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业界对一点点情报都很敏感。令人难以置信的是,针对先驱者光学的黑信证实了这一点。

先驱者光学是以诹访为中心的光学机械厂商中的一家百年老厂,现在开始听到一些关于它的不妙的传说。从东京四谷局寄出的黑信写得一针见血,人们自然会想那消息是同业界或是相当熟悉先驱者光学内情的人写的。

特别是涉及公司内情的部分,有些地方第一次披露,由于这封信人们才恍然大悟。这种内容只要看一两次,其余人们就会全部相信它了。即使有部分错误的说明,也会被人们解释为那是战术上故意歪曲写的。

总之这黑信的内容击中了公司头头们的要害,具体地指出了经理一派与其他董事向目前出现了裂痕,这裂痕又是以何种形式出现的。信里一一举出了真实姓名。

不仅如此,还就先驱者光学的机器的性能问题提出了若干疑点。

先驱者光学曾经出售过取得美国某专利的与照相机截然无关的录音机。在这之前公司名望很高,市场的股票价格一直上涨。

可是,批量生产这种产品一看,几乎没有买主。那录音机确比通常的要简单得多,并且下了一番新的功夫。这东西在美国很有声望,似乎以为它不错,所以先驱者光学付了昂贵的专利费,与美国的商社进行了技术合作。

该公司的董事错认为在美国畅销的在日本也会畅销。也就是说,日本的平民还没有基础足以将那东西带到他们的日常生活中去。为此,卖剩的产品陆陆续续返送回来,库存品在仓库里堆积如山,当然股票价格也急剧下跌。先驱者光学至今还留着那创伤。另一方面,照相机同业界每天都有激烈的竞争。某个厂商销售新型相机获得好评,先驱者光学急忙追赶。作为该公司来说,以为自己是百年老厂,能靠其商标大卖特卖,但是,虽花了巨大的宣传费,销售额却也不见增长。

这是因为最初推出那相机的厂商马上进行了先进的技术改良,先驱者光学因而又声名狼藉。

可是,不管怎么说它在同业界是老资格了,其公司名字在摄影爱好者中无人不晓。尽管有以上的失败,但早有定评的几种照相机销路还很稳定,因而纵然连遭两次失败,但也并没有立即影响到公司的命运,公司的信誉反而増加了。看到它那坚实的基础,人们不禁思忖真不愧是先驱者光学啊!

该公司又在计划生产新产品。近年来照相机在逐渐使人的头脑机械化,到处进行着“只要按一下快门就能照相”式的宣传,但先驱者光学出售了一种具有在这样不费工夫的照相机上进而吸收以往135相机特征的性能的附属器具。说穿了,因为行家对“只要按一下快门就能照相”的这种“傻瓜”式相机怀有不满,所以先驱者光学是在消除人们的这一情绪,并且用相同的科学操作追求复杂的镜头效果。

不过,眼下公司对此是极端保密的,但那风声渐渐出现在同业界的报纸上。

然而,其真相还处于秘密之中,哪家厂商都想知道它的内容。

黑信揭露了这内容,但不知道这有几分是真的。黑信里煞有介事地列举着它的性能的缺点,作为结论里面这样写道:这一新型相机也会像上回的录音机和相机一样以彻底失败而告终。

最后黑信指出说:这种形势已经反映到银行界,金融方面也相当困窘;表面上装作是家大厂家,假装很平静,但实际上却十分虚弱。

围绕着这封黑信,先驱者光学对同业界的波动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跟重工业不同,这种消费产业是从微妙之处泛起波浪的。以诹访为中心的不安的涟漪立即反映到了东京的同业者。

这种涟漪使厂商方面以及它的销售店都产生了不安。但最担心受怕的是先驱者光学的转包工厂。这直接关系到自己的生存,是个迫切的生活问题。

没有比照相机的零件更不灵活的东西了,一旦不需要就分文不值,只好当作废料出售。

东京的转包厂商的不安立即反过来影响到诹访方面。说穿了,是那风声来往于诹访和东京之间,发生了共鸣。

拉维托光学的营业部长权藤三郎把那风声带到了加须子这地方。

“远泽,先驱者光学也落了许多闲言碎语啊!诹访的人都疑神疑鬼的。”

加须子从拉维托光学转包了镜片的研磨,所以和权藤和和气气的。权藤是个好人,光想着自己公司的买卖大事。

“不过,那黑信是毫无根据的吧?”

