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场久彦的公司设在新宿的高15层的“帝急大厦”里。这座大厦在新宿新区中心计划中名列第一,最先建成。除了帝急本身,这里还聚集着帝急所属的各个下属企业。

负责调查弓场的横渡和下田来到帝急大厦,把名片递进传达室后,被领到一间可以与豪华的旅馆客房相媲美的接待室。没多久,弓场就来了。

“我是弓场,找我有什么事吗?”他身材痩长,尖下颏儿,给人的印象是个机灵的人。进屋时,他四下环顾,显得有些发慌。

虽然他俩并没事先通知要来找他,但从弓场的表情上看,好像预料到警察会来找他调查似的。

也许他认为国井被杀,自己自然不可避免地将受到怀疑。如果真是这样,调查工作就容易进行了。

“估计你已经听说国井被害了,所以我们想就国井弘被杀案件,向你打听几个问题。”

“国井是我大学同届同学,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被人杀害。得知他的死讯,我很震惊。”他的话充满深情,不像是演戏。但他慌恐的样子给人一种内心有愧的感觉。

“不仅是同届同学,还是同一个徒步旅行俱乐部的成员。”横渡往深里说了一句。弓场显出警察连这一点都调查出来了的表情,无奈地点了点头。

“我直说了吧,在此案中,你处的地位非常复杂,也就是说你有杀死国井的动机。”

“难道你们怀疑我?”弓场脸色苍白地问。

“不错,你要想消除对你的怀疑,就必须如实地回答我们的问题。”

“可以,随便你问什么。”弓场咬着嘴唇低下头,虽然他说随便问什么,但却表现出来对某些事情难以回答的消极情绪。

横渡觉察到弓场的这种抵触态度。

“那么,请问3月22日,即前无凌晨2点到3点你在哪儿?”

“前天的2点到3点……”他嘴里重复着,头埋得更深。

“这是国井被杀的时间,我们想知道那时你在哪里。”

“……”

“怎么了?说呀!”

“……”

“我们弄请楚那段时间你在哪儿,就可以排除对你的怀疑。我们的目的是澄清事实真相,希望你不要隐瞒与案件有关的人,讲出事实。”

“那段时间我和某人在某地。”一直低头不语的弓场痛苦地抬起头,额头上沁出了汗珠。

“和某人在某地?那个人是谁?那个地方在哪儿?”

“这,我不能说。”

“弓场!”横渡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认为这样回答搪塞得了我们吗?”

“真的,那段时间我确实和那个人在一起,我绝没杀人。”弓场极力为自己开脱。

“弓场,你好像根本不知道你的处境是多么危险。说实在话,我们是在要拘留你之前来作调查的。你以为靠这种不关痛痒的话就能逃脱得掉吗?”横渡加强了语气。

“为什么我非得回答这个问题不可呢?”弓场被逼得走投无路,但还是吞吞吐吐。

“你是想让我们替你回答吧。你同国井在争夺美纪子,而且在工作上也是敌手。”

“真无聊!难道我会因为这些事杀害朋友吗?”

“很可能。你同他有女人和工作的竞争,这些构成了你强烈的杀人动机。”

“同他有女人和工作之争的不只我一个人,还有村越,……中台兴业的村越顺也。”

“你以为我们不知道这一点?我们的同事也去调查村越了。可是你比村越的作案动机更强。”

弓场全身一颤。

“我们还知道你妹妹的事,除了工作和女人外,你对国井还有私人思怨。”

“和那件事没关系。”

“不仅有关,而且关系很大,一个对被害者有着三重仇恨的人,只交待在案件发生的时间内与某人在某地,这能通得过吗?”横渡已经声色俱厉了。

弓场已被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仍旧顽固地坚持最初的交待。

调查村越顺也的刑警是山路和辻,中台兴业分公司设在神田司大街的出租大厦里。这是座8层楼的雄伟建筑,中台兴业租了3楼到5楼的所有客房。

与调查弓场的横渡小组一样,他们也没预先通知对方。不巧,村越正好外出,他们只得暂等一会儿。反正他们平时经常盯梢,已经习惯了等人,再说他不久就会回来,也没什么待别难熬的。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村越回来了。他是个外表极平凡的人,这有些出乎两个刑警的预料,在他们的想象中村越一定长得仪表堂堂。

