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根据太田和下田两位刑警的调查结果,侦察总部向山根贞治等人的家乡、青森县三户镇寒畑村的主管警察局发函,了解到自今年四月初,三人结伙到东京一带打短工后,迄今都未回家。只是在五月初,从崎玉县的工地分别给家寄回三、四万元,此后再无音讯,家人十分惦念。由于死者尸体解剖后,已按无人认领尸体交由区公所处理,火化后埋葬在东京都经营的无主墓地,所以不能由家属来直接辨认。不过,回函认为来函中提到的死者的特征,与山根贞治相符。

“死者是山根,这一点没有什么疑义了。”

“那么,剩下的那两个人是犯人吗?”

“不敢肯定,但很有可能。”

“倘若结伴出来做工的朋友是凶犯,杀人的动机是什么?”

“是不是打架了?”

“因此,青田和岛村现在还不敢回家?”

“这样分析的话,又有些地方不好解释。”

“怎么?”

“三个人是在四月初结伙离家,五月末离开工地;山根被杀是在此后一个多月的七月十二日。这一个多月,他们是在什么地方?”

“在找工作吧?”

“为什么不和家里联系?”

“……”

“如果刚离开工地便吵了架,青田和岛村杀死了山根,三个人都下落不明是可以理解的。可山根是死在七月,在他被害之前,三人理应和家里通信。”

“说得对,是叫人怀疑。”

“非常值得怀疑。”

“你是说三个人离开工地后,发生了某种不便同家里联系的事情?”

“此外还能估计到什么?”

“我看,咱们有必要去青森县走一趟。”

被害人的身份大体清楚了,到他的家乡去调查与案件发生有关的因素,是很有必要的。更何况同村三个人出来,一个人被杀,剩下的两个人下落不明,更需要到他们的家里去实地调查。

侦察工作会议决定,还是由太田和下田两人去青森县出差。开始时对一具流浪汉的尸体持冷淡态度的侦察总部,如今也充满了热情。

2

青森县三户镇寒畑村位于十和田湖的南部,邻近岩手县县境,是被奥羽山脉怀抱的山村。如果乘火车,只通到三户,余下的路程不得不乘坐一天三趟的公共汽车。然后从汽车终点的寒畑村本宿站,再步行三十分钟左右才能到山根家所在地的下平田。好在三户警察局为他们派来一辆吉普车。吉普车离开104号国有公路,驶上一条未铺沥青的砂道。

“道路坑坑洼洼的,请留神,不要磕碰了脑袋。”受命和他们一起行动的三户警察局的刑警提醒说。

“我本以为这儿要比东京凉快,哪知比东京还要闷热。”

为了防止尘土的侵入,车的门窗紧闭着,车内闷热得如同蒸笼一般。透过车窗缝隙刮进来的尘土,毫不客气地紧粘在沁满汗珠的皮肤上。

“到了山里头更热,这块儿靠着海,还算好点儿。”三户局的刑警也是汗流满面,一面擦汗一面说。互换名片后,知道他姓石黑。

“这一带,冬天常下雪吗?”受不了车内酷热的熬煎,反倒想起了隆冬。

“可能是靠海的缘故吧,雪相对地少一些。到了八户那一带,就是冬天也不下雪,所以盖了很多工厂,这里去八户上班的人也日渐增多。由于这个原因,外来户也多起来了。”

“外来户?”

“从别地方来的人。”

“哈哈,我们也算是外来户吧!”

“哪里,您二位是客人嘛,搬到这儿住的才算是外来户呢。案件大都是他们惹起的。”

说话间,吉普车颠颠簸簸地驶上山地,周围的绿色渐显浓郁,车在起伏的路上,曲折穿行向前。稀疏散落的农舍,看上去一家比一家贫寒。大片大片的农田白白地荒芜着,地里没有干活的人。

“这一带的农民种什么?”下田问。

“从前主要是种稗子和烧木炭,最近却时兴起外出做工来。好容易培育成了抗寒稻种,人却接二连三地走了。”

石黑是当地人,他神情忧郁地说。又是一座山迎面扑来,道路更弯曲,沿途的农舍也越发显得简陋。

“快到了。”石黑看看车外说。这时,吉普车沿着一条河奔驶,大概是这个原因,车上的人感到稍微凉快一些,然而车却颠簸得更加激烈。

“好家伙,屁股都颠成两瓣了。”太田嘟哝说。话音传进石黑的耳朵,他抱歉地说:“真对不起,这条道和这辆车,都老掉牙了。”

“不,不,没有关系。”太田一阵发窘,三户局专程派车迎接自己,自己怎么能抱怨人家的好意呢?

