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纳探长决定先会见霍雷肖·利文斯通先生。太阳刚升起时,他打电话给他在茅屋镇的家里。过了几分钟这位政治家来接听了。是的,他将很高兴地在一小时内接见来自苏格兰场的人。美洲虎由奥斯卡驾驶,旁边坐着帕克刑警。汉纳与外交部的狄龙一起坐在后排。他们的行车路线不经过普雷桑斯港中心,因为茅屋镇位于3英里外的海岸边,与作为首都的政府办公室处在同一边。

“你的调查有什么进展,汉纳先生?”狄龙彬彬有礼地问道。

汉纳从来不喜欢与同事之外的任何人谈论案件的调查情况。这位狄龙先生仍是来自于外交部的。

“总督死于射进心脏的一颗子弹,是从一支大口径手枪里发射出来的。”他说,“看来共发射过两颗子弹。一颗没击中,射在了他身后的墙上。我找到了那颗弹丸,并把它送到伦敦去了。”

“严重变形扭曲了吧?”狄龙问。

“恐怕是这样。另一颗子弹似乎留在了尸体内。今天晚上当我从拿骚获得尸体解剖的结果后,我就会知道得更为详细。”

“那么杀手呢?”

“似乎是从花园围墙的大门进入的,门上的锁已被撬开。从10英尺距离开的枪,然后就退出了。显然是这样。”

“显然?”

汉纳解释说,撬锁也许是个转移视线的诡计,杀手有可能是从房子里走出来的。狄龙很是欣赏这个观点。

“这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说。

轿车驶入茅屋镇。如同它的名字所示,这是一个约有5000人的村庄,凌乱散落的房子都是木板搭建的,屋顶盖着镀锌铁皮。

出售蔬菜和T恤衫的小商店夹杂在住宅和酒吧之间。这里显然是利文斯通的地盘;马库斯·约翰逊的海报没贴到这里来;而利文斯通的却随处可见。

在由一条惟一的粗旷的街道可以通达的茅屋镇中心,有一座建有围墙的大院。院墙是用珊瑚块砌成的,墙上惟一的大门足以让一辆轿车进出。从围墙上方可以看到屋顶,这是茅屋镇里惟一的一座两层楼房。谣传说,利文斯通先生拥有村里的许多酒吧,还从那些不是他所拥有的酒吧收取贡金和贡物。

美洲虎在大门前停下来,奥斯卡按了一下喇叭。街上的岛民们都站在那里盯视着这辆右首插着一面三角旗的闪闪发亮的轿车。总督的座车以前从来没到过茅屋镇。

大门上的一扇小窗打开了,一只眼睛打量着这辆汽车,接着大门就打开了。美洲虎驶入尘土飞扬的院子,在房子的一楼阳台前停下了。院内有两个人,一个在大门边,一个在阳台上等候着。两人都穿着相似的浅灰色旅行服。穿着同样服装的第三个人站在楼上的窗户边。当汽车停下时,他缩回去了。

汉纳、帕克和狄龙被引到了主客厅,里面的摆设是廉价的,但很实用。几秒钟后,霍雷肖·利文斯通出现了。他个子高大,身体肥胖,一张欢快的脸庞含着笑容。他散发出友好的气氛。

“先生们,先生们,真是不胜荣幸。请,请坐。”

他做了一个上咖啡的手势。他自己坐进了一把大椅子里,他那双小小的、钮扣般的眼睛在他面前的三张白脸上看来看去。另有两个人走进房间,坐在了这位候选人的身后。利文斯通朝他们做了一下手势。

“我的两位同事,史密斯先生和布朗先生。”

那两个人点点头,但没有说话。

“那么,汉纳先生,您有什么事吗?”

“你会知道,我在这里是调查总督马斯顿·莫伯利爵士在四天前被谋杀的案子。”

利文斯通的笑容萎缩了,他摇摇头。

“这是一件可怕的事情,”他粗声粗气地说,“我们都大为震惊。他是一个好人。”

“恐怕我不得不问你,星期二傍晚5点钟时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在这里,汉纳先生,与我的朋友们一起在这里,他们可以为我作证。我在为第二天的小股东协会演说作准备。”

“还有你的同事们,他们在这里吗?全都在这里吗?”