加须子说罢,权藤立即说。

“不,也并非如此啊。很多风声说那可能是真的。事实上先驱者光学有很多转包工厂,但听说有一半产生了动摇。”

“不过,只是一张纸片,能有那么大影响吗?”

“那呀,是一封一针见血的黑信,所以都好像相当相信它。先驱者光学方面也好像急急忙忙调查了黑信发往的地方,但听说一无所知呀。”

“这种事到底是谁干的呢?”加须子神色诧异地说道。

权藤小声对她说:“这事不能大声声张,先驱者先学方面好像认为可能是高原光学出钱让别人这么干的。”

“怎么会呢!”

加须子笑着否定了,但事实上自己也并不愿没有这种预感。山中和森崎两张并排着的脸浮上她的脑际,上面又偌大地覆上了一张高原光学的弓岛专务董事的脸。

“堂堂的高原光学怎会干那种事呢!它自己都发展得那么大了嘛。如果与先驱者竞争,它会更光明正大地干的吧。”

这一半也是加须子自己的希望。

“这个可难说呀。听说高原光学的弓岛是个相当能干的人嘛。”

好像谁的想法都一样。

“可是那黑信里写着的事只有内部的人才知道,不是吗?”

“嗯,是的。这也是小道消息,听说写这黑信的家伙被一个人操纵着,那个操纵他的人撒出去了不少钱,在先驱者光学内部培植了密探呢!”

加须子笑了起来。就是听权藤说密探,自己也没有实感。好像有叫“产业密探”的,但对自己这样的转包工厂来说可是毫无缘份。

“唉,尽管你在笑,可是,”权藤更放低了声音,“这可是相当可靠方面来的消息呀。听说先驱者光学在连日召开董事会议呐。不清楚是否是那个原因,但听说银行界的金融真的收紧起来了。真可怕啊!要是那黑信里写的全是凭空捏造的,那不会这样的,但要是有真实的地方,哪怕只是三分之一,银行就立即警惕起来喽……另外听说转包厂商对先驱者光学的订货不给好脸看了,所以这又对产品起反作用,或是交货期拖延了,或是把刚领到的贴现票据又拿到该公司去了。”

“那可难办啦!”

“真的难办了。不,知是谁策划的。”

为人忠厚的权藤也叹了一口气。

“如果在一部分同业界干着这种事,那对同业界来说实在是件不幸的事,即使对外部,也关系到同业界本身的信誉嘛。”权藤又这样说道,“你们公司不在干先驱者光学的活计,所以不会受什么影响的。”

在轻井泽的高尔夫球场,高原光学的专务董事弓岛和多摩子比赛结束以后在饭店的休息室里喝着茶。多摩子的脸汗津津的,两颊通红。弓岛一副潇洒的运动员装束,短袖的敞领衬衫鲜红的底上印着黑色的方格花纹。因为身材修长,所以一站到草坪上,那长长的西裤显得很是协调。

“今天领教了弓岛君的实力,好难为情啊!”多摩子因晒了一天而有点红润的脸上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不知道您有这么高的技术就向您挑战了,真不好意思啊!”

“不,我可也没有想到你的技术那么高呀,真是出乎意外!”

“您是在嘲笑我吧?不过,刚才我比赛时好像慢了,看您在草坪上挺焦急的。”

“不,我是在看天空。”

“不,一定是的……或者是在想我嫂子吧?”

