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纳睡眼惺松,若有所思地站在穿衣镜前仔细观察着自己。她头上的伤处已经被新式发型巧妙地盖住,只显出一点淡淡的乌青,她的身体还是和以前一样柔软完美。她看看自己的眼睛,眼角上没有新的皱纹,眼皮也不肿胀,她比以前更加容光焕发,充满了热切的期望,那是以前所不曾有过的。她重又成为世界上无拘无束的女人,而且完全成功。

“要吃早饭吗?”玛丽·谢尔登在楼下问。

达纳披上带花边的柔软晨衣。“光要咖啡就行了,谢谢。”她说,“几点钟啦?”

“九点过几分。”

一分钟以后达纳走进厨房,玛丽正在倒咖啡。“今天的日程是什么啊?”她问。

“净是女人干的事——我打算到商店去买点东西。再到一家熟悉的茶室吃午饭,然后去海洋局俱乐部,找个对手打一小时左右的网球。”

“听起来满不错,”玛丽淡淡地说,“可是我劝你不要再装得象个有钱的坏女人了,你事实上不是那种人,要做个有责任心的女人,你事实上就是这种人。”

“这是什么意思?”

玛丽生气地举起手:“什么意思?首先,宝贝,你是现在的红人。也许你还不知道,三天来电话铃声都要把话筒震掉了。国内所有妇女杂志都想刊登你这一段特殊经历,我至少替你接到八份请帖,请你去作全国电视谈话节日。不管你喜欢不喜欢,你现在是头等新闻人物。你认为现在冷静下来准备接待还不到时候吗?”

“有什么好说的?因为只有我一个女人和二十个男人一路乘在漂浮着的破船上,就成了要人啦。”

“你几乎死在大海里,却把这件事说得象来看克莱奥巴特拉的游艇在尼罗河上巡游似的。在那里不管你怎么任性,那些男人都逢迎你,这一定使你习以为常了。”

要是玛丽知道全部事实真象就好了。但是沃伦·尼科尔森却让达纳和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发誓严守秘密,每个人都得把俄国人企图抢船的事藏在心底深处,而后忘记掉。

“在那儿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达纳叹了口气,“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这是什么意思?”

“首先,我打算和吉恩离婚。”

“事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已经到这种地步了,”达纳坚决地重复道,“我要向海洋局请假一段时间,去玩一阵。只要我还是当年爱人吹捧的女人,我就可以得到补偿。个人的经历、上电视——这些能使我做到每个女孩子一生中向往要做的事。”

“什么事?”

“花钱,而且有时间去花钱。”

玛丽悲伤地摇了摇头:“我开始觉得我是从旁帮助培养了一个怪物。”

达纳温柔地捏着她的手:“不是你,亲爱的朋友。我差点儿死掉这才明白过来,我使我自己的生活走进了死胡同。”

‘我想这是从我的童年开始的……”可怕的回忆隐约浮现,达纳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我的童年象是一场恶梦,长大成人以后生活上受到它的影响。连我的婚后生活也受到它的有害影响。吉恩看到了一些迹象,他和我结婚,更多的是出于怜悯而不是深厚的爱情。他对待我,不知不觉的倒象个父亲,而不是爱人。现在我不能强迫自己走回头路。我的内心里已经没有那种感情上的反应,能够建立和维持经久不衰的关系。我是个孤独的人,玛丽,这就是挂在我的脖子上的信天翁。从今以后,我要独自承受。这样我就永远不会伤害别人了。”

玛丽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好吧,我想咱们俩算是拉平。你要离婚,回到独身的道路上,我呢,正在摆脱独身地位,参加到家庭主妇的行列里去。”

达纳咧开嘴笑着:“你和梅尔吗?”

“对啦,我和梅尔。”

“什么时候?”

“最好快一点儿。否则只好到幸福孕妇商店定购新娘礼服了。”

“你怀孕啦?”

“这可不是什么凭空虚构的事。”

达纳绕过桌子,拥抱着玛丽:“你有了个小宝贝,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最好还是相信。作试验的时候,他们想尽办法挽救,还加上大剂量的肾上腺素,可是没有用处。青蛙还是死了。”

“你是说用兔子作试验吧?”

“你是在什么地方啦?他们早就不用兔子了。”

“啊,玛丽,我真替你高兴。我们俩都要走上崭新的生活道路。你不觉得高兴吗?”

“当然啦。”玛丽冷冷地说,“什么事情能非常成功地重新开始,那是最好了。”

“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我要走一条比较容易的道路,亲爱的。”玛丽轻轻吻了一下达纳的面颊,“我担心的是你。千万不要走得太远、太快,冒险行事。”

“冒险才有趣呢。”

“记住我的这句话。要在浅水里学游泳。”

“太没劲啦。”达纳的眼神里露出沉思的样子,“我要从浪尖上开始。”

“你想干一番小小的事业究竟从何着手呢?”

达纳镇静地和玛丽对视了一下:“只要拨一下电话就行了。”

总统在椭圆形办公室的书桌后面走过来,热情迎接参议院多数党领袖约翰·伯迪克。

“约翰,见到你很高兴。乔赛和小家伙们都好吗?”

