倍吾第二次梦醒之后,再也不能成眠,就盼着黎明,却不像牵山那只乌鸦那样顽强、那样神气十足。

不论梦见菊子也好、修一的朋友的妹妹也罢,在淫狠的梦中却没有闪烁淫狠的心思,回想起来是多么可悲啊。

这是比任何奸淫都更加丑恶。大概就是所谓的老朽吧。

战争期间,信吾没有跟女人发生过关系。他就这样过来了。论年龄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却已经成为一种习性了。他任凭战争的压抑,也无心夺回自己的生命。

战争似乎迫使他的思考能力落进了狭窄的常识范围之内。

与自己同龄的老人是不是很多都这样呢?信吾也曾想探问友人,又担心会招来别人耻笑是窝囊废。

就算在梦中爱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吗?干吗连做梦都害怕什么、顾忌什么呢?

就算在现实里悄悄爱上菊子,不也是很好吗?信吾试图重新这样地思考问题。

然而,信吾的脑海里又浮现了芜村①的“老身忘恋泪纵横”的俳句,他的思绪快将衰萎了。

①与谢芜村(1716—1783),日本江户中期俳句诗人、画家。

修一有了外遇,菊子和他之间的夫妻关系就淡化了。菊子堕胎之后,俩人的关系变得缓和而平静了。比起平常来,暴风雨之夜菊子对修一更撒娇了。修一酩酊大醉而归之夜,菊子也比平常更温存地原谅了他。

这是菊子的可怜之处?还是菊子的冒傻气?

这些,或许菊子都意识到了。或许尚未意识到。说不定菊子在顺从造化之妙、生命之波呢?

菊子用不生育来抗议修一,也用回娘家来抗议修一,同时这里也表现了菊子自身难以忍受的悲伤。可是,两三天后她回来了,和修一的关系又完全和好了。这些举动像是抱歉自己的罪过,也像是抚慰自己的创伤。

在信吾看来,这算是什么,太无聊了。不过,唉,也算是好事吧。

信吾还这样想:绢子的问题暂时置之不理,听其自然解决吧。

修一虽是信吾的儿子,可菊子落到非同修一结合不可这步田地,信吾不由怀疑不已:他们两人是理想的、命中注定的夫妻吗?

信吾不想把身边的保子唤醒,他点燃枕旁的电灯,没有看清手表,可外面已经大亮,寺庙六点的钟声该响了。

信吾想起新宿皇家花园的钟声。

那是黄昏行将闭园的信号。

“好像是教堂的钟声呢。”信吾对菊子说。他觉得此刻仿佛穿过某西方公园的树丛在奔向教堂。聚集在皇家花园出口的人群,也似向教堂走去。

信吾睡眠不足,还是起来了。

信吾不好意思瞧菊子的脸,早早就同修一一起出门去了。

信吾冷不防地说:“你在战争中杀过人吗?”

“什么?倘若中了我的机关枪弹是会死去的吧。但是,可以说,机关枪不是我扫射的。”

修一露出一副厌恶的神色,把头扭向一边。

白天止住的雨,夜间又起了暴风雨。东京笼罩在浓雾之中。

公司的宴会结束之后,信吾从酒馆里出来,坐上最后一班车把艺妓送走。

两个半老徐娘坐在信吾的身旁,三个年轻的坐在背后的人的膝上。信吾把手绕到一个艺妓的胸前,攥住腰带把她曳到自己身边。

“行啊!”

“对不起。”艺妓安心地坐在信吾的膝上。她比菊子小四五岁。

为了记住这个艺妓,信吾本想乘上电车,就将她的名字记在笔记本上,可是这仅是偶然生起的歹念,上车后信吾似乎把要记下她的名字的事都忘得一千二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