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泽由砂木作伴,回到了不准备第二次返回来的东京。本来,如果逃亡成功,现在应该同诗子悄悄地生活在地中海沿岸的某个村落里……

仅仅离开了十几天,东京的街道是那样的陌生,仿佛完全处在未知的色彩之中。的确,在这段短暂的时间里,一切都变了,胡桃泽失去了一切,赤条条地回来了。

不必说一无所有,即使留下点什么,失去了诗子也就等于失去了一切,对东京的陌生正是由于空虚的视野产生的折射。

从羽田机场飞往九州时,至少把它看成是与诗子一起走向新生活的出发点。可是,现在偌大个东京,却无自己的立锥之地,只是木然地被砂木带着寻找临时棲身的空间。

回家是危险的,胡桃泽住进砂木提供的西大久保公寓里。公寓是外涂灰泥的简易房,但地理位置不错,邻居之间很少接触,作为避难所,西大久保公寓是绝好的住处。

“近些日子,最好不要外出,估计数久正在搜寻你的行踪。”砂木忠告说。数久正为得不到诗子的联系而困惑,如果他不知道诗子被人抢走,必定认为胡桃泽把她藏在了什么地方。目前,数久寻找的主要对象一定是胡桃泽。

胡桃泽决定听从砂木的吩咐,万一被砂木出卖,敌人将立刻知道他的住处。不过,即使暴露也没关系。对胡桃泽来说,现在的生活不过是失去一切后的“余生”。

砂木定时来公寓联系。尽管数久报了案,但是依然没有发现多计彦的尸体,诗子也杳无音信。

返京后约摸过了一个星期,砂木又来到公寓说:“最近发现一个新情况。”

“什么新情况?”

“你认识丹泽吧?”

“丹泽?”

“就是那个轧死你儿子的、多计彦的小车司机。”

“噢,那个家伙!”

丹泽克己——胡桃泽永远也不会忘记,儿子英纪就死在他的车轮之下。

“丹泽怎么啦?”

“他现在为数久开车。”

“为数久开车?也就是说,多计彦死后,他又贴上了数久?”

丹泽原来是经理专车的司机。多计彦消失,丹泽为代经理开车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

“不,事情并不那么简单。”

胡桃泽盯着砂木,仿佛探寻他讲话的真正含意。

“表面上为数久开车,职务却是秘书科代理科长!”

“代理科长,就是那个丹泽?!”

“够让人吃惊的吧?过去,经理的专车司机的确属于秘书科,但是又有哪家公司的司机当代理科长的呢?”

“是啊,秘书科在整个公司都属于令人生畏的要害部门,其科长自然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啦。”

“据公司内部传说,丹泽是专供新经理数久驱使的‘哈巴狗’。”

经理的专车司机与上司的联系是密切的,因为司机具备这种条件。乘车期间,经理的心情是宽松的,会同司机谈起各种事情,有人甚至利用司机收集情报。因此,职工对经理、董事们的专车司机都存有戒心,很少在他们面前讲话,稍有不慎,都可能直接传到最高领导层的耳朵里。

随着经理的交替,有时候司机也会被更替。这便是经理与司机联系密切的证据。当然,也有不少司机作为公司一般职工连同小轿车一起过渡到新经理名下的事例。

但是,在胡桃泽眼里,多计彦与丹泽的关系相当亲密,关于丹泽的身份,与其说是国本开发公司的职工,更象多计彦的私人雇员。

多计彦的“亲信”丹泽克己随着生人的消失迅速转向数久,并且得到异乎寻常的提拔。这种现象不能不令人生疑。

“胡桃泽君,你怎么认为?”砂木目不转睛地盯着胡桃泽的脸。

“数久为什么那样优待丹泽呢?”

“是啊,一般与前任经理过于亲密的司机都会在经理易人时被撤换,而丹泽不仅没有被撤换,反有得到了奖励。”

“奇怪,这是为什么呢?”

