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讲完这些话,众人都希奇他的教训;因为他教训他们,正像有权柄的人,不像他们的文士。

——摘自马太福音第二十八、二十九,山上教训

1

这下,裕子可算领教了什么叫男人的自行其是了。以前她就觉得目黑这人有些自私,但既然已经把什么都给他了,当然就不愿被他抛弃。正因为如此,对他的本性,裕子一直不愿去正视。

裕子一直爱着目黑。他是第一个向自己倾诉爱意的男人。这使裕子一时心血来潮,轻易地把身子交给了他,全身心地投入了他的怀抱。

对男人毫无免疫力的裕子万万没有料到,到头来,自己也是一个他的“One of them”——目黑没过多久就对裕子腻了。不过,他没有和裕子分手,因为那时他还没有另外的女人。

对一个没有女人的孤身男子来说,眼下,裕子这种献身型的女人确实管用。她不仅能为他洗衣做饭、清理房间、满足他下半身的欲望,手头紧时,她甚至能贴钱给他花。只要能忍受她年龄较自己大这一点,对目黑这样一个单身男人来说,裕子是再合适不过的女人了。

裕子心里也早就明白目黑是在利用自己。可是,对一个女人来说,被男人利用正是一件惬意的事。这男人离开了我就活不下去——这种自傲诱发了裕子的母性本能,使她隐隐产生了一种优越感。

虽说裕子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总有一天,我会……”然而,当这种担心真的成为现实时,她还是觉得难以割舍。在这种时候,以前心里暗暗作好的思想准备完全不起作用了。裕子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离开了目黑就活不下去的女人。

尽管如此,当目黑提出分手时,裕子却没有说这些——她想保持一点小小的傲气。

“行啊。为了你的前途,咱们就分手吧!不过,将来你结婚时,可别忘了让我认识你太太。”裕子没事似地、故作轻松地回答说。事后想到这事,裕子十分恼火,她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要逞能说这些。

目黑也实在是太过分了。我比你大四岁,本来就没指望过和你目黑结婚,你目黑也没提过结婚的事。裕子心里想过,自己比他年龄大,又没有学历,只是一个普通的穷职员,就算不和自己结婚,目黑大学毕业后会找到一个既年轻、又漂亮、条件又好的对象的。到时候自己再退出来就是了。

可是,目黑提出分手的理由,并不是他有了另外的女人。他说的是,自己毕业后进一家大银行的事谈妥了。谁都知道,银行这种地方是很刻板的,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一个年龄比自己大的女人处于半同居状态,事情就糟了。

“他们的审查十分严格,要是家庭成员中有黑道上的人,或是有什么人的职业不正经,这样的人他们一概不收。所以我觉得,我们俩的关系对我进银行绝对不利。”目黑说。也就是说,他抛弃裕子,是为了就业。

“我这四年究竟怎么啦?”裕子和目黑约好了,两人从此不再见面。目黑离去后,一种空虚感无情地向裕子袭来。

裕子和目黑是四年前在六本木的一家舞厅里相识的。在公司为新职员举办的欢迎活动中,安排了一场迪斯科舞会。在舞厅里,裕子遇到了一群自掏腰包在那儿跳舞的大学新生。目黑就是其中之一。舞池很小,大家身子擦着身子。跳着跳着,两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打了声招呼,随后就结成了对子。那天,裕子和目黑只是交换了名片。两天后,目黑打来了电话。

从此,裕子就不断在经济上接济目黑这个大学生。一直持续了四年之久。在这段日子里,目黑和其他女人也有过交往,之所以能和裕子保持这种关系,无非是因为,对目黑来说,裕子对他的奉献最无私,最令他随心所欲。

两人就这样分了手。说到底,裕子只不过是被目黑利用了。

“我真傻!”目黑走后,裕子败自在房间里自言自语地说。不知什么时候,泪水顺着面颊淌了下来。眼前的这个房间里,渗透进了自己和目黑这四年的生活,几乎每个周末两人都是在自己这间公寓里度过的。尽管两人现在分手了,但这四年的记忆是不能一下子抹去的。

尤其是今晚,在这个房间里过实在令人难以忍受。怀着一种虚脱感,裕子走上了街头。

周末的街头多姿多彩。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上去个个都幸福无比。裕子下意识地向六本木走去。这条街上,留有她的回忆。四年前在这里和目黑相识时,她以为自己的人生要变了,然而现在,一切都还是老样子。

