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警察局、厚木署和草场三队人马忙了半天,眼看归于徒劳,恰在这时,厚木署的侦察员从悬崖中部的草丛中发现了一堆垃圾。

发现者姓四位,在厚木署负责外勤。那是几本常见的带漫画的周刊杂志。他捡起来看了看,样子很像观光客人丢在车站垃圾箱或电车行李架上的杂志,而且又远离乘用车坠毁的现场,认为与案情无关,正准备丢下它,但他停住手:

——哎,这杂志有点儿奇怪!

在附近草丛中搜索的同僚发现四位手上托着东西沉思,便大声问:“喂,发现了什么?”

同僚的喊声把四位从沉思中唤醒。

“这杂志有些名堂!”

“你看,还包着书皮呢!”

“包着书皮?”

“怪就怪在这儿,谁家的书店出售杂志时还给包书皮呢!”

“说的是啊。”同僚也把疑惑的目光投向四位手中的杂志。

“书皮上还有店名呐,叫隆盛堂。地址在中野坂上,好像是家大书店。”

“若是大书店,书皮也太寒酸了。从纸的质量判断,不过是一家僻街小店。”

同僚讲的对,书皮好象是大出版社无偿提供的,店主人仅在赫然印有出版社和杂志发行所的正下方用橡皮戳印上了自己的店名。二者相比,店名显得干瘪而小气,若是大书店,必然有自备的书皮纸。

“不管怎样,这杂志的确不一般,说不定是从坠毁的车内甩出来的,发行日期也大体一致。”

“嗯,只是距离现场够远的呀!”

“从悬崖上翻落时,车内的东西甩到这儿是可能的。”

“是有研究价值。”

的确,包书皮的杂志值得怀疑,草场对四位交给上司的杂志也产生了兴趣。如果是从车内甩出来的,去书店即可查到购书人。一般的书店是不给杂志包书皮的,特别是带漫画的杂志根本就称不上书。买它的人不是读,而是看。经厚木署同意,草场借走了在现场捡到的杂志。

下面的警察署同警视厅的竞争意识非常强烈,在还未决定联合调查神奈川事件之前,警视厅的刑警跑来参加现场勘察,实属例外。

草场谢过厚木署的好意,来到中野坂上书店。隆盛堂位于中野坂上背巷,与名字恰恰相反,店堂狭小冷清。两间铺面所放的图书不多,店前摆着各种周刊杂志,其中也有在现场发现的那种,只是已经换了期号。

巡视店内,好像也出租书刊。在昏暗的店堂深处,坐着戴眼睛的店主人,年纪约五十岁上下,光秃秃的脑壳油光发亮。店内没有一名顾客,草场心想:

“这哪儿像隆盛堂,简直成了罗雀堂啦!”

惭愧,若让店主人知道了,岂不大动肝火。草场抑制住翻腾在心中的思绪,走进店内。店主人投来审视的目光,仿佛在说:

“看样子不是名好顾客。”

草场迎住主人的目光,掏出带书皮的杂志。

“我是警视厅的,为调查一件案子,在寻找买杂志的人,请问,这是你这儿出售的吧?”

主人一听是警视厅的,神色不免紧张,但立刻恢复镇静,闪着镜片后的眼睛说:

“买那玩艺的人多啦,我怎么记得清楚!”听那口气,仿佛买杂志的人不是顾客似的。

“哦,是这样……上面有你店的印记,这儿的杂志都包上书皮出售吗?”

“不包!”

瞧他这副冷冰冰的尊容,即使买精装书,店主人也绝对不给包书皮。草场继续问:

“既然这样,你大概会有印象吧?因为让包书皮的顾客毕竟不多,而且发行日期也不太久。”

“包书皮的杂志?”主人转动了一下镜片后的眸子。

“回忆起来了吧?”

“噢,确实有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赖在店前看书,我批评了几句,他便抓起五、六本让我给他包书皮。显然是因为挨了训斥无处发泄,所以才提出这种无理要求。”

“大约在什么时候?”

“杂志是大上个星期的,估计十天前吧。他既然要买,我也不好拒绝。”

“那个年轻人是不是他?”

草场把从厚木署借来的桥川弘志的头像递到店主人面前,相片是用来登报的。

“对对对,一点儿不错,就是他!这小子态度十分恶劣,像个地痞。哎,他怎么啦?……我敢保证,好事绝对找不到他!”

“是否有个女的和他在一起?”

