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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新宿方面提供的参考意见,代代木警署并非刻意视若无睹。只不过多数警官认为,虽然细矢凶案与六年前出租车司机遇害的案发现场恰好吻合,但仅凭此点便将两者联系起来,未免太过牵强。

那须警部也确实注意到,死者细矢的跑车及遗物中并未发现黑金备忘录,但目前尚无确凿证据表明拿走备忘录的就是细矢本人。况且,那也只是警方当初在分析案情后做出的推断而已。进一步讲,该备忘录的遗失,现今还无法完全排除其他可能性。鉴于此,代代木警署的搜查本部会议最终未能对案情的分析达成共识。

然而,新宿警署大上刑警反复强调的参考意见,却还是引起了搜查本部的关注。

“我认为,出租车劫匪案可能是数人共同参与的观点比较新颖。尽管当初的搜查记录中没有明确记载这一提法,但却暗示存在上述可能性。假如杀害细矢的凶犯果真是劫匪同伙的话,那么他熟悉路边停车场那一带的地理位置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所以照我看来,或许真有必要对六年前的凶杀案进行重新研讨。”那须警部的表态,立即激活了搜查本部的会议气氛。

“将细矢湘子和津村贡列为六年前出租车劫匪的共犯,这种提法是否在逻辑性上有欠缺呢?上述二人仅仅是同住一幢公寓,恐怕这只是一种偶然性的体现吧?”横渡刑警提出了反对意见。其实,横渡刑警的观点也带有一定的普遍性,而不是他此刻故意找茬儿。

“假设同住一幢公寓的细矢与津村确为共犯的话,六年来,二人同另一名凶犯可能还会保持一定的联系。打个比方,东京虽然人海茫茫,但我们却也时常会碰上昔日友人。因此,三人在打劫出租车后完全可能会再次相遇。通常情况下,偶然碰面之际,细矢或津村肯定会盛邀另外一人前往作客。正如作家北村打车的遭遇一般,倘若三人在乘车吋偶然发现车内有先前乘客遗失的大笔钱款,在与司机协商分赃不成的情况下突起杀机,也是完全有可能的。”对于横渡刑警的发言,下田刑警随即提出了反驳意见。

“三人犯罪团伙中一旦细矢、津村二人一死,剩下的一名凶犯便可高枕无忧了。”刑警参山路补充说道。

“尽管当初三人同为劫匪,相互间关系平等,但时隔六年之后,三人在金钱、名誉、社会地位及发展前途等方面肯定存在差异,劣势者必然会以此恐吓位居高位者。因此,成功之士必然会觉得,只要曾是共犯的人活着,就会对自己构成威胁。

“然而,在这一点上,细矢与津村二人所处的状态却是较为均等的,一个是被政界大腕包养的情人,另一个则是涉嫌从事毒品交易的不法分子,总之,两者的背景都不怎么光彩。由于二人处于同等的生活环境,再加上曾经的共同劣迹,必然会有助于加强彼此的联系。倘若二人携手合作,共同对另一名凶犯实施恐吓的话,那便形成了强有力的威胁。”慎重派代表人物河西刑警的观点,显然完全赞同新宿方面提供的参考意见。

“这么说来,另外一名凶犯所处的环境必然明显区别于上述二人啰?”听了河西的发言,那须警部及时地补充问道。

“嗯,我是这么认为的。”

“很显然,津村此人与非法贩卖兴奋剂等毒品有关。另一方面,当初我们又从细矢的跑车中发现了大麻叶香烟。所以我认为另外一名凶犯或许经常吸食毒品,而毒品就有可能来自津村之手。”河西的最佳拍档草场刑警继续分析道。

“虽然验尸表明细矢的血型为AB型,但仅凭人的唾液无法测定血型。换句话说,从大麻叶香烟上,尚难以判断吸食者的血型,因而现今根本无法确定吸食大麻叶的到底是细矢本人,还是杀害细矢的凶手。但是如果从细矢与津村二人的既存关系上来推断的话,跑车内的大麻叶香烟也有可能是细矢自己吸食后留下的。”紧接着,刑警迁又提出了不同于草场的个人意见。