“嫂子?”

“我知道。”

多摩子露出了带有几分调皮的眼神。

“知道什么?”

“弓岛君被我嫂子迷住了呗!我很清楚。”

“哪里的话……我只是看到您嫂子一个女人家掌管那么多的生意,心里有点怜悯就是了!”

“怜悯这种说法,说来那是因为您感到爱情了嘛。”

“不,我是个女性崇拜者,所以不忍心看着女子艰苦战斗。”

“如果是女性崇拜者,那么我也在弓岛君同情之列喽?”

“您有值得同情的地方吗?”

“所以说别人是不了解真情的。光从外貌是看不到内心的呀!您大概以为我一个人在东京学画,是个相当悠闲的姑娘吗?”

“虽不中不远矣!”

“哎呀,真坏!弓岛君一定是因为我偶尔回来就这样约您玩,所以有那种印象的……我可不是情愿独自去东京或是从家里溜出来到这种地方来玩的。”

“噢,那是什么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倒想听听哩!”

弓岛把从半袖衬衣露出来的手臂搭在椅背上,叼起烟卷,用打火机点上了火。

“不,瞧你摆着一副满不在乎的姿势,说明不想认真听呀。”

“我听。”

弓岛挺直身子,说道。

“要是这样郑重其事那就什么……喂,弓岛君,我嫂子继承我那已经去世的哥哥,一个人在那样干吧?这点我是很尊敬我嫂子的。不过另一方面,我真左右为难啊!乡下人也许是这样看的:光嫂子一个人在干活,我闲呆着。可是,我嫂子什么地方都不去吧?她本人也说目前不想结婚。但她那样年轻,那样漂亮,所以很难说她不想再结婚了。”

“这倒也是啊。”

“实际就有两三门亲事,嫂子都回绝了,还说她想继承我哥哥的遗志,进一步扩展现在的中部光学。嫂子笑着说:看到那一天后也许结婚。我说,弓岛君,不管人的意志如何,事情不会总是如愿的啊。如果中部光学不管嫂子如何努力还是没有发展的话,那会怎样呢?我嫂子一定会以此作借口……不,不说什么借口,从我嫂子的信念来看,倘是看到那种状态,再婚的事也会拖延下去吧,最后真的要留在那家里了。”

“是啊。”

弓岛不知不觉态度认真起来。

“那样的话,我嫂子也许永远不结婚了,因为她决不会领养子的。那时我会怎样呢?没有血缘关系的嫂子孤军奋斗,我也就不能和别的人结婚,离开那个家了。虽说如此,可也不能作为招赘的女儿从别处领一个养子呀。要是那样你继承那个家试试,世人会说什么呢?光是同情嫂子,我就成了众矢之的啦!”

“……”

“我就再也不能呆在这地方了,就是现在也白眼看我嘛。要是那样,那才够受呢!……作为我来说,尽量不想妨害嫂子现在的生意。倘是摆出小姑子的架子插手工作,嫂子也一定为难的。大家都不理解我的这种心情。”

“啊,”弓岛使劲点了点头,“不知道你有这等深谋远虑。坦白说,我也是误解你的人中的一个。”

“是吧?”多摩子扫了一眼弓岛的脸,“弓岛君尚且如此,大家那样认为那是理所当然的。一想到刚才我说的那种事情,我的前途漆黑一团啊!”

“是吗?”

“哎哟,是的呀!就是嫂子她也太可怜了,因为她还那么年轻、漂亮。如果中部光学不顺利,我嫂子的青春就要跟中部光学同归于尽啦!所以我现在很头痛。”

“哈哈。那么,你认为怎样才能得到最圆满的解决呢?你既然考虑到了这一步,大概有个什么想法吧?”