看起来,村越是个老实人,他的老实外表和河西相似。但河西的老实是天生的,而村越的老实仿佛是因职业的需要磨练出来的,因此,两个刑警暗自告诫自己不要被对方的外表所迷惑。

两个人拿出名片递给村越,村越并没显得特别吃惊。两个刑警看不出这是因为他老实还是因为他老练。

“……因此,我们需要调查所有有关人员,望你能给予协助。请问,星期日即22日凌晨2点至3点你在哪里?”山路开门见山地问。

“前天的凌晨2点?”村越的眼神有些茫然,不知他在想什么。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在老实后面隐藏着老练。

“那天,星期日的早晨,不,实际上是夜里,总之是星期天,对吧?嗯,我星期六下午为了试验一辆新买的车子,去箱根兜风去了。”

“那么,你住在箱根了吗?”

“不,我在厚木市一个上高中时比我年级低的同学那几住了一宿。”

“那么,22日凌晨2至3点,你是住在那位朋友家吗?”

“是的,因为在箱根耽误的时间过长,到朋友家正好是凌晨2点左右。”

“凌晨2点到的?”山路顿时警惕起来。

“是的。”

“访问朋友还等到那么晚哪?”山路话中有话地说。他觉得正巧赶在案发时分到达朋友家实在可疑。

“那是星期六夜里,他是个单身汉,我们彼此之间也不需要客气。”

“他的名字叫……”

“石井升。他在位于厚木市郊的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工作,就住在离他们公司不远的房产公司经营的住宅里。”

“地址?”

“厚木市绿丘四段二里41号。”

“有电话吗?”山路换成了审问的口气问道,村越并没理会。

“0462-21-878。”

“你是突然去石井那儿的吗?”

“星期五我往他们公司挂了电话,告诉他我星期六晚上可能去。”

“你常去石井那儿吗?”

“半年前,我随公司的汽车去浜名湖旅行,回来的途中顺便到了他那儿。但石井差不多每个月来我的住处玩一次。”

村越对答如流,连老练的山路对他的回答都觉得无懈可击。如果村越的话属实,他就不可能是罪犯,因为凌晨2点到3点在东京市中心区的赤坂公寓作案者,不可能在同一时间出现在四十多公里外厚木市的郊外。

“关键在名叫石井的这个朋友,”山路在返回的途中说,“如果石井和村越是一丘之貉,他可以轻易地作出相差一两个小时的假证。深夜从东京走东名高速公路到厚木顶多一个小时(当时东名高速公路尚未和首都高速公路连通。)。只要证人为他隐瞒一个小时,就等于他没作案时间了。”

“干脆,我们去问问石井吧。”

俩人决定立刻去厚木。去厚木可以从新宿乘火车走小田急线,快车大约45分钟就能到。

为了不白跑道,他俩用公用电话与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取得了联系,知道了石井在班儿上。

这时不是上下班时间,车上较空。当列车过了相模川可以望到一座大山(这山属于丹泽山的一部分)时,也就到了厚木市街区。

从厚木市街去共荣汽车零部件公司还要坐10分钟的汽车。他俩下了火车后,正巧赶上一趟公共汽车。

汽车离开市区,爬上山丘,走着走着,前面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工厂区,共荣公司的厚木工场就建在这里。在这里大山更加清晰了。

他们来到传达室,说要面见石井。考虑到石井并非嫌疑者,他俩只说了自己的姓名,而没对传达室的人讲他们是警视厅的。不一会儿,一个戴着黑套袖的人走了过来。看样子他是个办事员,不是工人。石井以诧异的神情望着他俩。刚才他们打电话时,只问了一下石井在不在,没和他本人约定见面。

“你是石井吧。我是警视厅的山路。”山路说完后,对方一惊。不论谁突然受到警察的来访,都会出现这种表情。

“突然打搅你,很抱歉,我们想问你一件事。”为了消除对方的紧张情绪,山路尽可能温和地说。

“到底什么事?”石井仍没摆脱紧张。他是比村越晚一届的同学,接理应该只有二十多岁,可看上去足有三十五六岁。他头发蓬乱,脸上也布了不少皱纹,胳膊上套着破旧的套袖,更显得一副老相。

“上星期六的夜晚,不,星期天的早上,凌晨2点钟左右,中台兴业的村越到你这儿来过吗?”