警方先前的调查表明,细矢并没有吸食毒品的恶习。随后,专门负责搜查毒品的警官开口发言道:“如今,交通网络相当发达,这便为国际毒品贩卖组织进行非法交易提供了客观上的便利条件。而且,毒品走私的手段也越来越先进,甚至还出现了专门研究毒品走私及运输方法的培训学校,训练出了一批职业的毒品运输队伍。由于我国四面临海,各类毒品日夜都可偷运入境,光靠全国八个地区及都道府县的毒品取缔官员根本应付不过来。

“毒品走私大致分为韩国、马尼拉、香港和台湾四大途径。其中,兴奋剂主要来自于韩国,海洛因来自香港,而马尼拉则是大麻的主要产地。兴奋剂的非法贩卖组织多而复杂,目前尚无法断定津村属于哪一个犯罪团伙。或许他根本就不属于国内的贩卖组织,而是与毒品生产基地直接交易。但有迹象表明,津村并非死于毒品贩卖的内部纠纷中。通常情况下,只有在暴露犯罪形迹后才有可能被团伙成员杀人灭口,而津村遇害之前警方根本还没盯上他。”

倘若津村一案凶犯的杀人动机跟毒品无关的话,那就意味着该案可能与出租车司机遇害案有所牵连。从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细矢与甘利在同一地点遇害是联系津村、细矢两案与六年前凶案的惟一纽带。诚然,仅靠这一凭证尚欠缺说服力,眼下将各事件中零散的线索进行有机整合,才是当务之急。

最终,当天的搜查本部会议确定方针,将对三案间是否存在关联展开细致调查。为此,新宿警署提出的案件参考意见终于被列入了搜查方针。

作家北村这里,在完成了一年的连载作品后,他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感到一身轻松。现代的作家往往会同时创作数部作品,只有在最后一部作品完工之际,作家紧绷的神经才会真正得到解放。然而,随着一系列作品的最终定稿,作家时常会莫名地产生空虚失落之感,仿佛一下子便迷失了方向。通常情况下,一部作品中作家投入的感情愈多,在完工之际的失落感也往往会愈发强烈,甚至远远超过成就感。

这一晚,无与伦比的失落感与成就感交错,在北村的内心激烈地碰撞着。按理说,北村还有一部短篇小说急着要交稿,不太可能就此打住,直觉表明,今晚根本已无心情再干其他事了。

于是,北村早早地走进卧室,悠闲地打开了电视。要是此刻一起出外转转,想必妻子一定会拍手称快,然而,北村始终认为,带上妻子外出无疑是件麻烦事。

毕竟对于北村而言,在这样一个时间段能够静静地在卧室中观赏电视实属奢侈之举。普通的工薪阶层,在他看来活脱脱就是个公司的奴隶,一天到晚忙碌,毫无乐趣可言,所以他才中途辞职搞起了小说创作,但最终却成了文学的奴隶。

不过,虽然同为奴隶身,两者间却存在着巨大差别,前者是为公司日夜操劳,后者却是在为自己奋斗。

此外,就前者而言,无论为公司做出了多少贡献,都无法在公司成功运营的记录中添上一笔,而作为一名“文奴”,即使写出的作品拙劣不堪,最终却也能签上自己的大名。正因为两者在这方面的差异悬殊,北村才毅然放弃了重重庇护下的职员生活,选择了魅力无限而又充满自由的“文奴”生涯。

至于此种抉择是否正确,虽然目前进行评估为时尚早,但至少有一点,北村完全可以确信,那就是自己绝不愿再度过上公司职员的生活。

北村随手拿出了一盘妻子事先准备好的录像带,该录像主要是以暴走族为主题的,由最近人气最旺的年轻演员、暴走族出身的冲田庄司领衔主演。这部电影是冲田两年前拍摄的处女作,电视中都早已播放过了。

由于主演是暴走族出身,所以电影中的暴走场面拍得特别真实,千余部车辆聚集在一起疯狂飙驰,令人看了紧张得都透不过气来。看着那气势磅礴的画面,北村似乎感觉到自己获得了重生。

