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码头经常进水果,一进就是几十个货柜。水果商很会做,每次搬几箱让海关的弟兄们尝尝鲜。大家最爱吃山竹,一个中午可以消灭七八箱。郭洪坤是个有心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小子真是个人精。

    一会儿经理进来了,是个圆脸的女人,眼睛大大的,样子十分可爱。她进来就把笑容堆到额头上了,对大家直说对不起。郭洪坤说:对不起个xx巴毛,得罪了我大佬,我把你这个店子给掀了。经理说:你这么粗鲁,谁得罪你了?她在我和郭洪坤中间坐下,轻声说:送一打山竹,再给各位大哥上一份木瓜?行不?郭洪坤说:上个xx巴毛,你想把我们撑死呀?经理说:又没有叫你马上吃,你跟几位大哥上三楼放松一下,我让人把木瓜拿上去。郭洪坤在经理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你个大眼妹,倒是很会安排,小平头从哪里把你弄来的?大眼妹说:我真是怕你了。把椅子往我身边挪了挪,说:大哥,看你斯斯文文的,像个文化人,别让坤哥带坏了。我说:要坏不用人带,要不坏也不怕人带。经理眨巴眨巴眼睛,说:我又看走眼了。郑直说:不是男人要坏,男人见了你才想坏。经理说:呀,说什么呢?我可是个良家妇女。

    郭洪坤说:行了,良家妇女,帮我们几个好男人安排一下,得跟你一样啊,全一色的良家妇女。大眼妹说:行,坤哥,就等你这句话呢,等着啊,小妹去去就来。

    大家开始吃山竹。这水果还真是不错,甜而不腻,肉质细嫩鲜美,难怪弟兄们吃了上瘾。郑直吃山竹很有一套,两个指头一夹就把里面白白嫩嫩的肉瓣挤出来了,然后张开两片薄薄的嘴唇,一吸全进到了嘴里去了。他吃得很快,转眼面前就放了一大堆空壳。一盘山竹一下子吃了个精光,郭秃说:挺好吃的啊,再拿一盘吧?老姚一直没出声,这时像酒醒了一样,突然说:适可而止,适可而止。小赵仗着自己跟老姚熟,说:姚领导,是不是听说有良家妇女就来精神了?老姚说:良家妇女,也得适可而止。大家一听全乐了。郭秃说:老姚,良家妇女就好比山竹,甜而不腻,吃多少都没关系。我说:大家说笑一下没关系,良家妇女原则上还是别沾惹的好,各位今天辛苦了,待会儿上去冲个凉,松个骨,明天可得打起精神上班啊。郭秃说:领导放心,咱大眼妹这儿可是健康按摩。我说:健康就好,健康就好。心里想着健康的地方你们会来吗?

    大眼妹笑吟吟的回来了,带我们上三楼。要了五个套间。我在最里面,挨着是郑直,接着是老姚、郭秃和小赵。我先进了房,听见外面还在唧唧喳喳,我懒得理睬,把衣服脱了,拿了条毛巾进到浴室里冲凉。服务员早就把蒸汽开了,里面已经有了些温度。我在里面猫了大半个小时,h了一身汗就冲一遍凉水,跟着再h,反复了好几次。

    冲完凉出来,看见大眼妹穿着蓝底白花的裙子正站在房间里,一脸灿烂的笑容。我说:是你呀?她说:我看见你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就自作主张亲自来服侍你,你不介意吧?我说:当然不介意,可是要劳动你,不好意思呀。说句实话,看到大眼妹,我是打心里高兴。这姑娘长得结结实实的,十分健康,看她的样子,丰满却不臃肿,艳却不媚。笑起来特别让人心动。我明明知道这是郭洪坤一手策划的,却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份厚意。那双迷人的大眼睛像一处明媚的风景,挥之不去。