“星期六夜里?啊,来过呀。他半夜2点钟突然赶来,我是被他叫醒的。”

“突然来的吗?村越可说他星期五曾通知你他要在星期六来。”

“他经常说来又不来,我以为那天又是这样,就在10点钟左右躺下了。我不能熬夜。”

石井没领他们到别的屋去,就在传达室说了这些话。山路感到他们已经了解了石井的生活内容。这个在公司管理帐目或别的什么的职员,一定是过着一种一成不变的刻板生活的人。山路从石井戴着的套袖上想到他可能是那种即使让他反复地做枯燥无味的工作,也会忠于职守,像小仓鼠一样奔忙,而绝对不会自己主动动脑筋去独辟蹊径的人。

“这么说,村越来的时候,正是你睡得最香的时候啦?”辻插了一句。

“是的。”

“在你睡的最熟的时候,他把你叫醒,你怎么会知道是凌晨2点钟呢?是村越告诉你的吗?”

如果是村越告诉他的,他的证词就是村越编造的。山路明白了这一提问的重要性,眼睛里发出光彩。

“嗯,这个……”石井思索着。他刚想回答,突然纳闷儿地皱起眉头问:“可是,你们为什么问这些呢?”

“没什么,村越卷进了一宗小案件,如果你能证明那段时间他在你这里,将对他有很大帮助。”

“你们是要搞什么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吧?”

“不,没那么严重。”辻以轻松的语调敷衍着。

“只要能帮助村越,我可以证明。那天夜里,村越是来给我送收音机的。村越一把我叫醒就说:‘你瞧,我给你带来了你想要的半导体收音机。’他打开了收音机,收到的正好是FM电台播送的凌晨2点的节目。”

“凌晨2点的节目?”

“半导体收音机?”山路和辻对看了一下。

“以前村越说过要送给你半导体收音机吗?”辻觉得半夜送收音机实在有悖常理。

“哎,我早就想能有台半导体收音机了。村越说他参加公司的年终聚会,抽签得到了一台收音机,过些日子拿给我,他自己有一台立体声收音机,不要这台了。”

“因而,他就在星期六的深夜特地给你送来了,是不是?”

“是这样。”

“2点钟开始的节目是什么?”

“是关东调频广播电台每星期六深夜1点开始的轻音乐节目的第二部分,恩格尔贝鲁特·芬培迪肯的独唱音乐会。”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山路的眼睛上下翻动,不解地问。对音乐他只知道一些歌谣小曲什么的,那些绕嘴的人名他一无所知。

“恩格尔贝鲁特·芬培迪肯,一位很受人欢迎的有名歌手。”

年轻的辻知道那位歌唱家的名字,他问:“他的独唱音乐会是星期六夜里,啊,不,是星期日早上2点开始吗?”

“不,在调频电台,即便过了零点,也把它算作前一天的节目。”

“不错,那么说那个星期六深夜2点,关东调频广播电台确实播送的是恩格尔贝鲁特的专题节目。”

“是的,我很喜欢流行音乐,看报纸往往只看广播预告栏。我早想得到一台收音机,正好村越说给我一台,我便等着他的那台,自己另买就没必要了。因为没想到村越会在那天晚上拿来,我便照常睡下了。我是从报纸上知道专题节目从凌晨2点开始的。”

“那么你所听到的不会是录音机录下来的歌曲吧?”

“不,这绝对不可能,那台半导体收音机还在我手里。”石井一口否定。虽然他一副窝囊相,但在说这句话时,表情是严肃的。

“他不会轻易为别人作伪证。”山路和辻同时认识到这一点。他们瞧着汸佛在脸上刻着“认真”二字的石井,觉得村越可能的确不在作案现场。

“你能不能让我们看一下那台收音机?”