放眼望去,一长串车灯交相辉映,发动机的引擎声震耳欲聋,车辆消音器撞击地面迸发出串串蓝色火花,仿佛一队铁甲骑兵汹涌而至。一个个英勇骑士清一色大多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小伙,深夜时分在高速公路上玩命似的一路狂奔,恣意宣泄着昂扬的青春活力与激情。刺眼的车灯、狂热的噪音、汽油的异味混杂在一起,一群尚未成熟的毛头小伙以他们特有的方式品味着人生。一闻到冲鼻的汽油味,这群白天沉寂在社会角落中的少年似乎浑身都来了劲,形成了一股势不可挡的暴走车流。

尽管这是明显触犯《道路交通法》的,但欣赏这样的惊险场面,从视觉到听觉无不令人为之精神振奋,紧张得令你几无喘息之机。与此同时,仿佛让人又重新回到了激情四溢的青年时代。

铁甲骑兵中一马当先的,是暴走族首领驾驶的一辆外观豪华气派的太子摩托。随着镜头的逐步推近,首领精悍的脸颊清晰可见。

此人正是该片的主演、暴走族出身的冲田庄司。好奇之下,北村不由得定睛看了看。当时,导演为拍摄此片公开向全国征集主演,而冲田竟从六万三千名应聘者中脱颖而出,无疑此人是绝对走运的年轻人。突然之间,北村猛地醒悟过来,此人的脸颊似曾相识。很显然,自己并非是在电影或电视中见过,而是在很久以前的某个地方真真切切地碰到过。

一般情况下,北村很少参加宴会或联欢之类的活动,即使参加出版社举办的类似晚会,通常也碰不到演艺界人士。作为影视作品的原创者,此前虽然也有演艺界相关人员前来盛情相邀,但迄今为止自己一次都没去过。原因很简单,自己与生俱来的性格根本不适合参加演艺界组织的豪华盛宴。

那么,自己究竟是在哪儿见过此人呢?记忆之中,自己似乎还跟他搭过两三次话。酒吧吗?不是。饭店呢?也不是。倘若是在街头擦肩而过的话,自己应该有点印象。

忽然,录像画面又切换到了铁甲骑兵疯狂飙车的镜头。许多小伙子纷纷从疾驰的汽车中探出头来,一边欢呼着一边做着代表胜利的“V”形手势。

不经意间,北村重新将录像带倒回到了暴走族首领的特写镜头。看到丈夫反复盯着主演冲田的画面,妻子细君不由得跑过来开起了玩笑,“北村君,你似乎也对冲田庄司情有独钟嘛。”

“你认识冲田庄司?”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眼下他可是年轻人中人气最旺的演员噢。”

“瞧你那得意样!”

“那当然。现在他特别受年轻女子的喜爱,简直帅呆了。”

“我好像在哪见过此人。不过,现在一下子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哇,你见过冲田庄司吗?那可真是太棒了!你到底是在哪碰到过他呢?”妻子兴奋得两眼放光,迫不及待地追问道。

“我不是说了吗?暂时记不起来。”

“哎呀,你该不会是在电影或者电视中见过吧?”

“不!我确实是在实际生活中遇到过。”

“真的吗?要是下次再碰到他的话,可别忘了向他索要签名噢。”

“你看你,都一大把年纪了,说起话来居然还像个小孩似的!”

“怎么啦?像我这般年纪的人,有好多都是冲田庄司的影迷呢。”妻子嗔怪地辩解着。与此同时,录像画面突然切换到了冲田大口吸烟的场景。乍看上去,冲田的吸烟方式十分特别,明显区别于他人。深深地吸入一大口,停了片刻之后,方才一点一点地将烟雾悉数吐出,仿佛早已全身心地陶醉在品食烟草的乐趣之中,完全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此情此景,北村猛地失声惊呼:“啊,就是那时碰到的!”