不,的确是变了。至少四年前自己心中没被人挖出这么一个深深的空洞。那时,虽说谈不上幸福,但也没觉得自己不幸,只是在走着平平常常的人生路。

然而毫无疑问,此刻自己绝对是不幸的。和往常一样,这里的“杏仁”商场前聚集着一对对青年男女。就在不久前,她也常在这里和目黑约会。目黑总是要迟到三十分钟,准确地迟到三十分钟。可是,他却不准裕子也按他的时间表赴约。

和他交往一段后,裕子明白了,他迟到的时间是随约会的对象而变化的。对方是要紧的人时,他要么准时到,要么稍稍提前点到。而裕子,在他眼里,则属于那种“迟到三十分钟也没关系”的人。不过,三十分钟一过,他就会如期而至。“杏仁”商场前,站着许多正在期盼久候不到的男朋友的女人,每次,当裕子感觉着她们向目黑那不同于一般日本人的有棱有角的面孔和修长的身材投来嫉妒的目光、挽起他的胳膊离去时,她苦等三十分钟积下的怨气就云消雾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胸中涌起的那股优越感。

可是,今天晚上,无论怎么等,目黑都是不会来的了。想到这儿,裕子真后悔不该到六本木来。本来是想来这儿回味过去的,不料却撩得伤口揪心地作痛。

正准备离去时,裕子觉得好像有人在背后轻轻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扭头一看,一个男人正对着自己笑。这人身着一件像是手工编织的、类似北欧渔民穿的那种防寒背心,下穿一条牛仔裤,看上去约莫二十五六岁。五官显得平淡,没什么特点,但眉毛线条很粗,且生得匀整有致。

这人胸前挂着一件柱形的图腾饰品,手腕上套着腕链,潇洒大方,脸上透出一种对自己的穿着充满自信的神情。的确,他称得上是相当不错的男人,却不是裕子喜欢的那种类型。

“看样子,是等的人没来?”男人得体地笑了笑,说。

“我不是在等什么人。”话刚出口,裕子就有点后悔了。遇到这种情况,如果没那个意思,按说是不该答理的。

“让你这么漂亮的女人一个人度周末的夜晚,太可惜了。我正打算去跳迪斯科,不介意的话,咱们做个伴怎么样?”果然不错,他开始套近乎了。听口气,对这种场面他已经驾轻就熟。裕子踌躇了一下,转念一想,反正,回到空荡荡的公寓里去也实在难受,为了填补这种空虚,要不就和他去看看?

就在裕子犹豫的那一刹那,那男人趁势说:“那好,咱们就这么定了,走吧!”说着,他伸手轻轻搂住了裕子的腰。裕子和目黑的交往,也是以这种形式开始的。伤心的裕子心里在想,说不定,这就是辞旧情、迎新恋的机会。也好,就算是得不到新恋,对心灵的伤口来说,总可以说是一种止血的急救手术吧!

男人说自己叫“鲛岛”。这人跳舞时节拍感相当强,老练自如,只是感觉上和裕子不协调。这种感觉,不仅要求舞步的技巧,还要能感受到两人溶为一体、被一种透明的气氛屏障将自己这一对与其他众多舞客杂乱的喧嚣隔离开来的情趣。目黑的舞技并不怎么好,但一开始他就能和裕子共享这种情趣。可是,这种感觉在鲛岛身上找不到。这天正值周末,舞池里拥挤不堪。如果能找到这种感觉,按说,这种杂乱还会使两人兴致更高的,可是今天晚上,裕子感觉到的只是累。

原本最令人畅快的电子流行乐这时却刺得裕子神经发麻,她头疼起来了。

“走吧!”裕子说。

“怎么,刚来就要走?”鲛岛一脸疑惑。

“对不起,不知怎么回事,我有点累。”

“那就别勉强了。”鲛岛没有坚持。走出舞厅,只觉得外面的空气好清新。

“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鲛岛贴在裕子的耳边说。就这么分手吧,似乎又觉得于心不忍,更重要的是,裕子不愿回到她那冷冰冰、空荡荡的公寓里去。或许,是对目黑无情拋弃自己的一种逆反心理在作怪吧。

在鲛岛看来,裕子的沉默就意味着同意。他把裕子带进了一家背街的情侣旅馆。没料到,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让猎物上了钩。鲛岛心里一阵得意。他一定在想,到了这一步,简直就是鱼儿进了篓。于是,他态度突然傲慢起来,说话也粗俗多了。

“一起洗个澡?”鲛岛劝道。

“你先洗吧!”