“每一位同事都在。当时太阳快要下山了。我们都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都在这里,在院子里。”

“你的同事们,他们是巴克莱群岛人吗?”狄龙问。汉纳怒目瞪了他一眼。那人答应过不插话。利文斯通咧开嘴巴笑了。

“哦,不,恐怕不是。我和我的巴克莱同胞们都缺乏组织竞选活动的经验。我感觉到需要一些行政管理上的协助……”他做了一下手势又笑了,显示出是一个讲道理的人。“……准备演讲、海报。传单、公众集会。我的同事们来自巴哈马。你要查看他们的护照吗?他们到来时都被检查过护照。”

汉纳挥挥手表示没有这个必要。在利文斯通后面,布朗先生点着了一根粗大的雪茄烟。

“利文斯通先生,你认为谁有可能杀死了总督?”汉纳问道。那胖子的笑容又萎缩了,他表现出严肃的神色。

“汉纳先生,总督在帮助我们大家走上我们的独立道路,走向我们最终摆脱英帝国的自由之路,按照伦敦的政策。我和我的同事们决没有一丝想伤害他的动机。”

在他的身后,布朗先生把雪茄举到一边,用他的小指头上面的长长的指甲弹去了烟头上一英寸长的烟灰,烟灰落到了地上,余火未尽的烟灰没有触及到肌肤。麦克里迪明白他以前在什么地方见到过这种姿势。

“今天你是否要举行公众集会?”他问道。利文斯通的那双小小的黑眼睛转向了他。

“是的,12点钟我要在码头上向我的渔民社区的兄弟姐妹们发表演说。”他回答说。

“昨天约翰逊先生在议会广场上向人们演讲时发生了一次骚乱。”狄龙说。利文斯通对他的竞争对手的集会夭折没有流露出幸灾乐祸。

“有一名责问者。”他快速地说。

“责问也是民主进程的一个部分。”狄龙说。

利文斯通凝视着他,一时间变得没有一丝表情。在那起了皱折的垂肉后面,他很恼怒。麦克里迪明白他以前见过这种表情;乌干达的阿明在自相矛盾时的那张脸上。汉纳怒视着他,并站了起来。

“我不想再占用你的时间了,利文斯通先生。”他说。

那政客又显露出欢快的脸色,把他们送到了门边。另两名穿灰色旅行装的人陪同他们出了院子。是不同的人。这样,他们共有七个,包括在楼上窗户边的那个。除了布朗先生,其余全是黑人。布朗长得较白,是混血种,是惟一不经请示胆敢抽烟的人,是另六个的负责人。

“如果你能把这些问题留给我去问,我将十分感激。”汉纳在汽车里说。

“对不起。”狄龙说,“这是一个奇怪的人,你不这么认为吗?我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度过从一个毛头小伙子到六个月前归来的那些岁月的。”

“不清楚。”汉纳说。只是在后来,在伦敦时,在回顾那些事情时,他才会对利文斯通在青少年时期离开阳光岛的这句评论感到纳闷。是科尔特雷小姐告诉了他。9点半时,他们抵达了位于外科医生山北翼的马库斯·约翰逊庄园的大门口。

约翰逊的风格完全不同。他显然是一个富人。一位穿着色彩鲜亮的海滩衬衣、戴着黑眼镜的助手,打开通往外面车道的铸铁大门,让美洲虎驶进砾石路面到达正门口。两名花匠在忙着料理草坪、花床以及种在泥盆子里的鲜艳的天竺葵。

这是一栋宽敞的两层楼房,屋顶盖着琉璃瓦,每一块砖瓦都是进口的。三个英国人在门廊的廊柱前下车,并被引到了屋内。他们跟着向导——第二个穿鲜亮衬衣的“助手”,穿过了接待区。那里铺着大理石地砖,摆放着一些欧洲和拉丁美洲的古董。奶油色的大理石上还铺盖着来自于波卡拉和喀山的地毯。

马库斯·约翰逊在分散摆放着一些白色藤椅的一楼大理石阳台上接待了他们。阳台下方是花园,光溜溜的草坪一直延伸到8英尺高的围墙边。墙外是那条海岸公路,是约翰逊无法用钱买到直通大海通道的一件事。在围墙之外的蒂奇湾水面上,是那座他所建造的石码头。旁边靠泊着一艘在碧波中微微荡漾着的摩托艇。