“大概丹泽有特殊贡献吧。”

“特殊贡献?”

“对。我们不妨把丹泽看成是数久豢养的间谍。数久早就产生了取代多计彦的野心,因此秘密派丹泽监视他的行动”

“有道理?丹泽帮助数久实现了他的野心,所以得到破格嘉奖。”

“或许,丹泽就是数久和诗子之间的联络员!”

“丹泽很可能知道数久企图把我当成替罪羊的内幕。还有,是不是丹泽掠走了诗子?”

“不会吧。丹泽是数久的人!”

“如果背叛了数久呢?即使不背叛他,假如丹泽对诗子产生邪念,超越数久的指示,也会抢走她,倘若他是数久和诗子的联络员,恐怕对我们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噢,这想法很有意思。也就是说,一直跟踪你、并把你推下悬崖的,都是那个丹泽喽?”

“是的。”

“哎,你被推下悬崖时,没有看清对方的面孔吗?”

“没有,因为太突然了。”

胡桃泽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最初,从远处看,那人脖子上挂着照相机,像个旅游观光的客人。在悬崖边的小路上让道时,由于不想和对方的视线碰在一起,所以低着头,没有看到对方的面孔,仅注意到了对方脚上的那双鞋。

那人真的是丹泽吗?若是丹泽,见面后一眼就可以认出来。对于这一点,对方自然也非常清楚,因此,他会竭力避免接近胡桃泽。而且,那人好象也没有戴帽子和口罩。

“大概不是丹泽吧?”想到这里,胡桃泽失去了自信。

“尽管目前尚不清楚是丹泽还是那个影子,但是有必要盯住他!”砂木下结论似地说。

“砂木先生,能否让我监视他?”

“你有工作,不,老缠在这件事上。我是闲人,而且这也是我的义务。”

“不过,数久很可能在找你?”

“所以,我不能老躲着,数久是企图把我陷害为犯人、从中渔利的罪魁祸首,我想尽快剥掉他的画皮!”

“好吧!现在,丹泽一个人住在若叶町的公寓里,以前住的是练马的简易房,去年年底才搬过去。”

这也是可疑的迹象之一。

“有关丹泽的情况,我再去详细收集。你千万不要勉强,在远处悄悄地监视着他就行了。”砂木叮嘱说。

如果丹泽是神秘的影子,诗子很可能也被关在他的公寓里,胡桃泽想弄清这个谜,重新夺回失去的诗子。

根据砂木的推断,她与数久私通的嫌疑极大。然而,眼下毕竟没有超出推测的范畴,在直接问清诗子之前,他是不会相信的。不,他不愿意相信诗子背叛了自己。

对于胡桃泽来说,诗子是唯一可依靠的精神支柱。尽管砂木的残酷推理从根本上动摇了它,但是胡桃泽仍然不愿放弃心灵上的依托。

“诗子,但愿你平安无事!”纵使对于背叛自己的女人,胡桃泽也希望她活下来。

丹泽住在一所高级公寓里。公寓位于新宿若叶町德宅区的一角,名字叫“卡莎若叶”。一眼看去,楼体外观格外豪华,与其说是公寓,倒象是一座疗养地的宾馆。显然,住户多半是高收入的艺人或自由职业者,邻居间很少接触。

“卡莎若叶”门前有家漂亮的小餐馆——银莲花,客人大部分是公寓里的住户。

第一天晚上,胡桃泽走进餐馆,若无其事地打听丹泽的动静。诗子若被关在丹泽房间里,必定让“银莲花”定时送饭。

“如果有人来定饭,店里也派人送吗?”胡桃泽试探着迈出了侦察的第一步。

“不,我们人手少,忙不过来。外面定菜,一般不送。”

在敞亮的厨房里,老板模样儿的胖男人一边炒米饭,一边回答说。除了老板,店里只有一名十七、八岁的女孩子。

“是呀,最近到处人手不够啊!”胡桃泽随口附和着,继续问:“也有客人自己来取吗?”