“想起来了?”妻子关切地在一旁询问道。

“嗯,你是否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5月下旬的某一天,我误闯了在?宾馆举办的一场晚会?”当然,事后北村并未向妻子明确说明该晚会的性质。

“嗯,你指的是拿错了别人的手册后发生的事情吧?”

“一点没错!当时坐在我旁边抽烟的男子正是冲田。”

当天的晚会上,北村清楚地记得邻座男子还向自己借用过打火机,至于那打火机好像已搁在家里了。当时,邻座男子虽然戴着面具,但露在外头的脸颊却依稀可见,完全与画面中的冲田庄司一模一样。

“唉,那么好的机会你居然都没让人家签个名。”妻子兴味索然地抱怨道。

然而,此刻的北村却一下抛开了录像画面,独自深思起来。

冲田庄司参加大麻晚会的事实,有力地证明了他是一个经常吸食大麻的瘾君子。那么,冲田是不是在进军演艺圈后方才染上毒品的呢?

以前常听人说,暴走族成员一般都不吸食毒品。作为暴走族出身的冲田庄司,以前到底属于哪个组织?关于暴走族组织,北村倒是听说过几个,名气较大的有“鬼怪”、“皇帝”等。

对了,大上刑警曾经讲过,细矢湘子过去就是个女性暴走族成员!先前,冲田参加了由津村主办的毒品狂欢晚会,这说明二人必有关联。而冲田和细矢同样是暴走族出身,背景相似,假如此二人也有所关联的话……不经意间,北村脑中的联想愈发活跃起来。

2

录像才放了一半,北村便迫不及待地拿起了话筒。幸运的是,大上刑警恰好正在警署内值班。

“什么?您想知道冲田和细矢原先各属于哪个暴走族组织?先生,您怎么突然对这一问题感兴趣了?况且,您干吗突然又把冲田庄司给扯进来了?”听了大上迷惑不解的提问,北村迅速说明了情况。

“怪不得呢,原来冲田也参加了当初的毒品晚会哦。”大上饶有兴趣地继续说道:“要是冲田跟细矢真能扯上关系的话,那可真就有问题了。”

“不过,两者存在着明显差异。对于冲田而言,暴走族出身现在可是大卖点,但细矢则有所不同,一直以来都在竭力掩饰着过去。”

“好的,我立即着手调查。不过,有个问题我想请问一下,当初先生误闯毒品晚会之际,是否有其他人员注意到您?”大上不无忧虑地询问道。

“当时人人都戴着面具,晚会中应该没人发现我。再说了,我一个作家平常很少抛头露面,一般都是埋头于作品创作,就算有人看到我恐怕也认不得啊。”

“先生,不管怎么说,我还得提醒您哪,以后要千万小心,误闯此类晚会可是十分危险的!”刑警大上关切地嘱咐道。

菅原先前的调查资料表明,细矢曾是S县北部武州联合暴走族中的女性成员。

另一方面,冲田庄司则是该县南部野猫暴走族的首领。上述两个团伙都是关东北部规模较大的暴走族组织,相互间针锋相对,势不两立,早些年还发生过号称南北战争的拼斗厮杀。

“野猫?不就是那个绑架并轮奸细矢湘子的组织吗?”芹泽提醒道。

几乎与此同时,菅原也回忆了起来。

“从年龄上来看,冲田和细矢不是同一时期参加暴走族的吗?”

二人同时脱口而出,会意地相视一笑。很显然,他们均意识到,假如当初轮奸细矢的人员中恰好有冲田的话,那么,两人的关系可就非同一般了。

随后,菅原二人迅速与本庄市的原武州联合组织首领藤原纯取得了联系。

“对,冲田正是我在任时的死对头首领。这个家伙厉害得很,软硬不吃,纵然打死他也绝不认输,当初甚至还接连破坏了好几辆巡逻警车。他妈的,这小子正是绑架湘子的罪魁祸首。而且,他还和另外几个野猫成员将湘子视为战利品强行轮奸。啊?其他都有哪些人?哦,我知道一些。除冲田以外,还有冈田、岩城、津村等。”

“哦?你刚才提到了津村?此人的全名你知道吗?”

