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咏子自动退出后,与庆子发展关系的障碍消除了。洋介搬出咏子的高级公寓,在下北泽租了房子。这是铁路边一幢破旧的木结构公寓,用作欺骗庆子的据点正合适。扮演靠打工赚取学费、生活费的穷苦学生,以此为舞台再好不过。

搬家之后,洋介把庆子带过来。铁路边洼地里破烂不堪的公寓果真让庆子吃了一惊。每当火车驶过,地板就震颤起来。房子位于朝北的山坡下,中午也没多少光线。昏暗的房间里,颤动的地板上,洋介抱住庆子。

洋介把庆子按倒在潮乎乎的榻榻米上,充分开启了那美丽的肢体,使她全身扭动起来。洋介觉得自己像蜘蛛捉住了一只美丽的蝴蝶,拖到巢穴中贪婪地享用着。

猎物喜欢受到贪婪的攫取。哪怕放了这只蝴蝶,它保证不会逃走。因为,蝴蝶从身心两方面都作了蜘蛛的俘虏。

完全占有了庆子的身心以后,洋介告诉她,自己由于生计所迫已经辍学了。他说,谎称学生很对不起,辍学的事总觉得说不出口。

“唉呀,这种事儿不必介意。洋介君想上学的话,现在去就是了,不想上学也没关系。在我父亲身旁一边当秘书一边上学的人有好几个呢。”庆子作了爱的奴隶,对洋介虚报学历的行为满不在乎。

“可是,我跟你地位学历都不相当,作为你的意中人去见你父亲,恐怕三言两语就被挡回来。”

“什么话呀,这可不像你说的。底气不足哪儿行。我父亲就是把母亲抢到手的。你也应该夺取。”

“不是已经夺过来了么。”

“那就再强硬点儿。你得在我父亲面前挺起胸、理直气壮地宣布,就说你女儿是我的人了。”

在庆子的鼓励下,洋介决定尽快和生田目满寿交锋。只要不交锋,庆子就不是夺来的,不过是瞒着她父亲偷来的罢了。光像馋嘴猫一样和庆子偷情,理想的目标就无法达到。没见过“岳父”、没发表“掠夺宣言”,庆子什么时候被拉回去,洋介也无话可说。

2

洋介与生田目满寿交锋是在九月末的星期天。生田目家的豪宅像城堡一般,四周环绕着大谷石砌成的围墙。洋介初次造访,踏进威严的大门时,不禁脚下发抖。这是敌人的城堡,他是来向敌人宣布,他将夺取城主的掌上明珠。想必不会一帆风顺的。

洋介被引进客厅。房间里有个厚重的壁炉台,台上装饰着壶具、盘碟,似乎都有些来历。墙上挂的西洋画也极其正宗。宽敞的客厅里铺着厚实的地毯,吸收了客人的脚步声。手感近似于丝绸的皮沙发围成一圈,中间摆着紫檀茶几。天花板上悬着富丽堂皇的枝形大吊灯。

本来,独具匠心的设计是为了取悦客人,在这里却变成对主人威势的炫耀,成为震慑客人的工具。

似乎对方故意拖延了一阵子,洋介忐忑不安,好像房间里安装了监视器,他正受到严密观察。公馆里鸦雀无声,好像空无一人。

洋介察觉到有人走动,正了正姿势。一个佣人模样的老妇进来送茶。她一言不发地把茶杯摆在洋介面前,毫无表情地出去了。招待极其冷淡。庆子是他惟一的依靠,却不知躲在哪里。这时候为什么不出来照应一下呢,洋介满腹委屈。

洋介觉得等了很久,实际上也许没多少时间。走廊里响起脚步声,有人径直推开了门。在报纸、电视上见过面的生田目穿着和服便装出现在眼前。洋介拘谨地打了个招呼。

“随便点儿好了。”生田目雍容大度地把洋介让到客人落座的沙发上,自己则悠然占据了主位。宾主各就各位,生田目把视线投在洋介身上。这既是“毒馒头”睥睨政界、金融界的锐利目光,同时又是审视女儿意中人的父亲的目光。