    我卧在床上,让大眼妹按摩背部。这姑娘一双手十分柔软,按在身上先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接着才感觉力道进入了肌肉深处。她的指力掌力腕力把握得恰到好处,穴位也找得很准,很到位。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了舒畅的叹息声。这才明白以前那些小姐的按摩简直是糊弄人。

    大眼妹说:大哥,小妹的手式还行吗?我一声长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你算是把我害惨了,叫我以后找谁跟我按摩。大眼妹说:大哥,你真会夸人。我说:大哥不是夸你,你不光长得好看,你这手技艺也是炉火纯青哪,谁教你的?大眼妹说:自个儿琢磨的呗,谁教呀?我说:你可真聪明,穴位也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大眼妹说:那当然是师傅教的。我说:以前做过按摩?大眼妹说:说起来你未必相信,我开始是在酒店做领班,后来做经理,再后来酒店开了桑拿,也让我管。我想要管起来,管到位,也得熟悉业务,所以小姐培训的时候我也在一边看着,有时还拿小姐做试验。没想到小姐都说我按得好,舒服,到后来,我就开始自己教小姐了。后来一些朋友也来找我,说身上不舒服,要我帮他们按。大哥,真正帮客人服务,你是第一个呢。

    我知道她说的未必是事实,可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这样我心里舒服。我说:还不知道你的芳名呢?大眼妹说:我叫刘萍,大哥你呢?我竟然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她了。

    刘萍说:孙大哥,你的肌肉很结实,经常运动吧?我说:偶尔有。说来奇怪,刘萍就这么按一下,我竟然出了一身的汗,把床单都汗湿了。我感觉身心从未有过的舒泰。刘萍拿了条毛巾替我擦汗。她连擦汗的动作都像按摩。她让我翻过身来,把胸前的汗水擦掉。我认真地看着她,发现她脸上添了些红色,格外地妩媚。接着发现她脸颊上挂着几粒汗珠,我竟然没来由地有些心疼。

    这时隔壁传来很大的响动,像发生地震一样。我有点吃惊,认真听了一下,才知道是什么东西撞击的声音。接着传来女人的叫声,先是一种撕扯着的呐喊,接着是痛苦的呻吟。我说:干吗呀?刘萍说:没干吗,按摩。我说:按摩要这样叫喊?刘萍说:谁叫喊哪,人家受力嘛。我说:你怎么不叫喊?刘萍说:我干吗要叫?人家是新手嘛。这时动静越来越大,床板不停地吱吱叫,接着响起了什么东西撞击墙壁的声音,震耳欲聋。接着是女人一声接着一声的呻吟。我说:我明白了,良家妇女,真的是良家妇女,不是说着玩的。刘萍说:什么良家妇女?我说:你别打埋伏了,他们找了处女。刘萍说:人家按摩你紧张什么?要不要推油?我说:随你。刘萍又问:要不要推下面?我说:什么下面?不推,我讨厌这些新玩意儿。刘萍说:行哪,不推,你不推我还高兴呢。我说:你高兴什么?刘萍说:实话跟你说吧,孙大哥,我今天一见到你就打心眼里喜欢,感觉好像你是我的一个什么人。我心里就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样,乱七八糟的。我一听就大笑起来,刘萍说:笑什么?笑我瞎说?不相信我?我说:不是,你说他们在按摩,你露馅儿了。刘萍说:行哪,他们不是在按摩,是在做爱,行了吧,你管人家干什么,你自己乐呵就行了。我说:我乐呵,我当然乐呵,我着了他们的道儿。刘萍说:谁着谁的道儿呢?这年头什么事没有?真没见过你这样的人。起来,你又出了一身汗,去洗洗吧。

    刘萍把我拉起来,她的手劲真不小。她扶着我,对我说:来,咱帮你洗一洗,不要怕,就当我是你大姐,咱把你洗干净,洗得干干净净,就像刚从娘胎里出来一样。刘萍把玻璃门拉开,把水龙头拧大。水哗哗地流在光滑的地板上。我坐在坐椅上,热浪冲击着身体,蒸汽抚摸着身体,我的神经渐渐松驰,肌肉却突然紧张起来,身体内仿佛有一股火苗呼呼地窜了上来。我感觉全身像着了火一样,燥热无比。这时有一股凉风徐徐吹入,拂面而过,紧跟着凉风吹过胸口,吹过四肢,吹过后背。多么舒畅,多么迷人,多么享受。那股凶猛的力量之火呢,在驯顺地集中,集中成一线,集中在一点。

