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子从娘家回来的时候,信吾得到一份礼物:日本国产电动剃刀。送给保子的是腰带绳,送给房子的是里子和国子的童装。

后来信吾向保子探听:“他给修一带什么来了吧?”

“是折叠伞,好像还买来美国产的梳子呢。梳套的一面是镜子……据说梳子是表示缘份尽了,一般不送人的。大概菊子不懂吧。”

“要是美国,就不讲究这些。”

“菊子自己也买了同样的梳子。颜色不同,稍小点儿。房子看见了,说很漂亮,菊子就送给她了。菊子从娘家回家,难得买了一把和修一的一样,是把很好的梳子。

房子不该要走嘛,顶多是一把梳子嘛,竟麻木到这种程度。“

保子觉得自己的女儿真可怜。

“给里子和国子的衣服,是高级丝绸做的,很适合出门穿用。虽说没有给房子送礼,可送给两个孩子,不就等于送给房子了吗。把梳子要走,菊子会觉得没给房子买什么,这样不好。菊子为了那样的事回娘家的,实在不应该给我们带礼物嘛。”

“是啊。”

信吾也有同感,但也有保子所不知道的忧郁。

菊子为了买礼物,大概给娘家的父母添麻烦了。菊子做人工流产的费用,也是修一让绢子出的,由此可以想象修一和菊子都没有钱足够买礼物的。菊子可能觉得修一支付了她的医疗费,就向自己的父母硬要了钱来买礼物。

已经很长时间没给菊子零花钱了,信吾后悔不已。他不是没察觉到,而是因为菊子和修一夫妇间的感情产生龃龉,她与做公公的自己越来越亲密,自己反而像有隐私似的,更难以给菊子零花钱了。但是,自己没有设身处地为菊子考虑,或许这也像房子硬把菊子的梳子要走一样呢。

当然菊子会觉得正因为修一放荡不羁,才手头拈据,自己怎么好向公公伸手要零花钱呢。然而,信吾如果体谅到她的难处,菊子也就不致于使用丈夫的情妇的钱去堕胎,蒙受这样的耻辱了。

“不买礼物回来,我更好受些啊。”保子思索似的说,“加起来是一笔相当大的花费啊。估计得花多少呢?”

“这个嘛……”

信吾心算了一下。

“电动剃刀是什么价钱,我估计不出来。我还未曾见过那玩意儿呢。”

“是啊。”保子也点了点头。

“如果这是抽彩,你这个做父亲的准会中头奖。因为是菊子的事,当然会罗。

首先,发出声音就会启动的吧。“

“刀齿不动。”

“会动的。不动怎能刮胡子?”

“不。无论怎么看,刀齿也不动呀。”

“是吗?”

保子嗤嗤地笑了。

“瞧你这股高兴劲,就跟孩子得到玩具一样。光凭这副神态,就该中头奖啦。

每天早晨使用剃刀,吱吱作响,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时抚摸下巴,洋洋自意,弄得菊子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她还是很高兴的。“

“也可以借给你用呀。”说着信吾笑了。

保子摇了摇头。

菊子从娘家回来那天,信吾和修一从公司一起回到家里来,傍黑在饭厅里,菊子送的礼物电动剃刀是很受欢迎的。

擅自回娘家住宿的菊子、还有逼使菊子堕胎的修一一家,重聚的场面不甚自然,可以说电动剃刀起到代替了寒暄的作用。

房子当场也让里子和国子穿上了童装,并对衣领和袖口入时的刺绣赞不绝口,露出了一副明朗的神色。信吾则一边看剃刀的“使用须知”,一边当场做了示范。

全家人都注视着信吾。仿佛在观察电动剃刀的效果如何?

信吾一只手拿着电动剃刀,在下巴颏上移动着;一只手拿着“使用须知”,嘴里念着“上面写着也能容易剃净妇女脖颈根的汗毛呢”。他念罢,望了望菊子的脸。

菊子的鬓角和额头之间的发际,着实美极了。以前信吾似乎未曾留意到。这部分发际,惟妙惟肖地描划出了可爱的线条。

细嫩的肌肤,同长得齐整的秀发,线条清晰而鲜明。

菊子那张缺少血色的脸上,双颊反而泛起淡淡的红潮,闪烁着欣喜的目光。

“你爸爸得到一件好玩具啦。”保子说。

“哪儿是玩具。这是文明的利器,是精密的器械。它标上器械编号、还盖上器械检验、调节、完成和责任者的图章。”

信吾满心高兴,时而顺着时而又逆着胡子茬移动着剃刀。

“据说皮肤粗的人也可以使用,不用肥皂和水。”菊子说。

“唔。上年纪的人使用剃刀往往会被皱纹卡住呐。这个,你也可以用嘛。”信吾想把剃刀递给保子。

保子惧怕似的往后退了几步。

“我可没有胡子呀。”

信吾瞧了瞧电动剃刀的刀齿,尔后戴上老花镜又看了一遍。

“刀齿没有转动,怎么能把胡子刮下来呢?马达在转动,刀齿却不动哩。”

“是吗?让我瞧瞧。”修一把手伸了出去,可信吾马上将剃刀递给了保子。

“真的,刀齿好像没有转动,就像吸尘器一样,不是把尘埃吸进去吗?”

“也不知道刮下来的胡子到哪儿去了。”信吾说罢,菊子低头笑了。

“接受了人家的电动剃刀,买一台吸尘器回礼怎么样?买洗衣机也可以。也许会给菊子帮很大的忙呢。”保子说。

“是啊。”信吾回答了老伴。

“这种文明利器,咱家一件也没有。就说电冰箱吧,每年都说要买要买的,可都没有买。今年也该购买了。还有烤面包机,只要按一下电钮,待面包烤好后,就会自动把面包弹出来,很方便哩。”

“这是老太婆的家庭电气化论吧?”

“你这个做爸爸的,只是嘴说心疼菊子,不名副其实嘛。”

信吾把电动剃刀的电线拔掉。剃刀盒子里装着两种刷子。一把像小牙刷,一把像刷瓶刷,信吾将这两把刷子试了试。他用那把像刷瓶刷清扫了刀齿后面的洞,忽然往下一瞧,极短的小白毛稀稀拉拉地飘落在自己的膝上了。他只看见了小白毛。

信吾悄悄地拂了拂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