“我放在家里了,不过再有半小时我们就下班,如果你们要去看,在这儿稍等一会儿就行了。”

“可以,我们等你。”

30分钟后,他们来到石井家。从工厂到他家步行要走5分钟左右。石井的住房是两居室一套的房间,属于房产公司。

进屋后,石井难为情地笑道:“原打算娶媳妇,才买了这套房,可是至今媳妇还不知在哪儿呢。”

这座房子名义上是房产公司的,实际上是先付押金,以后再分期付款的长期出售住宅。

屋内家具基本齐备。石井才二十几岁,便为自己建筑了安乐窝。他为人显得很小气,连收音机都要别人的就是证明。

“就是这台。”石井拿来的是S厂制造的普通半导体收音机,没有录音装置。他打开开关,室内顿时响起悠扬的音乐声。

“是用这台收音机听的恩格尔贝鲁特的歌曲吗?”辻刑警仍然不甘心地问。他在想,是不是村越把小型录音机藏在身上,把录音机的声音调成像是收音机的声音,而实际上是录音机发出的呢。

“当然是的,的确是这台收音机发出的声音,我亲眼看见村越按的开关。我没笨到把别的声源发出的音响当成收音机的声音的地步。”石井感到个音乐迷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那么,你和村越认识好长时间了吗?”山路改变了话题。

“上高中时我们在同一个俱乐部,他比我高一班。”

“是万盖尔吗?”

“万盖尔?什么?你说的什么?”这回轮到石井迷惑不解了。

“嗯,那是什么俱乐部呢?”

“珠算。”

“珠算?”

“当时计算机不像现在这么普及,我觉得只要学会打算盘,不论走到哪儿都吃得开。”

这确实是像石井这类人的观点,但村越也学算盘可有些意外。其实这也在情理之中,对于一个靠计谋生活的人来说,打算盘也是理所当然的业务活动。

俱乐部活动是青年人在学习余暇追求青春时代的快乐的一种活动,就连这一活动村越也用来学算盘,说明他学生时期就为自己精密地筹划了生活路线。

“用村越的话说,你每个月差不多都到他那儿玩一次,那时,他没给你收音机吗?”

“和他说收音机的事大约在三个月前,这以后,我去过他那儿一次,他说放公司里了,我没拿到手。我本是为了拿收音机才去的,结果白白浪费了车钱。”石井惋惜地说道。两个刑警感到他不是一般的吝啬。比如说,他就让山路他们俩站在正门的水泥台上,连杯茶都不倒。

如果不是守财奴,一个二十几岁的人大概不会有一个自己的家。和石井年龄相仿,至今仍住在父母身边的辻颇有感慨地想。

石井证明了村越不在作案现场。从石井的性格和他与村越的关系来看,他不大可能作伪证。一个吝啬鬼绝不会为一台收音机而犯伪证罪。

他俩向石井打听了基本情况之后,把村越的危险处境告诉了他。石井听后脸色变得苍白,说既是这么重要的事情,发誓绝不说谎。

他,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现在只考虑保护自己。他知道说实话能使自己平安无事,所以在警察面前极力地开脱自己。

村越不在现场被确认之后,值得怀疑的人只剩下弓场。本来弓场的作案动机就比较明显,现在根据种种迹象来看,他作案的可能性很大。

但是,现场上没留下弓场犯罪的任何证据,侦查本部不能单凭他有作案时间这点来抓人。

“我们采取绝招吧,怎么样?”那须警部经过反复思量后说。他所说的绝招是“借口逮捕”。

在杀人案中,如某人嫌疑很大,但警方又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就是罪犯时,便以在正常情况下本不立案的小过错为借口,将他逮捕,而后对他进行杀人调查。这就是“借口逮捕”。通过“借口逮捕”把人抓来以后,不是去核实逮捕书上注明的罪行,而是追究他是否杀了人。这种作法违反应以传票所注罪名进行侦讯的刑事诉讼法的精神实质。再说,在没有杀人证据时去审问杀人罪,势必会出现强迫交待的局面。但这种方法在形式上并不违法,警方常把它作为绝招来使用。

一般来说,一个因某项罪行被逮捕的嫌疑犯在接受审问时,往往又交待出其他罪行。“借口逮捕”正好与正常逮捕的次序相反,它是以别的理由逮捕嫌疑犯后,再审出真正有待解决的疑案。有不少疑难案件都是采用“借口逮捕”的方法破获的。

