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栋居改日重访了二谷家。进行葬仪时,丧家被包围在喧嚣、嘈杂之中,眼下已经恢复平静,恢复了同死者告别后应有的清幽。

迎接栋居的是二谷的孤孀。她满头白发,五官端正,但失去了相伴多年的丈夫,显得孤独、憔悴。栋居把自己的真实姓名告诉对方,并说明了来意。

“去年五月三十日夜里,有一位名叫杨君里的中国妇女拜访了您丈夫,能把当时他们见面的情况告诉我吗?”

“五月三十日……就是丈夫中风的那一天啊。我记得很清楚,就是那个带柠檬来的人吧。”

老媼端庄地回答,使人联想起她年轻时一定很有姿色。

“柠檬?您不会弄错吗?那个人带柠檬来了吗?”栋居向前探了探身。

“五月三十日夜里十点钟左右,一位六十岁上下的妇女来找丈夫,据说她是丈夫在中国时期的好朋友。这个人带来一包柠檬作为礼物。带这种奇怪的东西来,我觉得不可思议。”

“您丈夫说过有关柠檬的话吗?”

“没有,什么也没说。”

“您丈夫见了柠檬有没有出现大吃一惊的样子?”

“当对方告诉丈夫要赠送柠檬时,丈夫只是点了点头,以为客人要送点水果。”

“太太,您为什么认为柠檬是稀罕的礼物呢?”

“柠檬是不常吃的,很少有人光用柠檬做礼物的。”

“带来几只柠檬?”

“我记得很清楚,三十五只。”

“三十五只!”

把杨君里猝死时的那个也算进去,柠檬的只数就是智惠子的年龄。杨君里同女儿分手后,把柠檬当作女儿的遗物,用柠檬计算着她的年龄。即使把杨君里的这种用意说出来,二谷的孤孀也不会理解。杨君里把战后支持自己生活下去的柠檬,当作同女儿重逢的见面礼。

“来客是否自称‘杨君里’?”

“记不清了。不过,象是那种名字。”

“当时您丈夫有什么反应呢?”

“开始好象回想不起来。他们进里屋后,丈夫才回忆出客人的身分。当时我正在厨房泡茶。端茶出来的时候,看到丈夫神色非常惊惶,叫我暂时不要进房间。”

“来客同您丈夫谈了多长时间?”

“谈了二十分钟左右,我仿佛觉得有人出门走了,出来一看,客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留下丈夫一个人。”

“这时候您丈夫表情怎样?”

“垂头丧气,茫然无措。我问他刚才来的是谁?他回答说:同你没关系,马上睡觉。看来丈夫不愿意别人问这件事。我按照吩咐铺开被褥,丈夫又说随便什么时候睡都行。他一动也不想动。我走到他身边,只见丈夫靠在坐椅上,已经神志不清了。他脸色潮红,睁着眼晴,但任我怎么样都不回答。平时他血压高,一直在服降压药,我看到这情形,明白是脑溢血猝发,连忙叫来一直就诊的医生。”

“太太认为丈夫发病是不是杨君里突然来访引起的?”

“当时我还来不及去考虑。幸运的是病情不重,很快就好了。但我意识到发病或许同来访者有关,担心以后万一再发怎么办。不过,平时说话时,丈夫似乎不愿意提到那个女人。我考虑到如果发病真同那个来客有关的话,他再听到这个人的名字又会发病,所以一直不提起她。”

“以后您丈夫就没有再提到她吗?”

“没有。”

“还有一件事想打听一下,您是在战后同丈夫结婚的吗?”

“是的,是昭和二十三年。”

“您知道丈夫以前是军人吗?”

“听说过,详细情况就不知道了,因为丈夫讨厌别人问他有关军队的事。”

“我可能问得太多了,您儿子怎么会同智惠子结婚的呢?”

“有人建议的……”

“这个媒人是谁呀?”

“是千岅先生,现在的民友党干事长。”

“就是千岅义典……氏吗?”