如果说霍雷肖·利文斯通长得粗壮肥胖的话,那么马库斯·约翰逊则身材细长,举止优雅。他穿着一套毫无瑕疵的奶油色丝质西服。他的面容表明他至少具有一半白人血统。麦克里迪怀疑那人是否知道自己的父亲。很可能不知道。他来到巴克莱群岛时,是一个贫苦的小男孩,由他的母亲在一间棚屋里把他一手拉扯大。他那深棕色的头发是用人工理直的,从卷曲理成了成片波浪形。他的手上套着四枚粗大的金戒指。在他展现笑容时,他那副牙齿非常整齐。他让客人们选择多姆酒或蓝山咖啡。他们选了咖啡,然后落座了。

德斯蒙·汉纳询问了关于星期二傍晚5点钟的那个相同的问题。答复也是相同的。

“在议会广场圣公会教堂外向一百多位热情的群众演讲,汉纳先生。5点钟时我刚刚结束演讲。从那里我直接坐车回到了这里。”

“那么你的……随从呢?”汉纳问,他借用了科尔特雷小姐对那些身着鲜亮衬衣的竞选小组人员的称呼。

“全都与我在一起,每一个人。”约翰逊说。他挥了一下手,于是其中一位鲜亮衬衣倒上了咖啡。麦克里迪对那人不雇用当地的服务人员而感到迷惑。尽管阳台里面光线较暗,但那些鲜亮衬衣从不摘去他们的黑眼镜。

以汉纳的观点来看,这次调查询问是愉快的,但也是没有结果的。琼斯警长已经告诉过他,政府办公室内发生枪击时,这位“繁荣同盟”的候选人是在议会广场上。警长本人站在广场旁边他自己警署门前的台阶上,审视着现场。汉纳起身准备离开。

“你今天还有另一次集会演说吗?”狄龙问。

“是的,确实有。下午2点钟,在议会广场。”

“昨天下午3点你也在那里呀。我相信那里发生了一次扰乱。”

马库斯·约翰逊比利文斯通老练得多了,一点没有发作的迹象。他耸耸肩。

“德雷克牧师喊了一些粗话。没有关系。我已经结束了演讲。可怜的德雷克,动机是好的,毫无疑问,但很傻。他希望巴克莱群岛留在上个世纪。但进步必将到来,狄龙先生。伴之而来的还有繁荣昌盛。我的心中装有为我们亲爱的巴克莱同胞带来幸福生活的宏伟的经济发展计划。”

麦克里迪点点头。旅游业,他心里想,赌博业、工业、污染。一些卖淫业……还有什么呢?

“现在,恕我失陪,我要准备一次演说……”

他们被送出来后坐车回到了政府办公室。

“谢谢你的款待。”狄龙钻出汽车时说,“会见候选人很有启发意义。我不知道约翰逊在离家期间是如何赚到所有那么多钱的。”

“不清楚。”汉纳说,“他的名字列在商人的名单上。你要奥斯卡把你送回后甲板旅馆吗?”

“不用了,谢谢你。我慢慢地散步走过去。”

在酒吧里,记者们正围坐着喝啤酒。这时候是11点钟,他们已经厌倦了。自从他们被召到希斯罗机场匆忙奔赴加勒比海来报道一起谋杀案的调查以来,已经过了整整两天。昨天是星期四,他们忙了一整天,拍取了能拍取到的镜头,采访了能采访到的人物,收获并不多。总督从冰屋里的海鱼之间出来时的清楚的镜头;帕克在总督的花园里爬动的一些长距离镜头;总督躺在尸袋里赴拿骚以及帕克找到一颗珍贵的子弹的镜头,但都不能构成重大的新闻。

麦克里迪第一次与他们混在了一起。没人问他是谁。

“12点钟霍雷肖·利文斯通要在码头上演说呢,”他说,“可能有些苗头。”

记者们突然警觉了。

“为什么这么说?”一个人问。麦克里迪耸耸肩。

“昨天在这里的广场上发生了一些粗野的洁难。”他说,“当时你们都在机场里。”