伯迪克是一个细高个儿,一头蓬松的黑发,很难得用梳子梳一下。他和善地耸耸肩。“乔赛很好。你总知道那些小家伙。就他们来说,一个老爸爸只不过是棵摇钱树。”

他们坐定以后,就谈起他们在预算方案上的分歧。尽管这两人是敌对党派的领袖,在公开场合中一遇机会就相互攻击,但在私下里却是很要好的密友。

“国会开始认为你已经发疯了,总统先生。过去六个月当中,你把国会山送给白宫的每一个支出经费的法案都否决了。”

“我还要继续否决,直到我最后一次走出这个房门。”总统停下来点着一支细雪茄,“让我们面对冷酷的现实吧,约翰。美国政府破产了,它从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就破产了,可是谁也不承认这一点。我们一直兴高采烈地增高国债,到了不能理解的地步,幻想到了某个时候,在下次选举中击败我们的那个倒霉的王八蛋会对以往五十年挥霍胡花的钱承担责任。”

“你希望国会干些什么呢?宣布破产吗?”

“迟早可能只好这样做。”

“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国债的债主是国内一半保险公司、储蓄金、债券和银行。这一切,一夜之间就得统统完蛋。”

“那有什么新鲜的?”

伯迪克摇摇头:“我拒绝接受。”

“该死,约翰,你总不能把这一切都掩盖起来。你明白不明白,五十岁以下的每一个纳税人再也不会知道什么叫社会保险津贴。过十二年,连三分之一能够领救济金的人的费用都绝对支付不起了。这是我要提出警告的一个理由。这等于是荒野里微弱的呼声,我只能遗憾地承认。但是在我任期的最后几个月里,只要一有机会,我就要对这种走向毁灭的命运大声疾呼。”

“美国人民不喜欢听坏消息。你不会很得人心的。”

“我根本不在乎。我对别人怎么想根本不在乎。争取民心是自私自利的人干的事。从现在起再过几个月,我就要坐上双桅船到斐济南面什么地方安安静静地航行去了,那时候让政府见鬼去吧。”

“听你这番话我感到遗憾,总统先生。你是个好人。就连你的不共戴天的敌人也会承认这一点。”

可是总统还要继续说下去:“过去一段时间我们有过一个伟大的共和国,约翰,可是你、我和所有其他律师把它搞得一团槽。政府是个大企业,不应该让那些律师担任公职。只有会计和搞供销的人才配当国会议员和总统。”

“需要律师来管理立法机关。”

总统疲倦地耸耸肩:“有什么用?不管我制定什么方针都无济于事。”随后他在椅子里挺直身体微微一笑:“请原谅,约翰,你不是到这里听我演讲的。你考虑着什么问题?”

“贫苦儿童医疗法案。”伯迪克热切地凝视着总统,“这个法案你也要否决吗?”

总统把背靠在椅子上,看着他的雪茄。“是的。”他直截了当地说。

“这是我的提案。”伯迪克平静地说,“我费尽心机使它得到参众两院的通过。”

“我知道。”

“你怎么能否决一项造福儿童的法案呢?要知道他们的家庭无力使他们得到适当的医疗。”

“为了同样的理由,我否决了为八十岁以上的公民增加福利费用,给少数民族的联邦奖学金以及其它十来个福利法宝。让什么人为这些法案拨款去吧。过去十年,税增加了百分之五百,已经把国家的支柱工人阶级逼得无路可走了。”

“为了仁慈么,总统先生?”

“为了预算平衡,参议员。你想实施你的法案的钱哪里来呢?”

“你可以先削减米塔处的预算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国会里爱管闲事的人终于突破了米塔处防卫圈。这件事反正迟早总要发生。现在至少已经是晚了。

总统决定装得不知道的样子:“米塔处?”

“几年来你一直养着的一个高级智囊团。我当然不必向你说明它的活动吧。”

“不必了。”总统心平气和地说,“不必说了。”

随后是尴尬的沉默。

最后伯迪克单刀直入地说:“我的调查人员花了几个月功夫进行查核。你把经费支出掩饰得非常巧妙,但他们终于追查到打捞泰坦尼克号经费的来源,追查到一个绝密机构以米塔处的名义进行活动,最后追查到你这里。天啊,总统先生,你批准拨出七亿五千万美元左右的钱,来打捞这条毫无价值的破船,然后撒谎说花了不到半数的线。为了实施儿童医疗法案,我只不过要求拨款五千万。我也许能这么说,总统先生,你对于轻重缓急的古怪理解简直是大大的有罪。”

“你想干什么,约翰?对我进行讹诈,逼我签署你的法宝吗?”

“坦率说是这样。”

“我懂啦。约翰,假使我仍然拒绝签署你的法案那又怎么样?”

伯迪克举起两手:“那么你就逼得我无路可走,只好把你偷偷使用公款的事公布出去。这样一来,恐怕你的这件丑闻会使得以前的水门丑事象是小巫见大巫。”

“你会这么干?”

“我会。”

总统的脸色冷冷的,非常镇定:“在你冲出房门,为了我在财政支出上耍花招的事召开国会听证会而花费更多纳税人的钱之前,请你先听我亲口说说米塔处是怎么回事,他们对我们为之服务的国家的防务作出什么贡献。”

“我听着呢,总统先生。”

“好吧。”

一小时以后,约翰·伯迪克参议员心悦诚服地坐在办公室里,小心翼翼地把有关米塔处的秘密文件投入废纸粉碎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