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形信吾紧颦双眉,微微张开着嘴,似乎在思考什么。别人看来,或许觉得他不是在思想,而是在悲伤。

儿子修一发现了,却习以为常,毫不介意。

儿子理解得准确,父亲不是在思考,而是在回忆什么。

父亲用右手摘下帽子,放在膝上。修一默默地将帽子拿过来,放到电车的行李架上。

“嗯,喏……”这时信吾有点难以启齿,“前些日子回去的女佣叫什么来着?”

“您是说加代吧。”

“对,是加代。她是什么时候回去的?”

“上星期四五天前啦。”

“是五天前吗?她五天前请假回家,现在竟连她的容貌。衣着都记不清了。真烦人啊。”

修一想,父亲多少有点夸张哩。

“提起加代,就在她回去的两三天前吧,我出去散步,刚穿上木屣,嘟哝了一句:大概是有脚气罗。加代却说‘是磨伤的吧’。她说得很雅,我很钦佩。上回我散步,木屣带磨破了皮肤,她说‘磨破’,我以为她是在‘磨伤’这词的前边加了敬语呢,听起来很悦耳,我很钦佩。可是,现在我发觉她是说木屣带磨破皮肤,而不是‘磨伤’这个词的前边加敬语。没什么值得钦佩的。加代说话的重音很怪。现在我突然觉得自己是被她的重音骗了。”信吾说,“你说个加敬语的‘磨伤’给我听听。”

“磨伤。”

“木屣带磨破皮肤呢?”

“磨破。”

“瞧!还是我的想法对了嘛。加代的重音错了。”

信吾不是东京人,对东京话的重音没有把握。修一是在东京长大的。

“我还以为她说磨伤加敬语,听起来很悦耳。她送我出大门,就跪坐在那里。

现在我突然觉得她是说本展带磨破,而不是磨伤加了敬语。我不由得这么想。可我想不起加代的名字,她的容貌、衣着,我也记不清了。加代在咱们家也呆了半年吧。“

“是的。”

修一习惯了,所以对父亲一点也不表示同情。

信吾自己也习惯了,但还是有点恐惧,无论怎样回忆,加代的形象还是没有清晰地浮现出来。脑子里如此空荡荡,不免有点焦灼,涌上几分感伤,有时心情反而变得平静。

此时也是如此。信吾想象着加代跪坐在大门口、双手着地施礼的形象。当时她还稍微探出身子说:“是磨伤的吧?”

女佣加代呆了半年,信吾才好不容易追忆起她在大门口送行时的这副形象。一想到这里,信吾似乎感到自己的人生已经逐渐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