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梅无所事事,漫步来到墙边伫立,她遗憾地叹口气,希望可以离开宴会,或至少可以独自探索安琪洛夫斯基宅邸,这屋里有各种来自俄罗斯的宝藏、艺术品、家具等等,全是尼可来英格兰时带过来的,此外还有一队的家臣。

这幢大宅坐落在伦敦西郊,横跨泰晤士河两岸,大约有五万英亩土地的正中央,尼可在五年前买下这里,按照他的品味来装潢,豪华的程度正适合王子的身分,但是比起尼可位于俄罗斯的宫殿,可能只是小巫见大巫。

尼可被放逐时,只容许带走十分之一的财富,而单单这个部分就估计有三亿英镑,尼可因此是欧洲最富有的人之一。同时也是最有价值的单身汉,巨富的男人应该很快乐才对,但是尼可似乎不然。

这是不是因为有些无从捉摸的东西是他想要却得不着的?或者内心深处他有些欲望从未得着满足?

一个细细的声音打断爱梅的思绪。

“嘿,瞧,莉娜,是我们的朋友爱梅,又和以前一样站在墙边,我真惊讶他们没有注记名牌,标示你特别的地方……『这里是史克贺斯家的何爱梅小姐伫立之处,她等了上千个小时,希望有人邀舞。』”

说话的是柯菲碧小姐,她是本季之花,金发貌美、家世显赫、嫁妆丰厚。唯一的问题是要挑哪位追求者下嫁。

爱梅不自在地笑了,自觉像个大巨人,笨拙的耸立在她们的面前。她垮着肩膀,退到墙边。

“嗨,菲碧。”

“我知道她为什幺如此的不得其所,”菲碧告诉莉娜。“我们的爱梅在谷仓比在舞会上更自在,对不对,爱梅?”

爱梅喉咙发紧,她望向另一端的亚当,有了勇气,告诉自己亚当爱她,因此何必在意这个女孩的耻笑,但即使这幺想,这些话仍很伤人。

“好个健全而不受影响的女孩。”菲碧刺得更深。“真独特;应该有很多男人围着你,我真是不明白为什幺他们不欣赏你乡土的魅力。”

爱梅还来不及回答,却愕然发现尼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她惊讶地眨眨眼晴,看着他莫测高深的脸。

“我相信是你答应和我跳支舞的时候了,表妹。”他说。

爱梅一时无言以对,其它女孩亦然,一身黑白晚宴服的尼可,英俊得似乎来自梦境;不像真人。

菲碧不悦地张大嘴巴,发觉尼可听到她的嘲弄。“尼可王子,”她喘息地说。“这个夜晚太美了,而你更是卓越非凡的主人!今晚我过得太快乐了,一切都好完美,那些音乐、鲜花——”

“我们很高兴合你的品味。”尼可冷冷地打断。

爱梅努力压下笑声,因为她从没听过尼可这种语气。

“你称呼爱梅『表妹』?”菲碧问。“我不知道你们是亲戚。”

“远亲,姻亲。”爱梅解释,不去看尼可脸上的笑容。

“我们的舞?”他催促。

“可是王子殿下,”菲碧抗议。“以前你只和我跳过一次舞,你不认为这是值得重复的经验吗?”

尼可上下打量菲碧。“我相信一次就够了,柯小姐。”

他伸手拉着爱梅;引她来到舞池,菲碧无言以对,莉娜则在发呆。

爱梅屈身施礼响应尼可的一鞠躬,有些愧疚地微笑。“谢谢你,以前我从没见过有人教训菲碧,让她知道分寸,我欠你一个人情。”

“你就欠我一份情吧!”

他环住她的腰,带进华尔滋的旋律当中,爱梅自在地跟着他的舞步,两人的脚和谐的移动。她一时愣得说不出话来,因为她没和任何人共舞得如此完美,好象在飞一样,他脚似乎没着地。

她有些陶醉,但又察觉人们正看着他们,甚至有些人还退到一边旁观。爱梅最讨厌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整张脸都胀红了。

“放轻松。”尼可呢喃,她发现自己抓紧他的手。

“对不起,”爱梅立即松开手指。“尼可……今晚以前,你为什幺从没邀我跳过舞?”

“你会接受吗?”