这种先逮捕嫌疑犯,再突击审讯使其交待罪行的方法的确违反科学,它完全依赖侦查人员的感觉来判断谁是罪犯。

最近出现了对“借口逮捕”的批评舆论,说它是“降低人权感觉的调查方法”,招来了满城风雨。

作为侦查本部负责人的那须,想极力避免采用“借口逮捕”,可是弓场的情况确实严重,侦查本部的人认为十有八九是他作的案。

尽管侦查本部没得到弓场作案的物证,但是他的三重杀人动机以及被询问时所表露的惊慌失措的神态,再加上“同某人在某地”这句含糊其辞的答复,更说明他比别人更可疑。

“股长,咱们干吧!”下属们个个摩拳擦掌。

“好吧。”一向对“借口逮捕”持消极态度的那须终于同意了。“借口逮捕”的最大好处是,当某个人被拘留后供出来的情况要比他行动自由时成倍地增加。

按规定,被逮捕的人先在警察局关两天,然后在检察院关一天,而后再根据检察院的要求拘留10天,要是没达到预期目的可再延长10天。也就是说,拘留期被限制在23天之内。

如果在“借口逮捕”中得到实际的证据,可以以杀人罪再将嫌疑犯逮捕,重新拘留23天,即总共可以把嫌疑犯拘留46天,在这么多天里,每天受到严厉的审问,大部分嫌疑犯都会招供。如果犯人真的招供了,不但案件容易解决,侦查费用也可降低。正因为有这些好处,警方便常常使用这个方法。

那须决定借口逮捕弓场久彦,为此彻底调查了他的所作作为。

警方终于抓住了弓场欠银座某酒吧间的帐款的事实,根据刑法第246条第二款,以诈骗的罪名逮捕了他。

弓场被拘留在赤坂署,受到严厉的审问。但是与侦查本部的意愿相反,弓场仍然继续顽固地否认,坚持说绝对不是他干的。对于关键性的时间问题,他依旧含糊其辞。

在侦破杀人案件时,把案件发生后的20天叫做“一期”。如果在这个期间案件得不到解决,破案工作很可能陷入僵局。

第一期过去了,弓场依然顽固地抵抗,警方没得到任何新的材料。检察院提出延长拘留,但按这种状态,很难具备再逮捕的条件。

侦查本部的很多人灰心了。

“弓场是不是在庇护着某个人呢?”在毫无进展的侦查会议上,辻刑警突然嘟囔了一句,耳朵很尖的横渡听到了,他问道:

“庇护?庇护谁?”

“弓场说他与某人在某地见面,这个人很可能是绝对不能公开的人物吧。”

“是个女人吗?”横渡说。辻点点头,屋内出现了小声议论。

“也就是说,在案发时间他正与一个女人幽会呢。”那须用了一个上了年纪的人才说的老词。不过这个词用在这儿可真是恰如其分。无法公开的相会对象很可能是有夫之妇,用幽会这个词形容和有夫之妇相会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在国井被害的时间,可能弓场正与一个有夫之妇干着不可告人的勾当。如果他让他的情妇出庭作证,很容易为他洗清嫌疑。但是他却没有这样做,目的是为了庇护对方。若对方出证弓场那段时间不在作案现场,自然会暴露她的不贞,彻底毁掉她的生活。若此事发生在白天,尽管她是和男人在一起,人们也不见得就把它和暧昧关系联系在一起,可是在半夜2点钟,就无法搪塞了。”

“这么说,弓场不是作案人了?”山路问。

“现在还不能作最后决断,我认为应该把注意力集中在村越身上。”

“村越?”

“可是村越也有着……”一个刑警刚说到这里,辻又接过来说:

“确实,村越有着完美的不在现场证明,但他的证明存有疑点。我觉得他正好在凌晨2点到达石井家是有意安排的。”

“这么说,村越以前是故意告诉石井要去他那里而又让他几次白等了?”同辻一起去调查石井的山蹐说。他鼻端的汗珠在闪闪发光。

“是这样的。他为什么几次让石井白等呢,其用意不外乎是让石井觉得反正是白等,不如去睡觉,是为了使他安心地去睡。”

“也就是说石井若是清醒的,则对他不利。”

“我认为他是人为地造出一个凌晨2点。”

“对,村越到达石井家的时间不是凌晨2点。他认为石井如果清醒的话,会识破他的花招,所以他就几次让石井白等,这次趁石井睡得稀里糊涂的时候骗了他。”河西刑警同意辻的意见。在那须股里他的资格比辻要老得多。他从不说废话,体现出他一丝不苟的性格。

“完全如你所说,”辻接着说,“前些时候,因弓场的供词暧昧,证明不了他不在现场,我们就把调查重点放在他一个人身上了。现在,经过仔细探讨,发现村越也有很多疑点。他有同样的作案动机,门胁支持了国井,没同意他的公司。一种‘只要没有国井就好办’的心理和小职员的勃勃野心驱使他去犯罪。”

“等等,等等。”那须摆手打断了辻的话,“国井被杀,福利省的决心也不一定会变吧。而且村越的话不是也找不出破绽吗?”