“是的。”

在这里,又出现千岅了。对二谷和井崎二家来说,千岅都是一个体面的媒人。千岅和二谷早在“731”及哈尔滨宪兵队总部就建立了罪恶的关系。千岅和井崎在“731”则是同一个锅里吃饭的好朋友。

“太太,您知道有个叫‘奥山谨二郞’的人么?”

“奥山!哎呀,不知道。这人怎么啦?”

“您不知道的话就不提了吧。”

到二谷遗孀处了解的内容就是上述这些。从二谷家出来后,栋居在归途中认真思考起来。

二谷昭治对柠檬没有反应,他不知道柠檬所包含的意思。说明井崎并没有把智惠子出身的秘密告诉二谷。

到二谷家去访问的杨君里万万没有想到,女儿的夫家竟是自己无比憎恨的单手鬼。杨君里知道女儿做了单手鬼的儿媳,同时也意味着二谷昭治发觉了智惠子的出生秘密。双方的思想上都受到了强烈的震动。于是,杨君里服了毒,二谷的脑血管也随之破裂。结果二谷没能从震惊中恢复正常,就此一命呜呼!

三十六年前,女马鲁他同自己女儿生死离别,是柠檬给了她生活的信心。但是这只柠檬仍然没有送还到女儿手中!栋居给智惠子的那只柠檬,不过是还不了母亲心愿的“代用品”。

杨君里意识到还是不要把柠檬交给智惠子为好。所以,她手握一只柠檬服了毒!

第二节

杨君里死亡原因的轮廓渐渐清楚了,但奥山谨二郎的死因依然笼罩着一层迷雾。栋居的任务是侦破杨君里死亡的原因,这个谜即将揭开,栋居的使命也将要结束了。

但是,奥山的死很可能是从杨君里的死亡中派生出来的,只要奥山的死因不查明,栋居的心里便不会宁静。虽然在调查杨君里死因的过程中,栋居访问了许多“731”人员。发现了该部队恐怖的真相和概貌。但是,尚未探明的阴暗角落还很多,奥山的死因就隐匿在这些角落之中。

目前,同奥山死因牵连疑点最大的是千岅义典、前田良春。杨君里的访日,带来了暴露千岅旧恶的危险。最终促使千岅萌发了杀人的念头。

前田曾向杨雷震打听山本正臣被杀的材料,这一事实就是有力的旁证。这是唯一的突破口,但要攻进去还缺少武器。显而易见,如果赤手空拳进攻的话,搞不好反而会被对方置于死地,因为对手是显赫一时的实权人物。

到哪儿去找武器呢?栋居苦苦思索着,心里渐渐想起一样东西。当时留在眼帘里的印象,经过一段时间,又复苏、清晰起来。

这就是一种感觉上的鲜红色彩。追寻着高村智惠子和奥山谨二郞的青春足迹,栋居曾去过福岛县原釜的海滨,在那里看到一簇簇怒放的大岩桐花,在奥山寿终之地——文京区团子坡花店的橱窗里也盛开着殷红的大岩桐花。感觉上的鲜红色彩就是这二种红色的洇溶,它在栋居的脑海中更加鲜艳、斑斓起来。

大岩桐花——连接智惠子和光太郎的爱情之花、奥山谨二郎追寻青春梦幻的失恋之花。奥山把它作为智惠子的象征,珍爱它,把它装饰在身边。

“对!就是大岩桐花。”

从自己视野中滑掉的线索又重新显现了。栋居回想起发现奥山尸体时的情景。没有收入、孤身生活的老人,却过着富裕的生活,家里整整齐齐,家具和日用器具的规格都在中等以上。

然而,奥山的房间里却少了一样肯定应该有的东西,这就是大岩桐花。花店的店员说不见老人,已有一周。那么,奥山如果死前买过花,现场就应该有。而且,以前买的大岩桐花即使已经枯萎,也应该留有它的花骸。