他们的兴致上来了。一次小小的骚乱应该是一起事件。文字记者们开始在为新闻标题打腹稿了。“选举暴力横扫阳光岛”——两杯甜饮料就能证实了。或者如果利文斯通得到了一次含有敌意的接待:“天堂居民否决社会主义”。问题在于到目前为止,公民们对从英帝国获得自由的前景没有显露出任何兴趣。试图就当地对独立的反应题材想拍一部记录片的两个报道组,连一个愿意接受采访的对象都没找到。当他们拿出照相机、摄像机、麦克风和笔记本时,人们就走开了。这一次,他们还是带上装备出发去码头了。

麦克里迪抓紧时间用他藏在床下公文箱里的那部便携式电话与英国驻迈阿密领事馆通了一次话。他要求在下午4点派一架七座包机到阳光岛上降落。事情的把握不大,但他希望能行。利文斯通的车队从茅屋镇出发,于12点差15分到了码头上。一名助手通过话筒喊道:“快来听听人民的候选人霍雷肖·利文斯通的讲话吧。”

其他人竖起两只支架并把一块木板搁在了上面,以让这位人民的候选人凌驾于人民之上。正中午时,霍雷肖·利文斯通那庞大的身躯踏上台阶,到了这座临时搭建的平台上。他朝一只绑在一根杆子上的扩音器开始了演讲;而这根杆子由其中一个穿旅行服的人握持着。四台电视摄像机已经在人群周围的制高点架了起来,由此可拍摄到候选人,或者更重要的,是桔难者和打架。

英国卫星广播公司的那位摄影师已经借用了“海湾女士”号小艇的舱顶。在架设摄像机时,他把一只长镜头定格照相机斜挂在他的后背上。那位文字记者萨布琳娜·坦南特站在他旁边。麦克里迪爬上舱顶加入到他们之中。

“哈罗!”他打招呼。

“嗨!”萨布琳娜·坦南特应了一声。她没去注意他。

“告诉我,”他轻声说,“你要不要能把你们的同行惊得目瞪口呆的一个故事?”

现在她开始注意了。那位摄影师从另一边好奇地看着他们。

“你能用那架尼康照相机拍摄到人群中任何一张脸面的近镜头吗?我说的是真正的近镜头。”

“当然能,”摄影师说,“我还能拍摄到他们的扁桃体呢,如果他们张大嘴巴的话。”

“为所有那些正在帮助候选人的穿灰色旅行服的男人拍摄正面照片吧!”麦克里迪提议。摄影师去看萨布琳娜,她点点头。为什么不拍呢?摄影师摘下尼康相机,开始调整焦距。

“先从站在面包车旁边脸色苍白的那个黑人开始,”麦克里迪说,“那个他们称之为布朗的人。”

“你心里有什么主意?”萨布琳娜问。

“到舱里去我再告诉你。”

她去了舱内,麦克里迪说了好几分钟。

“你在开玩笑吧!”她最后说。

“没有,我没开玩笑,而且我认为我能做出证明。但不在这里。答案在迈阿密。”

他又说了一会儿。当他说完后,萨布琳娜·坦南特回到了舱顶上。

“把他们拍下了吗?”她问。摄影师点点头。

“给每一个人拍了十几张近照,从每一个角度。他们共有七个人。”

“好,现在我们来拍摄整个集会的场面。给我几英尺胶片以制作背景和剪接。”

她知道她已经拍了8卷胶片,包括两位候选人、首府、海滩。棕榈树和机场的镜头;经过熟练的剪接,足以制成一部15分钟的记录片。她所需要的是这个故事的一个主要角度,而且如果这个皱巴巴的、怀着歉意的男人没搞错的话,那么她已经有了这个角度。

她惟一的问题是时间。她的主要栏目是《倒计时》,那是英国卫星广播公司时事频道的主力节目,在英格兰的星期天中午播放。她必须在第二天,即星期六下午4点之前从迈阿密通过卫星发去这些材料。这样,她需在今天晚上赶到迈阿密。现在已将近中午1点钟了,回到旅馆去预订一架包机于太阳下山前从迈阿密飞抵阳光岛,时间极为紧张。