“你想,有端回去吃的,远不如吃完再走。先生都看到了,我们店门面小,做不出象样的菜。”老板把胡桃泽订的虾仁饭盛在盘子里。

“那里那里,这不是挺香么!公寓里的人口味高,大概对饭菜很挑剔吧?”胡桃泽慢慢逼近了主题。

“是啊,因为这些人吃腻了山珍海味。不是我吹嘘,尽管小店不大,可是味道绝不次于一流宾馆的西餐!”说完,老板得意地耸耸鼻子。显然,胡桃泽的话讲在了他的心坎里。

“不夸张,味道的确不错!”胡桃泽把虾仁饭撮进匙子里,赞赏说。

“快餐发源于美国。我在那儿待过一段时间。这米饭不仅炒得颜色好,而且还有种法国风味。”胡桃泽不遗余力地夸奖老板的手艺。

“前面公寓的人也都这么说。”老板笑眯眯的,脸上的肌肉松弛下来,尽管胡桃泽的褒奖不着边际。

“公寓里的人来的多吗?”

“这儿的顾客有六成来自前面的公寓。”

“如果熟了,有人托你送菜,大概也不好拒绝吧?”

“噢,不忙时,由她出去送菜。”老板指着唯一的雇员说。女侍五官俊秀,脸上施了一层厚厚的脂粉。

“我的朋友也住在‘前面’。”

“噢,叫什么名字?”

“六楼的丹泽先生。”

“丹泽?”老板好象不认识。

“他是国本开发公司的干部。怎么,丹泽不常来这里吗?”

“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是最近搬来的吗?”

“嗳,还不到一个月呢。”

“没到这儿来过。”

“哎呀,可惜!这么好的餐馆就在鼻子底下……也好,下次我告诉他!”

“你是专门来找丹泽先生的吗?”

“是的,他好象不在家。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一点儿动静。不过有时候,那人即使在家里,也不开门。”

“唔,那又是为什么?”

“丹泽很有艳福,经常把这个带进公寓。”胡桃泽伸出左手的小指头,表示女人。

“怪不得不开门。今天也是这么回事么?”

“谁知道呢,从外面看不清楚,窗户被拉满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敲门又无人回答。不瞒你说,我有点儿急事。如今联系不上,正着急哩!”胡桃泽撒谎说。实际上,他根本没去敲门,只是发现窗帘上映出灯光,估计里面有人,但不知是不是诗子。

“打电话试试?”

“那家伙装得非常彻底,有女人时,连电话也不接。哎,有了,有主意啦!”胡桃泽突然想起什么,握起拳头咚的一声擂在桌子上。

“怎么样,老板,你带两份米饭替我送到丹泽房间好吗?”

“可是……人家没订呀!”老板露出吃惊的表情,无可奈何地说。

“没关系。如果你在门前喊一声,给您送饭来啦!那家伙再顽固,也会探出头来的。到时候,你扯个谎,就说送错了,道声歉也就完事了。怎么样?请你收下它。”

胡桃泽漫不经心地把一万日元丢在桌子上,像是付饭钱,当然,其中也包含着为丹泽送饭的小费。

老板乜斜着眼睛,瞅瞅纸币,不动声色地说:“原则上,我们不送饭。”

“老板,拜托你了,请你想想办法,弄清楚他是否在家。”

“先生不一起去吗?”