“津村吗?他的全名叫津村贡,‘贡’是工人的工下面加个宝贝的贝。津村此人有问题吗?”

“津村当初也是野猫的成员吗?”

“嗯,他好像还是该组织中的第三、四把手呢。听说,这个家伙后来迷上了吸松脂油游戏,很快便脱离了暴走族。怎么啦?津村到底出什么问题啦?”

没想到,这样一个电话居然得到了意外的收获!原来,津村贡和冲田同样是野猫的成员,但是,此人籍贯却在S县南部的K市,同出生于该县北部本庄市的细矢湘子基本上扯不上关系。

听了菅原二人关于案情最新进展的汇报后,搜查本部的人员全都吃了一惊。当初,冲田和津村居然都参与了对细矢的绑架。而三人中的津村跟细矢如今双双遇害,另外,调查结果表明,暴走族时代津村就已染上毒品。

搜查本部在分析总结后惊奇地发现,案情进展竟然与北村先前提出的个人观点完全吻合。

如今,从上述全新的角度重新比较分析的话,以往令警方感到棘手的一些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比如说,津村生前将录像机设定的录制节目,恰好就是冲田主演的暴走族电影《激情青春》。现在从二人上述关系来看,津村的举动肯定带有特殊含意。

最终,搜查本部决定组建由菅原、芹泽及新宿警署大上刑警三人参与的特别搜查小分队,立即对冲田庄司展开秘密侦查。

3

冲田出生于S县O市,中学时代是该地区学生中的不良少年首领,初三时组建了野猫暴走族。此人力气胆识过人,而且心胸较为开阔,在聚众打架斗殴的过程中不断扩大了野猫势力范围。

小学时代,冲田就极其调皮捣蛋,曾屡进少年教养院,组建野猫后又数次被警方拘留过。

在O市的老家中,冲田排行老大,除了双亲外,还分别有两个弟弟和妹妹。父亲原先一直在当地的市政府上班,三年前告老退休。当初在家时,冲田十分疼爱弟妹,对于暴走族中的同龄人及后辈也照顾有加,颇受他人拥戴。

虽然冲田也进了高中,但只读了一年半便中途辍学,随后带领着野猫四处挑衅,常与该县北部的武州联合发生火拼。然而随着新《道路交通法》的颁布实施,野猫最终于昭和54年秋天宣布解散。从那时起冲田离开家乡,孤身来到东京独闯天下。

自从到了东京后,冲田便与家人失去了联系,直到两年前因领衔主演的处女作电影《激情青春》而一举成名,由此成了演艺界一颗耀眼的新星。

当初,冲田离开家乡时年仅18岁,从去东京到参演处女作的四年间,无人知道他的相关情况。关于冲田这四年到底干了些什么,《艺能周刊杂志》则做过各种推测,有人说他被富婆包养着,有人说他四年间一直都在北海道的牧场劳动,有人则说他因患结核病进了疗养院等等。总之,五花八门,各执一词,根本无法辨别真伪。

一直以来,暴走族青少年都被社会视为残渣,无人理睬。这帮年轻气盛的小伙便借助疯狂飙车,尽情发泄激情青春能量,展示生命的极速。或许只有通过此种方式,才能报复社会对他们的轻视。

至于暴走族成员的普遍心理,简言之就是希望引人注目。如今,冲田一下子步入了超级明星的行列,而且又是凭着曾经的暴走族出身方才一举成名,在他本人看来,这无疑是对社会最有力的报复形式。正如影片中冲田所展示的,自始至终他的眼神似乎都饱含着对整个社会的怨恨。在众多叛逆的年轻人眼中,冲田就是他们反抗社会束缚的典型代表,这也正是冲田特受青年群体拥戴的根本原因。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许多年轻人早已将青春、激情和梦想寄托在了冲田身上。