“其实,我今天下午4点钟要离开,”麦克里迪说,“我已经从迈阿密预订了一架飞机。很高兴让你们搭乘。”

“你到底是什么人?”她问。

“只是一名度假者。可我确实了解这些岛屿以及岛上的居民。相信我。”

没有其他选择了,萨布琳娜想。如果他的话当真,这么好的机会是不应该失去的。她回到摄影师那里把她要做的事告诉了他。照柑机的长镜头随随便便地对着人群,停留在那里。靠在面包车旁边的布朗先生看到镜头对着他,于是爬进了车内。相机也捕捉到了这个动作。

中饭时,琼斯警长向德斯蒙·汉纳作了汇报。根据简易机场里的护照检查记录,已对三个月来到岛上来的每一名客人作了核查。没人名叫法兰西斯科·门德斯,或与拉丁美洲人的描述相符。汉纳叹了一口气。

如果那个死去的美国人戈麦兹没有搞错的话,那个神秘的门德斯可用多种方法溜进来。每周一班的那艘货轮偶尔也从其他岛屿带进来几名旅客,而官方在码头上的检查是随机的。游艇有时候从这里经过,系泊在阳光岛或其他岛屿的海湾和小港里,艇上的游客和船员会在珊瑚礁上的清澈的海水里玩耍,直到他们掌起风帆继续往前行驶。任何人都可能登岸,或者再次离开。他怀疑这个门德斯,一旦被别人发觉并明白之后,已经逃出了笼子。假如他确实进过笼子的话。

汉纳打电话到拿骚,但韦斯特博士回答说他要等4点钟才能开始解剖,到那个时候总督的尸体才能融化成正常的硬度。

“你一找到那颗子弹就打电话给我。”汉纳督促说。

下午2点钟,越发沮丧的记者们在议会广场聚集了。从轰动的效果来看,上午的集会是一次惨败。演讲的内容是早被英国人在10年前就丢进了垃圾桶的对一切实行国有化的论调。未来的选民们神情冷漠。作为国际新闻的报道,这种材料只能是垫底的。如果汉纳不能尽快破案,他们也许该收拾行装打道回府了。

2点10分,马库斯·约翰逊坐着他那辆白色加长轿车到达了。他身穿一套冰蓝色的热带西服和一件开领的海岛衬衫,登上作为他的演讲平台的那辆平板卡车后部。他比利文斯通老练,他有一只麦克风,还有两只扩音喇叭拴在附近的棕搁树上。

当他开始演讲时,麦克里迪悄悄地挤到了肖恩·惠特克那里。惠特克是一名自由撰稿记者,以牙买加首都金斯顿为基地,为伦敦的《星期日快报》报道整个加勒比海地区的新闻事件。“很无聊吧?”麦克里迪轻声说。惠特克看了他一眼。

“废话。”他表示同意。“我打算明天回去了。”

惠特克既报道文字材料也提供新闻图片。一架长镜头的雅西卡相机挂在他的脖颈上。

“你,”麦克里迪说,“要不要一个能使你的竞争对手惊得目瞪口呆的新闻故事?”

惠特克转身扬起了一条眉毛。

“你知道人家不知道的什么事情?”

“既然那种演说很无聊,为何不与我一起去搞清楚呢?”

于是这两个人穿过广场,走进旅馆,进入到麦克里迪的二楼房间里。从阳台上,他们能俯瞰身下的整个广场。

“那些帮手,就是那些穿着多彩海滩衬衫和戴着黑眼镜的人,”麦克里迪说,“你能从这里拍摄到他们的近镜头正面照吗?”

“当然。”惠特克说,“为什么?”