“若有女人,我不便露面。等女人走后,我再去。”

“也就是说,只要弄清楚丹泽先生房间里有没有女人,就可以了吗?”老板非常乖觉,很快领悟到胡桃泽的用意。

“对对对。我是很着急,但不便直接闯进去,只好拜托你了。”

“那好吧。店里恰好不忙,我让这位姑娘替你去一趟。洋子,麻烦你了。”老板点头应允,然后朝坐在凳子上翻阅周刊杂志的女侍吩咐说。

洋子把两份儿作“诱饵”的虾仁饭放进饭盒,朝丹泽房间走去。胡桃泽跟在身后,端详着洋子的背影。姑娘约有十七、八岁,但身体已发育成熟。她来在丹泽门前,按了按门铃。

门马上开了。

“我是银莲花餐馆的,给您送虾仁饭来了。”姑娘说。

“虾仁饭?我没有订呀!”门内传来丹泽熟悉的声音。丹泽站的位置恰好是胡桃泽的视线达不到的死角。

“咬,是这儿呀!莫非记错了房间?”姑娘装出一副困惑的表情。瞧她那副神态,够得上演员的水平。

“614室确实订了两份儿炒饭……”

“614室是我的房间,我住单身。大概你听错了。”

“实在对不起,我回去再查一下。”姑娘道过歉,刚要转身离去,丹泽从后面叫住了她。

“好不容易送来的,那就留下吧。正好我也饿了。”

“这……”姑娘略一踌躇。

“你再给客人送份儿新的去,不就行了吗?”

姑娘点点头,从饭盒里取出一份儿虾仁饭。

“两份儿都留下吧。”

“你不是一个人吗?”

“这点儿饭,我能吃得了。”

女侍提着空饭盒返回来。真是歪打正着!丹泽留下两份儿“诱饵”,说明他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怎么样,屋里有女人吗?”等银莲花的女侍回来后,胡桃泽急不可待地问。

“看不清屋里是否有人,不过,门口没有女人的鞋,大概就他一个人。”

“看到你突然去送饭,他神色不慌张吗?”

“不,没有,也看不出刚才故意装作不在家的表情。先生敲门时,他没有答应吗?”

“唉,是的。谢谢你的合作,洋子姑娘!有这次机会,那个房间说不定真的来订饭。到时候,能否请你再注意一下,看看屋里是否有女人?”

胡桃泽迅速掏出五千日元,塞给女侍。方才给老板的一万日元是到不了她手里的。

“不不,这怎么行!”

“收下吧。只是不要把这件事告诉老板和614室。”

“先生是情报所的?”

对胡桃泽来说,洋子的推测是极好的托辞。于是,他顺水推舟地说:“嗯,算是让你猜对了。我受女方的委托,在作婚前调查。如果614室是个玩弄女性的人,谁与他结婚岂不苦了一生!”

“既然这样,我会努力协助的。为了女同胞的幸福么!”银莲花的女孩子相信了胡桃泽的话,事态朝着有利于他的方向发展。第一次的收获不算大,没有弄清诗子是否被关在丹泽房间里。平时,丹泽大部分时间不在家,窗子上经常挡着窗帘,晚上也不开灯。假如诗子在那里,即使丹泽不在家,也应该有灯光,……难道诗子失去了人身自由开不了灯?

从那之后,洋子再没有向胡桃泽提供任何信息,614室也没有再要过两个人的饭菜。丹泽与近邻没有来往,也无法向邻居打听消息。如果贸然惊动邻居,很可能产生严重后果。在确认诗子的安全之前,断不可盲目行动,以防丹泽警觉。

二月上旬的一个夜晚,胡桃泽又出现在银莲花餐馆里。恰好老板不在,店里只有洋子。

“啊,先生,我正等着你呢!”洋子焦急的眼神里蕴含着某种期待。

“有事吗?”

“太奇怪啦!”

“奇怪?什么事情值得你这么吃惊?”

“先生,你来看!”

她把胡桃泽拉到窗前,从那儿可以看到“卡莎若叶”公寓。614室窗上挡着窗帘,从里面透出桔黄色的灯光。

“哪儿奇怪?不就是亮着灯嘛!”

“大白天,一直亮着哟!”

“一直……?”