发现奥山尸体后,勘查了现场,并没有发现盆花之类。为了慎重起见,栋居重新翻阅了勘查记录,证实现场没有发现盆栽和植物之类的物品。

为什么奥山的住所里没有大岩桐花呢?栋居询问了团子坡的花店。虽然已是去年的事,但店员记忆犹新,证明奥山死前四、五天确实买过大岩桐盆花。

奇怪的是,花店买的大岩桐盆花却不在现场。大岩桐花的开花期很长,四、五天的时间,花朵依然盛开不衰。开着的花是不会糊里糊涂连盆一起扔掉的。

如果是旧花盆,扔掉不足为奇。但新买的大岩桐盆花为什么不在现场呢?可能性比较大的是凶手把它带走了。奥山家平时没有来客,拿着大岩桐花从他家出来的人可能就是凶手。然而,凶手为什么要把大岩桐花带走呢?把花留在现场并没有什么危险呀;这究竟是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大岩桐花里有推断凶手的特殊证据呢?如果有,这种证据……栋居沉思着,不由地又想起了花店。

栋居再次赶到团子坡的花店。

“我就是打电话询问过奥山先生最后一次买大岩桐花日期的警察,是曲町警署的,关于这件事情,我还想再打听一下。”

“打听什么呢?”店员有些不安。

“当时奥山是直接来买花的吗?”

“是的,他经常一个人来店挑选、购买。”

“请您好好地回想一下,那次确实是一个人来的吗?有没有什么人来预订、请你们花店派人送去的例子呢?”

“您是问预订吗?”

“这种情况还不少吧。”

“每逢过生日或举行晚会,预约送花上门的确实不少。”

“我问的是那一次。您是否还清楚地记得奥山最后一次来买花的情形。”

店员突然改变了口气:

“让您这么一提醒,我想起来了,当时是把大岩桐花送到奥山家去的,是有这么一回事。”

“这花是谁预订的?”

“不是奥山本人。”

“你认识这个人吗?”

“毕竞是去年八月份的事啦,不知道预约的传票还在不在。”

“预约也记传票的吗?”

“记买主、预定人住址和姓名,品种等等。”

“有电话预约的吗?”

“有、而且不少。但也有亲自到店里来预订的。”

“预约传票保留多少时间?”

“老主顾预约的始终保留着,不是老主顾一个月后就销毁了。”

“奥山先生大概算老主顾了吧。”

“不,所谓预约的老主顾,指的是每年自己的生日和母亲的生日、以及结婚纪念日等定期登记买花的顾客。”

“给奥山预约送花上门的不是那些日子吗?”

“大概也是的吧。说不定把他也当作老主顾保留着传票,查阅一下吧。”

“这就麻烦您了。”

店员暂时离开柜合,走到里间。幸好现在正是顾客少的空闲时间。花店的橱窗里陈列着温室栽培的郁金香、小苍兰、秋牡丹等鲜花,缤纷撩乱,斗奇争艳。还放着三色紫罗兰、千日莲等盆栽。

看不到大岩桐花,不知因为季节不适时呢,还是因为失去了唯一的买主。

等了十分钟左右,店员手持一张传票从里间出来。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栋居要的那张找到了。

“还在呢。”店员说。

“写着预约人的姓名吗?”

“请您看吧。”

店员递上传票。传票上的买主是奥山谨二郎。预约人一栏里记着下述内容。栋居的目光被这几个字吸引了:

——前田良春、文京区目白台三——二十X——XX。前田良春在这里出现了。传票上的日期是八月五日。奥山死亡的推断日期是该月十日至十三日。把奥山死后的时间估计得长一点,那么送花上门恰好是死亡的五天前。店员的记忆没有错。