“真是的,好象山根是为了让人杀死,才特意去东京的。扔下的老婆孩子怪可怜的。”石黑叹息说。

“唔,有孩子吗?”

“可能才一岁吧,接到东京的函件后,我去调查过。不过,当时估计到死者可能就是她的丈夫,所以没有告诉她实情。”

侦察总部的意思也只是要求协助了解死者的特征。凭照片辨认一下,明确身份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向家属讲实话。

“就这一个孩子吗?”

“先前好象还有一个,可是病死了。”

吉普车开到一处房舍密集的地方,这就是寒畑村的本宿。

“辛苦了!”车停在当地派出所门前,一位穿制服的警官迎出来,向三人敬了个礼,寒暄说。他上车后,吉普车继续向目的地驶去。

“真对不起,前面车过不去,咱们得下车走几步。”驻村警察抱歉地说,仿佛车开不过去,也有他的责任似的。和车道并行的那条河的河面狭窄了,成为小溪。勉强可以通过吉普车的车道,象田间小路一样的细窄;如同一条爬向远处丘陵的白蛇一样曲曲弯弯。

下了吉普车,草木的清香扑鼻。虽然没有高山,不似深山老林那样雄伟,但树木也是郁郁葱葱。丘陵的斜坡上辟有块块农田;不能造田的陡坡处,覆盖着墨绿的树木,有山毛榉、枹树、枫树,也混杂有少量的白桦。

房子一律盖在低处。草房很少,满目都是工棚一样简陋、用马口铁葺顶的民房,檩和椽子也多半是由竹杆替代的。令人惊讶的是,尽管房子这般破旧,家家却都立有电视天线。在最洼的地方辟有小块水田,可能是靠与车道并行的这条小河的水来灌溉吧。然而,辛辛苦苦打下的稻米,恐怕难以进到村民的嘴里。靠种巴掌大的田地糊口谋生,以看电视来消磨晚上的时光,这种日子是多么的枯燥乏味。

“家家都是省吃俭用,才买台电视机。”看见东京来的刑警注意电视天线,石黑解释说。

瘠薄的土地和贫困的生活,与往日相比没有多大变化,人们的思想却产生了突变。电视把大都市豪华的生活、奢侈的恶习如实地传播到穷乡僻壤。随着燃料和食品发生变革,村民们过去依靠烧炭和务农为经济来源的生活方式,已经受到威胁。“生活现代化”的风潮,封闭了农民现金收入的渠道。质朴的山村,林立的电视天线,电视这个现代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的产物,把整个世界尽情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一行人下了吉普车,由驻村警察带路,踏上田间小道。田里的主要农作物是芋头和稗子,山坡上仿佛还种有荞麦。

路面渐低,近旁响起流水声,清澄的水从远处延伸而来的输水管龙头中汹涌泻出。驻村警察在一座草房前止住脚步。房顶的烟囱正吐出缕缕青烟,房前的院落里,几只鸡在啄食;一只猫偎在鸡的近处午睡正酣,好一副“和平共处”的景象。

受到刑警们的惊扰,鸡扑打翅膀,扑拉拉地飞逃了;猫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看来人,然后伸伸懒腰,慢吞吞地走进屋里。太田等人也跟在猫后走了进去。

进屋就是光线阴暗得象地洞似的土间。来自明亮户外的刑警们,一时间什么也看不见。他们站在门口,等到瞳孔收缩后,才看清散放在土间地上的农具、石臼和背东西用的木架等。土间里有个炉灶,灶口逸出的青烟,在屋内弥漫。这一切都给人以凄凉、无人居住的感觉,尽管他们知道女主人就在里屋。

土间的隔壁是一间用木板间壁的厨房,棚顶上吊下一个活动吊钩;门旁摆着一台与这贫穷家境极不相称的大型电冰箱。

驻村警察朝里屋吆喊,接连喊了几声,才从紧里面传来应答声。一个妇女一边用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土间的里门走了出来。

“对不起,光顾在里面冼衣服了。”女人拢了拢头发,扬起脸。当她看到眼前站着的是几名警察时,惊恐地问道:“来这么多人,出什么事了?”

