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熊泽辰雄被起诉了,这起强盗杀人案巳移交法院,等候审判。熊泽从警察局的拘留所被押送到拘禁未决犯的拘押所。

熊泽一直认为自己无罪,但警官和检察官都不相信。

熊泽被捕后,在警察局拘留了24小时以后,移交给了检察机关。检察机关在24小时以内向法院提出拘留申请,得到拘留10天的许可,后又延长了10天,终于被起诉。在起诉以前被拘留了23天。

在此期间,他住在八张席大小的塑料房子里,接受警官和检察官的频繁审问。每间屋子住五六个人,马桶放在屋角。

在这23天里,被关在这种非人的恶劣生活环境中,每天受到“是你干的吧”这样的审问,使你陷入好像“真是自己干的”心理状态之中。

进了拘押所,生活设施有所改善。警官对犯罪嫌疑人进行这么长期间的审讯,在先进国家中只有日本才这样做。若是自己招认了,不用拘留那么久就被起诉了。

熊泽坚决不招供,结果被拘留最长期限以后才被起诉。他虽然坚决否认犯罪事实,但因有不少证据,警方大概确信他是有罪的。

起诉以后的拘押,权限在法院。从起诉之日起,可以拘押刑事被告人(起诉前叫犯罪嫌疑人)两个月。必要时可以延长,每次可以延长一个月。

坐在押送犯人用的汽车里被移送到拘押所去的被告人,大都怀着一种绝望的心情。漫长的拘押所生活结束以后,又要被送到更加漫长的拘禁场所去。就像是结核病刚刚治愈,又患上了癌症一样。

押送车的外面,是自由世界。押送车的窗关闭着,并有金属网,但窗外的情况还可以看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过去像水和空气那样毫不稀罕的自由,是多么宝贵呀!

也不知道被押到哪里去,但肯定不是送往“乘客”希望去的地方。今天的乘客,除熊泽以外,还有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面容看上去很和善,但罪名是强盗强奸。人多的时候,除戴手铐以外,还要链在一起。今天只有两个人,就没链起来。两名“乘客”有两名护卫,但禁止互相谈笑。

人们都沉默不语,随车摇晃。道路不够平坦,车子缓缓前行,且走走停停。同行的“乘客”说了声“真想吸根烟啊”。护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路平坦了,车子像是要抢回耽误的时间,飞速前进。

突然,车子激烈震荡,熊泽摔倒在车箱里。车体坏了,玻璃也碎了。熊泽的后背被猛撞一下,呼吸感到困难。出车祸了。

熊泽本能地保护住了身体的重要部位,没有受到重伤。

汽车翻倒了,熊泽被夹在狼藉不堪的椅子当中。另外一名“乘客”和两名护卫满身是血,呻吟不止。汽油的臭味直呛鼻子。这一切使熊泽想起了电影里发生车祸后汽车爆炸的镜头。

熊泽心想,在这种地方被压成肉饼就全完了。熊泽费了好大的劲,总算从椅子缝里挣扎着站了起来。他腰部感到剧痛。手还在铐着,然而熊泽的手腕是千里挑一的畸形,拇指根部的关节向内侧弯曲着。

一般人戴上手铐,因为有拇指根部的关节(菱形骨)挡着,是脱不下来的。可是熊泽的拇指关节向内侧弯曲,手能脱出手铐。

刚一戴上手铐,他就发现了这种情况,但他没有声张。他当然不会放弃这一有利条件。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利用这种畸形有利条件的机会来得这么快。

他脱掉手铐,从撞坏了翻到车顶上的车门挤出半截身子。这时他看清了全部情况,是对面开来的一辆大卡车越过马路中线撞翻了押送车。

不知是超速行驶,还是司机睡着了。押送车的车体被大卡车撞成了“〈”字形,车的前部被压扁,完全变了形。熊泽没有被撞死,可以说是个奇迹。马路上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人们一看到熊泽,便大声喊道:“这个人还活着!”

跑过来几个人把他从车门里拉了出来。

“喂,不要紧吧?”救他的人问他。

“快叫救护车去!”

“已经叫了。”

“车里边还有人!”

