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场被无罪释放了。证词中说,他3月22日零点到4点和帝急第一营业部部长中泽先生的妻子弥生在一起。

他原是以诈骗罪被拘留的,因为款额不大,也就不再为此起诉。本来借口逮捕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追究杀人案件,所以检察院也没有起诉的意思。

看来拘留弓场是侦破工作中的重大失策。然而对弓场来说,一场真正的拷问却开始了。

等待着他的是公司全体成员尖刻的目光。被捕前,他是个年轻有为的干将,在公司里趾高气扬。被警察署拘留了十多天后,他名声扫地了。

“你还有脸回来!”中泽一看见他便怒气冲冲地骂道。弓场看到中泽以这副表情对待他,感到全完了,眼前一阵发黑。中泽是他的唯一依存希望,目前看来,他的释放意味着他和中泽妻子的事已然败露。

他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抱着中泽可能还不知道的侥幸心理,战战兢兢地回到公司。

以往由于中泽的关照,他担任了本公司枪岳开发计划小组的负责人,充分显示出他多么受重用。

在工作上他从未辜负过中泽的期望。他与中泽的公、私接触不断增多,当他到中泽家去了几次之后,由于中泽妻子的勾引,便开始了暗中的私会。

这一次被拘留无疑是一次严重的挫折,但他心想只要不失去中泽的支持,还有回旋的余地。在拘留期间,中泽曾看望过他一次,这证明他觉得弓场被怀疑为杀人犯是场冤枉。

他之所以被怀疑,是由干工作的热忱,他与国井在工作上的竞争被看作杀人动机之一。当冤枉被洗清之后,公司方面会同情他,而不会歧视他。如果案件不是凑巧发生在他与中泽夫人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就万事大吉了。

“不到公司看看,怎么能知道公司的态度呢!”他想。所以在被释后,他就鼓足勇气来到公司。弓场的希望顿时破灭了。

“你还覥着脸来见我!”中泽痛骂着。弓场不敢还嘴,毕恭毕敬地站着。

“你不仅辜负了我个人对你的信赖,还给整个公司的名誉、体面抹了黑。对你的处分过几天再决定,你好好在家待着,听候通知。”中泽以宣读判决书的语调说到这里后,把脸转到别处,仿佛不愿意看到肮脏的东西一样,不再答理他。

一家周刊杂志刺探出了为杀人嫌疑犯的无罪作证的人是嫌疑犯顶头上司的夫人,而这位夫人又是嫌疑犯的秘密情妇这一丑闻。对于弓场的私生活,警方替他隐瞒了一些,但是无法不把证人的名字公布于众。只要一公布,即便不是杂志社,其他人也能推测出证人与嫌疑犯的关系。

在半个月前还像是为弓场而开的帝急公司,现在却把他拒之于门外。

从前弓场觉得公司所有的工作都是以他为中心进行的。傲然俯视周围建筑、顶部高耸入云的公司大厦,充满生气的办公室,各分公司直通的电报机和不绝于耳的电话铃声,这些都曾是保护他那优越地位的可靠武器,是灿烂辉煌前程的护身符。如今这些都对他发出了陌生和仇视的无声嘲笑,向他封闭了大门。没有他,营业照常顺利地、有条不紊地进行。他在帝急已无立足之地。

——你在家好好呆着,听候通知——

弓场的“家”是公司的单身宿舍,宿舍和公司大厦相毗邻。对于在公司连块立足之地都没有的弓场来说,待在宿舍也不是好受的。

“我以往干出过成绩,恐怕还不至于开除我吧。”弓场往好的方面理解中泽“通知”的含意,决定等待。他完全辜负了中泽的信赖,却仍然不死心,还想继续在帝急工作下去。从这点上也可看出弓场的一切以自我为中心的性格。

中泽骂弓场时,没有一句提及弥生,本来弓场应该认识到这是中泽盛怒的原因。中泽觉得弓场的丑行就如同自家养的狗咬了自己一样令人痛恨。可是弓场却因为中泽没提到弥生而产生了希望,估计弥生也许会在中泽面前替自己说说情。