尽管无人知晓这四年间他究竟在哪儿干了些什么,但冲田此人希望出人头地的雄心壮志却始终未变,虽然他从不公开宣称。当处女作中由其本人演唱的主题曲在流行歌曲排行榜上急速飚升之际,对于媒体的采访,冲田不屑地戏称,只有榜首位置才是他的追求,至于以后的排名根本毫无意义。果不其然,该片主题曲不久就登上了流行歌曲排行榜的冠军宝座。从此以后,冲田开始进军歌坛,推出的作品一部胜似一部,真正成了演艺界的超级巨星。

“冲田、细矢及津村,三人差不多都是在同一时期离开家乡的。细矢来东京后,辗转于银座一带的酒吧、俱乐部等场所,而津村的个人情况却是一无所知,他入住皇家高级公寓时方才23岁,这么年轻哪能承受得起昂贵的房价呢?实在令人生疑。恐怕津村的购房巨款来路不正,或许纯粹是靠私下贩卖毒品所得。可毒品交易也得需要一笔可观的成本投入,那部分钱他又是从何而来呢?”

随着案情分析的进一步深入,原本对北村这个外行所提的观点持不屑立场的部分警官,最终还是改变了成见。

当初,漫无目的的两男一女背井离乡来到了东京,三人如都市浮萍般到处游荡。随后,偶然的机会三人巧遇,尽管他们之间曾经势不两立,但同样举目无亲、步履维艰的背景,或许正好将漂泊于茫茫人海中的三人紧紧连在了一起。

“要不,我们把冲田叫来问问?”

“以什么理由呢?仅凭主观推断可不行,毕竟现在我们没有真凭实据啊。”

“有啊。北村可以证明他参加过毒品狂欢晚会,我们可以从那儿下手嘛。”

“光靠北村提供的证词估计说服力还不够。况且,我们也没调查确认过。”

“冲田、津村及细矢三者间的关系,我们目前掌握的情况也仅能证明他们是暴走族出身啊。”

“不,其实不然。同为暴走族出身的三人中,冲田参加了津村主办的毒品狂欢晚会,津村又与细矢住在同一幢公寓,二人此前必定碰到过,而津村、细矢二人如今双双遇害。”

众多警官各抒己见,最终积极派的意见占据了上风,决定让冲田在自愿的前提下接受情况调查。

鉴于冲田目前的身份,为了尽量减少影响,防止媒体干扰,警方决定将地点定在儿童福利中心。

突然接到警方的问讯通知,冲田着实大吃一惊。

“要是无故拒绝蕾方的话肯定不妥。”冲田揣摸着,无奈之下他决定只身赴约。

警方的此次问讯调查由那须警部全权负责,刑警山路和菅原充当助手。

“烦劳您特意赶来,实在是不好意思啊。”老练的那须警部一开场便装似糊涂地安抚道。也许是过于紧张的缘故,冲田的脸部表情显得极其僵硬。瘦削的脸庞,细长条身段,活脱脱一个温文儒雅的美男子。然而摘下深色墨镜后,却露出了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眸。

尽管年仅24岁,但其深邃的眼神背后却分明折射出曾经的沧桑,俨然是个经过风浪吹打的年轻人,浑身上下气势逼人,仿佛随身带着锋利的凶器,令人不寒而栗。当然,这并非是其临时的演技体现,而是暴走族时代早已造就的独特气质。

冲田满怀敌意地端详了一下那须警部。对此,那须却根本没放在心上。

“别客气,请用茶。当然了,您别介意,这可不是什么上等茶叶。”说着,那须亲自将茶端到了冲田面前。出人意料的是,冲田竟然连正眼都没瞅一下。

“没错,你们这么做的确给我增添了许多麻烦。民众的捧场是我们这号人赖以生存的基础,如果一旦有人知道我被警察传讯过了,绝对会损坏我的个人形象,直接影响民众对我的喜爱程度。”

“这一点我们事先已经充分考虑到了。今天请您来之前,我们早就做好了相关的保密工作,只要您自己不轻易泄露出去,保证无人知晓。”那须警部眯着双眼笑呵呵地回应道。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对外泄露呢?”冲田盛气凌人地反问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演艺界人士跟我们普通民众的思维还是有差异的。比如我们警方有时想方设法为当事人保守秘密,没想到当事人自己却口无遮拦地说了出去。或许对于媒体而言,演艺界人士的隐私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卖点吧。甚至有些人还将婚外恋以及夫妻间的枕边情话都对外公开。哦,当然了,以上这些情况我绝对不是针对您说的。”

“那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今天,我们想问您几个私人问题。”

“什么问题?”冲田稍稍调整了一下坐姿后接口问道。

“您应该认识津村贡吧?”