“起初,我也没有察觉。可是昨天下午两点前后,天空忽然暗下来,象是要下雨。当时,我无意中向对面一看,蓦地发现614室有灯光。直到现在,就那么一直亮着。”

胡桃泽想起来了,昨天午后,由于冷空气南下,东京地区出现了不合时节的大雨和狂风。

“噢,大概是下雨时打开的吧?”

“当初,我也这样想。可是,等天空晴朗之后,对面的灯仍然亮着。”

“噢……”

胡桃泽凝神思索着,倘若读书、写东西,即使白天开着灯,也没有作么可奇怪的。但是,身为司机的丹泽昼夜开着灯是不会有此雅兴的。

614室的灯光一定出于其他原因。

“哎,洋子姑娘,昨天下雨之前,对面亮灯了吗?”

“嗯……”她歪起脑袋想了想,“下雨时,我才察觉。不过,让您这么一说,我好象觉得从很早之前就亮着。”

“真的么?”

“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总有那种感觉。”

“索性去看看!”

“我也一起去,好吗?”洋子彻底作了好奇心的俘虏。

胡桃泽决定带着银莲花的女侍去丹泽房间察看动静。带上她,万一有人责问,也好遮饰过去。

“店里没人行吗?”

“没关系,不就是到前面的公寓吗?”洋子不以为然地说,仿佛只要老板为此事说三道四,她便随时准备辞职似的。

“为谨慎起见,最好带上饭盒。”

“为什么?”

“无缘无故地偷看别人的房间,不被人怀疑么?我们要装作送菜的模样!”

“到底是私人侦探!”洋子完全相信了胡桃泽的话。

站在614室门前的胡桃泽,回头看了看跟来的洋子:“你先按按门铃。”

“我……”

“如果有人出来,我就不好办啦!”

“我也不好应付呀,带来的饭盒是空的。”

“哎——,就说是来收餐具的,不慎找错了门。”

“我有点儿害怕!”

“没关系,有我跟着呢。”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洋子伸手按了按门铃,看那架势,似乎随时准备逃走。室内鸦雀无声。接着又按了两三次,依然无人回答。

“好象没人。”她回头瞅了瞅身后的胡桃泽。

“敲敲门!”

敲门也没有人出来。

“好像真的没人。”

“可是,亮着灯呀!”

“也许出门时忘了关。”

洋子说完,不经心地握住了门把手。

“哎,门没有锁!”

洋子小声喊。一转把手,门被打开,露出一条缝。

“这人真马虎!”

透过不大的门缝,洋子把好奇的视线投进室内。假如丹泽不在家,这是窥探室内的绝好机会。胡桃泽急忙上前一步;说:“你在这儿等着,我进去看看!”

“啊,主人不在家,万一有人发现,会被当成小偷的!”洋子瞪大眼睛,惊恐地说。

“那就请洋子姑娘在门口望着风,万一出事,也好请你作证。”

“先生真的不会偷东西吧?”

“喂喂,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胡桃泽苦笑着,挤进门内,进门是约有两平方米的水泥地板,右手是厨房和浴室,木质地板深处是用拉门隔开的卧室与客厅。一眼看去,室内布局是那样的合理紧凑,足以发挥各种设施的机能。

“谁在家呀?”

胡桃泽故意问了一声,然后轻轻打开拉门。刹那间,他惊呆了,闯入视野的是一副可怕的惨景。门内是一间冲着凉台的六铺席大小的和式房间。房间正中躺着一个高个子男人。尸臭扑鼻而来,但是还没有达到令人作呕的程度。

尸体俯卧着,黑色血块凝固在脑后头发上,由侧脸的特征可以辨认出死者是丹泽。尸体旁边丢着一只带血的铜制笔架。显然,那就是作案的凶器。

尸臭不十分浓,由此可以判定,被杀害的时间不会太久,当然,也不排除因室内切断了暖气,尸体保存较好的可能性。

胡桃泽从惊愕中清醒过来,抬起浑浊的目光搜寻室内。卧室的隔壁是四铺席半的西式房间,室内只有一床一橱,不见诗子的影子。

“先生,这是什么味呀?”洋子等得焦急,从拉门后探出头来。

“不要进来!”