弓场等了一段时间,通知没来,他想见见弥生,又无法联系。以前他俩见面都是由弥生通知见面地点,现在线断了。不知羞耻的弓场终于忧虑起来,感到不是滋味了。

帝急公司的单身宿舍比一般的单身宿舍高级得多,室温可以随意调节,像住宅似的一人一套一居室,内有热水龙头,浴室、厕所、冰箱、彩电一应俱全。人们都羡慕地说这里是“未来栋梁”住的高级宿舍。然而现在它却成了幽禁弓场的樊笼。

弓场整天待在屋里不出去,因为一到食堂、走廊等公共场所,必然会碰到同事,他不愿见他们。

再者,尽管没下令不准他外出,但毕竟有人吩咐他老老实实在家呆着,他怕外出后对通知有影响,也就不想出去了。他一天到晚坐在屋里看电视,脾气都变得有些古怪了。不过,他看他的电视,公司各部门的工作都依然稳步进行,同事们依然努力上进。

他坐在电视机前痴呆呆地看电视,只要一想到自己与同事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就坐立不安。可是除了这间屋子外,他连个暂时栖身的地方都没有。当然这里也并非归他所有,但毕竟眼前还由他占用着。

一天,他早晨起来照镜子,看到自己的胡子老长,那副邋遢样跟流浪汉差不多。

“这就是我那张使女人入迷的美男子的脸吗?”弓场望着镜子叹息着。

这些天,他坐在电视机前混日子,经常看描写白痴的节目,他现在外表比电视里的白痴还要呆傻:长长的胡子,苍白的脸,无精打采的表情。

一天,盼望已久的通知终于来了。送通知的形式却出乎意料之外。

那天上午9点左右,躺在床上睡懒觉的弓场被门铃声惊醒。自从他被迫呆在屋里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按他的门铃。

他强睁开眼睛,打开门。门口站着单身宿舍的管理员和一个不相识的年轻人。

“啊,你早。不,天已不早了。”

管理员嘲弄地望着睡眼惺忪的弓场,接着又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他叫福田,是新分到我们公司总务科的职员,住我们单身宿舍。”

“呀,你好,我是弓场,请多关照。”完全与世隔绝的弓场为能把新职员介绍给他而欣喜万分,因为这意味着他们还把他当作公司的一员。

可是,管理员下面的话让他大为震惊。

“嗯,福田君现在还住在家属招待所,弓场君你什么时候腾房子啊?”

“腾,腾什么?”弓场呆住了,好像没听明白管理员话中的含意。

“当然是房子啦。”

“房子?哪个房子?”

“你住的房子。”

“我住的房子?那么我到哪儿去?”

“那我可不知道。行政科没通知你什么吗?”

“什么都没通知呀。”

“这可就麻烦了,他们也没通知你一声。反正你的房间上个星期就到期了,你走后这位福田君来住。”

“别这么不讲理!我任何通知都没得到!”弓场发出悲鸣。这一消息对他来说真如晴天霹雳。

“就算你不知道吧。我不过是传达公司的指示,我这里有福田君的迁居指示意见书。”

管理员轻蔑地看了他一眼,把一份文件扔到他面前,那上面确实有行政科签署的同意福田迁入的字样,面且迁入日期是大前天,也就是说弓场在那天就丧失了在此地居住的资格。

“反正我是按指示行事,详细情况你自己去问公司。我让福田再在家属招待所住几天,不过这房子已归他使用,希望你尽快腾出来。”管理员说到这里便走了。

家属招待所是为那些探望单身职员的女子准备的,按规定单身宿舍不准异性住宿。

弓场没有任何思想准备,突然受到这么沉重的打击,简直呆了。

管理员走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才醒悟过来,明白了事态的严重。在宿舍里不给他安排房间,意味着公司已经没他这个人了。