“是啊……不过很难开口呀,因为对不起我嫂子。”

“不,我什么也不跟你嫂子说,当然也不跟其他任何人说这件事,只藏在我一个人心里,并且要是我觉得那解决方法是最好的,尽管我力量有限,我也助你一臂之力。”

“是吗?太高兴啦!”多摩子把椅子往弓岛前面挪动了一下,“这呀,是这么一回事:我想干脆请我嫂子不要做现在这生意了。”

“你说什么?!”

“这对嫂子来说也许难受得要死,不过那只是现在。正像我刚才所罗嗦的,倘是我嫂子与中部光学同归于尽成了老太,风韵也消失了,那她会怎样呢?没有一个人领去扶养她,结果只能去养老院或是其它什么地方。要是现在,她还那么美丽,所以连弓岛君也动了心……”

“哪有的事。”弓岛很呛似地抽了一口烟。

“我是这样想的。作为对嫂子操劳至今的一点报答,我想可以分给她一半左右的财产,然后就是硬逼着也要请她消掉远泽家的户口。我这么说听起来好像不得体,但我是想完全地、自由地解放我嫂子。”

“哈哈,那么往后的中部光学呢?”

“弓岛君,将来一切都取决于高原光学专务董事的主意喽。”

“嗯。那么,那时候的中部光学的负责人就由你来当喽?”

“因为我死去的哥哥没有其他亲人,所以就由我来当吧,要是她有孩子什么的那就另当别论……”

“可不是。”

弓岛只是一个劲儿地抽着烟。

“即使是我,要是现在叫我干中部光学我也干。现在是不懂工作,可我想要是有那份心思拼命学的话会学会的,幸亏有我哥哥最信赖的工段长仓桥这个人。”

“啊,我知道。上次在你们工厂见过面,而且据说在同业界也是个很有名望的人呀。”

“是很优秀的,所以我想各种事问问他就是了。我想即便是他也会当我的好助手的,就像现在当我嫂子的助手那样……”

“嗯。”弓岛沉思着。

“哎呀,您在认真思考呀?要是我嫂子不是负责人,弓岛君就不积极援助我们了,是吗?是不是若是我你就不满意了?”

“多摩子,请你不要那样怀偏见么。”

“可是……”

“不,我想这种事不应该站在假定的问题上来谈论。假若即使你有那种打算而你嫂子又反对,那可怎么办呢?要是你嫂子求你说,她想再看一看中部光学的前途,所以让她再留一段时间,那你又怎么办呢?即便是你,考虑到你嫂子过去的努力,恐怕也不能那样断然拒绝她吧。虽说你想解放你嫂子,可你嫂子要是以她自己的意志不接受你这好意,那就没有下文了吧。”

“……”

“可是,多摩子,我实在是钦佩。”

“钦佩什么?”

“不,没有想到你考虑到了这一步,我原以为你是个更加悠闲自得的……”

“疯丫头?”

“哎,以为你是个正当爱玩时候的小姐呢!”

多摩子面露羞色。

“被在同业界称为精明强干的弓岛君这样表扬,真是惶恐万状啊!”

多摩子真的扭了一下身子。

“不,真的,没有看出来呀,至少同你今天的高尔夫球技术完全相反。”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微微一笑。

“不过,我今天把我的秘密全都跟弓岛君说了,心里真痛快啊,好像把过去背的包袱一半扔在地上似的。”

“是吗?你这样信赖我,我感到很荣幸。”

“真的,我真的信赖弓岛君。我在这里还没有得出结论,我想进一步深入地探讨一下自己的想法。我可以时常和弓岛君商量吗?”

“我乐意地接受你提出的建议,我也想尽力帮助你。”

“真高兴!……我说,弓岛君,也许你又要说那是假设的问题,要是把嫂子解放了,你说嫂子会怎么样呢?”