“你拍下来以后我会告诉你的。”

惠特克耸耸肩。他是一名老记者,曾从最没有希望的源头里获得过秘密消息。有些成功了,有些则没有。他调节了焦距,拍了两卷彩色胶卷和两卷黑白胶卷。麦克里迪把他带到楼下的酒吧里,递给他一杯啤酒并对他说了半个小时。惠特克吹起了口哨。

“这公平吗?”他问。

“是的。”

“你能证明它吗?编发这种故事是需要一些可靠的消息来源的,要不然在伦敦的罗宾·埃塞编辑是不会采用的。”

“不在这里,”麦克里迪说,“证明在金斯敦。你可在今天晚上回到那里,明天上午完稿并在下午4点发稿。伦敦时间9时整,正好来得及。”

惠特克摇摇头。

“太晚了。迈阿密至金斯敦的末班飞机是7点30分。我必须在6点钟之内赶到迈阿密,经拿骚中转是来不及的。”

“实际上,我自己的飞机将在4点钟起飞,还有70分钟。我很高兴让你搭乘。”

惠特克站起来要去收拾他的旅行袋。

“你到底是什么人,狄龙先生?”他问道。

“哦,只不过是一个对这些岛屿和这个地区比较了解的人。差不多与你一样。”

“比我更了解。”惠特克大声说完后就离开了。

下午4点钟,萨布琳娜·坦南特与她的摄影师一起到达了那座简易机场。麦克里迪和惠特克已经在那里了。来自迈阿密的那架出租飞机于4点10分降落了。当它即将起飞时,麦克里迪解释说:“对不起,恐怕我不能一起去了。刚刚接到旅馆的一只电话。很遗憾,但飞机的租费已经付好了。再见,祝你们好运。”

在飞行途中,惠特克与萨布琳娜互相猜疑地对视着。他们谁也没向对方提及他们获得了什么和往哪里去。在迈阿密机场,电视摄像组朝城里去了;惠特克转上了飞赴金斯敦的最后一个航班。

麦克里迪已经回到后甲板旅馆,取出他那部便携式电话,调至保密方式,进行了一系列通话。其中一个电话打给了驻金斯顿的英国外交机构,他与一位同事通上了话,对方答应通过熟人去安排适当的会面。另一个电话打到了在迈阿密的美国缉毒署总部,他在那里有一位老熟人,因为国际毒品交易与国际恐怖活动有联系。他的第三个电话打给了在迈阿密的中情局办事处主任。当他打完这些电话时,他有理由希望他在新闻界新结识的那些朋友将在各个方面保持一致。

6点差几分时,橘红色的太阳落向了西边的德里托图加斯,与任何其他热带地区一样,黑暗以极快的速度降临了。真正的黄昏仅仅持续了15分钟。6点钟时,韦斯特博士从拿骚来电话了。德斯蒙·汉纳在总督的私人办公室里接了电话;班尼斯特已在那里设立了与大海对面的驻拿骚的英国外交机构之间的保密通讯。

“你得到那颗子弹了吗?”汉纳急切地询问。没有刑事技术小组的后援,他也没有更多问题可询问。他有几个可能的疑犯,但没有目击证人,没有明显的罪犯,没有供词。

“没有子弹。”来自拿骚的那个遥远的声音说。

“什么?”

“子弹从他体内穿过。”法庭病理学家说。他是半小时前在停尸室内完成工作的,直接走到外交机构来打这个电话。

“你要听医学术语还是白话解释?”医生问。

“用白话吧。”汉纳说,“怎么回事?”

“就那么一颗子弹。它从左侧的第二根与第三根肋骨之间钻入,穿过肌肉和组织,穿透左心室上部,导致立即死亡,并从背部的肋骨间钻出。我倒奇怪你怎么没看到出口的弹孔呢?”

“两个该死的弹孔我都没看到,”汉纳大声说,“肉冻得太硬了,把两个弹孔都闭住了。”

“嗯,”韦斯特大夫在线路上说,“好消息是,它在穿行时没碰到骨头。一次运气,但也就这么回事。如果你能找到那颗子弹,它应该是没有损伤的,没有任何扭曲变形。”

“没有因为骨头而发生弹着方向偏斜吗?”

“没有。”

“但那是不可能的。”汉纳表示异议。“死者的身后有一道墙。我们已经搜查了每一寸墙面,上面没有任何痕迹,除了由第一颗子弹,即穿过衣服袖子的那颗子弹所留下的清晰可见的凹痕。我们已经搜查了墙脚下的那条砾石小径。铲起砾石,进行了筛选。只有一颗子弹,也就是另一颗子弹,由于撞击已严重变形。”

“嗯,反正子弹是穿出来了。”医生说,“我的意思是,杀死了他的那颗子弹,肯定是有人把它偷走了。”

“有没有可能子弹飞行的速度慢下来,落到了总督与墙壁之间的草坪上?”汉纳问。

“死者与墙壁之间的距离是多少?”