她头发蓬乱,脸也没有施妆,由于干农活和总泡在水里,手背有些皲裂,冷眼看去,仿佛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太婆。可是,被肮脏的农作服包裹的身体却意外地健壮和丰满。她的实际年龄或许要比外表年轻得多。

“突然来打扰您,请原谅。前几天我曾向您打听过您丈夫外出做工的事情。现在,局里来人调查来了。”与她熟悉的驻村警察说明了来意。

“还是孩子他爹的事情吗?”山根的妻子表情紧张地问。

“是来核实那件事情的。”石黑接过驻村警察的话碴说。他也只是一直起上传下达的作用,这是第一次见到山根的妻子。

“前几天,听村里的警察先生说,在东京看见一个很象是我丈夫的人。打那以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心里总惦念着孩子他爹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夜里总睡不着觉。后来想,反正东京要是来了详细的通知,警察会告诉我的,于是就等啊等啊的。我丈夫现在在哪儿?”仿佛再也忍受不了这日夜的思念,女人直勾勾地瞅着石黑的脸,似乎她已经预感到发生了什么不幸。

可能是东京发生的山根被杀案的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或者是传到了这里,但没有传进她的耳朵吧,在驻村警察来了解后没有几天,有关方面的警察又威严地赶来,使这个女人感到一种不详的预兆,不能不想到最可怕的事情。

“您看这张照片。”

太田心情沉重地拿出那张山根贞治(没有最后确定)的修饰照片。在报刊上公开发表身份不明的尸体的照片时,不能照实刊登,而要把死者的照片修饰得如同生前一样。

山根的妻子接过照片后,不解地瞅了瞅太田,然后看照片。

“是我的丈夫,没有错。”她点点头,接着问:“嗯,他现在在哪儿?”

“太太,请您镇静。您再看这张照片。”

为了探个究竟,太田硬着心肠又拿出一张没经修饰的死者照片。在现场进行尸体鉴定时,从不同的角度拍摄了一些原始照片。既然修饰过的照片已经得到确认,那么,在尸体已经火化之后,就不得不再拿出现场照片来了。尽管太田是特意选择了一张相对来讲不太吓人的,可还是能认出是死人的相片。刑警们的视线集中在山根的妻子的脸上。在刑警们的注视下,她把目光投向照片,顿时,颜面肌肉僵硬,嘴唇颤抖起来。

“啊,他……”顫抖的双唇中迸出这两个字,接着又说出:“怎、怎么这个样子……”

她那双直勾勾地瞅着照片的眼睛积满泪水,泪珠夺眶而出,双颊肌肉抽搐,呆呆地站在原地无声地抽泣。本以为她会哇地一声号啕大哭的刑警们也默默不语,从站在土间簌簌落泪的山根的妻子的身上,想见出活着的人的无限悲哀。

从屋里面传来孩子的啼哭声,大概是孩子午睡醒了。

“对不起,我这么傻呆呆的。”孩子的啼哭把山根的妻子从悲痛中唤起,她慌忙擦去眼泪说:“连茶也没给你们沏,真对不起。请到屋里稍坐一会儿吧!”说着,让刑警们进里屋。

“太太,请您不要费心,我们是公务在身。”

其实,刑警们的公务,就是继续向这个女人询问其他的一些疑问。这些问题对遗属来说确实残酷,可是为了追捕犯人,又不得不提出。另一方面,山根的妻子自然也要询问丈夫死时的有关情况。孩子的哭声暂且中止了失去丈夫的妻子的悲泣,做为母亲,哄完孩子后,会泛起作为人妻的莫大悲恸和寂寞。这不是站着就可以说完的事情,一行人走进山根家的里屋。明确了死者的身份后,太田他们还要准备到青田和岛村的家去。

进了里屋,一股凉风扑面而来,刑警们仿佛感到这是透过墙的缝隙刮进来的贼风,不由身上一阵战栗。

山根的妻子进到另一间卧室,哄睡刚刚醒来的孩子,又走了出来。媿两眼通红,泪水已干,头发也大致梳拢一番。显然是个刚强的女人。

刑警们向山根的妻子克子详细地提出一些问题,可是除了最初发函时了解到的那些材料外,没有得到什么新的情况。克子介绍说,山根贞治在今年的四月三日,听信从东京来的招工头的花言巧语,出去做工。只是在五月初,从崎玉县的工地汇来四万块钱,同时寄来一封信,此后再没有消息。

“来信说,情况和招工头讲的大不一样,他还想打听有没有更好条件的工作,要换个地方。”

“那封信还在吗?”

“我精心保存着哪。”

“可以让我们看看吗?”

