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坦尼克号停泊的码头上挤满了成千上万来欢迎它的人。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有新闻界人士、全国名流、执行警戒任务忙得不亦乐乎的警察和大批爬过船厂围墙的不速之客。任何安全措施都没有一点用处。

一群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冲上临时跳板,把桑德克海军上将团团围住,这时他象凯旋归来的凯撒大帝,站在从接待室通向D甲板的大楼梯上。

这是桑德克最得意的时刻,就是用一队野马也别想把他从泰坦尼克号上拉下来。他从来不放过任何机会以国家水下和海洋局的名义出头露面,这一次他要充分利用报纸每一行报导和全国电视台的每秒钟广播。他把打捞队员的事迹大肆渲染,使记者们着了迷;他对着流动摄影装置笑眯眯的,笑眯眯的,老是笑眯眯的。海军上将此时已经飘飘然了。

皮特对这种大吹大擂毫无兴趣;他此时最需要的是洗个淋浴和一张洁白柔软的床。他走过跳板,挤到码头上混进人群。他认为自己差不多已经脱身了九*九*藏*书*网,这时却有一个广播员跑来把话筒伸到他的鼻子底下。

“喂,伙计,你是泰坦尼克号的打捞队员吗?”

“不是,我在船厂工作。”皮特象乡下佬似的向摄影机摆着手说。

广播员马上拉长了脸。“乔,停机,”他冲着摄影师大叫着。“咱们碰上了一个流浪汉。”他转身向轮船那边挤去,嚷嚷着叫人们别踩了他的话筒的电线。

皮特用了整整半个小时,穿过六个街区才终于找到一个出租汽车司机,这个人愿意多赚点饯,而不是愣看着那条破船。

“上哪儿?”司机问道。

皮特迟疑了一下,看看自己肮脏破大衣里的肮脏衬衫和裤子。他不用镜子也能看到自己血丝密布的眼睛和眼圈上的黑影。他轻易就能想象出自己完全象个鲍厄里街上的酒鬼。后来他又想到,去他妈的,他是刚从世界上一度最负盛名的远洋客轮上下来的。

“城里最豪华最贵的旅馆是哪一家?”

“第五道和第六十一街交叉口的皮埃尔旅馆,可不便宜啊。”

“就去皮埃尔旅馆吧。”

司机回头端详着皮特,皱皱鼻子。随后耸耸肩,开动了汽车。不到半小时,就把车开到俯瞰中央公园的皮埃尔旅馆前面。

皮特付了车费,穿过旋转门,走到服务台那里。

管理员显露出典型的厌恶神情,看了他一眼。“对不起,先生。”不等皮特开口就轻蔑地说,“我们这里客满。”

皮特知道如果他说出自己的真名实姓,要不了几分钟,一大群记者就会发现他在什么地方。他还不想遇到知名人士遇到的那种折磨。他最需要的是不受干扰地睡个好觉。

“你别光看我的外表,”皮特说,同时装出愤怒的样子,“我是R·马尔科姆·斯迈思教授,作家兼考古学家。我在亚马孙河流域干了四个月发掘工作,刚下飞机,来不及换衣服。我的下人马上要从机场把我的行李送到这里来。”

管理员顿时变得和气起来。“啊,对不起,斯迈思教授,我不认识你。可是,我们这儿确实客满了。人们都来这里看泰坦尼克号,城里都挤满了人。我想你一定明白的。”

他的表演很精采。他根本不相信皮特,也不相信他的荒诞的故事。

“我愿替这位教授作保。”皮特身后有人发话。“给他一套最好的房间,以后向这个地址去算帐。”