胡桃泽慌忙制止,但是已经晚了。室内的惨状毫无遮掩地暴露在洋子水晶般的瞳孔里。宛如猫被人踩了一脚,洋子尖叫了一声,战兢兢的僵立在那里,过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问:“死……死了吗?”洋子声音颤抖,几乎听不太清。

“是的,彻底死了。”

“被……被人害死的?”

“好象是。”

“那,凶手是……是谁?”

“谁知道呢。我刚刚发现!”

“不,不会是你杀死的吧?”

在恐怖的驱使下,洋子不由地倒退几步,她比胡桃泽晚一步进入现场。虽说时间极短,但是胡桃泽进入丹泽房间后,洋子的视线完全被隔断。等她随后出现在房间时,面前竟然躺着一具尸体。

“喂,不许胡说!如果是我害死的,难道没有一点儿动静?另外,你看这尸体,至少是在昨天之前被杀害的。”

“那,那到底是谁?”

洋子说完,突然一愣,似乎想起什么,没等她开口,胡桃泽急于辨解地说:

“追捕犯人是警察的事。我马上给警察署联系。等警察来了,请你务必证明我是清白的!”

洋子木然地点点头,好像不知道胡桃泽讲了些什么。胡桃泽深感自己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丹泽之死,必须立刻报告警察。作为第一发现者,免不了要受到严格盘问。

有女侍作证,他可以洗清警方对自己的怀疑。但是,由于胡桃泽杀死了多计彦正在逃亡中——尽管目前还没有发现多计彦的尸体,但数久已报了案。等发现他的尸体,胡桃泽必然遭到追捕。眼下,胡桃泽绝对不能把自己的存在暴露给警察。

然而,即使胡桃泽不报案,现场已被洋子发现,丹泽遇害的事实无论如何也是掩盖不住的。最终免不了警察介入。

“怎么办呢?”胡桃泽一筹莫展,忽地想起同砂木联系。

“洋子姑娘,镇静点儿。我去报告警察,请你马上回餐馆,绝对不许对别人乱讲,等警察赶来之前,一定要保密,记住了吗?”

胡桃泽叮嘱说,洋子犹如失去意志的木偶,机械地点点头。第一次看到血淋淋的尸体,整个神经系统都被吓瘫痪了。在这期间,胡桃泽可以脱离现场。即使向警察报案,也要等自身的安全得到保障之后。

将来报案时,胡桃泽打算瞒下自己的身份。这样做,可以避免警察的调查。他的存在,自然会从“银莲花”的老板或洋子口中冒出来但是他们都不知道胡桃泽的住址和姓名。

对于匿名报案的胡桃泽,警察必然作为怀疑对象之一。这不要紧,必要时,银莲花餐馆的女侍会证明他是无罪的。

胡桃泽一心朝有利于自己的方向思索着,匆匆与洋子分了手。此刻,恰好有辆空车驶来,中途换过几次出租汽车,终于回到自己的住处附近。胡桃泽利用公共电话要到砂木家。谢天谢地,幸好他在家。

“丹泽被人砸死了?!”

砂木异常吃惊,等他听完胡桃泽发现丹泽尸体的全部经过之后,在电话旁思考许久,才开口问道:“这么说,你还没有向警察报案吧?”

“嗳,我想等和你商量之后再说。”

“餐馆的女孩子很快会从惊惧中清醒过来,说不定她现在已经要通了110号台。”

“那,我该怎么办?”

“报重了也没关系,你必须马上与警察署联系。不过,你很可能遭到警方的怀疑。”

“他们不会把我当成犯人的。”

“为什么?”