克子点点头,走进卧室,一会儿拿出一个汇款用的信封来。这是从狭山丘邮电所寄来的,邮戳的日期也相符。信上歪歪扭扭地写着:

——我长期不在家,你受苦了。现在我在崎玉县所泽镇工地干活,可是条件和事先说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只能汇回这么一点儿钱,请你原谅。最近我正努力寻找条件好一些的地方,争取多挣些钱寄给你。我得到立秋时回去。你一定很寂寞吧,望多保重身体,等着我。

“除了这封信以外,没有其他的音讯吗?”读完信,太田问道。

“没有,正象您看到的那样,我丈夫字写得挺差,也不好写信,所以我也不那么挂念。打那以后有两个来月没有来信,我还以为是换了地方了呢。正琢磨着换地方后怎么也该捎个信来的时候,村里警察先生来打听我丈夫的事情来了。”

“这期间,您没有给他去信吗?”

“他的信封上只落家里的住址……就是想给他去信,也不知道往哪儿邮呀!”

“请问,这期间您靠什么生活呢?”

“孩子吃奶就行了。剩下只是我自己一个人,依靠地里的收成还能维持下去。我原来并不想让他出去做活,什么彩色电视机、电冰箱都用不着,时髦的衣服我也不稀罕,可他却说,乡亲们生活都现代化了,就咱家还落在后面,怪难为情的,就去了。即便不挣这笔钱,全家三口人也过得挺好,可他只是追求虚荣,结果断送了性命。刑警先生,是谁这么狠心,杀死了我的丈夫啊?”说着说着,克子的感情愈发冲动,尽管强克制自己,可话音还是有些发颤,象是又一次想起失去丈夫后的痛苦。

“关于这件案子,还得问问太太。您发现没发现有谁和您丈夫结有冤仇?”

“没有人怨恨他。连架都没有吵过的他,怎么会结下遭人暗算的冤仇哩!”

“和您的丈夫一道出门的青田和岛村还没有回来。他们两个人和您丈夫关系很好吗?”

“听说他们从小就是好朋友,小学时又是同班同学,挺合得来。村里一开会,他们三个人就凑到一块儿。”

“您丈夫是头一回出门做工吗?”

“不是,往常每年的十月份出去,三月份左右回来。打去年年末开始不景气,不能象往常那样出去做工,所以他一直挺焦急的。”

“你们有什么迫切需要用钱的地方吗?”

“房顶葺的稻草大都霉烂了,他说要换成马口铁的或者是石棉瓦的。”克子抬头看了看稻草葺的房盖,屋里没有天棚,看得见房盖底面的茅草。

“这么好的房顶,为什么要换成马口铁和石棉瓦的呢?”

“表面上看挺不错似的,可是住在屋里的人却能体会到它的缺点。草葺的只能凑合十五年,时间长了漏雨漏得厉害。而且容易着火,还招虫子。弄得家里哪儿都是虫子。我们一直盼着重新葺葺,可是材料最近很不好买,不得不用这原来的房盖凑数。当然,草葺的房顶夏天凉快,冬天暖和,也有它的好处。孩子他爹总觉得左邻右舍都替换成马口铁和石棉瓦的了,只剩下我们家不換也不好看。”

“从前出去干活时,也是他们三个人一块去的吗?”

“多半是一块儿去,不过要看干活地点,也不是绝对地形影不离。”

“往常出去一次,能赚回多少钱呢?”

“根据年头不同也不一样,平均三十万元钱吧!”

“下面的这个问题不大好问。不过,除了太太以外,您丈夫,那个、那个,您注意没注意到他还有没有相好的女人。”反正这个问题到青田和岛村家也得问。

“我丈夫,别的女人……”一时间,克子好象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似地愣住了,接着又羞答答地说:“他不会打其他的女人的主意,结婚十多年了,他越发麻木,可以说不是山根,是石根呢。”看来,克子对自己的丈夫没有丝毫的怀疑。

“可是,长时间外出做工,和太太不在一起,能不能在当地和女人……”

“我敢保证我的丈夫绝不会干那种事情!他流血流汗死命地干,好不容易赚点钱,能花到婊子的身上吗?对他来说,我一个人已经是足够的了。”克子不悦地说,想把太田的问话遮掩过去,话里话外充满了自信。