“这是什么话,都到这一步了,还装什么正经!”

“我们可是今天晚上才认识的啊!”

“谁都有第一次的,男人和女人走到一起,不就是那么回事嘛!开始时觉得有点别扭,日子长了,就没事啦!”

“我等会儿洗。”

“你可别想溜。”鲛岛似乎不太放心,他让浴室的门半开着,草草地冲了一下淋浴。

“好了,你快去洗了来。”鲛岛蜻蜓点水似地冲完了澡,用浴巾裹着身子,躺在床上催促着。看样子,他的情欲在沸腾,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男人的蛮横不讲理更加剧了裕子在舞厅时的不合拍感。穿着衣服时还没什么感觉,现在,他年纪轻轻地却晃着一身赘肉,看了真叫人恶心。

裕子后悔极了,她觉得真不该和一个这样的男人进情侣旅馆。不过,现在还为时不晚。

“实在不好意思,我怎么都调不起那个兴致来,我想回去。”裕子尽量用轻松随便的口气说。说完,她站起身来。

“你说什么?”

“对不起,房费由我来付。”裕子不想激怒鲛岛。

“你不是开玩笑吧?”鲛岛压低嗓门说,声音里透着一种恐怖。裕子听了,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她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自己落到坏人手里了。

“我是说今天不想那个,我们还可以再约时间嘛!”裕子心里在想:总之,得先稳住他,然后再想办法脱身。

“你以为我是孩子?到现在还找这种借口,我会信吗?”说着,鲛岛翻身跳下床来,扑向裕子。

“求你了,别乱来!”

“妈的,你给我闭嘴,快把衣服脱了!”鲛岛吼着,伸手去剥裕子的上衣,扣子被扯脱了,掉在地上。

“你别……”

“没那么便宜!”

裕子的反抗使鲛岛的欲火越烧越旺。他从身后抓起拼命挣脱自己往外跑的裕子的头发,把她按倒在地下,然后骑到她身上,狠狠地搧了裕子几个耳光。裕子两眼直冒金星,嘴唇裂开了,在流血。

“饶了我吧,求你了!”在这个露出了狰狞面目的男人面前,裕子吓得缩成了一团。见裕子不再反抗,鲛岛以为她被降服了,得意地把嘴伸向裕子的嘴唇。可是,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裕子使足了劲,狠狠地咬住了鲛岛的舌头。鲛岛痛得发出一声尖叫。

“婊子,你干得好!”

鲛岛吐出一口血水,一怒之下,卡住了裕子的脖子……

2

丰原津濑守着店摊子,迷迷糊糊地望着街头。活到快八十岁了,这条街也完全变了模样。这年头,一寸土地一寸金,在这儿开这种没什么赚头的老杂货店的,除了她,也没有别人了。街坊们要么把地卖给了银行,要么转给了不动产商,谁都在悠哉悠哉地过着闲日子。

可是津濑却不愿这么做。她把祖辈传下来的这片地视为珍宝,在上面盖了这间老店子,稳稳地守着它。现在,眼睛耳朵都还顶事,管个店摊什么的没问题。

这是一条历史悠久的老街。现在,它却又领导着日本的时尚新潮流。早年,这儿有六棵大树,这条街亦因此得名——六本木。战后,这里曾是美国占领军的军营,这使得这条街大大地美国化了。

随后,这里又新建了一批饭店、酒吧之类夜间营业的商业设施,强化了这条街的娱乐色彩。此外,外国使馆、高档珠宝店也相继出现,使这条街成了一座国际化情调浓郁的高品位的娱乐城。

然而,这里仍保留着它的传统气息。七丁目一带,旧货店、古玩店和那些豪华的珠宝店、咖啡屋毗邻而立,相映成趣。

津濑太婆简直算得上是这六本木的主人。她甚至知道这儿每一家店铺的历史、每一户居民的家庭构成。然而,其中有些店铺已经延续好几代了,店主几度易人的商店也不在少数。这儿已经面目全非,连津濑这个活字典都有点跟不上了。