能不能这样假设:前田在奥山死亡的前五天向他赠送了大岩桐花。如果前田同奥山的死亡有什么关系的话,他难道不要隐瞒这个事实吗?反过来推论,前田欲遮“花痕”,不就说明了他事实上同奧山之死有联系吗?如果前田杀人是千岅唆使的,那么,对凶手来说行凶前几天送给被害者的大岩桐花无疑是致命的罪证。所以凶手要把大岩桐花带走。

犯人一定认为,把罪证遗留在现场,还不如把属于现场的东西带走。

如果凶手就是前田的话,他向奥山赠送大岩桐花的时候,杀人动机应该还没有产生。因为他不可能把以后可以证明杀人罪行的证据当作礼物来赠送。这么说,杀掉奥山,是在赠大岩桐花以后的五至八天内确定的。

这五至八天里发生了什么事呢?栋居发现奥山尸体,是在调查原釜和米泽回来的数天之后。热海的神谷胜文送给栋居十首奥山诗作,栋居就是从中受到启发查出奥山地址的。

以后,相继发生了奥山死亡及栋居发现奥山尸体。虽然这个顺序是偶然的。但可以认为凶手是在察觉栋居的行动后抢先一步下手的。要真是这样的话,凶手怎么会知道栋居动向的呢?这也说明栋居的侦察行动给凶手造成了威胁,而且是五至八日里的侦察行动。即从前田向奥山赠花的八月五日开始,到奥山死亡的推断日期——八月十至十三日为止。

栋居去原釜是八月二日,在该地住了二天。四日再到山形,五日回东京。以后就一直在东京了。栋居对罪犯造成威胁的侦察活动,很可能就是那次的原釜、山形之行。对啦,千岅如果知道栋居外出调查的目的地,一定会感到具有很大的威胁。栋居到原釜和米泽,就是去查奥山下落的。千板只要监视栋居的活动,跟踪栋居的足迹,就会轻而易举地探出栋居的侦察目的。

当时,千岅和前田是否去过原釜或米泽呢?米泽是千岅的选举区,也是他的家乡。

栋居调查了千岅去年八月份的活动。证实从八月六日开始,千岅以行政视察的名义,到故乡米泽去了五天。千岅是同栋居交叉着去米泽的。

栋居在该处同市社会教育处的远藤以及乡土史学家矢部会过面,千岅可能从他们嘴里听到了栋居访米泽的行动及目的。

栋居马上询问了这两个人。远藤回答说:“对了,去年夏天,千岅先生正好同您交叉着来到米泽,他到市役所来时,我向他说过米泽中学学生奥山谨二郞同高村智惠子的恋爱,以及栋居先生访米泽的事。”

“当时千岅是否说过他认识奥山谨二郎?”

“没有。但是,当我说出栋居先生是来查奥山谨二郞的时候,千岅先生显出大吃一惊的样子。”

千岅同奥山是姻戚。听到有人提到奥山时感到吃惊,这是理所当然的。但他对此没有说一句话,这是否说明他想隐瞒同奥山的关系呢?

千岅一定认为栋居的行动对自己造成了威胁,他知道栋居最终查出奥山只是时间问题,这才指使前田把奥山干掉。前田是千岅的女婿,千岅如果下台,前田的前途也将随之葬送。他们是自家人,是“命运共同体”。从这个意义上说,他们是彼此信赖的同案犯。

隐藏在黑暗中的奥山死亡真相逐渐清晰起来了。

前田是接受了千岅的命令下手杀害奥山的。为了不留任何罪证,他在逃离现场的时候带走了自己赠给被害者的大岩桐花。

然而,上述这些不过是推测而已。还缺少击败罪犯的关键证据。犯人之间筑起了一堵防护墙,虽然不那么厚,却顽固地挡在栋居面前。

第三节

前田良春杀害奥山谨二郎,这一推断在栋居头脑里已经初步确立。问题在于找不到突破口。他固守着一座坚固的城堡。

栎居再次彻底调查了前田的经历。以前,他在查出井崎良忠的同时发现了前田,当时已对前田作了大致的调查。但这个调查只限于前田一人。

栋居特别感兴趣的是前田当上千岅义典女婿的过程。从公开的资料来看,前田同千岅的次女是大学的同年级学生,由于这个姻缘才使两人成婚。但是他俩的年龄相差六岁,不是同年级,而应该是同学。