草场又掏出泽村真子和洋子(准确地说,应该是天野容子)的照片。

“嗯,好像和这个女的在一起。我正闷闷不乐地包书皮,那个女的走过来,我这才知道他还有个同伴儿,不过,我只顾包书,没看清女人的相貌,大概就是她。”隆盛堂的主人指着泽村真子的照片说。

“她呢?”

“不知道。”

“这么说,站在你店前看书的就是这对恋人喽?”

“不,好像不止看书……”

“你是说……”

“男的一页书看很长时间。假如真感兴趣就让他尽情地看去,书总是卖给人看的!可是他却不然,直挺挺地立在那儿,既耽误生意,又碍眼。”

草场十分理解店主人的心情,接着问:“既然装着看书,他到底要干什么?”

“嗯,不知道。”

“有什么不正常的行为吗?”

“站在那儿假装看书,本身就不正常!”

草场刨根问底的追问,惹得店主人极不高兴。

“那对青年买完杂志后,去了什么方向?”

“啊,对了!”

在草场的启发下,店主人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刚包好两三册杂志,女的便走来说,‘出来啦!’男的急忙抓起包好的几本,转身就跑了。”

“噢,他讲过‘出来啦’这句话吗?”

“是的。”

——什么人从哪儿来了呢?

草场梳理着渐趋明朗的思绪,站在摆满杂志的店前问:“小伙子就站在这儿吗?”

“是的,就在这儿。”店主人点点头。

——桥川弘志站在这儿假装看书,好像监视着什么人。他到底监视谁呢?

“泽村真子……不,和小伙子在一起的那个女的是从哪儿走来的?”

“从路那边。好像在对面的香烟铺打过电话。”

草场把视线移向马路对面,香烟铺门前的确有架公共电话。

“电话……?”

草场来在烟铺门前,如果弘志他们监视什么人,两点的视线必须能够达到同一目标。以书店和香烟铺为底边,位于等边三角形顶点的就是翠绿茶馆,灵敏的嗅觉告诉草场,猎物就在那里!

谢过隆盛堂,草场推门走进茶馆。茶馆外表虽不起眼,但内部装潢却非常豪华。地上铺着绿色的长毛地毯,室内气氛典雅而庄重,椅垫儿软绵绵的,坐上去格外舒服,每个茶桌上配一盏蜡烛式的小台灯,凭添了许多家庭气氛,收音机以适度的音量播放着轻音乐。

或许时间尚早,店里客人不多。草场寻个座位坐下来,口渴了,在开始调查之前,他打算在这儿稍歇片刻。

一杯红茶润过喉咙,草场又投入紧张的工作,他首先公开了自己的身份。

一听说是警察,茶博士也有点儿紧张,但当他看到草场刑警那张傻呵呵的面孔,嘴角立刻露出了笑容。

“你问的是这个女人吗?……嗯,十天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了。”

继而,草场问遍了茶馆的所有从业人员,人人摇头,没有一个记得。大概洋子不是这儿的常客,被警察追踪的人是不可能使用熟店的。

“请再好好想想,有迹象表明,这个女人曾在你们店里和什么人见过面。你们也许从报纸上看到了,她就是在神奈川县中津溪谷翻车死亡的三人之一。”

“啊,是她!”一名女侍重新审视了一下照片,不禁眸子一亮,说:“我想起来了。”

“噢?!”草场心头一紧,似乎掂出了女侍讲话的分量。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人,只是发型不同。大约在十天前,是有一名这个模样的顾客。”

“你是怎样想起来的?”

“嗯……女顾客身边有个男伴儿。我不小心绊了一跤,冰水撒在客人膝盖上。”

“她有个男伴儿吗?”

“嗳,像个普通职员。”

“相貌有什么特征?”

“记不清了。我被吓坏了,只顾拼命为客人擦试膝盖。”

“那个男的生气了吗?”

“没有,而且从自己兜里掏出手帕一边擦,一边连声说‘没关系,没关系’。”

“你听到他们讲了些什么吗?”

“没有。我们店里有规矩,除非叫,我们一般不凑近客人,更不许站在客人身边偷听人家讲话。”女侍强调说。

“我问的不是这个意思。因为那个男的很可能是杀害女顾客的凶手,所以哪怕是任何琐碎的细节,也请你回忆起来告诉我!”

“啊,是那人杀害的女顾客?!”一听说自己的女同胞被人杀害,女侍在同情意识的作用下,忽地热心起来。

“他们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吗?”草场启发说。

“遗忘的东西……”女侍的目光停在半空,“对,手帕!”