对她这个了解这条街的历史的老者来说,旧东西的消失确实是一件令人沮丧的事。然而无论它怎么变,她对这条街都一往情深。

这是因为,无论怎么变,六本木这条街的情调总不会变。这种情调就是:这条街上的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强烈的个性、强烈的独立性。

即使津濑太婆弓着腰从身着最新时装的女郎或是电影明星身旁走过,谁也不会觉得意外。政界、财界的大人物到来时,街上还会出现自卫队员。这里的人,肤色不一,服装各异。

在强调个性的六本木,无论什么都不统一。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性。对这种多样性,大家都相互认同,相安无事。这儿是成熟的成人的世界,这儿有最典型的都会特征。这种特征,是这里的居民和涌入这里的外来者多年来一贯具有的,只是战前没有今天这样浓烈的国际色彩而已。

津濑老太太喜欢的正是这一点。六本木将它的个性发挥得最淋漓尽致的时刻,不是深夜,而是凌晨。在这一时刻,那些通宵达旦地在迪斯科舞厅或是咖啡屋玩累了的年轻人会走向地铁车站的头班车,而从他们身边匆匆而过的,却是送报纸的,或是跑早马拉松的。

大家都对对方毫不在意。在那些勤奋向上的、充满健康活力的早起族面前,那些不健康的、颓废的熬夜族按说是应该感到惭愧的。可是他们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反过来,那些早起族也不会向熬夜族投去轻蔑的目光。双方绝对平等。

若无其事地进行深夜和白昼的更替——这就是六本木。

每当津濑太太早上起来闻闻空气的味道时,她总会想:对,这就是六本木!

六本木位于东京的中心,而且是中心的中心,按说空气也不会新鲜,但它里面却含有一种六本木独特的味道。

但是,凭着近八十年的生活经历,津濑太太却能分辨出这种味道。

十月中旬的一个夜晚,九点左右,津濑太太在守着店摊。今天是周末,多晚都会有客人光顾,所以她才不同往日,现在还在“加班”。不过,这时她已经打算关门了。躺在她膝上的猫,算起来也是第十代了吧。

就在这时,窗口里伸进来一只手,一枚百元硬币磕得柜台咚咚作响。抬头一看,窗外站着一个身着背心的男人。

“是要烟吗?”穿背心的男子不耐烦地连连摇头,只说了声“换钱”。听声音,好像他舌头不太好使。

这人嘴角上还沾着血,大概是嘴受伤了吧。津濑太太心里在想:这人怎么这么粗鲁?不过,凭着她多年的经验,津濑太太强忍着没有吱声,只是递过去了十枚十元的硬币。

穿背心的男子谢都没谢,抓起零钱就塞进小店前的公用电话,拿起话筒拨起号来。说话时,他用手捂着话简,津濑太太也没听清他和对方说了些什么。

3

十月十三号上午十点多钟,六波萝树情侣旅馆的前台当班服务员秋元绿看了看表,觉得有点不对劲——昨晚八点左右进店的303房那一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离店的意思?

凭着她的职业直觉,秋元知道:昨晚那一对,是当天晚上才认识的。两人着装的情趣很不相称,而且女方的年龄似乎还大些。刚结识的情人一般是不会在这里过夜的,他们往往是双双满足欲望后便干干脆脆地离店。可是这一对,不仅在这里过了夜,而且到现在还不动身。

“看来,他们还不是一般的合得来。”想到这儿,连干这一行的她都觉得下流,不由得脸红起来。

“不过,这时间也太长了吧?”她又看了看表。就算他们舍不得穿好衣服分手,可我得打扫房间,迎接下一拨客人哪!这种类型的旅馆,房间周转得越快越合算。

秋元拨通了303房的电话,可是却没人接。像这么叫都没人接,大概是进浴室了吧?