然而,虽然是同学,但前田在政治经济学系,千贩次女在法文系。即使有俱乐部活动,也很少有接触、结合的机会。前田的经历和身世几乎还是个谜。

前田同千岅次女结婚的时候,正值千岅作为一个少壮派政洽家初露头角之时。对野心勃勃的政治家来说,子女的婚姻是谋求政治目标的最佳手段。

千岅有三位女儿。长女嫁给财界巨擘的公子;三女嫁给享有特权的大藏省官僚。只有次女的婚姻一反常态。

前田毕业于东京第一流私人大学,进了有名的大商社。但他还不至于有成为政治家工具的背景和门路。这么说,只有次女的婚姻可能是随她自己意愿的。任女儿自己选择的对象却在政坛上露出头角,掌握了实权,成为千岅的接班人。可能前田确有能力和才干,但被千岅招为女婿是不简单的,这里面不知有什么原因。

栋居决心弄清这些疑问,他扩大了调查范围,发现了意外的线索。

前田良春一九二九年(昭和四年)出生于美国的洛杉矶市。其父名为前田让司,是第一代移居美国的日本人。一九五三年(昭和二十八年),根据国籍法第五条第二项(外国籍日本人子女回归祖国)的规定,获得了日本国国籍。

前田良春出身于美国,曾有美国国籍,这是一个新发现。栋居决心查出前田父亲的经历。如果前田做干岅的女婿不是由于爱情本身,那么很可能是因为双方长辈之间有交情。

日本国民按照自己的意愿获得外国国籍时,同时就意味着丧失了日本国籍。这时候,如果不向自己户籍所在地报告已获外国国籍,掌管户籍的市、镇或村长是不会知道的。在这种场合下,这个人就具有双重国籍。此外,由于出生在外国,因而获得该国国籍的日本国民,在出生以后的十四天之内,如果要求保留日本国籍,将会得到批准。

前田良春在美国出世的时候,日本还处于旧宪法时期,又因为发生了日美交战的太平洋战争,正是移居美国的日本人受难的年代。

前田良春回归祖国是昭和二十八年,执行国籍法是从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一日开始的。由于符合该法第五条第二项“在日本持有连续居住三年以上住房者”的条件,所以国籍法开始施行的时候,前田就已经来到日本。或者几乎是在同时来日的。

前田在做千岅秘书之前曾担任一家大商社的国务商事。他在昭和二十七年通过了外语关,迸入该商社。昭和二十三年同千岅义典的次女结婚,昭和四十二年出任该商社的海外事业部代理部长,这是最后一个职务。以后就辞退商社的工作,做了千岅的秘书。海外事业部是商社中令人垂涎的部门,而前田三十八岁就当上了这个部门的代理部长,晋升之快,异乎寻常。但他毫不吝惜地辞去这个美差,急急忙忙地投入了千岅的阵营。

向这家商社推荐前田的就是千岅义典。昭和二十七年,千岅还没有进入政治界。这说明,早在那个时候他们之间已经有了联系。

此外,前田的父亲是美军文职人员,在昭和二十年八月,也就是停战的同时来过日本。“美军文职人员”,引起了栋居的注意。

栋居想起了什么,给二谷智惠子的家挂了电话。

“我就是前几天在您公爹葬礼上同您见过面的栋居。很冒昧,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能不能告诉我,您母亲是在哪里出生的?”

“您问母亲出生的地方吗?是金泽。”

“有一个人,是您母亲的同乡。叫前田让司,您是否听母亲或父亲提到过他?”

“前田让司……”智惠子的话音中没有特别反应。

“是第一代迁居美国的日本人,据说停战时作为美军文职人员来过日本。”

“没听说过,停战时我还是婴儿哪。”

“以后也没有听说过吗?”

