尼可一直被拘留在克里姆林的贝克米许高塔里面,石头堡垒内潮湿阴冷,呼出去的空气立即化成白雾,奇怪的是,没有人来审讯他,他只能坐在寂静中忐忑的等待。

一天两次有人送水和一碗煮好的麦片,牢内没有任何家具、床铺,甚至稻草,他有两位同伴,他们眼神空洞,面无表情,没和尼可交谈一句,只除了回答尼可说他们至少也该有条毛毯。

“他们不会给我们任何的舒适。”其中一位木然地说。贵族犯罪比农民叛变更糟,因为沙皇对他的贵族要求更多的忠诚。”

另一位保持沉默的人显然在生病,塔内潮湿冰冷的空气使他的状况更恶化,剧烈的咳嗽、不住的发抖,到了第三天,他们两个被带走了,再没回来,尼可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受折磨的尖叫、痛呼声,他不禁纳闷是不是他们。

他回想自己受折磨的时候,第一次觉得害怕起来,他不能再经历一遍,身体的伤可以结痂痊愈,但是灵魂的伤口……不,他挨不过第二次的,尼可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从来不曾感觉如此的孤单。

又过了一天、两天,他知道自己病了,发冷发烧,头昏昏的,他双手抱住自己,一直发抖,最后开始掉眼泪。在某些精神错乱的时刻中,他看见鬼魂……妲雅……他父亲……杰克……死去的哥哥麦凯……

他缩向墙壁,逃避他们,可是有时候他呼叫爱梅妮亚……爱梅……她没出现。他快死了,他告诉那些鬼魂,他要他的太太,他想把头枕在她腿上,长眠不醒。

当他清醒的某个时刻里,牢里来了一位意外的访客:是沙皇本人。尼可缩在墙角,看着巨人走进阴暗脏臭的监牢。

“尼可拉,”彼得说。“他们说你病了,我决定来看你。”

“做什幺?”尼可问道,干干的喉咙使得声音好沙哑。

彼得像个父亲看着不听话的孩子似地看着他。“我来看看是不是能让你恢复理性,这不像你,尼可拉,这几个月以来你都不像你自己,以前你对我的爱和忠贞……那一切到哪里去了?”

尼可别开脸,懒得回答。

“你让一个女人毁了你。”彼得说下去。“不过是个农家女,她影响你背叛我,似乎对你下了某种咒语,否则她绝对不会取代你原本所爱的一切。”

尼可不住的发抖,更缩向墙角。“我从不爱任何人——或任何东西——直到她出现。”

沙皇叹了口气。“现在她把你引向毁灭,若是美好的事物会带来这种毁灭和浪费吗?”

“我没背叛你。”

“或许还没有,但是种子已经埋下去了。而我必须是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不能有别人,必须如此,我才能塑造俄国的未来。”彼得凝视着他。“即使是现在,你都是我今生仅见最英俊的男人,上天给你太多了,尼可拉,我想你注定有个悲剧的收场。”

“你来找我干什幺?”尼可咕哝,一阵剧咳使他咳出血来。

彼得伸手摸摸他的头,好象在摸一只宠物。

“我愿意给你第二次机会,尼可拉,一个活命和博取我信任的机会,只要你证明对我的忠贞,我会赦免一切。”

尼可眼睛模糊地说:“我该怎幺做?”

“取消你和爱梅妮亚的婚姻,使她当修女、赶走她,再也不见面,你可以选别人当妻子,恢复你原来的生活,重新效忠于我。只要你答应,一小时之内我就把你送出这里,命令我私人的医生照顾你痊愈。”

尼可淡淡地微笑。“我不能离开她,明知道她在那里……再也不能见她、摸她……”他摇头以对。“不。”他又开始咳嗽,肺里似乎着了火。

彼得怒目瞪着他。“我很遗憾你如此看轻性命,我真不该给你第二次机会,因为选择死亡和叛国而非生命的男人,根本下配得到同情。”

“我所选择的,”尼可耳语,头抵在地上。“是爱情。”

他再次陷入昏迷之中,幸好是在任何人来拷问他之前,他好冷,身体似乎冻僵了。那些穿梭在牢里模糊的人影根本不管他哀求要一件外套、毛毯或是一盆火来温暖他的手、脚和身体。

他想到他的妻子,她修长的四肢缠住他,还有火红的秀发。

“爱梅妮亚,我好冷。”他试着说,可是她消失了,根本没听见。

他开始抖得好厉害,似乎骨头都要散开来,儿时俄国童话中的人物溜进他牢里——精灵、被施魔法的天鹅“女巫,有着金色和红色羽毛的火鸟,然后火鸟变成爱梅,尼可伸出手,可是她避开了。

“爱梅,别走。”他惊呼,可是她不要他。

她飘走了,任他一遍又一遍的哀求她留下。

“爱梅……我需要你。”

时间在他周遭旋转,他的生命力开始衰退,感觉黑暗笼罩下来,那可怕的深处淹没每一丝思绪和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