可是,隔了一阵再拨,还是没有反应。她想,自己并没有一直守在前台,房客已经溜掉了也说不定。最近,年轻客人中也有人这么做过。

秋元真后悔,要是向他们收预付定金就好了。当时,只是看到女客人的衣着不错,所以才轻信了他们。

秋元决定去房间看看。她拿着原配钥匙朝303号房走去。为慎重起见,她先敲了敲门,但是没人应声。插进钥匙前,她扭了扭锁柄,门开了,原来房门没有锁。秋元意识到,自己的不祥预感正在一步步地化作现实。

“有人吗?”秋元叫了一声,进了房间。303房和一般旅馆的标准双人间没什么两样,每天的房费是一万二千元,里面有一个小过道间,房里的陈设,并没有情侣旅馆特有的那种情调。

秋元穿过过道,战战兢兢地朝房里一看,不由得发出一声尖叫——里面的情景比她刚才想象的还要可怕。

4

十月十三号上午十点五十分,警视厅综合指挥中心的110报警台接到了急救队员的电话报告:港区六本木三丁目的六波萝树旅馆里发现了异常死尸。原来,是现场的发现人先拨119告急,然后由赶赴现场的紧急救护队员将案件转告110的。

最先赶到现场的,是辖区警署的巡警。随后,机动刑警队、辖区刑警,刑警一科、法医鉴定科的警察都赶到了现场。

案发现场是六本木三丁目的一家背街的情侣旅馆,在六本木十字路口南边不远的地方。旅馆附近有酒吧、饭店、公寓等建筑物。据说这里原是一家公务旅馆,是后来应客源的需要才转为现在的经营模式的。

发案的房间是三楼的303房,被害人看上去像是一个公司职员,年龄大致为二十五岁左右。

尸体仰面躺在双人床上,颈部两侧留有指痕。显然,她是被凶手用手卡死的。

死者的脸肿着,呈暗紫色,上眼皮和眼球上有一些小血斑,像是被跳蚤咬过似的。从脖子的前面留有拇指、后方留有另外四个指头的痕迹这一点看,死者是被凶手骑在身上用双手卡住脖子窒息而死。据对尸体情况的分析,估计案发时间为十二至十五个小时之前。

房间里不怎么乱,只是床单有一点皱。被害人上穿一件毛料的青苔色西装,像是定做的。上衣有三颗扣子脱落了,显然是凶手强行扯掉的。可是在现场只发现了两颗。裙子被掀上来了,内裤被扯掉了。很明显,凶手曾向被害人施暴。

现场没有发现任何能证明死者身份的物品。穿着高级面料出门装的死者不带手提包外出,这是不可能的。

据对案发现场的情况进行分析,看来,罪犯和被害人进入房间后不久就发生了争执,罪犯卡死被害人后,带着被害人的所携物品逃离了现场。

结束现场取证后,警方询问了旅馆的工作人员:“被害人是什么时候和同行的男子进店的?”

“昨晚八点钟左右。”

“是初次住店的顾客吗?”

“是。”

“那男子的衣着、年齡、相貌特征,还记得吗?越详细越好。”

“那人看上去二十多岁,瘦高个、蓄着长发、皮肤白净、很俊。身上穿的,是一件粗纹编织背心和一条牛仔裤。”

“你们还注意到了些什么?”

“我觉得,他们这一对,好像是刚结识的。”

“为什么?”

“女方的穿着比较高雅,而男方却显得很随意,看上去不协调。再就是,那女的好像不太乐意。”

“你是说,是男的逼她来这儿的?”

“也说不上是硬逼。我只是觉得,她好像有点犹豫。”

“那男的离开时,你们没有看到吗?”

“深夜十二点以后,我在服务台后面的值班室打瞌睡,他要想偷偷溜走,是不成问题的。”

“看上去女的好像作过反抗,附近房间的客人没听出什么响动吗?”