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喊着。好像还没看出来被撞翻的是一辆押送犯人的车。远方传来了救护车警笛的鸣叫声,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到出事故的车上。把熊泽从车里拉出来以后,人们又去救车里边的人。

熊泽忽然想到,现在正是逃跑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这正是神明可怜他被冤枉,给他的逃跑机会。就这样蒙冤住进监狱,多倒霉呀!

熊泽想到这里,立即行动起来。穿的是便服,不会惹人注意。虽然腰带被没收了,但裤子很瘦掉不下去。

他也不知道东西南北,本能地向前跑去。

首先,他需要钱,但不需很多,够到由美子住的那个公寓的路费就行。他想去问问她为什么撒谎。只要她证明他当时不在作案现场,他的嫌疑就可消除。

至少先要十元钱打个电话。要在平时,十元钱很容易找到,可在当前的情况下,弄一元钱也不易。又不能去偷,也不好向行人去要。正在没有办法的时候,眼前出现了一家弹子机房。

熊泽走进弹子机房,捡了30来个散落在地上的弹子球。他拿着弹子球祈祷着坐在弹子机前。不要很多,能赢到够换一百元钱的就行。只换十元钱,他怕引起怀疑。

他的祈祷应验了。他发挥了平时的本事,赢了够换一千元的球,他知足了。

他将球换成现金,就去打电话。他拨通了宿舍的电话,是宿舍管理人接的。

“对不起,请找一下有木君好吗?”

在熊泽的记忆里,有木这个时间应该在。有木和他住同屋,是唯一和他亲近的朋友。

有人给这里的人打电话,管理人就按蜂鸣器找人。很长时间以后,有木才来接电话。

“我是有木。”

“你在宿舍,太好了。我是熊泽。”

“熊泽!你现在在哪儿?”

“小声点,我冤枉啊!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你快说你在哪儿呀?”

“我逃跑了,押送我去拘押所的汽车出了车祸。现在我就去找那个让我蒙冤的女人,她如肯证明我当时不在作案现场,我就什么事儿也没有了。”

“喂,你不要胡来!”

“这怎么是胡来呢?啊,我想求你一件事。我的衣帽柜里有一个旅行包,里边装着我的奖金和工资,你再适当装上点衣服给我送来好吗?请你相信我吧,现在我只能依靠你啦。我想洗清我的冤罪。请你帮我一把吧,谢谢啦!”

“明白了,你现在在哪儿呀?”

熊泽让他送到附近的一个公园里。

他只好相信有木了,有木要是报告警察,他就逃脱不了啦。现在只有随他去了。

约定的时间到了,熊泽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等待有木的到来。这是一个很小的儿童公园。照例有秋千、砂坑、攀登架等设施。暴走族盛行的时代曾利用这个公园作为活动场所。

“你所要的东西都拿来了。”有木按约前来,看来不像是带着警察来的,但仍然不能放松警惕。

“我想你一定饿了,我买来了盒饭。”

有木将旅行包和盒饭、饮料交给熊泽。

“谢谢。肚皮和后背都快贴到一起了。”

熊泽接过朋友买来的盒饭,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虽然是最普通的盒饭,但对好久以来光吃拘留所伙食的熊泽来说,好像世界上再没有比这更好吃的东西了。

熊泽心情平静下来以后问道:

“社会上尽说些什么呀?”

有木有点为难的样子没有回答。

“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可是,希望你能相信我,我没有做坏事。”

“不相信你,我就不来了。”

“谢谢,有一个相信我冤枉的朋友,我就很高兴了。”

“虽然不多,你留着用吧。”

有木把几张万元钞票塞到熊泽手中。

“钱我有。”

“你还要设法洗清冤枉,这也不那么简单,身上钱多点没有坏处。”

“谢谢,人还是有知心朋友好啊。”

“今后有什么用着我的地方,你说就是了。”

得到有木的帮助,钱够用了。熊泽填饱肚子以后,整理了一下装束,就告别有木去那家公寓了。打电话怕她谎称不在,又怕警察发觉,还是直接前往为好。

熊泽来到由美子呆的那家有娼妓的公寓附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好像没有警察埋伏在这里。

他觉得没有危险,来到大门口。和上次一样按了404号的电钮,同样是从房门喇叭里传来问“是哪位”的女人声音,但不是由美子的。他回答说:

“是看了卡片才来的。”

他没说是来找由美子的。

“请到四楼404号室吧。”

话刚说完门就开了,和上次完全一样。来到404号室一按门铃,一个长发年轻女子向门外探头,不是由美子。

“由美子在吗?”