“手帕?”

“男的用自己的手帕擦拭膝盖,弄得湿漉漉的,就放在这儿了。”

“那副手帕呢?”

“因为是我不注意弄湿的客人的裤子,我想下次见面时,哪怕把手帕还给人家也好,所以洗干净后,熨好放起来了。”

“你现在带着吗?”

“为了便于随时还给客人,我把它放在储衣箱里了。”

“能给我看看吗?”

女侍欣然起身,拿来一副质地厚重的毛巾方帕。方帕正中印着花纹。

“噢,是这样的呀!简直像剪开的半块毛巾。”

“很实用哟!大概因吸水过多,带不回去了。”

的确,如果这种手帕吸足水,犹如抹布,休想直接装进衣袋里。

“这是什么印记?”

草场指着方帕正中的“㊣”问。女侍摇摇头。

三具尸体的解剖结果同时出来了。由于剧烈的撞击,三人均死于全身摔伤,内脏破裂。死后的推定时间为五至八天。

被解剖的尸体缝合后,分别有亲属领回。所谓“洋子”,经天野喜一郎辨认,确系其次女容子。

由于厚木署无法最后确定是他杀还是死于事故,于是决定设立临时专案总部,开始从两方面调查。

草场刑警把从翠绿茶馆的女侍手中借来的手帕带回,出示在案情分析会上。

“据调查,天野容子失踪后,秘密接触过一个男人。这就是那个男人携带的手帕。”

围绕这一发现,大家进行了热烈的讨论。一名侦察员首先问道:“这种手帕是不是旅馆提供的剃须巾?”

“剃须巾,什么意思?”另一名侦察员不解地问。

“旅馆备有各种毛巾。譬如我们平时使用的擦脸巾,洗澡后披的浴巾,这一地区每家必备的擦脚巾,在浴池里使用的搓操巾,还有刮胡子的时候捂在嘴上的剃须巾……”

“看来,虽说都叫毛巾,种类真不少呢!我一条毛巾既擦脸又搓澡,还用它刮胡子,没想到你对毛巾这么有研究!”

“咳,刚跟女儿学的,她说什么用一条毛巾擦脸又擦脚不干净。我才不信呢,自己的身体擦哪儿不一样。”

“那么,你是说这块方帕属于剃须巾?”

“很象。这个‘㊣’印记中的H,大概表示旅馆名称。”

“也就是说,天野容子接触的那个男人是旅馆里的人喽?”

“那倒不一定。这么小的手帕,住宿的客人随手就可以带出来。”

“首先必须弄清手帕上的印记表示什么意思!”

大家决定从可能性最大的地方入手,首先向旅游协会询问了有无带“㊣”徽的旅馆。如果手帕是某家旅馆的剃须巾,而且那家旅馆又加入了旅游协会,自然很快就能查到。

调查立刻得到结果,这是在东京、伊豆、北阿尔卑斯、轻井泽等地都拥有联号的“国本宾馆”的馆徽。

专案总部沸腾起来。要说国本,被害人丹泽克己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国本宾馆是国本开发公司作为骨干企业经营的综合服务产业中的“龙头”。

调查的触角伸到国本开发公司内部。职工遇害,先调查所在单位是办案的常识。胡桃泽英介突出出来。因为他被丹泽轧死了儿子,所以首先杀死了其雇主国本多计彦。胡桃泽有足够的犯罪动机和不可动摇的证据。

那么,容子见到的是不是胡桃泽英介呢?草场再次来到翠绿茶馆,把胡桃泽的照片拿给从业人员辨认。她们回答说:

“不太清楚。”

这种暧昧的回答使草场仿佛感到是胡桃泽,又好像不是。

胡桃泽寻找过天野容子,是否他在哪儿追到容子并且杀害了她?胡桃泽具备杀害多计彦、砸死丹泽的动机,如今又凶恶地出现在遇害人容子身边。

围绕两次杀人事件对胡桃泽产生的怀疑极大地影响了办案人员对第三个凶杀案的看法,他们忘记了容子失踪时警方作出的判断,即不是胡桃泽所为的事实。

胡桃泽的确寻找过容子。那么,又是谁掠走了她呢?二者是矛盾的,专案总部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不,不是没有察觉,而是忽略了它。警方为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胡桃泽兴奋起来。

假如跌死在中津溪谷的三人也是胡桃泽干的,此案就成了罕见的连杀五人的特大凶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