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仁男一觉醒来,四周一片明亮,他一时以为自己置身天国。但后脑仍阵阵刺痛。如果人在天国,不可能会感到头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大扇毛玻璃窗。那是无任何装饰的窗户,周围微微泛白。“看来你醒了。”

有人如此说道。

“太好了。想到自己救了人,一整天都会有好心情。”

羽仁男抬眼一看。眼前站着一名护士和一位身穿消防员制服,身材矮胖的男子。

“请躺着别动。你现在还不能随便乱动。”

护士按住他的肩膀。

羽仁男明白自己自杀失败了。

……

他在最后一班国营电车里服下大量安眠药。更确切来说,他是在车站的饮水处服药后才搭车,而在空荡荡的座位上躺下后,他便不省人事了。

他并非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才决定自杀,记得是傍晚时,他在常去吃晚餐的那家小酒吧看晚报,突然兴起寻死的念头。

“外务省职员为间谍。搜查日中友好协会等三处场所。麦克纳马拉部长调职正式敲定。今年初冬,气象局提醒会有烟雾笼罩东京。羽田机场爆炸案嫌犯青野‘罪大恶极’,遭求处无期徒刑。卡车翻落铁轨,遭货车冲撞。死者的心脏主动脉办成功移植至少女身上。鹿儿岛银行办事处发生抢案,抢匪一举抢走九十万圆。”(十一月二十九日)

这可说是每天都会上演的戏码,没半点特别之处。

报上的每篇报导,他都无感。

接着,他就像临时想去野餐般,突然起了自杀念头,但若是硬要问他理由,他只能说,就是因为完全没有自杀的理由,所以才自杀。

他并非失恋,就算失恋,羽仁男也不像是会因为这点小事而自杀的男人。也不见他有经济上的困扰。他的职业是广告文案,电视上常播出五色制药的胃药“舒畅”广告词:

舒畅

畅快

快好

一服见效

正是出自他之手。

他的才能备受肯定,就算自行开业也不成问题,但他完全没有要自立门户的意思。他任职于东京广告这家家公司,每月坐领高薪,对此颇为满意。一直到昨天为止,他都是个克尽职守的员工。

对了。如今仔细回想,那就是自杀的原因。

当时他正以邋遢的模样阅读晚报,报纸内页缓缓滑落桌下。

他望向那张报纸,感觉自己宛如一条慵懒的蛇,望着自己缓缓滑落的蜕皮。接着,他兴起捡起报纸的念头。当时他要是放着不管就好了,但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基于社会人士的习惯,觉得捡起来比较好吗?还是基于恢复地面整洁这个重大的决心,才促使他这么做呢?他自己也不清楚。

总之,他蹲向那座不太平稳的桌子底下,伸手捡拾。

这时,他看到一件很荒诞的事。

那张掉落的报纸上,静静蛰伏着一只蟑螂。就在他伸手同时,那只外观油亮,呈桃花心木色的蟑螂,以飞快的速度逃窜,躲进报纸的印刷字内。

尽管如此,他仍旧不慌不忙的捡起报纸,将刚才看的报纸搁在桌上,望向他捡起的报纸页面。这时他猛然发现,他想看的印刷字都成了蟑螂。他想定睛细看,结果上头的字全以油亮的红黑色背部面向他,做鸟兽散。

“啊,原来世界是这么回事啊。”

他恍然大悟。明白之后,顿时很想一死了之。

不,这样便沦为是为解释而解释了。

事情并非这么简单就能解释清楚。他只是心想,就连报纸上的字也全都变成了蟑螂,那我活着又有何用,最后,“死”这个念头蓦然浮现他脑中。恰巧那天是个雪花纷飞的日子,鲜红的邮筒戴上白雪化成的棉帽,打从那一刻起,死便与他极为相衬。

接着他莫名开心起来,跑到药房买安眠药,他觉得马上就吞药有点可惜,于是先看了三部电影,看完后,跑到他不时会去光顾的猎艳酒吧闲逛。

坐他身旁那位体态丰满,看起来脑袋不太灵光的女人,他平时完全不会感兴趣,但此刻却难以压抑很想告诉她“我待会儿要自杀哦”的这股冲动。

他微微以臂膀抵向女子那肥厚的臂膀。女子瞄了他一眼后,仿佛很吃力似的,慵懒的将身体从椅子上转向他。面露微笑,活像一颗会笑的地瓜。

“你好。”羽仁男道。

“您好。”

“你真漂亮呢。”

“呵呵。”

“你知道接下来我会说些什么吗?”

“呵呵。”

“我猜你想不到。”

“倒也不是完全猜不出来哦。”

“我今晚打算自杀呢。”

女子并未感到吃惊,取而代之的,是咧嘴大笑。她笑着将一片鱿鱼干塞进口中深处,嚼个不停。鱿鱼干的气味在羽仁男的鼻端挥之不去。

不久,女子的朋友们似乎到来,她夸张的抬起手,也没知会一声,便起身从羽仁男身旁离去。

于是羽仁男独自走出店外,对于女子不相信他要自杀的事,感到怒火中烧。

虽然时间还很充裕,但既然已决定好要在“末班电车”内自杀,便得坚持到底,必须想办法打发时间才行。他走进柏青哥店,开始玩起柏青哥。一直有钢珠跑出来。他的人生明明就快终结,钢珠却源源不绝的滚出,就像在嘲弄他一般。

终于来到末班车发车的时间了。

羽仁男从验票口走进,在饮水处服药后,坐上电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