“由美子?她不干了。”

“不干了!”

熊泽好像挨了当头一榉。

“那她现在在哪儿呀?”他稳定了一下情绪问道。

“哎呀,这里是不需要履历表的,人员经常有变动,走了的人都不知去向。除了由美子外,还有的是可爱的姑娘,比方说我吧……”

妇女在引诱他,扭了扭腰身。

“我想知道她的住所,无论如何我要见她一面。”

“哟,那么痴心呀!大概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向,我们姐妹之间也都没有来往。”

“店主呢?”

“店主只管收房费,别的事情什么也不知道。”

熊泽失望地站在那里,要是找不到由美子,就无法证明他是清白的。

“你好像有很重的心事。先进屋里来吧,只进来一下是不收费的。”

她的表情说明了她很同情熊泽。404号室里边又分成几个小房间,每个小房间都关得严严的,里边静悄悄的。

上次来的时候,没有来得及仔细观察。这时,他想起了这个女子刚才说的话。

“你刚才说有好多可爱的姑娘。是在这个公寓里边还有好多姑娘吗?”

“有时多些,有时少些,一般都有几个。”

“我叫门的时候,怎么就一个人出来呢?”

“挨着号儿来呀。谁屋里没客人谁出来。”

“上月15号晚上我是由美子的客人,这里有人知道吗?”

熊泽心想:要是有人能认出我来,由美子不在,也可以找到我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

“别人有什么客人,谁也不知道,除非碰巧遇见了。你那天遇见过什么人吗?”

听她这么一问,熊泽又掉进了绝望的深渊。当时由美子的房间一直关着,来去的时候也只有由美子一人迎送。

“对于来客,有没有记录和照片呀?”

“这里又不是旅馆,没有那种手段。由美子怎么啦?”

女子看了一下熊泽的面孔。由美子是浓妆艳抹的,而这个女子好像不是干这行的,脸上没有涂脂抹粉,长长的头发使她那清晰的体线变得朦胧起来。由美子的优良素质,加上职业上的磨练,有点花里胡哨的。而这个女人以纯真朴素、天真烂漫取胜,真像“马路天使”。

于是,熊泽把一切情况都如实地对她说了。

“是这样啊。你这么一说,好像有警察到由美子这里来过一两次。可是,由美子为什么撤这样的谎呢?”

“你也认为她是撒谎吗?”

“是的,否则你也不会逃跑来找她让她证明你不在作案现场呀。那天晚上要是我接待你的话,就不至于叫你受这么大的苦了。”

她的表情显出为他心酸的样子。

“是呀,当初要是遇见你就好啦。”

“今后我要是了解到什么情况会告诉你的,你住在……啊,你是逃出来的……这样吧,我把我的电话告诉你,你可以随时和我联系。”

“谢谢,遇见你太好啦。耽误你不少时间,这点钱,你收下吧。”

熊泽拿出一万元钱递给她。

“不必啦,今后你还需要钱的。我可不能要出逃者的钱。”

她怎么也不接受他的钱。她告诉他,她叫木原教子。

2

桐生嗣朗过着简直像是死人过的日子。犯罪嫌疑人被逮捕起诉了,但他总觉得真正的凶手正在什么地方狞笑呢。然而他却没有能找到真正凶手的办法。

一个已经提出辞呈(尽管尚未获准)的外勤警官能有什么办法呢?他从志村家搬出后,住进了一家公寓。志村夫妇虽然抑制着悲痛说桐生没有责任,他也不能再在他们家住下去了。

整天闷在一间六张席大小的公寓房间里,使他产生了一种精神深处一天天要垮下去的感觉。肚子没有饿的感觉,几乎不吃东西,连什么时候吃过东西都记不起来,他过的就是这种无精打采、委靡不振的生活。犯罪嫌疑人很快被抓获,更使他感到沮丧。

没有工作,没有责任,日子过得连今天是几号都忘了。屋子里没有日历。天亮睡醒了,仍然躺在床上不起来。

想解手时不得不起来一下,便完又钻进被窝,打开电视消磨时光。不是想看,是除此之外无事可干。

在日本,把一天看五个小时以上电视的人叫“重视听者”,这种人占总人数的3.1%,而桐生每天则要看十小时以上。因为他只是开着电视机不一定老看。与其说他是“重视听者”,还不如称他为“旁视听者”。