“没有。即使听到过,我的年龄也太小,或许早就忘记了。父亲已经回来了,您问父亲吧。”

“您父亲回国了?”

“赶不上公爹的葬礼了。他打长途电话告诉我,预定上旬的七日回国,也就是明天傍晚,在成田机场着陆。”

第一次听到井崎要回国的消息,栋居想,届时一定要找他当面查查这件事。

向智惠子询问之后,栋居心中的心证更加明确了,在美国弗都·戴多利库访问井崎的时候,他曾说智惠子的婚姻曾受到“妻子以及和她同乡的美军文职人员的撮合”,这位美军文职人员是美籍日本人。

战后,井崎就是听了这个人的劝说才当了美国陆军驻日医疗总部的准社员,他是一九六八年才到美国的。

据说停战后,“731”的干部曾受过美军统帅部第二参谋部的审问。千岅也受过G2审问的可能性很大。如果当时由前田让司担任审问的话……看来栋居的判断是有道理的。

第四节

为了迎接井崎良忠,翌日下午栋居也赶到成田机场。询问了日本航空公司,井崎的名字确实记载在当日由纽约飞往东京的第五次搭乘乘客姓名簿上。

栋居登上从箱崎开出的航空公司专程大客车,马上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庞。虽然预料会相遇,但同乘一辆车却没有想到。在此之前,同坐一辆车还是在去年年底到多磨公墓去的时候。

“哎呀,夫人也去机场迎客吗?”栋居向智惠子发问。

“嗳哟!”

智惠子显出吃惊的表情。她似乎没有想到栋居也会去接同一个客人,栋居心想,同井崎见面后,或许自己的真实身分就要让智惠子知道了:“您去接父亲吗?”

“嗯,栋居先生……”

“我也是去接您父亲的,我代表我的父亲,”

“您百忙中还去迎接,父亲一定很高兴。”智惠子似乎在天真地为父亲的接客增多而欢喜。

“您父亲来日期间大槪住您那儿吧。”

“我是这么请他的,叫他不必再住旅馆。但他还是预订了旅馆。”

“听说井崎先生近期内将从美国回归日本。”

“您都知道了。我想母亲故世后,父亲一个人在美国生活太寂寞,就劝他回国同我们一起生活。由于母亲的坟墓在那边,父亲还犹豫不决。近年来,大概他上了年纪,更加寂寞,终于又回来了。这次回国,他要下决心了。”

“我也认为你们在一起生活好。”

“嗳,我一直想把父亲留在日本,我不愿象母亲那样,再让美国夺去父亲。栋居先生,请您也劝劝我父亲。”

说话之间,大客车已经驶进成田机场。

迎客长廊上聚集着许多接客。广播告诉人们,第5次班机已经安全着陆,乘客正在接受海关检查。先检查完的乘客已经陆陆续续地出现在到客休息室。接客都涌到乘客出口处观望。

“就要来了。”栋居对智惠子说。

随着乘客不断从出口处出来,接客也一个个地减少了。个人旅客走完后,接着就是日本人的回国团体。人人都带着许多外国的特产。

“怎么搞的呢?”

父亲还没有露面,智惠子十分担心。“大概迟了,在团体的后面吧。”栋居安慰智惠子说。因为查过乘客登记簿,栋居知道井崎肯定搭的是这趟班机。

“啊,爸爸!”

智惠子突然脸放光彩。出口处出现一个拎着旅行皮箱的高个子老人,呢帽帽沿下露出银白的头发。

“爸爸,在这儿呀!”智惠子大声喊着奔向父亲。

“喔——,智惠子!”

井崎满面笑容走过来,二人紧紧地握住了手。

“爸爸,好久不见面啦!”