“不超过15英尺。”汉纳说。

“那样的话,我有不同的意见。”病理学家说,“我不是研究弹道学的,但我相信那是一支大口径手枪,在距胸口5英尺以上的距离射击的。衬衣上没有火药的焦痕,明白吗?但射距很可能不超过20英尺。伤口清洁干净,子弹穿行速度很快。在穿越身体之后速度减慢了,但不可能慢得会落在15英尺内的地上。它肯定是打在了墙上。”

“但是没打在墙上。”汉纳表示异议。除非,当然了,是有人把它偷走了。假如那样的话,屋子里肯定藏有某个人。“还有其他情况吗?”

“不太多了。死者遭枪击时正面对着袭击者。他没有转过身去。”

要么总督是一个非常勇敢的人,汉纳想,要么,更有可能的是,他只是不能相信眼前的事情。

“最后一件事,”医生说,“那颗子弹是以朝上的弹道飞行的。杀手肯定是蹲伏或跪在地上。如果射距没搞错,那支枪肯定是在离地约30英寸射击的。”

该死,汉纳想,子弹肯定是飞过了墙壁,或者很可能击中了房子,但在高处,接近雨水槽。第二天上午,帕克必须从头开始寻找,使用梯子。他谢过医生,放下了电话。详细的书面报告将在第三天通过定期航班到达他的手中。

帕克现在已经失去了来自巴哈马的四人刑事侦察小组,所以他只得孤身工作了。男管家杰斐逊和花匠一起扶住梯子,倒霉的帕克爬上去,寻找房墙上第二颗子弹的撞痕。

汉纳在客厅里吃了由杰斐逊做的早餐。莫伯利夫人不时地露面了。她似乎很愉悦,根本不关心她那已故丈夫的尸体应该运回阳光岛埋葬或是带到英格兰去。汉纳好像有这种感觉,即没人在关心马斯顿·莫伯利爵士,从他的妻子开始。然后他明白了为什么她看上去是如此地愉悦。银饮盘上面的那瓶伏特加酒不见了。莫伯利夫人多年来第一次这么愉快。

但德斯蒙·汉纳愉快不起来。他感到迷惑。由于第二颗子弹一直没能找到,他越来越认为他的直觉是对的。这是内部人干的。撬开铁门上挂锁是一个转移侦察视线的诡计。有人从他现在坐着的客厅里走下台阶,绕到总督的前面,然后总督看见了那支枪,于是站了起来。开枪后,袭击者发现了落在墙边砾石上的其中一颗子弹,把它捡了起来。在黄昏的天色下,他没能找到另一颗子弹,赶在混乱开始之前跑开后去隐藏好那支枪。

汉纳吃完早饭,走到外面去看爬在雨水沟附近的帕克。

“有什么发现吗?”他问。

“一点痕迹也没有。”帕克朝下面喊道。汉纳走到围墙边,背对着铁门站在那里。头天晚上他曾经站在一个架子上去察看过墙外的那条巷子。傍晚5点到6点之间,巷子里通常比较繁忙。从普雷桑斯港去茅屋镇的人们从这里抄近路;从镇里回到各自家中的小商小贩也从这里经过。一小时之内约有30个人从这里走过。小巷里没有不见一个人影的时候。有时候有七八个人在来往行走。杀手不可能从那里进来而不被人发现。难道星期二那天与任何其他日子不同吗?肯定有人见到了某种景象。

然而没人来对那份悬赏布告做出响应。难道岛民不要这100美元吗?这是一笔巨款。所以……杀手是从屋子内部出来的,如同他所推测。

那天晚上的那个时候,政府办公室的格栅前门是关着的。那扇门是从内部自动上锁的。如有人来按响门铃,开门人是杰斐逊。但没人能通过大门、穿过砾石前院、穿越前门、经过门厅、走过客厅、走下台阶到花园里。没有随意的闯入者;前门将把他们挡在外面。底楼窗户装有铁格栅,是西班牙风格的。没有其他通道可以进来。除非是一名运动员以撑竿跳高飞越园墙落到草地上……有可能。