据说,名古屋大学环境医学研究所对二十岁的学生进行过孤独实验,其结果表明:将他们关闭在与外界隔绝的狭小屋子里,三天以后就出现焦躁、妄想、幻听、幻觉、抑郁等异常精神现像。

桐生之所以整天开着电视机,是想借此维持和社会的联系,以免完全与世隔绝。多么无聊的节目,也有人(的影像)在说话、唱歌、吵闹,也有色彩在活动。这些刺激可以防止桐生完全变成一个废人。

有一天,桐生从厕所回到室内,无意中看到电视屏幂上一辆大卡车和一辆汽车相撞的活生生的现场镜头。

正好是新闻节目时间。一辆大卡车超速行驶,越过中线驶入逆行道,与前方开来的警察押送犯人的汽车撞在一起。

播音员说:押送车的司机当场死亡,车上的两名护卫和一名未决犯受重伤,另一名未决犯乘事故之机逃逸,现在缉拿中。

“但这与我毫无关系。”桐生刚想到这里,忽然跳了起来。播音员广播的跑逃的未决犯的名字,不是和他没有关系,而是大有关系。

他叫熊泽辰雄——桐生想忘也忘不掉的名字。强奸杀害志村奈美的犯罪嫌疑人乘交通事故这一良机逃跑了。

熊泽逃跑了。桐生跑到电话机旁,拨了一个电话。

“喂,是阿山吗?你在,太好啦。是我呀,桐生。我刚才在电视新闻里听到,杀害志村奈美的嫌疑人熊泽逃跑了,后来他没被捕吗?”

桐生问在派出所工作时的同事。

“呀,是阿桐啊。真为你担心啊。还没有接到将熊泽重新逮捕归案的报告,现在正以逃跑罪名通缉中,有新消息时再告诉你。”

这位过去的同事对桐生友好相待。实际上,桐生的事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警官不是万能的,意外袭击是防不胜防的。遭到突然袭击失去知觉还要受追究,真没有道理。

但实际上,市民遭到杀害而警官却平安无事,是难免要受到责难的。

得到同事关心的桐生,穿好衣服,但又没有地方可去,使得他坐立不安,心神不定。

熊泽为什么逃跑呢?逃跑了,还不能说是逃掉了。更何况他是一名未决的刑事被告人呢。他尚未被判定有罪,不是没有洗清自己罪名的机会。而他却放弃了一切机会,选择了危险的逃跑道路,这是为什么呢?

熊泽始终否认犯罪。尽管如此,检察机关还是决定对他起诉,这是因为他们很自信。作为和凶手“接触”过的唯一证人,桐生的证言却没有多大价值。因为,桐生完全没有看到凶手的模样,还没来得及看他就失去了知觉。但是,桐生认为熊泽和那个凶手不像是一个人,这只是他的感觉。而这种证言是没有说服力的。

如果熊泽真的冤枉,他一定是满腹怨恨。桐生也是怨恨刻骨、耻辱铭心,和熊泽是心心相印。

“心有灵犀一点通”,可能就是这样。所以,桐生才认为熊泽不像是凶手。

但是,熊泽没有不是凶手的有力证据,因而被人“勉强”看做凶手。

桐生为熊泽设身处地地想:“我要是熊泽,我该怎么办呢?一定也会逃跑设法洗清冤罪。”

“一定是这样!”桐生不由得长叹一声。

桐生好像巳经了解熊泽的去向,因为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

熊泽申诉自己当时不在作案现场,但是证人拒绝为他作证,否认熊泽当时在她哪里。因为证人说不认熊泽,熊泽的嫌疑就更大了。

是熊泽胡说八道呢,还是证人在撖谎呢?这个证人(公寓娼妓)与熊泽没有什么瓜葛,她已经承认卖淫的事实,因而没有撤谎的必要。

难道是熊泽撒谎说和他根本没有见过面的人在一起睡过觉吗?是不是证人和熊泽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呢?在这方面,警察没有去深究。他们始终以熊泽为中心看待这一事件,从熊泽有罪这一先入为主的观念出发来构筑这个案件。