“房间里的墙壁装了隔音层,隔壁是听不到的。再说,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别人也不会当回事,大家都是顾客嘛。”

看样子,从旅馆服务员那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由于案犯在房间里停留的时间不长,既找不到他遗留在这里的物品,也没有发现明晰的指纹。

当天下午,管辖这一地区的麻布警署组成了搜查本部,初步确定将下一步侦破工作的重点放在查明死者身份,在案发现场附近进行调查走访,寻找罪犯留下的物品上。

两个陌生的男女在街头偶然相遇,一下子就情投意合,这没什么。问题是后来两人又不知为什么产生了纠葛,进而发展成了杀人案。对这个既施暴又杀人,还将被害人的物品洗劫一空的凶手,刑警们充满了义愤。

参入搜查本部的是警视厅刑侦一科的那须行动小组。由机动刑侦队和辖区警署的警员配合他们的行动。

被害人的身份很快就查出来了。在离案发现场二百米左右的路上,一个行人拾到了一个手提皮包,并把它交给了警方。包里有化妆品和一个空钱包,还有上班月票和一个英语学校的学生证。警方就是根据这些东西查明被害人身份的。

经查,死者名叫田代裕子,二十六岁,家住涉谷区东1-30X-10X公寓的208室,就职于中央区日本桥堀留町二街XX号的浅沼贸易公司。

警方迅速对被害人住处和就职处展开了调查。得知:被害人出身于岩手县北上市,在当地高中毕业后,进了由其同乡任经理的浅沼贸易公司。

死者生前工作勤奋,在公司里没有关系特别亲近的男友。警方没能从公司里得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然而,去死者居所调查的人马却了解到了一些新的情况。

田代裕子住在一栋出租公寓里,公寓位于山手线、东横线和驹泽大道交汇的三角区内。这里,国铁、私铁的电气火车、汽车的噪音不绝于耳,是一个都市型的三角洲。

调查过程中发现了一个有嫌疑的年轻男子,他曾频繁出入田代的住处。不过,虽然这个男子的年龄与旅馆服务员描述的那个男人相吻合,但这人皮肤偏黑、中等胖瘦、中等个子、蓄的是运动员那种平头,学生模样,额头上有黑斑。这些特征,都和进旅馆的男人不符。

何况旅馆服务员还说过,这对男女是新结识的。按说,旅馆服务员在多年的职业经历中培养出的观察力是不会出现这么大的偏差的。

“知道那男人的名字吗?”

“他进进出出总是避着人,所以……”

“他在这儿过过夜吗?”

“周末一般都在这儿过夜。”

这么说来,那就不是初交了。刑警们让管理员打开房门,进里边看了看。不用在房里翻箱倒柜地搜,电话机旁就有一个电话本,里边记着好几个男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刑警挨个给这些人挂了电话,其中一个就是目黑诚次。一听说来电话的是警察,目黑就说:“这事和我没关系!”

“你说和什么事没关系?”当地辖区警署的刑警吉原追问道。

“不是田代裕子被杀的案子吗?”

“我可还什么都没说哟!”

“那,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你是不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和田代裕子的关系?”

“我不是说了,我和她没什么关系吗?”

“还没问你,你就说和田代没关系。这本身就让人觉得你和她有某种关系嘛!要是真的没关系,你就应该等着我们问你。”

“是嘛。我只是不想被牵扯到这件事里边去。”被警察这么一逼,目黑说话已经不像刚才那样痛快了。

“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你经常在田代房里过夜吧?”虽说这事还没经过证实,但吉原很有把握。果然,对方沉默了。于是,吉原又乘胜追击地问:“看来,还真不能说没关系。”

“可、可是,我和那起案子真的没有任何关系。那件事发生的头天晚上我就和她分手了。”

“关于这个嘛,我们可就得好好问问你了。”

“眼下正是决定我就业去向的关键时刻,要是被警察叫去了,事情就麻烦了。”

“那好,那就让我们去找你。”

“那更不行!”

“你呀,这可是在破杀人案啰!死者是曾和你关系亲密的女人,作为一个死前和她有关的人,你应该和警方合作才对。是不是犯人抓到了会对你不利?”

“没那回事。”目黑的嗓门已经很低了。尽管只是在电话里交谈,但总让人觉得他不是凶手。和吉原一起的刑侦一科的河西一直在电话旁听着两人的对话,这时,他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分析说:

“根据这个情况看,看来裕子是在被自己的爱人抛弃后,心里很伤心,来到了街上,后来又和主动上前接近自己的陌生男子进了旅馆,结果被他杀害了。”

“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以前的那个恋人的责任可就大啦!”

“看来,还得了解他们是为什么分手的。”

“女人碍了自己的事,于是就把她杀掉,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看样子,对这个叫目黑的男人,咱们不能放过他。”

“说不定,还真能查出点什么来。”

总之,侦破工作有了目黑这条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