这是无任何预兆、冷酷异常的解雇,这等于说:

——你在这儿没用了,赶快收拾行李另找出路——

“难道这就是一个被公司宠爱过的年轻有为的人的下场吗?”弓场想着,眼泪成串地流在脸颊上。那是悔恨的眼泪,可又无处发泄,这更加重了他的悔恨。

随着时间的流逝,作为国井遇难第一发现人而被卷入案件旋涡之中的美纪子终于平静下来。常常来访的警方人员也很少登门了。

失去国井之后,美纪子才吃惊地发现国井已在自己的心里扎下根,并占有相当重要的位置。

国井以他那男子的气魄,旁若无人地侵入了美纪子的内心世界,迅速地抑制美纪子的奋力抵抗,不断扩大侵咯范围。按此状况发展下去,她的彻底屈服只是个时间问题。就在这关键时刻发生了意外,就像停电时电灯瞬间便失去耀眼的光芒那样突然。

不久,弓场作为嫌疑犯被捕了。

“不可能是弓场!”她不相信警方的判断。可是当她想起弓场对她说“国井是个冷酷无情的家伙,他杀了我妹妹”时那咬牙切齿的情景,就又对弓场有些怀疑,心想也许是弓场干的。

弓场被证明无罪,怀疑消除后,美纪子心情轻松了一些。不过她觉得警方似乎为弓场巧妙地隐瞒了什么。

总之,弓场从美纪子眼前消失了。国井被害,弓场离去,在她身旁只有村越一个人了。

美纪子为此悲伤。虽说她和国井的关系最密切,但她也喜欢另外两个人,因为他们各有各的特点。她回忆起那次登山的情景。

当美纪子站在一个岩石陡坡前发愁登不上去时,国井伸过一只有力的手把她拉上去。

“刚才啼叫的是日本驹鸟,这种花叫石楠花。”通晓山林知识的弓场指着茂密的绿叶丛中啼叫的小鸟和绚烂多姿的高山植物群,向美纪子介绍它们的名称,一直到天黑为止。

村越为陶醉在大自然美景中的美纪子拍了各种姿势的照片,留作青春的纪念。

三个同伴,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弓场真是个不要脸的家伙。”剩下的唯一同伴——村越骂着已经离去的弓场。

“你为什么这样讲?!”

“他向你求婚,却又和上司的夫人鬼混,说他什么好呢?是不要脸,还是厚颜无耻?”

“不要说了!”美纪子制止了他。她也听到了弓场的丑闻,正是他的情妇洗清了他的杀人嫌疑,同时也使他失去了职业。她认为弓场与上司的夫人保持不正当关系的同时又向自己求婚的行为是不可容忍的,但是只有自己才有权谴责他,轮不到村越多嘴。

弓场已受到了惨重的惩罚。她讨厌协助自己登上3000米高山之巅的三个男伙伴互相揭短。

在美纪子的理想中,他们应该是超凡脱俗、纯真无邪的人。由父亲庇护,在温室中长大的她,不知道这三个男子间残酷的生存竞争,也没发觉他们竞争的重要目标之一就是她自己。

如果她知道了三个人是怀着什么样的内心带她到穗高山顶,继而又向她求婚的话,她美好的青春记忆将会荡然无存。

其实,她也多少觉察到存在于他们三人身上的邪恶与阴险,只不过为了保存过去美好的记忆而下意识地熟视无睹罢了。

两个竞争者消失后,村越自然而然地与美纪子接近起来。虽然他不像国井和弓场那样有着明显的特点,但也绝不是美纪子讨厌的人。

他容貌平凡,为人老实。刚开始他没给美纪子留下深刻的印象,后来才慢慢地渗入美纪子心中,并一步步地不断扩大。他不是像国井那样突然闯入,而是像逐渐上升的水库蓄水一样,步步为营地在美纪子心中提高地位,给人一种坚忍不拔,挤不出去又甩不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