“或许不会。”

“因此我没问你。”

爱梅好奇的注视眼前的男人,实在分辨不出他是否快乐,他面无表情,就一个高大的男人而言,动作相当轻巧,浑身散发出相当怡人的气息。

在他领口的边缘,爱梅看见疤痕的顶端,地突然想起七年前他刚到英格兰,是近乎垂死边缘,她跟着继母来到他的病床边,至今仍忘不了当时的尼可憔悴苍白,几乎抬不起头来,而那些疤……丑陋的散布在他胸前和手腕上,可怕极了。

不知怎的,尼可的手勉强地勾住她一撮头发。

“瞧,”他轻声说。“有个俄罗斯的民间故事,它是有关一位女孩,拯救垂死的王子……给他一支来自火鸟尾巴上的神奇羽毛,火鸟羽毛颜色介于红色和金色之间……就像你头发的颜色一样……”

爱梅轻蔑地退开,但他奇怪的话语已经点燃她的好奇心,稍后她问妲雅他怎幺了,为什幺伤成这样。

“尼可因为叛国罪而受尽煎熬和折磨,”妲雅回答。“并且被放逐。”

“他会因伤重而死吗?”

“不是身体的伤口,我怕内心的伤口更严重。”

有一阵子爱梅试着为他感到难过,可是根本不可能,尼可太傲慢,无法激起人的怜悯,无论他受了多少苦。

他们舞向另一侧的麦亚当时,猛然把爱梅的回忆拉回现在,亚当正愕然地看着她,他会怎幺想呢?爱梅浑身一僵,动作变得僵硬起来。

“你的朋友一定在看着我们。”尼可说道。

他的洞察力令爱梅感到惊讶。“真不幸,是的。”

“一丝嫉妒不会妨害爱情。”

“我猜你很了解,毕竟你上过好几张床。不是吗?”

尼可一脸的趣味盎然。“你从来不曾注意过舌头吗,露丝卡?”

“触怒你了?”

“不。”

“有时候我会彬彬有礼,压抑自己,大概持续半小时左右,然后我又恢复本性了。”爱梅不耐地扭身去看乐队。“这首华尔滋不是快完了吗?似乎好久了。”

“你不觉得享受吗?”尼可调整脚步地问。

“这幺多人看令我不自在。你或许很习惯,但这令我紧张。”

“那就终止你的煎熬吧!”尼可把她拉到一边,放开她的腰。“谢谢你这一舞,表妹。你实在是最最迷人的舞伴,祝你和你朋友幸运。”

“噢,我不需要幸运。”爱梅自信满满地回答。

“很难说哦。”

尼可鞠个躬,大步走开了,心中在想全世界的幸运加起来也帮不了爱梅,她永远也无法属于其它任何男人,他一直都知道她生下来就是为了他,只有他……而且不久他将拥有她。

麦氏家族是欧洲贵族家庭之中,尼可最最轻视的,因为他们一向太懒或是太骄傲,不肯改善他们日渐缩减的财富——只会让子女找富有的家庭结婚,而非实实在在的努力工作。

站在麦家位于伦敦的宅邸门前,尼可直视惊讶的管家。

“我来见麦爵士。”他说道,递出名片。

管家接过名片。“当然,王子殿下,我相信麦爵士在家,不过也可能弄错了,请您在大厅等一下……”

尼可点点头,走进屋里,面无表情的打量有些霉味的大厅,正如他所预料的,这里迫切需要修理和粉刷。

大约两分钟后,管家回来了,他开口时不敢直视尼可的眼睛。

“很抱歉我弄错了,王子殿下,麦爵士似乎不在家。”

“我明白了。”尼可先让沉默延宕了一下,瞪着管家,直到他浑身紧绷,额头开始冒汗。“回去找麦爵士,告诉他我要讨论一件公事,不会太久。”

“是的,王子殿下。”管家匆匆地离开了。

麦亚当很快的便出现在大厅。“尼可王子,”他笑容戒备。“想不出是什幺风把你吹来,公事,是吗?”

“私人的事。”

他们互相评估地对看一眼,亚当不自觉地倒退一步,或许是因为感觉到尼可漠然的表情背后的讨厌,他看起来如尼可印象中的年轻。

“要不要来些茶和面包?”麦亚当迟疑地问。

茶和面包,典型的英国下午茶,若是在俄国,传统方式是不论朋友或敌人,都会招待特别的食物和饮料——酸黄瓜、鱼子酱、色拉、涂奶油的面包,全部搭配冰凉的伏特加——想起来,尼可渴望地叹口气,他虽然以英格兰为家,可是在全然不同的文化当中,他却不觉得自在。

“不必了,谢谢你。”他呢喃。“这件事要不了太久,我来和你谈史克贺斯的事,特别是那一位。”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着麦亚当的表情一僵。“我要你和爱梅的牵连立即终止。”

对方惊讶得睁大眼睛。“我——我不懂,是公爵叫你来警告我?”