“村越送给石井的半导体收音机,的确是一台普通的收音机,无法改装。”山路回答着那须的问题,“当这台普通的收音机收到凌晨2点钟的节目时,村越到了石井家,石井证明了这一点。”

“我们是不是可以这么分析,”下田发言了,“石井听到的节目不是关东调频台的,而是别的广播电台的节目。”下田的意思是:同样内容的节目往往会由两个不同的电台在不同的时间播出。石井听到的不是关东调频台的节目,而是别的广播电台在凌晨3点或4点播送的节目。睡得稀里糊涂的石井对村越的话信以为真,以为是关东调频电台的节目。如果另外一家电台的恩格尔贝鲁特专题节目是在3点或4点播出,村越的不在现场的证明就站不住脚了。

“这一点我也考虑过了。但是在厚木地区能够收到的调频广播只有关东的调频电台和NHK,所以那天晚上的节目无疑是关东调频电台于凌晨2点播出的节目。”下田想出来的新见解,被辻断然否定了。

“反正……”为了打破沉闷的局面,那须说,“今后,我们要调查弓场和村越两个人。虽然弓场矢口否认,但他的情况最为可疑。村越的证明过于严密,倒也令人生疑。请诸位再辛苦辛苦,重新彻底调查这两个人的情况。”

三天后,案情有了意外的进展。本来弓场的拘留期剩下没几天了,侦查本部出现了急躁和疲劳的情绪,而就在此时,他们得到了一个使全体成员大为震惊的消息。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4点,本部的电话铃响了。侦查员们都没在电话机旁,等他们来接电话多少还需要点时间,因此,被借调到本部工作的下所署的畠山刑警拿起了听筒。

“被你们抓起来的公寓杀人案嫌疑犯是不是一个身材瘦瘦的,在哪只耳朵下边长着一颗痣的人?”来电话的是一个听不出年龄、声音发颤的男子。

“喂,喂!你是谁呀?请告诉我你的地址和姓名。”畠山的反应很敏捷,这当儿他已经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抓住铅笔。有好多这种匿名报案使案情得到意想不到的进展。在匿名报告中,往往有9分是假情报,最多有1分是有价值的。

畠山认为这个电话是属于有价值那一类的。

“请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弓场久彦有没有我刚才讲过的特征?”对方相当固执,没办法,畠山只得回答说是的。

“既然如次,叫弓场的人就不是犯人。我在那段时间里偶然看到他在某处。”身份不明的打电话人说。

“你说什,什么?”畠山吃惊地喊着,屋里的人都朝他望去。

“3月22日凌晨3点左右,我和一个女子外出旅游,我们在埼玉县川越市附近公路边上的一家酒吧休息时,从那家兼营酒吧的汽车旅馆中开出一辆坐着一男一女的车子。他们好像很慌张,碰了我的车子一下,车倒没被碰坏什么,只掉了点护漆。可是,他俩佯装不知,驱车就跑,我生了气,一憋劲儿追了一公里多。

“追上之后,他道了歉,赔了2万块钱。那个男人的长相跟报纸上刊登的赤坂公寓杀人嫌疑犯弓场的摸样相仿。弓场绝对不可能是犯人。听说案件发生在22日凌晨2点到3点之间,那段时间弓场在川越,我追上他的时间是3点左右,把他在旅馆待过的一段时间也加上的话,可以说他俩在3点钟之前好一段时间就已到了川越了。”

“喂,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姓名和住址?”畠山恳求着。如果他讲的是事实,弓场则无辜,调查工作便要重新作出安排。

“请你原谅,我也是跟情妇在一起,我不想牵连她,这也是我沉默至今的原因。当我从报纸上获悉弓场被捕后,总感到于心不忍,踌躇再三,才打了这个电话。我不骗你们,请你们调查254号公路上位于川越附近的‘花木’汽车旅馆。”那人说到这儿便把电话撂下了。

“这可真是一个重要的匿名报告啊!”