    刘萍偎在我怀里,她紧闭双眼,脸上不知道是泪水还是热水。然后她紧咬着牙关,全身不住地颤抖,然后不可抑制地大叫出声。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冲击,回荡,显得格外响亮。刘萍像着了火一样,燃烧着我的皮肤,燃烧着我的肉体,燃烧着我的心灵。我也不可抑制地大叫起来。刘萍把自己吊在我的脖子上,她说:我是你的人了,我是你的人了。我把她抱在怀里,紧紧地抱着,恨不得跟她融为一体。

    温暖的自来水激烈地冲洒着我和她的身体,洒在我的头上,身上,酒在她的头上,身上。我看着如珠似玉的水流沿着她凝脂一样的肩膀一路滑落,然后我吃惊地张大了嘴巴。我看见地板上鲜红的一片,在水流的冲击下像一片红云,撕扯着,冲淡了,又有鲜红的一片汹涌而下,撕扯着,散淡了。我一把抱起刘萍,推开玻璃门。

    我把刘萍放在床上,拉开她的大腿。天啦。面目全非。我抬头看着刘萍,她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噙着泪花儿。我说:你还真是良家妇女呀?你这是干啥呀?你把自己卖了?多少钱?刘萍说:我自己愿意。我说:屁话,愿意跟见过一面的男人?你就这么缺钱花?刘萍说:如果我不愿意,多少钱我也不会干,我不缺钱。我说:那你缺什么?你要什么?刘萍说:什么也不要,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啦,见了你我就像丢了魂。我说:那些处女都是你安排的吧?你从哪里找来的?刘萍扭捏了一下,终于说:工厂里,打个电话就有人送来。我说:多少钱?刘萍说:三千五,五百给介绍人。我说:你缺不缺德呀?刘萍说:这能怪我吗?是她们自己愿意。

    我叹了口气,三千块钱就把初夜权出卖了,然后她们干什么?继续回工厂打工?我不知道,刘萍大概也不会知道。她管不了那么多。看看我的同事,都在寻找什么刺激?当然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刘萍说:我不怕跟你说,我也是郭总安排的,可他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我说:你自愿个屁。我突然在房间里四处看,四处找,像无头苍蝇。我还把冲凉房的门打开,看顶上的天花。刘萍说:你干什么?我说:不干什么,找录像头,找摄像枪,找那双罪恶的眼睛。刘萍说:你把我当成什么人啊?我不卖身,更不会干这种下三滥的事。

    我说:我知道你不会干这些事,你是个好女人,可你周围全是坏人,你不干坏事,但别人会干坏事。你不利用别人,别人会利用你。你稀里糊涂就成了别人的一粒棋子。我心里说:就算你是一个坏女人,我也把你当成好女人,因为你第一次干坏事,你的代价太大了。

    我把衣服穿上,叫刘萍也穿上衣服。坐在厅里喝茶。隔壁又响起了轰轰烈烈的撞击声,看来是第二场节目了。我叹了口气。我的部下连一点顾忌之心都没有。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叫喊声,跟着是杂乱的脚步声。我有些紧张,以为是扫黄专业队在行动。赶紧拉开房门往外看,看到一个女人光着身子在走廊里跑,后面跟着一个男侍应生。刘萍说:不知出了什么事,我过去看看。我说:去吧。刘萍说:孙大哥,我去去就来。她穿着按摩服就追了过去。