“津村?以前,他跟我是暴走族同伴。”不经意间,冲田原本镇定的脸色上掠过了一丝不易觉察的慌乱,随即喝了口已转凉的茶水,试图掩饰过去。

“他被杀了,您知道吗?”瞬间,那须等三人的眼光一齐盯向了冲田。

“我从报纸上看到过。怎么?凶犯到现在还没抓到吗?”

“目前警方还在调查当中。对于此事,希望您能协助我们的工作。对了,您来东京后有没有碰到过津村呢?”

“大约三年前过新年的时候,我在新宿偶然遇见过他。”

“当时的情况如何?”

“我们那时都比较忙,只是站着聊了几句就分手了。”

“那他说了些什么呢?”

“他说自己正在从事假冒伪劣商品的销售,我当时还劝他歇手,别干那些违法的行当。”

“那时津村看起来咋样?”

“打扮得挺时尚的,要是他不主动跟我打招呼的话,我都认不出了。他身上穿戴的全是冒牌货,我还取笑了他一番。”

“从那以后,你们是否还有过来往?”

“没有。因为分手时互相都没留联络地址。”

“哦?那又为何?”

“由于我们原先是暴走族同伴,因而彼此都不太想再碰头。”

“嗯。还有一个问题,您是否认识细矢湘子这名女子?”

“细矢……”冲田迟疑着,脸上几乎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当然,这也有可能是他在充分发挥演员特有的演技。

“她是原武州联合的女性暴走族成员。”

“武州联合?那可是当初我们的死对头。不过,对方阵营中女性的名字我倒是无法一一记清。”

“昭和54年9月南北战争时,你们不是俘虏了武州联合的一名女性成员吗?”

“哦,是有那么一回事。”

“那女子就是细矢湘子。怎么样,记起来了吧?”

“暴走族间发生火拼的时候,互相俘虏对方阵营中的女性那是常有的事。我哪能立马想得起来?”

“细矢湘子可是当时武州联合首领的女友哦。她在该组织中的地位几乎可以跟女王相提并论了。”

“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是有点印象了。不过,她的名字我不知道。”

“你们将她俘虏后是如何处置的?”

“事到如今,你问这个问题究竞是何用意?”冲田目露凶光地反问道。

“那您是否知道她以后的情况呢?”经验老道的那须不温不火地继续追问道。

“不知道。那跟我有何相干?”冲田摆出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被人杀了,而且她就死在附近路边停车场的一辆私家车里。”

“这又同我有什么关系?”冲田嘴角露出了一丝淡淡的冷笑。

“恐怕脱不了关系吧?当初,她可是您和津村俘虏的战利品哦。可是现在,津村和细矢却先后都遇害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性加入暴走族之前可都是做好心理准备的,一旦被对方阵营俘虏遭到轮奸那是很寻常的事。要是害怕的话,就不会有女性加入暴走族组织了。”

“不管怎么说,细矢还是跟其他女子有区别的,毕竟当初她是暴走族首领的女友啊。再说了她还是个大美人,你们俘虏了这样一个战利品,怎么可能没啥印象呢?”

“我没义务回答你这个问题。赶快让我回去!”说着,冲田愤怒地站了起来。

“您想回去的话当然可以,毕竟此次的问讯调查不具备强制性。”那须警部半睁着双眼似笑非笑地威胁道,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怎么?下次想逮捕我啊?”冲田盛气凌人地加重了语气:“那我倒要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能耐!”