洋介经受着生田目的观察,全身冒汗。他觉得应该说点什么,却找不出合适的话来。

看这阵势就别提什么“掠夺宣言”了。

“你多大了?”生田目突然打破了沉默。

“马上就二十二了。”洋介想尽量显得老成些。

“二十二岁么?”生田目点点头,叹息般地说了一声:“真年轻呵。”

洋介愈加惶恐起来。

“那你现在干什么工作呢?”对方戳到了洋介最大的痛处。说谎的话,当场就露馅了。

“什么活儿都干。”

“哪些活儿?”生田目的眼光有点不怀好意。

“还没碰上能让我竭尽全力的工作,迫不得已干点临时工。”

“这么说,你是在等待机会干一番事业啦。年轻的时候阅历多点有好处。工作也罢,女人也罢,用不着急着定下来。”前一句话还比较善意,后一句话似乎颇有讽刺意味。这时走廊里又有动静,接着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庆子端着水果点心进来了。

庆子作为洋介爱的奴隶,一向不顾羞涩,对洋介放荡的体位、过分的要求唯唯诺诺。而此刻她又还原成白璧无瑕的千金小姐,容貌文雅秀丽,举止楚楚动人,态度高贵矜持。这都是长年累月养在深闺的结果。或许这才是庆子的本来面目。但是,洋介开启了她深藏不露的情欲,使她以惊人的速度成熟起来,洋介分不清哪一个是真实的庆子。

庆子的到来使洋介如释重负。她目光含笑,似乎在询问“宣言”发布了没有。

“好了,你还年轻,别太顶真,随便来玩儿吧。”满寿不再深究,站起身,让庆子接替他的位置。洋介无暇发布“宣言”,仿佛被对方闪身一躲,扑了个空。

父亲一走,庆子立刻投入洋介的怀抱。她双臂搂住洋介的膀子,像往常那样撒起娇来。洋介一下子慌了神。

“哎,这儿不方便。没准儿碰巧有人进来。”洋介想推开庆子。这情景要是被她家里人瞧见,对自己的印象肯定坏透了。

“不要紧,没人进来。快说,我父亲这儿怎么样?没看出不高兴嘛。”庆子吊在洋介脖子上,察看他的脸色。

“什么怎么样,还没等我说话就走了,哪儿来得及发布‘宣言’。”

“父亲是怕难为情。因为我说让他看看我选中的人。我向父亲引见的可只有你一个。”

“不过,他好像不怎么热情,很少往我脸上看。”

“他看得仔细着呢。让你到家里来玩说明过关了。”

“很难说。你也听见了吧。他说,用不着顶真,随便来玩儿。语气倒挺随和。也许是让我趁年轻多用功。”

庆子进来之前,生田目就忠告过洋介,借着说工作,提醒洋介,女人没必要早早定下来。大概他有所戒备,才这么婉言劝阻。担心从正面反对,年轻人爱冲动、钻牛角尖儿,私奔了也说不定。

对方毕竟是老奸巨滑的政治家,最擅长不动声色地耍手腕。

“你这么怯生生的可不行。反正父亲认可了。如果面试没通过。”

“你母亲不是也没露面么。”

“有急事,不得已出去了。不过,母亲这儿没关系。她像个玩具娃娃似的,一点主意都没有。从我记事起,不记得她做过什么母亲该做的事。只管把孩子生出来,其他全靠别人,真是个享福的人。”

“跟我母亲差不多。”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自己的事儿。这么说来,不全是外交辞令了?”