    过了十来分钟,刘萍回来了。我说:怎么哪?刘萍说:老姚昏了过去。我一听吓了一跳,这还了得,出大事了。我说:现在怎么样?醒了没有?刘萍说:醒了,服务生找了医生,他有点虚脱,躺在房间休息。我松了一口气,心里大骂老姚混帐。一把年纪了,不行就别好这一口呀。可恶的家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不是把我也套进去了。刘萍说:那女孩吓傻了,这会儿还没回过神来呢。

    一会儿郭洪坤进来了,对我说:老姚喝多了,我让小赵送他走了。我心里有些暗笑,嘴里却说:好,这样好。郭秃在我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递给我一支烟,帮我点上火。然后他自己也刁上一根。接着问我:要不要来点吃的?我知道吃的东西免费,不吃白不吃,可我没有胃口。抽完那根烟,我说:差不多了吧?郭总说:郑直还没出来,咱们叫点吃的吧?我说:你叫吧,我真的没胃口。郭秃说:那我们先走一步?我说:还是等等小郑,一起来的,还是一起走吧。

    我们出来的时候,客房里静悄悄的,好像人全部走光了一样。刘萍送我们到门口。这丫头尽管努力在控制自己,走路还是有点瘸。看来她没有骗我,真是第一次做爱。我有点内疚,轻声对她说:你回吧,别送了。刘萍也轻声说:你还会来看我吗?我说:会,我干吗不来看你?

    我有点面无表情,像耗尽了力气。他们也是一样。我们淡淡地打了个招呼,在大门口分道扬镳。

    第17节:互相学习,共同促进

    回到宿舍已经十二点多,我对着后镜照了一下自己的尊容,简直一个红脸关公。原来路易十三不光价位高得吓人,后劲也足得很。我掏出钥匙开门,门坎上突然站起的一个东西来,吓得我心跳到了嗓子眼。那个东西说:哥。原来是我弟。这位老弟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当年他来我这儿找工作,我好不容易才托朋友把他安顿下来。他却不好好干,我骂了他两句,他就从我视线里消失了。这一走就是五个年头,他不仅跟我失去联系,还跟家里断了音信。

    我这个新宿舍老弟还没来过,不知道他怎么找来的。老弟裂开两片大嘴唇,红唇白齿,像足了河马。他手里提了两瓶酒,我一看,还是茅台呢(不知是真的假的?)。我给老弟倒了杯水,问他:你不是失踪了吗?还跑来干什么?要是以前,他保证一拍屁股就走人,可今天老弟很好笑容,他一张嘴就是合不拢。老弟说:你别激我,怎么说都是亲兄弟。你不帮我,谁帮我?我说:帮你?我可没这么大的能耐。老弟说:你还别说,这回你还真是帮了我一回。我说:是吗?在来这儿的路上捡了块金砖?老弟说:你不用讽刺我,我知道我的斤两,就算赚钱,也是赚的辛苦钱。我和老弟就是这样,见面就吵,吵完了就不见面。我还以为这辈子哥俩再也不会见面了,没想到他还会来看我。只是我怎么就帮他发财了?这倒要问问看。

    老弟从腋下拿出一包花生,撕开封口,倒在茶几上。他一张嘴从来都闲不住,大概知道我这儿没什么东西吃,只好自带干粮。这人好一口酒,没钱买下酒菜,就拿花生下酒。一包花生吃完,一瓶白酒也下了肚。有一阵子他面色发暗,双眼无光,我还以为他酒精中毒,心想一条小命就这么玩完了不成。可下次见到他,不仅活着,面色还很红润。

    老弟把酒瓶拧开,给我倒了一小杯,放在我面前,然后他用瓶底碰了碰杯延,自己先喝上了。我拿起酒喝了一小口,毕竟是亲兄弟,得给他一个面子。何况来我这儿还是他自带酒水。我说:发了什么财?老弟说:说不上发财,刚拿下一个小工程,赚了十来万。哇,牛逼烘烘的,一个小工程就赚了十来万,比我打十年工还有出息。只是我老弟不是做木工的吗?几时做起了包工头?我说:你倒是出息了,在哪儿承包的工程?老弟抿了口酒,慢吞吞地说:要说这工程啦,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想你可能已经用过的,就是你码头那个厕所。我一听就跳了起来。妈的,这都是什么事。我就觉得不对劲,我这傻老弟,连一个木工活都做不好,居然可以承包工作,早就知道有古怪。只是没想到古怪这么大。我想不明白的是:人海茫茫,他们怎么找到我老弟的?又有谁知道我有这么个怪老弟,连我都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他们居然能找到他。真让我叹服。