“因为银莲花餐馆的女侍可以为我作证。”

“那种证词管什么用!警察可以认为你一两天前杀了人,今天又去察看动静!”

胡桃泽不由得连连叫苦。作为尸体的发现者,他很乐观,认为不会把自己当作杀死丹泽的凶手。即使开始时遭到怀疑,警方也会迅速明白过来,因为那是一具死了很长时间的尸体,而且还有证人——银莲花餐馆的洋子。

但是,他丝毫没有想到还存在着发现者可以提前到达现场、行凶杀人的可能性。这样一来,没有人能够证明案发时胡桃泽不在杀人现场。昨天寒流经过时,他在简易公寓里,白天,那儿的住户几乎都不在家,没有人看到他的影子。更何况,胡桃泽时刻都在努力避开人们的视线呢!

银莲花餐馆的老板和女侍都知道:最近,胡桃泽经常在丹泽公寓徘徊。他们的证词对胡桃泽也是不利的,只要无法证明案发时,他不在杀人现场,不仅多计彦,甚至连丹泽一案也会追到胡桃泽头上。

“形势不妙啊!你的指纹也留在现场了吧?”砂木的追问犹如雪上加霜。

“砂木先生,我该怎么办呢?”胡桃泽惊恐万状,彻底失去了主张。

“如果你现在被捕,恰好是数久所期望的。不管怎样,你先瞒下身份向警察署报案。倘若餐馆的女侍报了案,你却沉默着,那么,遭到怀疑的可能性就更大。警察方面有我熟悉的朋友,等了解一下调查情况再决定下一步对策。在此之前,你千万不要盲目行动。或许现场能够发现犯人遗弃的意外罪证,破案并非没有一点儿希望。”

砂木安慰胡桃泽一番,然后挂上了电话。

向警察报案后,胡桃泽身心虚脱,像是散了架,费了很大力气才勉强站起来。尽管砂木安慰他说有可能发现犯人遗弃的意外罪证,但是若发现不了,抓不到真正的凶手呢……胡桃泽越想越沮丧,环顾四周,再也没有出路,胡桃泽彻底绝望了。

不知砂木忘记讲,还是有意避开,还有一点对胡桃泽非常不利,因为他具有杀害丹泽的动机,丹泽是直接害死他妻子和英纪的罪人。尽管不是故意的,但结局是悲惨的,他夺去了胡桃泽家属的生命,毁灭了整个幸福的家庭。

事实也是如此,即使胡桃泽横砸死丹泽,也不解心头之恨。事故发生时,如果不被警察抱住,说不定真的结果了丹泽的性命。

抛却往事,胡桃泽的思绪重新回到眼前的凶杀案,“到底是谁害死了丹泽呢?”

报案时,由电话传来的警察的追问声“喂喂,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依然响在耳际,继而转换成“犯人是谁?犯人叫什么名字?”胡桃泽苦苦思索着……突然,凝缩的思绪掠过一道闪电。

“难道我又中了别人的圈套?”

胡桃泽凝视着闪光的方向,欲寻找杀害丹泽的凶手,可是思来想去,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自己更具备作案动机的人。倘若警察知道胡桃泽的存在,马上会把他当作头号嫌疑犯。

是谁设的圈套呢?最值得怀疑的是国本数久。但是,数久不可能知道胡桃泽的行动。连对方的住址都不知道的人是无法设置圈套、陷害他人的。

莫非数久和砂木狼狈为奸,是一鼻孔出气的狐狸?如果这一情况属实,胡桃泽的行动必然通过砂木全部传给数久。不过,近几天的事实无法使这一想象成立。

砂木推测了数久和诗子的关系,从理论上为胡桃泽指出他们就是挖掘陷阱,欲置其于死地的罪魁祸首。显然,这对数久是不利的。由此看来,数久和砂木没有勾结在一起。

“会不会是砂木独自设的圈套?那么,他为什么陷害自己呢?”