“当然,你已经过了父亲这一关。”庆子的话使洋介稍微振作了一点。

3

多大程度上得到了生田目满寿的认可,洋介的把握微乎其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方并未拒人于千里之外。总之,没有被一脚踢开,倒是小小地进了一步。王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筑起工事,就能以庆子为武器,深入敌人心脏。

不久,洋介凭着生田目的推荐,就业到了“大和建设”麾下的娱乐产业公司。这证明洋介通过了生田目的面试。

至此,洋介崭露头角。会议上提出的三两个建议,引起了上司的兴趣,经采纳后获得了意外的成功。于是洋介受命担任了一部分大型项目的工作。某温泉城市的索道经营不善、长期亏损,公司打算收购索道,在山顶建造一座大型温泉场,起名“温泉乌托邦”。

这项计划的内容是,将瀑布浴、观景浴、尼亚加拉浴、仙人浴、彩虹浴、丛林浴、咖啡、喷泉浴、卡拉OK浴等等各具特色的温泉浴场汇集一处,以“连接温泉的索道”来吸引游客。

在这里,面向团队、家庭的宾馆跟娱乐设施融为一体。项目的基本设想源自洋介的创意。干部中也有人表示担心,最终以多数赞成付诸实施。开业后盛况空前。以温泉为核心的丰富多彩的娱乐设施受到团队、家庭、新婚伴侣的欢迎。一边洗温泉浴,一边俯瞰大海、市容,感觉就像来到了乌托邦幻境。

在山顶建造温泉场的绝妙构想一举成功,为洋介争取到不少得分。

生田目原以为洋介只是个花花公子,把女儿哄住了,但这回也不免刮目相看。

“跟你说,父亲最近老是提起你。”庆子说道。

“说我什么?”

“他说,想不到这小子还有点出息。”

“是么,他这么说过?”洋介一阵兴奋。给生田目一个好印象,直接关系到他的未来。洋介不由地绽开了笑容。

“他好像对你挺感兴趣,问这问那的。”

洋介刚刚松弛的面颊又绷紧了。感兴趣是好事,但他不希望人家追究他的过去。

“都问些什么?”

“问我们怎么认识的,问你的爱好。”

“这些不都说过了么?”

“他不感兴趣的时候,听过就忘。他说,要不然脑袋就爆炸了。”

“我的数据已经输入你父亲的记忆装置了吧。”

“那可不。父亲的记忆装置不同寻常,一旦存档就不会丢失。”

“挺可怕的嘛。”

“你没有什么事儿怕他记住吧。”庆子一副询问的目光。

“当然没有。”

“那你就不用怕。反正,眼下你这支股票涨得够猛的。先前谈起的亲事都没动静了。”

“啊?真的?”

“是真的。好像父亲出面回绝了。可见你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但愿如此。”

“肯定的。我马上就毕业了。按理人家会争着上门提亲,可现在一桩都没有,以前提过的也都没消息了。这说明,父亲心目中已经把你当成我的未婚夫来考虑了。”

“我还没法这么乐观。”

“不是让你乐观,是让你自信点儿。有我跟你在一起呢。”

洋介硬是夺取了王牌走到今天这一步。初来乍到年轻人能接手一部分项目,也是因为他牢牢控制着庆子的缘故。尽管还没有公开,洋介和庆子的亲密关系在公司里不胫而走。洋介身为工薪族,却在有意无意地描绘着将来当上乘龙快婿的美景。

作为生田目女婿的候选人,洋介具有不可估量的实力,他证明了这一点,同时想象变成了具体的兵力部署图。

然而,洋介却需要庆子给他打气,因为他有致命的弱点。

洋介没想到会有今天。他曾向庆子勒索过小狗的赎金,向雨宫家敲诈了一千万。岩切文辅认识他的脸。与舟津咏子的同居关系也是不可告人的秘密。庆子出身名门,他这种刚出世就像狗一般遭到遗弃的人,根本高攀不起。回首往事,短暂的二十几年人生中只留下了污点和愧疚。

如果生田目满寿当真把自己作为女儿的未婚夫调查一番,以往的疮疤都将暴露出来。这是洋介硬不起来的理由。不管庆子怎么鼓励他,心里总不踏实。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知不觉走到这一步,再想回头为时已晚。眼下冰层厚实,尚无危险。然而,说不定什么时候脚下的冰层断裂、塌陷,自己就会跌进冰窟窿。这一点没法向庆子挑明,洋介只能保持低调。

也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这些心病倒给洋介增添了几分深沉和忧郁,更让庆子着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