“这个嘛,很难想象啊。”

“我觉得我嫂子真是个有女性气质的女人。我已故的哥哥是搞光学方面的,所以她就对那工作着了迷,可假如这回有了别的丈夫,有完全不同的职业,我想她也会拼命地埋头干那项工作的。”

“也许是那样吧。”

“她是属于人们常说的那种‘可爱的女人’吧,不过我倒想:嫂子已经再也不想做这种生意了。”

“……”

多摩子向上翻着眼珠瞅了一下弓岛的表情。

“现在这样拼命干,那是为了已故的哥哥呀。但正如我刚才说的,我想那是因为丈夫是干那方面工作,所以如果离开了远泽家,就会一下子从梦里醒过来。我想作为反作用这回她会挑选相反类型的丈夫,譬如说……”

“譬如说什么?”

“譬如说当政府官员和银行办事员这类可靠的职员的太太,要不就是画家啦、雕刻家啦这种艺术家的妻子。我想我嫂子不管去什么样的地方,一定会成为她丈夫的贤内助的。不过我想她再也不会干光学方面的工作啦。这种反作用的心情也并非不可理解。”

弓岛神色严肃地继续沉默着,那烟头上留着长长的烟灰。

“哎哟,弓岛君,您这是怎么啦?烟灰要掉下来啦!”

“啊,没什么。”弓岛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

“哎哟,这样谈着谈着不知不觉已经很晚了,弓岛君,您今天回去吗?”

“是的,我是作回去的打算来的。”

“是吗?……我今晚要不要住在这儿呢?不,不是打高尔夫球,真想明天慢慢地把这一带画下来啊!”

多摩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弓岛,那副目光像是在诱惑。弓岛的脸上露出了动摇。他虽然没有回答,但他内心的动摇她十分清楚。多摩子微笑了:

“可是,我总呆在东京吧,即使回诹访也是跟我嫂子在一起,一点也没有闲时间。真想在这种地方过一夜啊!不过,一个女人家危险不危险呢?”

“不,”弓岛发出了嗓子里堵着痰的声音,“不会有危险吧。”

“不过,据说这种地方浪荡公主很多,我喜欢跳舞,喜欢玩,所以我真担心自己啊,要是认识的人一起住下来就不会有那种事了……”

“……”

弓岛竭力不看多摩子,望着窗外的景色,但无法掩饰脸上的几丝迷惘。他依然一个劲儿地抽着烟。这时一个男服务员轻轻地走上前来。

“弓岛先生,有您的东京事务所打来的电话。”弓岛醒悟似地跟多摩子打招呼说:

“对不起。”

“请便。”

多摩子把目光投向弓岛走去的方向,她的嘴唇上露出了复杂的微笑。

“多摩子,还是回去吧。”

过了片刻回来的弓岛用轻松的口吻说道。多摩子抬头一看,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刚才那种神色了。

“您怎么啦?”

“啊,东京方面来了联系,我得火速回富士见去。我送你。”

“可现在回去,要到晚上了吧?”

“没有办法。因工作上的事,无论如何得今天回去。”

“又是工作呀?”多摩子露出厌烦的神色。

“没有办法呀。”弓岛哄劝似地朝她笑了笑。

沿着来时的道路返了回去。从轻井泽到下诹访,要从追分开到浅间,然后穿过立科镇。到这一带为止都是盆地,从立科开始便是山道。

傍晚很晚离开轻井泽的车子开过立科镇时天色已经全黑了,但因为这一带是平地,所以车速很快。一到上坡,速度就降了下来。多摩子坐在驾驶着车子的弓岛的旁边。车子是辆进口车。

“现在几点?”多摩子问。

“8点15分。”

弓岛瞅了一眼手表。多摩子紧挨着弓岛的胳膊坐着。

“还用多少时间能到呢?”

“这,因为是晚上,所以要比白天来的时候多花一点时间吧。还要两个小时,10点一定能把你送到府上。”

“是吗?”多摩子说,看上去总觉得不满足似的,“我说,弓岛君,我可以说话吗?”