说话的人把一张名片扔到柜台上。管理员拿起名片看了一眼,马上变得眉开眼笑。他说了一番恭维话,把登记卡送到皮特面前,然后象变戏法一样拿出一把房间钥匙。

皮特慢慢地转过身,看到了和他一样疲惫、一样憔悴的面孔。他的嘴角上露出会意的笑容,但是他的眼神象僵尸那样呆滞而茫然。这个人是吉恩·西格兰姆。

“你怎么那么快就找到我啦?”皮特问。他躺在澡盆里慢慢喝着冰镇的纯伏特加。西格兰姆坐在浴室一头的马桶上。

“这可不是靠直觉。”他说,“我看见你离开船厂就跟上你了。”

“我原以为你这会儿正在泰坦尼克号上手舞足蹈呢。”

“这条船对我来说根本无所谓。我关心的只是保管库里的钅拜。我听说还要四十八个小时,才能把这条船弄进干船坞,把货仓里的东西全搬走。”

“那么你为什么不休息几天,玩一玩。几周之内你的问题就解决了。西西里计划不再是蓝图,而是成为可以使用的实物了。”

西格兰姆的眼睛闭了一会儿。“我想和你谈谈。”他平静地说,“我想和你谈谈达纳的事。”

“她经过这场考验后怎么样?”皮特问。

“我想还不错吧。”西格兰姆耸耸肩。

“你想吗?两天前海军用直升飞机把她从船上接走了。她上岸以后你没见到过她吗?”

“她拒绝和我见面……说我们吹了。”

皮特看着杯子里的伏特加:“这不是挺好吗?谁要她呢?”

“你不了解。我爱她。”

“上帝啊,你的话象是给安·兰德斯的情书。”皮特从瓷砖地面上拿起酒瓶,把酒杯倒满,“喂,西格兰姆,你从表面上看来骄傲自负,其实却是个挺不错的家伙。谁知道呢,也许你作为使人类免于原子浩劫的、仁慈的大科学家而能够名垂史册。你的仪表仍然足以吸引一个女人。我敢打赌说,你辞去政府职务离开华盛顿的办公室,准能成为一个阔佬。所以你的失恋不会得到我的同情。你已经把事情搞成这个样了。”

“失去了我所爱的女人,那还有什么意思呢?”

“我知道你还没有明白我的意思。”皮特喝掉瓶子里三分之一的酒,全身感到热烘烘的,“这么一个女人,她突然自以为充满了青春活力,你何必因为她而自甘堕落呢。她要走的话,就让她走呗。男人会爬回去吃回头草,女人可不会。她们倔强得很。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女人都能对他倔强到死的。忘掉达纳吧,西格兰姆。天涯何处无芳草。”

“现在你自以为是弗洛伊德啦。”西格兰姆离开马桶站了起来,“对你来说,女人不算回事。你喜欢的至多不过是玩弄她们和喝酒。你已经超尘出世了。”

“我吗?”皮特从浴盆里站起来,猛地拉开放药品的小壁橱的门,于是西格兰姆看到一面镜子正照着他,“你好好看着。这才是超尘出世的人的面孔。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出,这个人正受到他自己想象中的成千上万个魔鬼的折磨。你病了,西格兰姆。你把一些问题极力夸大,并且因此精神上变得病态。达纳抛弃你,只不过促使你更加极度抑郁。你并不是象你自己想象的那么爱她。她不过是一个象征,你要依靠的支柱。看看镜子中的眼神吧,看看嘴巴周围松弛的皮肤吧。你去找一个精神病大夫,而且要快。你也想想你自己吧。忘了拯救全世界的事吧。现在该救你自己了。”

西格兰姆的脸涨得通红。他紧握双拳,浑身发抖。他眼前的镜子里涌起一片烟雾,不是外面而是在里面,而且慢慢现出另一个人的脸。一个陌生人的脸,也是有着茫然呆滞的眼睛。

皮特不做一声,站在那里看着西格兰姆的表演从愤怒变为异常恐惧。

“上帝啊,不……那是他!”

“他?”

“他!”他喊道,“乔舒亚·海斯·布鲁斯特!”

西格兰姆用双拳猛敲那面镜子,碎破璃溅了一地,而后跑出房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