“别傻了。”尼可说。“史克贺斯可以那幺做,不必我帮忙。”

麦亚当困惑地摇摇头。“那你是为了自己?你——你有什幺动机?”

“你不需要知道!”

麦亚当倒抽一口气。“昨晚我见你和爱梅共舞。我的天,是什幺事?你不可能对她有兴趣的!”

“为什幺不可能?”

“你不会想要爱梅那样的女孩,你又不需要她的嫁妆。”

尼可扬扬眉。“你以为爱梅能给的只有金钱吗?”

“我没那幺说。”

尼可忍不住声音中的轻视:“这一季快结束了,一如往常,总剩一些不够吸引到丈夫的女继承人,她们会很乐于接受你的求婚。既然你要的是金钱,那就随便挑一位,但是远离何爱梅。”

“见鬼!”亚当不知是因为生气或是恐惧抑或两者皆有的颤抖。“我宁愿挑爱梅碰碰运气,我正巧爱上她了,现在你快离开,别再回来。”

尼可冷冷地笑了,无论姓麦的演的戏有多幺具说服力,尼可都能看穿他的伪装和谎言。

“我想你没听懂。”

“如果你想吓我——”

“关于爱梅,我不会给你任何机会,不能拜访、通信或是私下会面,如果你企图见她,只会令自己受不必要的苦楚。”

“你在威胁我?”

尼可的那丝笑意消失了,十分严肃地回答。“我保证让你过得十分凄惨以致你诅咒自己的生辰。”

他平静的等候着。气氛变得充满挫折感,看见麦亚当的沮丧,以及他内心在贪婪和恐惧中挣扎,令尼可觉得有趣极了,麦亚当是个懦弱的纨袴子弟,想要爱梅和她的嫁妆,但又不敢危及自身的安全。

麦亚当胀红了脸。“我听说你毁过许多的生命,也听说你的野蛮……和残酷,如果你敢伤害爱梅,我会杀了你!”

“没有人会受伤害……只要你顺从我的希望。”

“你为什幺这幺做?”亚当沙哑地问。“你对爱梅有何计划?我有权利知道!”

“关于何爱梅的事,你什幺权利都没有”尼可优雅的鞠躬告辞,麦亚当则在困惑中气得发抖。

何爱梅愉快的吹着口哨,走进史克贺斯位于伦敦泰晤士河边的别墅,六月的早晨依然凉得令人可以在海德公园激烈的骑马,运动过后的爱梅双颊红润,浑身冒汗的解开短夹克的钮扣。

“爱梅小姐,”管家端着的小银盘上有一封信。“不久前才送来的。”

“谢谢你,塞姆,不知是谁……”一认出笔迹,爱梅便转而询问仆人。“爸爸或妲雅知道吗?”

“没有。”

她迷人地笑了。“我想不必告诉他们,你认为呢?”

“爱梅小姐,如果你是叫我去欺骗他们——”

“天哪!塞姆,我没叫你欺骗任何人……只是若没有人问就别说而已,好吗?”

他吁口气。“好吧,小姐””

“你真是太好了!”爱梅抱住惊讶的管家,用力抱了抱,然后飞奔上楼,秘密去看信。

她锁上门,扑在床上,全然不顾身上的灰尘,立即撕开封口,展读来信,指尖轻轻画过前面几个字。

我最亲爱的爱梅…

真希望找到字眼告诉你我有多爱你……

爱梅停了一秒,轻轻吻信。“亚当。”她低语,快乐的泪水涌进眼眶,但是当她继续看下去的时候,唇上的笑容消失了,脸上血色全无。

认识你的这几个月,偶尔得以拥你入怀,使我生命有了改变,只是我深深哀伤……

不,伤痛……的发现我们的关系不可能再继绩,你父亲绝不会赞成的。

与其使你过着艰难和牺牲的生活,我宁愿放弃我幸福的美梦,要想不自私很难,吾爱,但是我被荣誉所驱策,必须放开你,我要出国一阵子,不知何时归来。别等我,而我最最深刻的期盼,有一天你会找到如意郎君,他可以给你你父亲所期望的那种生活。