“请吧。”

“可要是只顾听我说话,驾驶出了差错,那可不得了呀。”

“没有事,请随便说吧。”

弓岛微笑道。道路的一侧是断断续续的断崖,迎面不断有卡车驰来从车旁错过,那前灯照得人直晃眼。

“刚才我说过的……”

“啊,是加须子的问题吧?”

“瞧,一说是我嫂子的事,驾驶动作都走了样了。”

“没有事。”

弓岛用眼睛追逐着沿山路爬去的车前灯的光芒。

坡度越来越陡了,但弓岛灵巧自如地转动着方向盘。要是白天,这是一片显出溪谷之美的景色,可现在整个都藏在黑暗里,两侧的山林变成了黑色的帐幕,夜空也变窄了,只是车前灯的光芒像是打扫未知的世界似的,不断地一面照出一面又清除着道路两旁的野草。

“现在几点?”

“已经过9点了。快到了,一过这山岭,就能看到下诹访的街灯了。”

弓岛这样说着时,车子在那坡道中途突然降下了速度。

“哎呀!”

弓岛说着时车子自动停了下来。弓岛动动这动动那的,像是慌了神。

“怎么啦?”

“好像什么地方出了故障。请等一下,我这就检查。”弓岛说着下了车。他拿着手电筒,打开前面的车盖,蹲着检查着。车前灯忽亮忽灭的。弓岛打开着盖子回来了,“好像是引擎的一个部位发生了故障。可能有点麻烦,我试试看。”

他打开后部的行李箱,拿着活扳手、锒头和螺丝刀等随车携带的工具又俯身瞧着引擎。

“行吗,弓岛君?”多摩子走下车子,问道。

“啊,可别随便下车,这儿卡车来来往往的。”

“可我很担心呀。能修好吗?”

“嗯……”弓岛避开弄脏了的手,用胳膊擦了擦头上的汗,“是在麻烦的地方出了故障。”

“进口车也不太靠得住呀。”

“越是精密的机器越容易坏。真糟糕!在和田岭一样的地方拋了锚,简直毫无办法呀!”

“从对面不是开来很多卡车吗?请他们修理一下怎么样?”

“不行,零件不配。这种时候,进口车可不方便呢!”

“正常的时候舒适极了,可是……”

“那不只限于车,人也一样,多摩子特别是这样呀。”

弓岛还在喀嚓喀嚓地修理着。时间30分钟、40分钟地过去了。被黑色森林环抱的夜间空气彻骨寒冷。

“弓岛君,行吗?能修理好吗?”

弓岛还拼命地靠手电筒修理着,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腰垂头丧气地说:

“不行呀。”

“不行?那怎么办呢?”

“只好从镇上叫人来修理了。”

“不过在这种地方无法跟人联系吧?”

“所以不好办呀。离有电话的地方也远……”

多摩子丝毫没有显出担心的神色,嘴唇上反而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我说,弓岛君,拜托超过这辆车去下诹访的卡车替我们联系怎么样?”

“是啊,只有这个办法了,要返回到有电话的地方可够呛呀……或者我搭乘对面来的卡车去镇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好吗?”

“不干,不干,那怎么行呢!如果我孤零零地一人坐在这种地方,那还不如丢下车子跟弓岛君一起去呐!”

多摩子紧紧抓住了弓岛的胳膊。

“别开玩笑了。”

弓岛被多摩子抓着手,原来平静的呼吸有点乱了。

“请等一下。叫住一辆卡车吧。”

弓岛扬手叫住了对面开来的卡车。从卡车上下来了一位司机和助手,但只看了一下这边的车就往回走了,大概是说这进口车他没有办法吧。

后来一辆去和田岭的车子也是这样回答的,只是干脆地说了声“结构不清楚,零件不一样”就离去了。

作为最后一手,弓岛叫住了一辆上山岭的卡车。

“喂,对不起,到了下诹访,替我们跟这地方联系一下,让他们马上来辆车接我们好吗?”