桐生心想:熊泽逃跑以后,一定会去找那个公寓娼妓,问她为什么撤谎。只要有她的证言,他就可以解除嫌疑。我要是熊泽也会这样做。

桐生辞去警官的职务以后,第一次明确了他要去的地方。

他到那个公寓以后,意外地得知证人由美子已经不干这行了,而且去向不明。

“有人来找过她吗?”桐生问接待他的妓女。

“你是警察局的人吗?”那个妓女反问桐生。

“原来是,现在不是。”

“那你调查这个干什么呀?”攻防的形势发生了逆转。对方的反应非同一般,桐生直觉感到熊泽来过这里。

“曾经有人来找过由美子吧?一个叫熊泽辰雄的。”

“不知道。”她说着将视线移开。

看得出来,她是在说谎。但她为什么要隐瞒熊泽来过这里的事呢?按说,她和熊泽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呀。

“你不告诉我吗?我想见到他,无论如何要见到他。”

“我真的不知道。”

“你是说熊泽来过,走后不知他到哪里去了吗?”

她在犹豫,考虑是说呢,还是不说呢?她可能是同情熊泽。

“你不要担心,我是熊泽一边的。”

“一个小时以前他来过,也是来找由美子。”

她观察桐生的表情,相信了他的话。她长头发,淡化妆,但表情天真,心地善良。

“另外还有别的人来过吗?”

“你是第二位。”

由美子好像没有引起警察的注意,这说明警察没有考虑到熊泽受到冤枉的心理状态。要是考虑到遭受冤枉人的痛楚,首先应该想到由美子。而熊泽来找由美子,正好说明他是无辜的。可是,他不知道由美子的去处,她到哪里去了呢?

“你说你是熊泽先生一边的,那你跟他是什么关系呀?”妓女问。

她好像对熊泽也有兴趣。

“你若也是站在熊泽一边的,我可以告诉你。”

两个人的眼神,都在试探对方。

“我也是刚才见到熊泽先生的。”

“那你刚才为什么说不认识他呢?”

“我以为你是追捕他的。”

“你为什么要保护他呢?”

“不知为什么我觉得他很可怜,是背着黑锅逃跑的。”

“熊泽把情况都告诉你了吗?”

“大体上告诉了。你为什么要找他呀?”

“我和他是同病相怜在同一事件中。”

“同一事件?”

桐生觉得可能得到她的帮助,还是把事情挑明为好。于是把事情的经纬、他的处境和与熊泽的关系,概略地对她说了一遍。

“明白了,你也真够倒霉的。你和熊泽先生结成统一战线把凶手抓着就好啦。我也尽可能帮助你们……我要得到由美子的消息,一定告诉你们。我叫木原教子。”

她作了自我介绍。

“那太好啦!由美子可能还会来这里……”

这时,桐生忽然想,他过去以为由美子是偶然不干而离开这里的。然而,她在事件发生以后把行踪隐蔽起来,是不是与事件有什么牵连呢?有的话,会是什么牵连呢?

由美子拒绝提供熊泽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她是在撒谎,她是明知熊泽冤枉而撒谎。

她可能是因为作了伪证而隐匿起来了。她可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为了保护凶手或是受凶手指示而作了伪证。

由美子本人与事件没有任何关系,但她与真正的凶手有关。真正的凶手了解到在他作案时偶然成为由美子客人的熊泽成了犯罪嫌疑人,从而命令由美子作了伪证。

桐生的思路,有了这样一个轮廓。

“你怎么啦?”教子看着陷入沉思的桐生问道。

桐生对教子谈了这一接近成熟的思路,教子说道:

“你的思路对头。”

“你也这样想吗?”

“是的,熊泽先生被怀疑的焦点在那辆自行车上吧?”

“是呀,他骑了被害人的自行车。”

“熊泽先生说自行车是在公寓附近捡到的,是吗?”

“是的。”

“熊泽先生的话如果属实——我想大概属实,那自行车为什么要扔在这个地方呢?”

“多半是凶手扔在这里的。”

“凶手为什么把自行车扔在这里呢?”

教子的表情,若有所思的样子。由于她的启发,桐生的脑子里很快形成了一个推理。

“你问得好,凶手为什么把自行车扔在这里呢?”