但如何再次出去呢?穿过屋子?极有可能被发现。翻墙出去吗?那里已经仔细搜查,以寻找爬越的痕迹,再说墙上还铺有锋利的碎玻璃。经事先开启的那扇铁门出去吗?又是一次被发现的机会。不,这事似乎是内部人干的。司机奥斯卡已为莫伯利夫人作了担保,他们当时一起在那家医院里。那就剩下了不会捣乱的、说话结结巴巴的、年长的杰斐逊或者是女王龙骑兵的年轻的哈弗斯托克。

又是一次与战前肯尼亚事件或谋杀哈里·奥克斯爵士事件相类似的白人社会的丑闻吗?是一个人单干的杀人事件,还是他们全都合伙一起干的?动机是什么?仇杀?情杀?还是贪心、报复、政治恐怖或是威胁要毁了某个人的生涯?而且戈麦兹之死又作何种解释呢?他真的在阳光岛上见到了一名南美的合同杀手吗?如是,那么门德斯到底融入到了什么地方?

汉纳背对铁门站着,朝前走了两步,跪倒在地上。还是太高了。他把肚皮贴在了地上,用双肘支撑起身躯,眼睛距地面的高度约为30英寸。他凝视着马斯顿爵士曾经站过,从椅子里起身往前迈了一步后曾经站立过的地方。然后他爬起来开始奔跑。

“帕克,”他喊道,“快下梯子到这里来。”

帕克差一点跌落下来,因为喊声大响了。他从来没见过沉着稳重的汉纳会如此精神错乱。当他降到露台上时,他惊慌地奔下了通往花园的台阶。

“站到那里去。”汉纳说。他的手指指向草地上的一个位置。“你身高多少?”

“5英尺10英寸,先生。”

“不够高。到图书馆去拿几本书来。总督身高6英尺。杰斐逊,给我拿一把扫帚来。”

杰斐逊耸耸肩。如果那个白人警官想打扫院子,那就让他打扫吧。他去拿扫帚。

汉纳让帕克垫上四本书后站到马斯顿爵士曾经站过的地方。他俯伏在草地上,用扫帚柄当做步枪瞄向帕克的胸膛。扫把形成了一条20度的斜线。

“走到一边去。”

帕克遵命从书本上走了下来。汉纳站起身走向沿墙自左至右升上露台的那些台阶。它仍挂在那里,摆在锻铁架子上,如同三天以来的那个样子,如同过去一直保持着的那个样子。那是一只柳条筐,里面填着沃土,垂挂着瀑布般的鲜艳的天竺葵。枝丛密得难以看清其所栽种的那只柳筐。由于刑事技术小组在墙面上工作过,他们曾把花枝从脸面上拂开去。

“把那只柳条筐拿下来。”汉纳对花匠说,“帕克,去拿刑事工具袋,杰斐逊,拿一条床单。”

花匠看到自己拿下来的东西洒满了床单,不由得哼了一声。汉纳把花枝一条一条地拔出来,敲下沾在根部的泥土,然后把它们放到一边。最后只剩下土壤时,他开始用一把刮铲把泥土分成一块块拳头大的泥团,再把他们逐一敲成泥粒。它就躺在那里。

那颗子弹不但毫无损伤地穿透了总督的身体,它甚至没有碰及筐子上的柳条。它从两根柳条之间钻了进去,在沃土中停止了运动。它处于完美的状态。汉纳用镊子把它放进了一只塑料袋里,扎紧袋口后放入了一只有螺旋盖子的小罐里。他站起身来。

“小伙子,”他对帕克说,“今天晚上你回伦敦去,带上这个。阿兰·米切尔会为我在星期天加班的。我得到了这颗子弹。很快我就能查出枪支,并由此而查明凶手。”

在政府办公室里他再也没有其他工作可做了。他派人去叫奥斯卡把他载回旅馆去。当他等待司机时,他站在客厅的窗户边,越过园墙眺望着普雷桑斯港、摇曳的棕榈树以及远处波光粼粼的海洋。在半晌午时的炎热笼罩下,这个岛屿沉睡着。是在沉睡着还是在盘算着?

这不是天堂乐园,他想,这是一个该死的火药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