“你身体好,我比什么都高兴。”

井崎见到女儿,百感交集,激动得说不出话。

“井崎先生,上次冒昧打扰您,真对不起。”栋居找机会同井崎打招呼。井崎这才发觉栋居也在场。

“啊,是你呀!”声音里充满了惊奇。栋居连忙先发制人说:

“我就是在大陆时期受过您照顾的栋居的儿子。父亲的健康不佳,今天由我代表父亲来迎接您,欢迎您回到日本。”栋居话中有话,用目光示意着说。

“二谷父亲的葬礼他也来参加了。”智惠子的插话正是时候。

井崎从栋居的目示和智惠子的插话中意识到栋居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他马上掩饰了惊奇的表情。

“爸爸,您一定累了,这就上旅馆吧。要谈的话到旅馆慢慢说。嗳,丈夫去开一个非参加不可的会,脱不开身。直接上旅馆吧。”

大部分乘客都同接客相遇了,三五成群地走出长廊,分散而去。

在去旅馆的公共汽车上,智惠子始终不离左右,没有同井崎谈话的机会。到旅馆后,办好住宿登记手续,进入房间,智惠子说:

“爸爸,丈夫不一会儿就要来的,一起吃饭吧。”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就更没有谈话的机会了,栋居心里急不可待。井崎说:

“我同栋居君有些话要说,说完再吃吧。”

“嗳,栋居先生也一块吃吧。”

“不不,稍微打扰一会儿就行。”

井崎似乎从栋居的神情中明白了什么。

智惠子聪明地退出房间。井崎催促说:“您好象有什么话要说。”

“我对您女儿什么也没说,因为智惠子同这个案件毫无关系。”

“太感谢您了。”

“今天突然来找您是想打听一下,您是否记得一位叫前田让司的人?”栋居抓住关键,单刀直入。

“前田让司!你难道认识前田了!”井崎惊骇万分。

“总算让我找到了。前田让司,就是停战后审问你的G2审问官,是他介绍你到美国弗都·戴多利库去的。”

“是这样。不过,前田他怎么啦?”井崎收起了惊讶的神色,问栋居。

“其实我一直在查前田的材料。前田当年担任了审问‘731’干部的任务,被审的这些人中也有千岅义典吧。”

“我记得千岅也在内。因为从石井部队长、北野部队长,直到各班的班长都受了审问。”

“前田让司的儿子同千岅义典的女儿结了婚,您知道吗?”

“前田君的……没想到,真的吗?”井崎的惊愕不象是装的。

“真的。我要马上同前田取得联系,您知道他住在哪里吗?前田早已上了年纪,还不知道他是否健在。”

“前田君身体好着呐,现在已经回日本了。”

“在日本?!”

“他已经回到家乡金泽,我曾经收到他二、三次信。”

“他也是金泽人?能把他的地址告诉我吗?”

“可以,我也想去会会面,很久不见啦。”

井崎打开了备忘录。

终于从井崎良忠处查到了前田让司的住址,他还健在金泽。停战时,前田是G2审问日本人的官员,他在美军同“731”的交易中起了桥梁的作用。前田的儿子成为在朝党派——民友党干事长的女婿,这使人感到战后三十七年中,美军和“731”罪恶关系的尾巴始终没有斩断。

栋居思忖,能不能从这个罪恶的关系中找到进攻千岅和前田的突破口呢。不过,这种突破口即使有,也很小。

传说“731”同美军有过密约,只要让美国独吞“731”研究成果。“731”的全体队员一律免问战犯罪。开始时传说是偷偷地暗中流传的。最近杨雷震的文章已经使它成为公开的事实。

对“731”成员来说,这种交易无疑妨碍自己的前程。731部队在三千多名马鲁他身上反复进行了人体试验,其残酷在人类历史上是前所未闻的。但它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它的成员还用在“731”学到的技术和积累的研究成果,维持战后生活,擭取财富和名声。同太平洋战争中无数牺牲者相比,“731”应该对日本国民感到歉疚。

难道是这种歉疚的心情带来了一反常态的婚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