    我把老弟审了一个晚上。结论是他比我还糊涂。这就像天上掉馅饼,正好掉在他脚上,他把馅饼一口吞了,就来找我报喜。我说:老弟呀,你知不知道你刚到手的那十几万,等于是从哥口袋里拿的?老弟一听就急了,他还以为我要分他一瓢羹呢,老弟说:我可没从你口袋里拿过钱,从来没有。你别想打这钱的主意,这是我的血汗钱。我说:血汗钱这么好挣?这么好挣还叫血汗钱?你都是二十大几的人了,挣过几次这样的血汗钱?老弟说:怎么不是血汗钱?我一没偷二没抢,是做工程拿的。他就是不明白这工程怎么到了他手里,他也不想明白,反正有工程做,有钱拿就行了,别的才懒得管呢。我说:你凭什么能拿到工程?你以为你是谁?别人要踏破铁鞋找你,把工程送给你,你凭什么?老弟说:行了,我知道,全靠你,你是他们的大佬,他们要巴结你。我说:你倒是不傻,你知道了还拿人家的钱,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我要替你去坐牢?老弟说:别蒙人了,以为我不知道,这算什么?这种小事才不会有人管呢。我一听就急了,我一急老弟比我还急。他几口把一瓶酒灌下了肚,然后就对我撒酒疯。他一肚子委屈还没发泄完,就爬在沙发上呼呼大睡了。我拿他毫无办法,只好自己进房睡了。早上起来一看,沙发上没了人影,地板上厚厚一层垃圾。要不是有这些垃圾,我还以为做了一场梦。事实上我拿这件事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当是做了一场梦。

    我老弟又失踪了,这回可能是永久失踪。我想他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昨天晚上我们大吵了一顿。还互骂对方的老娘,我后来才想明白,原来我的老娘和他的老娘是同一个人。这就是说,我给活活气糊涂了。我老弟平生最想不开的一件事是:让我读书,却让他去当学徒(事实是他觉得读书太苦,还不如去当学徒,我老爹拿他没办法,只好放任自流),他打工挣钱供我读书,我书读成了却忘了兄弟情谊,对他不闻不问。事实上我对他还是很关照的,譬如说第一笔工资就拿去给他买电动工具,帮他武装起一个现代化的木工行。可这人很不生性,老是糊弄客户,那些东西看起来很漂亮,一拉回家就散了架。他就这样活生生把自己的生意给糟蹋坏了。他后来就找我要钱,我说:要钱可以,但要说明用途,合理就给,不合理就不给。因为老娘来电话说,他拿了钱去赌,赢了就花天酒地,输了就回家砸东西,打老婆孩子。老弟一听气炸了肺,当年我读书时,要钱可从来没说明用途。那可真是只要开了口,老弟就卯足了劲儿干,赚到了钱就往北京寄。如今我赚到盆满钵满,找我要一点钱就要讲用途。简直是忘恩负义。老弟生气完了,还是缺钱用,只好变着法子蒙我,今天说要买工具,明天说要买原料,后来说要买辆人货车。总之能骗多少是多少。直到我不再上当受骗。如今有了这么一档子事,我跟老弟就势同水火,他大概再也不会来找我了,我就当还了人情债,从此恩断义绝。