在屋里坐着的侦查员和刚调查回来的刑警们都围了过来。

“股长,事情严重了。”畠山兴奋地向那须报告了刚才的电话内容。

“如果情况属实,的确严重。”那须的脸变了色。此事意味着侦查工作一开始就判断错了。在这期间,他们借口逮捕了无辜的人,而且延长了拘留期,连续地进行了严厉的审讯。

必须承认这是侦查工作的惨重失败。

“股长,您还是让我马上去一趟川越,和‘花木’汽车旅馆核实一下情况吧。”

“好吧,你就辛苦一趟吧。”那须点头答应。

与畠山同行的是东京警视厅的下田刑警。

“花木”旅馆的服务员证明,畠山拿来的照片上的弓场确实是在3月22日零点左右和一位貌似他人之妻的30岁左右的女人来住旅馆,凌晨2点左右离开的。

他们在这里得到了很大的收获。“花木”旅馆为防止发生案件,在旅馆大门上安装了自动照像机,它可以把所有的旅客拍照下来。所以,弓场的同伴也被拍了下来。她年龄大约30岁出头,面目端正,穿一身家庭妇女的服装。照片不太清楚,但面部特征还是充分显示了出来。

照片证明了弓场久彦22日凌晨2点是在川越市。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花木”旅馆的服务员证明弓场两人是零点到达,2点离开,匿名者说他追上弓场的时间是3点左右。旅馆的证明和匿名者的证明在时间上有一段出入。

当然,证明人所作的时间证明往往会出现差异,但是因为国井的死亡时间估计是在2点到3点,所以这个差异就非同小可了。

那个打匿名电话的人,因车子被弓场碰坏,愤然追去,抓住了他。如果当时为碰坏和没碰坏的问题争吵的话,时间会因此而消耗一个小时。

就算幽会中的弓场没和打电话的人争吵,马上给了赔偿费,从弓场与情人走出旅馆到打电话的人追上他,多少也需要一些时间,打电话的人说3点左右,也许是3点以前。

可是警视厅不知道打来那个重要电话的人的姓名、住址,对他的话无从核实,所以他的电话也就失去了作为证词的地位。

与此相比,“花木”旅馆的证明是可信的。经过与服务员反复核实,证明弓场是凌裊2点,确切地说是2点3分离开旅馆的。

在“花木”旅馆,旅客的来去登记全部自动化,汽车进出大门时,由红外线装置控制门的开关,汽车库的门上装有摄像机,服务员坐在屋里就能知道来了什么样的旅客。

客房的门是自动的,客人一站在门前,门自动打开。与此同时,照相机开始工作,拍下客人的容貌。室内有种种刺激感官的设备,适应着汽车旅馆的幽会特点。另外,当客人离开时,只要按计数器上显示出来的数额把钱放入自动收款机内,车库的门就会自动打开。

收款机收钱的同时,存贮器打出离馆时间,然后归零。存贮器记录的弓场离馆时间是凌晨2点3分。

刚刚有点头绪的弓场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明又出现了疑点,国井死亡时间是凌晨2点到3点,而川越到赤坂只有三十多公里,深夜驱车在3点之前赶到作案现场也未必不可能。

当然人们难以想象2点在川越汽车旅馆与情人厮混的人,3点以前又在赤坂杀人。但是只要弓场有作案时间,警方就不能排除他有作案的可能性。虽说弓场作案的可能性已减小了许多,但因无人出面证明3点以前他不在作案现场,所以还不能下结论说他不是罪犯。

看来,无论如何需要另外一个人,也就是第三者来证明弓场当时不在现场。

刑警们第一个想到的第三者,便是那位使一筹莫展的案件出现意外突破的匿名人,只要他能出庭作证说:“我在凌晨3点左右和弓场在一起。”就可以证明弓场不在作案现场。可是要找他简直如同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只好让这个女人出庭了。”那须望着畠山从“花木”旅馆拿回来的照片说。只要找到照片上的女人,彻底弄清情况,案情也许就会清楚了。

很明显,弓场和那女人的来往已经保持了一段不短的时间。在男女艳事中,凡是顾忌外人的,那么两个人基本上是生活在同一个环境里。因此,对于掌握着照片这张主牌的侦查本部来说,寻找弓场的秘密情妇并非难事。

“这样吧,在找到那女人之前,我们先让弓场看看照片吧。”