“可别把话说绝了哦。我劝告您还是稳重一些,积极跟我们合作为妙。要知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要是存心找碴子的话,无论是谁都能挑出些毛病来。”那须警部随口而出的话语中更多了份恐吓,分明在暗示警方完全可以找到其他理由逮捕冲田。

与此同时,冲田强硬的立场迅速而明显地发生了动摇。

“再说了,您特意赶来一趟也不容易,还是坐下来继续配合一会儿吧。”冲田的一举一动丝毫未能逃过警方的视线,为此,那须警部才不失时机地继续劝解道。在这一点上,足以体现了警界元老办案的丰富经验。

“那你还想问些什么?”无奈之下,冲田只得重新坐了下来。很显然,那须警部刚才软硬兼施的一番话语终究起到了作用。因为冲田本人十分清楚,自己是暴走族出身,又屡进少年教养院,要是警方真缠上了自己,免不了会被他们找出些问题来。

“您解散了野猫后就来东京了吧?”冲田一边试探性地审视着那须,一边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从来东京一直到首部电影问世的四年间,您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哦……我干过很多工作啊。”

“具体说来呢?”

“哎呀,实在太多太杂,简直都列举不过来。”

“比如说……?”

“例如,当过饭店的男招待,开过卡车,卖过报纸,还为一些酒吧旅馆拉过客等等。”

“这些经历媒体上倒是没有报道过嘛。”

“这些行当又不光彩,我当然不可能对外公开啰。”

“能否告诉我您都在哪些地方干过?”

“逐一回忆起来恐怕不太可能。有些地方,我甚至才干了一天就辞职了。”

“毕竟是整整四年呢,多多少少您总该记得一些吧?”

“你们问这些又想干吗?”

“仅供参考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您不用紧张。”

“我在新宿一家名为‘奥利安’商业公司的夜总会干得时间比较长。此外,还在一个名为‘七里运输’的运辅公司当过司机。不信的话,你们尽管去查。”

“这些情况我们已大致清楚了。不过,下面还有一个问题,6月30日和7月17日晚上,您在什么地方?”

“你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冲田略带怒气地反问道。

“问问而已,没什么特殊含意。”那须的回答简洁明了,毫无表情的脸庞宛如木雕一般。

“怎么?你们想要我不在场的证明吗?”

“呃?您怎么会这么想?刚才,我可没说那两天发生过刑事案件噢。”

顿时,冲田窘得无话可答。

“那,那个……刚才听你这么一问,我才那样猜的。”冲田极其勉强地应付了过去。

“如果您真这么想倒也不错。”

“照这么说来,你们警方是在怀疑我?”

“凡是有关的人,我们都会一一调查取证。”

“对不起。那两天晚上自己在哪都干了些什么,我可无法一一想起来。”

“行,既然您这么说,我们也就不勉强了。反正我们还可以从其他渠道进行调查。不过,要是您哪一天记起来的话,还得麻烦您及时告诉我们,或许那将有助于警方破案。”

“说到底,你们还是在怀疑我?时隔那么久了,我哪能一一记得呢?”

“刚才我不是说了嘛,您想起来以后再说也行啊。”

当天,双方闹了个不欢而散。然而通过这次问讯调查,搜查本部认为冲田的嫌疑性很大,并将情况汇总如下:

一、对于到东京后是否与津村贡有来往这一问题,冲田分明在撒谎。

二、对于是否认识细矢湘子其人,冲田根本也没说实话。

三、津村及细矢遇害之日问其行踪,冲田一开口就反问警方是否需要提供不在场证明,这足以表明其心中有鬼。

四、冲田并未能提供不在案发现场的有力证据。

五、号称四年中曾在多处干活,但却只能列举两家公司的名称。

为了验证冲田供述情况的虚实,警方随后进行了专项调查。最后的结果表明,冲田来东京后在奥里安商业公司只干了三个月左右,在七里运输公司则呆了半年时间。此外,在七里运输任职期间,曾去参加过录用试唱考试。

上述两家公司合起来总共才九个月左右,剩下的三年多,冲田到底在哪?从事何种工作?则是一片空白,根本无从查起。

“这家伙平常比较封闭,一天到晚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上述两家公司的领导和同事如此评价冲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