胡桃泽百思不得其解。但是,诸多客观因素确实证明砂木存在着这种可能性。胡桃泽言听计从,砂木掌握着胡桃泽的一切行动,现在的公寓是砂木供的,丹泽的行为可疑也是他通报的……

“对,那就是欺骗自己上钩的诱饵!”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出现在胡桃泽的脑海里,欲把胡桃泽的注意力引向丹泽是极其容易的事情,因为周围早就具备了这种客观环境。等胡桃泽充分暴露在丹泽身边后,砂木再设法杀死丹泽。仅凭这一点,胡桃泽也会遭到怀疑。更何况人死之后,他又木然地出现在丹泽房间里,并留下多处指纹。如此等等,岂不等于自掘坟墓?

“难道去丹泽房间也非偶然,而是被巧妙地骗去的?”胡桃泽的思路继续向前发展。

“这么说,那个叫洋子的女侍……?”丹泽房间里的灯光是她告诉胡桃泽的,并坚持说从前一天就一直亮着,从而激起了胡桃泽的兴趣。假如敌人打算设置陷阱,必然预见到胡桃泽要去银莲花餐馆。事先在那儿安排好心腹,引胡桃泽上钩。对,女侍就是他们设置的圈套和香饵,背巷小餐馆绝对配不上她那美丽的相貌和苗条的身段,而且,去丹泽房间送炒饭时的演技也绝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所具备的。想到这里,胡桃泽心中终于浮现出一个主意。

“试探一下洋子!”

可是,胡桃泽不能直接去银莲花。根据他的报告,警察正在赶往丹泽房间。倘若贸然行动,就等于主动投进警察撒下的大网。

他飞快地翻开电话簿,要通餐馆,对面传来老板的声音。

“你找洋子嘛?不知道她跑到哪儿去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来。店里这么忙,我正犯愁呢!”

“哎,她还没有回去么。”

胡桃泽抬起胳膊,吃惊地看看表,自从发现丹泽的尸体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不用说,她没有直接回餐馆。

“洋子离开那儿多长时间了?”

“嗯……大约有两个小时了吧。刚才我有点儿事,托她照看着铺面,谁知回来一看,早就没了人影。”

洋子果然溜走了。

“她住在哪儿?”

“不知道呀!三个月前,洋子看到我在店门口贴的招工广告就留下来了。别人都嫌我嘴碎,不愿意在我这里干。洋子是有点儿狂妄,但是很可爱。……哎,你是谁?听声音好像在哪儿见过……”

“是洋子的朋友,打搅了。”

“喂喂,等……等等!”

没等老板讲完,胡桃泽慌忙挂上了电话。果然不出所料,是圈套,洋子扮演的角色就是诱使自己步入陷阱。他咬住嘴唇,凝神思索着,躲在洋子背后的是谁呢?砂木最可疑,大概是他让洋子潜进银莲花的,如今洋子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再也没必要留在那里,所以立刻撤离了餐馆。

“这儿危险,必须马上离开!”想到这里,胡桃泽深感不妙。这儿是砂木提供的住处。在某种意义上讲,恰是储藏猎物的仓库,为的是把捕获的猎物保存到最美味的状态。在这期间,接到密报的警察随时可能闯进来。

一旦被抓住,休想再逃脱!

已经勒死了一个,警察会毫不犹豫地把另一个人遇害的罪责强加到具有杀人动机的胡桃泽头上。如果他真的再被扣上砸死丹泽的罪名,就等于被投进“双重圈套”,即使被逮捕,胡桃泽也想等彻底揭露了对方的全部阴谋之后。因为他知道,一旦被捕,任何警察都不会为他这个双料的杀人犯开脱、帮助他澄清事实!

必须马上逃走,尽快逃到砂木的视线达不到的地方!胡桃泽脚下犹如着了火,一溜烟儿逃出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