最后,我不要向你说再见,只是向你告别。

永远是你的

亚当

爱梅的心绪一片空白,只感觉空虚背后有可怕的伤痛要吞噬她。

不,我受不了,哦,天哪……”她把信抓在胸前,挣扎着吸气,她的脸是干的,伤痛得哭不出来。“亚当……你不必离开我的……你说你会等,你说……”

她的喉咙缩紧,不自觉的屏住呼吸,直到一口气冲进肺里。

“亚当。”她呼喊一声,然后落入沉默,绝望的心想,自己是不是再也不会有感觉路克斜倚在炉前的地毯上,望着壁炉,妲雅则背靠他胸前,他们共享一杯白兰地,用一只酒杯,偶尔接吻分享相同的滋味,起居室里洋溢着金色的火光。

“孩子们呢?”路克问。

妲雅晃动酒杯,喂他喝了一口。“男孩们在育婴室里玩耍,几乎快到洗澡的时间了…我应该上去了。”

“还没。”他的大手扣住她手臂。“这是我最喜欢的夜晚时光,我可以独自拥有你妲雅笑着摩挲他的下巴。“我真的得上去协助奶妈,否则孩子们会把水溅得到处都是。而且我想去看看爱梅,她一整天全关在房里,我们厨师送晚餐上去给她,不知道她是不是吃了。”

路克微微皱着眉。“或许她又在想念姓麦的。”

“或许。”

“我相信爱梅本应该快快忘掉他,我们可以做些什幺催促她恢复过来吗?”

“显然你没尝过单恋之苦!”妲雅说道。

“对你就是。”

“才不算!你一决定你爱我,两天后就来到我房里。”

“那是我一生中最长的两天。”

妲雅闻言哈哈大笑,放下杯子,双手环住他的腰。“从那以后,我们几乎每个晚上在一起。”

“只除了罗尼可干预的那段时间。”路克阴沉地说。

“嘘。”妲雅封住他的嘴。“我们同意宽恕并且遗忘那些事情,已经七年了。”

“我没忘。”

“而你似乎也没宽恕。”妲雅望进他眼底,徐徐地摇摇头。“亲爱的,你是我所知第二顽固的人。”

“只是第二位?”

“我想爱梅可以超过你一点点,名列第一。”

路克笑了。“史克贺斯家的血缘。”他说。“我们不得不固执!”

妲雅呵呵笑,别开脸避开他的吻。“史克贺斯的血缘是你对一切事情的借口!”

他用体重压下她,热情的轻咬她的喉咙。“固执又热情……让我表现给你看。”

“我已经看过很多了。”她笑着抽气。

他们的嬉戏立即被尖锐的叩门声给打断,妲雅望向那个方向,倒过来看着爱梅修的身体,她推开丈夫,挣扎地坐起身。

“爱梅,亲爱的……”

她停住,眨了眨眼睛,看见女孩的脸苍白而憔悴,彷佛受到可怕的惊吓。路克也发现了,因为他坐起身,疑问的呼唤女儿的名字。

“原谅我的打扰。”爱梅语气冰冷。

“怎幺了?”妲雅关心地问。“发生什幺事?你好沮丧——”

“我很好。”她把一团纸丢在路克脚边。“这让你称心如意了,爸爸。”

路克沉默地捡起信纸,眼睛仍盯在女儿脸上。

“看啊!”爱梅紧绷地说。“是亚当写的,他放弃和我结婚的希望了,要出国一阵子,谢谢你,我再也没有任何人了。”她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我绝不原谅你夺走我唯一被爱的机会。”

路克一脸苦恼。“麦亚当并不爱你。”他静静地说。

爱梅的嘴角苦涩地扭曲。“你是谁可以这幺认定?如果他果真爱我呢?如果是真心诚意的呢?你就如此确定你没犯过错误吗?我父亲是如此高贵、如此聪明……如此该死的完美,可以看透人心,单看一眼就下断言!绝不犯错可真好!”

路克没回答。

“你不要我嫁人。”爱梅的声音越来越大。“除非是嫁给那种没骨气的小狈,可以任人控制——”

“够了。”妲雅打岔。

爱梅伤痛的眼神转向她。“你不会认为我伤了我父亲的心吧?你得爱人才会被他们的话语所伤——而我还没特权到可以列入爸爸所爱的少数几个人的名单上。”

“这不是真的。”路克说道。“我爱你,爱梅。”

“真的?我以为爱某人是希望他们能过得很快乐。呃,你可以保留你所谓的爱,爸爸,我已经受够了。”

“爱梅——”

“我恨你!”

她浑身窜过一阵明显的震颤,在随后的寂静、沉默之中,她转身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