3

太田等人告辞了山根的妻子,迈开双脚,向青田和岛村的家走去。这两家都和山根家的情况相似,青田家有妻子和三个孩子;岛村家有妻子和一个女儿,此外还有一位已经七十二岁、身板依然硬实的老母亲。青田这次出去,是为了给念高中的长子筹措学费;岛村是为了偿还买耕耘机欠下的债,两人都有急等用钱的地方。

他俩和山根一起出去后,一直下落不明;他们的妻子也不认为会在干活的地方迷上了其他的女人。尤其青田是为了儿子的学费去做工,不能设想他会把好不容易赚到的钱,扔给女相好,不和家里打招呼就到处游逛。青田的妻子也并不是不掂念,只是她对丈夫外出做工已经习以为常。而且,似乎靑田外出后曾给家里传来什么话似的。岛村的妻子去十和田湖旅馆干活去了,只剩下老母亲和女儿两人寂寞地照料家庭。

出门干活的人,花掉一元钱都心疼得很,更谈不上和家里互通电话,顶多就是在汇款时写上几句话。在青田家时,青田的妻子说青田的来信中写明了工地的地址,所以她回过一封信,但如同石沉大海。

“汇款是五月初的事情,以后就没有了音讯,您不感到意外吗?”刑警问。

“出门赚钱,总想尽量多攒一些带回家。何况这段时间已经给家寄过一回钱了,所以没感到有格外的担心。”青田的妻子回答。

赴青森县调查的结果就是这些。结论是三人一道外出做工,与家里失去联系;家属对丈夫外出后的生活习以为常,并不十分挂念。

青田和岛村的家里都购置了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可是,一年中有半年以上夫妻分居的这种畸形生活,不知不觉中给妻子的心灵打上为了生活、夫妻分居理所当然的烙印。所以,即或丈夫两个多月不来信也不格外惦念。夫妻二人既没有心灵的沟通,也没有一道关注孩子成长的乐趣。孩子如同失去了父亲,尽管父母双全,事实上却是一个不完整的家庭。出门做工多少可以赚些现金,生活也可以现代化一些。但是为此而付出的代价却是巨大的,是用彩色电视机和电冰箱所补偿不了的。人的宝贵的灵魂,如同老化的牙齿在不知不觉中脱落、遗失,而由彩色电视机或者光怪陆离的都市文化来填补牙齿脱落后留下的黑窟窿。留在家里的妻子也渐渐地厌恶了农业劳动,到可以轻易挣得现金的邻近村镇或企业做临时工。失去了父亲的孩子,如今又没有了母亲。

太田等人乘上吉普车回返时,已是渐近黄昏。归途路经一所木结构的小学校,低垂的暮蔼笼罩了校园,操场上仍然有一大群学生在嬉戏。

“天这么晚了,还玩哪?”太田不解地问。

“在这一带,放学后孩子们也不大愿意回家。”石黑苦笑着回答。

“这是为什么?”

“就是回家了,爸妈也不在呀。”

“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可……”下田惊异地说。

“父母不在家,放不放暑假对孩子们来说都一样。呆在家里要憋得慌。所以一有人吆喝,就都跑到学校玩来了。”

听到石黑的这番解释,两人默不做声了。万没想到,外出做工的这株受病的根须,竟扎得这么深。

吉普车在暮色苍茫的山沟里疾驰。

4

当晚,石黑把太田二人安排到三户镇的旅馆下榻。他一面抱歉地说,这里是个小镇,没有象样的旅馆,请多多包涵;一面把二人领到一家陈旧的老式旅店。

洗个澡冲去汗垢,吃罢晚饭,两人平心静气地歇了一会儿。尽管身体十分困乏,可是受到今天调查结果的鼓舞,两人兴奋得不能马上入睡。

“下田,你是怎么想的?”太田想听听伙伴的意见。

“我越发觉得那两个人不是犯人。”彼此都了解对方的性情,这祥简单扼要地对话,更直截了当。“小时候的伙伴,念书时的同班生,如果其中的谁在外出时杀死自己的朋友,肯定不是一般的动机。”

“起码不是为了捞那笔工钱。”

“是的。他们最初去的所泽工地,和事先讲好的条件大不一样,所以干了两个月就不干了。寄给家里四万元,每人手里只不过剩下五万元。以后即使找到了好一点的工作,到山根被杀的那天为止,顶多赚十几万元。更何况从山根的服裝看,还不象是找到了工作。”

“就是假设山根有一笔钱,也不能成为被杀的原因,因为青田和岛村都没有回家,尤其是青田的儿子正急着交学费。他们不把钱交给家里,就失去了谋财害命的意义了。”

“会不会秘密地把钱邮回来了?”