弓场看了照片后,如果肯招认一切情况,便可节省许多侦查时间。

“但是——”那须猛然想到弓场无罪释放后侦查本部的下一步工作。他感到一阵疲劳,骨头节儿都像酥了似的。

弓场如不是罪犯的话,那么谁是罪犯呢?唯一的可疑对象是村越,然而,他的不在现场的证明也是无懈可击的。

“看来我们今后只好努力寻找最大嫌疑犯的反证,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证坚不可摧的人身上了。”

那须觉得他们一丝不苟地进行的工作,连“借口逮捕”也算在内,都与他们想把犯人捉拿归案的热情相矛盾,没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总而言之,侦破案件的真相是那须他们应尽的职责,而目前真相依然被浓厚的迷雾遮盖着。

“你认不认识这个女人?”弓场一接过那须仿佛并没什么用意递过来的照片,脸色立刻就变了。他双手颤抖着,面部肌肉都僵硬了。

“怎么样,好像你认识她,啊?”

“你们从、从、从哪儿弄来的?”弓场断断续续地,好容易才说出这句话。

“干哪行的人懂哪行的事。怎么样?总瞒下去也没好处吧?”那须不露声色地试探对方。他现在只拿到了照片,尚不知道照片上那女人的身份。不过他脸上是一副莫测高深的表情,一边装出万事皆知的样子,一边加速收紧网口。

“事到如今再隐瞒也无济于事,还是源源本本地说出来吧。”

“部长已经知道了吗?”

——啊,这女人原来是他上司的妻子——那须心里想着。这位部长可能是弓场的顶头上司,是掌握弓场这个小职员命运的人物。

他和上司的妻子有私情,一旦败露,便将彻底失去上司的信任。他一直坚持不露真情,恐怕不见得是为了庇护情妇,而是为保护自己。

可是当他被当作杀人嫌疑犯逮捕后,仍不肯交待此事却让人费解,在重视信用和体面的公司里,单凭杀人嫌疑犯这一条就足以被解雇了。

那须不大了解小职员们的处世观,他认为目前对弓场来说上级的信任问题应该不能算作问题,关键是会不会被解雇。

“我们还没通知部长,可是你因为无人证明不在作案现场而被指控为杀人嫌疑犯后,无论通不通知你们部长,他也会知道的。”那须继续诱导着。

“我们部长掌握着公司的实杈。本公司以营业为中心,营业部长的权势甚至大过常务董事。部长特别器重我,他常常邀我去他家,随着去的次数的增多,我同部长夫人开始了不正常的来往。

“我绝对没杀人,所以我觉得尽管没人能证明我不在现场,你们迟早会释放我。我相信只要我被释放,部长还会关照我的。”

那须听着弓场的供述,觉得达到了预期的目的。他没费什么周折就探明了弓场的情妇是帝急营业部部长的妻子。

目前可以说无罪释放弓场只是一个时间早晚的问题了。估计把那张照片摆在部长夫人面前,她也不能抵赖。

“警部先生,我求求您!”弓场脱口说了这么一句。他握着那须的手,死命地恳求道:“请你无论如何对部长保密,他一知道我就全完了。被中泽部长嫉恨的人无法在帝急立足。中泽部长和总经理的私人关系密切,他准会提升为常务董事,请你不要告诉他,而且——”说到这儿他突然不说了。

“而且什么?”

“我不想让美纪子知道,她是福利省门胁局长的千金,我向地求了婚。万一美纪子知道了我和部长夫人的关系,她一定会拒绝我。我不能失去她,我不敢想象失去她之后,我的生活会怎样。”

听着听着,那须被弓场这种极其自私的行为激怒,都听不下去了。

那须明白了,弓场隐瞒应该出庭作证的人的身份不是为了庇护对方,完全是为了自己,是自私的小职员的保身哲学所使然。

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还怕上司知道。既然怕的话,当初干什么去了,冒那么大风险贪恋一时的快活去和部长夫人私通,何苦呢?

与有夫之妇乱来的人居然还说什么不想失去向一个妙龄女郎求婚的资格。

那须不禁怒火中烧,若不是职责在身,真想啐他几口。弓场的精神世界以自我为中心,太卑劣了。

弓场的杀人嫌疑基本上解除了,然而那须觉得他比杀了人还可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