他说着拿出了一张5000日元的纸币作为谢礼。

“嗯……现在是10点,进镇里还要1个小时左右,找到电话亭我就替你联系吧。”

卡车司机只是把5000日元的纸币装进口袋开了过去。看着斜视着这辆不动的车子开过去的汽车,心里真窝囊!

随着夜深,路过的卡车也渐渐减少了。

“没有办法呀!在这车子里坚持到来车接我们吧,即使站在外面也是一样的。”

“是啊。”

“你也帮忙,一起推一下车子,放到不碍事的地方。”

有一处为公共汽车错车而建造的避难所一样的地方,两人面朝坡道下面好不容易把车推回到那里。

弓岛和多摩子并排坐在后部座席上。车内灯和车前灯都熄灭了。

“什么时候来搭救呢?”

多摩子朝吸着烟的弓岛说道。漆黑的车内只是那香烟火闪着红光。

“不知道呀。托是托了刚才那位司机,可是否顺利联系上还靠不住呀。”

“即使联系上,要是从现在开始准备离开富士见,也还要有一段时间呀。”

“是啊。”

两人沉默了片刻。可是,虽然没有说话,但两人都觉着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

“多摩子,我来问问事吧。”

弓岛像是要摆脱这令人窒息的沉闷似地说道。

“这个嘛,不过要说的好像在刚才都跟您说了呀。”

多摩子也失去了刚才的轻松劲儿。

“那你就说说小时候的插曲什么的。”

“那玩艺儿,多没有意思!唤起小时候的记忆,太叫人伤心了。我父母早就去世了,后来就靠哥哥一个人扶养。只兄妹两人,还是和有父母不一样啊。”

“是啊。”

“而且我哥哥不久就娶了现在的加须子,我成了被排挤出来的人啦,后来便开始了东京的生活。”

“啊,就谈这个。说到东京的生活,你一定很受同学和年轻的男朋友欢迎吧?”

“嗯,没有。大家都那样想,所以我亏啦!脸盘算是长得漂亮的吧,可显眼呐,所以都以为我有什么事呢。弓岛君您也这么想的吧?”

“这我刚才说了。听了你的话,我改变认识啦!”

“说真的,我是个寂寞的女人,我亲密的朋友都知道这一点,而且虽然我跟男朋友玩得很热闹,但没有一个我喜欢的人。即使跟他们玩,我也是严格保持界限的。”

“也有人爱慕你的吧?”弓岛还是一个劲儿地抽着烟。

“那因为是这个年龄嘛,没有倒是奇怪的,不过我丝毫不感兴趣。”

“欸,这可奇怪了!”

“一点也不奇怪呀。我只是说没有出现一个成为我爱情对象的男人罢了……不过,现在这现象好像在渐渐变化啦!”

“多摩子,你不冷吗?给你盖上条毛毯吧?”弓岛岔开了话题。他拉出了一条叠放在车内后部的毛毯。

他在黑暗中打开毛毯盖到了多摩子的大腿上。

多摩子说了声“谢谢”,在她自己又将毛毯展开时触到了弓岛的手。

多摩子紧紧抓住了弓岛的手。

“弓岛君……”

沿山道来来往往的深夜的卡车在离他们不太远的地方来往着。

弓岛心神不安地沉默着。

“弓岛君……抱抱我。我觉得寂寞,抱抱我!”

多摩子冷不防地偎在弓岛的怀里。

弓岛一时冲动地将双手伸向多摩子背后,多摩子仰着脸直打着哆嗦。激烈的心跳传到了弓岛的胸脯。

弓岛一知道这是多摩子未经世故的恐怖,全身立即充满了一股暖流。他将多摩子的脸从下面抬到自己的下巴下,旋即长时间地吸着她的嘴唇,以至她那嘴唇的血色都快没有了。

“啊!”

多摩子突然像是发生痉挛似地动了一下身子。弓岛轻轻地压住了她的抵抗。车灯全部关闭的这车子成了黑暗中的一块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