“调查一下邮局,马上会清楚。再说,五万、十万元钱是不够学费用的。”

“那么,你认为是谁杀的山根呢?”

“还不清楚。不过我想凶手是青田和岛村以外的人。”

“我也是这样想。可青田和岛村到哪儿去了呢?”

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两人的心头逐渐蔓延。

“能不能这样设想……”下田的双眸闪出光芒。

“怎么?”

“如果他们两人也都看见了犯人。”

“看见了犯人……?”

“而且他们也知道犯人看见了他们两人的脸庞。”

“下田君,你是说青田和岛村都被犯人杀掉灭口了吗?”

“我看有这种可能。”

太田“嗯”地应了一声,思想终于集中在一点上。下田双眸中闪出的光芒,不知何时已经转移到太田的眼中。

“不过,有一点不能解释。”太田归纳自己的思绪,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什么不能解释?”

“山根被杀是在七月十二日,三个人离开工地是五月末。如果说犯人是因为青田和岛村目睹了杀害山根的场面,所以杀人灭口的话,那末,三个人为什么在七月十二日以前不回家?”

“能不能把你的这种设想倒过来看?”

“倒过来?”

“就是说,不是在山根被害以后才杀掉他们两人灭口,而是先杀掉了他们两个……”

“什么?”太田瞪大眼睛,本来就显得白眼仁较多的眼球,如今显得更圆更大。尽管这是漫无边际的猜测,但并非绝对不可能,下田的猜测破除了成见,开阔了新的视野。

“离开工地不久,青田和岛村同时或者分别由于什么原因而被杀害,尸体被掩埋。由于山根看见了犯人在作案,所以一直受到跟踪,终于在七月十二日落到了犯人的手里,惨遭杀害。这样猜测可以吗?”

“你,想得真大胆啊!”太田饭后稍有的一丝睡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怎么样,你看有没有这种可能?”

“是啊,我想很有这种可能。如果青田和岛村早已离开了人世,当然就回不了家。”

“也许不能完全断定两个人都不在人世吧……”

“怎么,你又认为其中的一个人还活着?”

“或许先是青田或者是岛村遇害,剩下的两个人逃了出来。逃跑时遗落了足以使凶手查明他们身份的物件,所以他们十分恐惧,既不敢回家,也不敢同家人联系。”

“山根是第二个牺牲者?”

“是的。”

“如果这样,第一个牺牲者的尸体在什么地方?”

“这个……”

现在,转为下田发问了。

“三个人之所以没有回家,可能是他们意识到犯人已经知道了他们的住址。而做为犯人来说,追踪他们的第一个步骤,会不会抢先赶到寒畑村?”

“是吗?”

“如果青田和岛村中间有一个人还活着的话,犯人就有可能埋伏在寒畑村周围,在等着他。”

“有必要监视这两个人的家。”

“工作量太大了。”

“再说我们还没有解除对青田和岛村的怀疑,他们的家,当然不能放过。”

“现在,三户局只是在大面上注意着他们的家,具体的监视工作,得我们出人去搞。”

“也许,在我们没安排好监视网之前,犯人就来了呢。”

“那不是我们现在要考虑的问题,今天只能干今天该干的事情。光靠咱俩的力量,怎么也是不够的,在总部来人支援前,只得依靠三户局配合。说千道万,现在的任务是睡觉,连夜赶到这儿,一歇没歇,够累的啦。”

虽然毫无睡意,但倘若不打个盹,身体会垮的。根据总部的命令,说不定从明天开始,就要长期在此执行任务。

太田刚把脑袋贴在枕头上,忽然仿佛听见在远处有婴儿在哭泣。

“咦?”他抬起头,侧耳细听。

“怎么了?”

“我好象听见了婴儿的哭声。”

“是你的耳朵出毛病了吧!这周围鸦雀无声嘛。”

奔驰在4号铁路线上的火车隆响消失后,周围一片令人难以置信的静寂。听惯了噪音的人,一旦置身在这种静寂中,心情反倒平稳不下。或许这是噪音世界遗留下的幻听吧!如果真是这样,实在让人伤悲。

太田觉得自己并没有听错,远处确实有婴儿在啼哭。这哭声和今天在山根的家里听见的哭声汇合在一起。

“那个孩子也变成没有爸爸的孩子了……”想到这里,太田的心中不由涌起一股仇视犯人的怒涛。

“闭灯行吧?”下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