“这样一想,就可以理出条理吧?”教子看了一下桐生的表情。

“对,完全正确。凶手作案以后,骑着被害人的自行车找由美子来了。因为作案后惊慌失措,忘了应该在半道上把自行车扔掉,就一直骑到这里来了。凶手走进公寓的时候,熊泽正好刚刚走出公寓。就是说,由美子刚送走了熊泽,就迎来了凶手。熊泽发现那辆凶手骑来的自行车扔在那里,就骑着回去了,这时,凶手粘在自行车上的被害人血迹,又粘到了熊泽的裤子上。”桐生说。

“就是说,凶手和熊泽进行了‘自行车接力跑’,由美子这里是中继点。”教子说。

“这种想法应该告诉熊泽。”

“熊泽先生会时常和我联系的。”

“他到底到哪儿去啦?他和你联系时,你告诉他,我一定要见见他。他若无处可去,我可以帮他找个住处隐藏起来。”

熊泽要知道桐生和他是同病相怜,他也可能来求桐生帮助。

“凶手和熊泽先生要是前后脚出入公寓,熊泽先生也可能见到凶手了。”教子说。

“他说当时谁也没遇到。”

“也许遇到了没注意。”

“啊,他说恍忽看到了在公寓前面被暗杀的曾根崎组首领的保镖兼司机——开的是奔驰牌轿车。”

“那个保镖是凶手吗?”教子问。

“暴力团大首领的保镖,在首领与女人幽会的时候到别处去当强盗杀人,这太不现实了。”

“有没有这种可能呢?凶手正要走进公寓的时候,正好遇上熊泽先生从里边出来,又有一辆奔弛牌轿车开了过来。于是,他着了慌,赶紧隐蔽了起来。”

“这种可能是有的。一般说来,凶手在作案以后,都有一种怕人看见的心理。”

“熊泽先生没看见凶手,而凶手则有可能看到了熊泽先生?”

“谁知道呢。由美子有没有特别要好的客人或类似情人的人呀?”

“她和其他女人素不来往,别人怎能知道呢。”

“这里的店主也许知道吧。”

“我们只是从店主那里租借房间,店主和客人毫不相干,租房人的行动房主是不知道的。和会员制的饭店差不多。”

“传达室呀,防止客人‘撞车’呀,交通管理呀,这些总要有人管吧?”

“都不要,全是自动化,用电子计算机。客人在大门口一按404号电钮,就自动接通按顺序应该接客的房间。”

“指名要的时候呢?”

“被指名的姑娘屋里要是没有客人,当然没有问题。要是有客人,就将信号转到她的房间另约时间。”

“有客人的时候,和另外的来客谈这种事,不扫兴吗?”

“这也由电脑代办。姑娘预先将自己的空闲时间输入电脑。有客人指名要她的时候,就可以通过电脑预约时间。”

“连娼妓业都进入电脑时代了,真没有意思。”

“可玩的时候,就充满人情味。”教子显出风骚的表情。

“下次来再玩吧,今天是为别的事而来,没有兴致玩。不是讨厌你,今天遇到你太好了。耽误你很长时间,我按规定付钱。”

“又没有玩,不要钱。”

“可是,如果在我们谈话的时间有客人来,不就误事了吗?”

“没事儿。今天是平常日子,没多少客人,周末的晚上最忙。”

教子怎么也不收他的钱。桐生将自己的住址和电话号码告诉了木原教子,就告辞了。熊泽到哪里去了呢?他常去的地方,—定有警察埋伏。宿舍、工作单位、亲戚家、知心朋友家,他大概都不会去。他若有秘密情人的话,他可能去她那里,但他不像有情人。

不论到哪里去都需要钱,他可能有背后支持者。本原教子的“自行车接力跑”论,是很精采的。凶手骑着奈美的自行车逃到由美子这里来了。这种想法,把分散的各种要素有机地串连到一起了。

凶手和由美子可不是一般的关系。凶手命令由美子作伪证,又叫她辞掉工作隐藏起来。可以看出,由美子是受凶手支配的。

这个凶手不是由美子的丈夫,就是她的情人。是丈夫也好,是情人也好,是一个叫自己的妻子或情人去卖淫的人。由美子一定在凶手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