    在饭堂吃饭,又碰上了秃头。我远远就对他露出美好的笑容。这笑容无疑对他具有极大的诱惑力,他立即拿着饭兜走了过来。秃头坐在我身边,先问饭菜的质量好不好,接着问品种多不多。我说,好,太好了,太多了,搞得兄弟单位都眼馋了。秃头说:说真的,不讲笑,有意见就提,我们及时改正。我说:是说真话,大家都很满意。兄弟单位也真是眼馋,我每次上去开会,他们就拿这个攻击我。秃头说:真是抱歉,没想到这件事还让你受了委屈,看来你也有很多苦衷。我说:你能理解就好,但你不用替我担心。为兄弟们谋福利,解决好吃的住的,是做好工作的首要条件。我不会像某些同志,为了表示清正廉洁,就让兄弟们吃青菜疙瘩,睡地板。秃头说:佩服,佩服,我们就欢迎这样敢说敢做雷厉风行的领导干部。我说:还差得远呢,要向你们学习,胆子放大一些,步子放快一些。秃头说:互相学习,共同促进。

    秃头一走,兄弟们就哈哈大笑起来,说我们简直在说相声,真是绝了。秃头已经走出老远,听见我们大笑,就扭头看,也不知我们在笑什么。我想他一定很开心,因为他是生意人,看到我们有笑脸,感觉就像出门遇上晴天,他就高兴,看到我们苦着脸,就像出门遇上阴云密布,不知要下雨还是要刮风,心里就七上八下。我一直很替他担心,怕他心脏出毛病,因为他老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政策一变,货运量就降了,政策再一变,货运量又升了。联检单位的兄弟一高兴,柜就走了,一不高兴,柜就扣住了,也不知压到哪天才走得了,这压一天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经常这么压一压,还不把货主全赶跑了?我后来养成了看望秃头的习惯,每天都去他的办公室里坐一坐,看他是愁眉紧锁还是舒展着笑脸。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我的兄弟的作为。这简直是一种乐趣,尤其是在无所事事时。秃头以前也是打政府工的,一定有人对他装孙子,现在他却要对我们装孙子,这种角色转换一定让他难受死了。可是他是生意人,他就得受着。谁叫他一天挣的比我们一年挣的还多呢。

    上午老陆过来了,查一个案子。他在外面吃了饭,跑过来找我杀棋。我下来后就没跟他开杀过,他说手痒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我们刚把棋摆好,秃头过来了,说:想不到哇,主任还有这雅兴。他在我身边坐下,递给我一根烟,又递给老陆一根。我说:中午少过来啊,有事?秃头说:没事,看你忙什么,顺便问一下最近有什么政策。我说:没政策,照旧,全照旧。小平同志说得好嘛,稳定是最大的政治。老陆说:小平同志讲过这句话吗?我说:没讲呀?那是谁讲的?你的马完了。老陆说:别急,谁死谁活还不知道呢。我们一杀开了就把秃头晾一边了,一句话也不跟他讲。秃头坐着看了一阵,觉得没趣,走了。走前说要请我和老陆吃饭,我没答应。秃头一走,我就把老陆的马吃了,然后大军压境,把老陆里三层外三层围上了。老陆一看杀气腾腾的,双手就抖了起来,脸上起了红潮,我知道他血压升高了。老陆为了控制自己,打开冰箱拿出一罐可乐,扯开拉环,咕咚喝了一气,喝完了说:你小子怎么这么莽撞,就知道往前冲。也不看看你处的什么地方,再冲就掉到水里了。我说:下棋就好好下棋,说什么呢?老陆说:我这不是替你担心吗?看看,要丢车了吧?我说:敢情你不是来查案,是当说客来了。老陆说:别这么讲,咱们是兄弟,交交心。我把车搞丢了,没心思再战,举手投降。老陆说:人生如棋,这话是谁说的?真他妈绝。

    老陆还想再下,我把他赶走了。我要迷糊一阵,待会儿还得看一下电脑,看看其他口岸的数据,千万别低过人家。现在我才知道,这个位子不好坐呀,我得把自己解放出来,放权让利,一旦出了事,我就负个领导责任。好过现在这样直接责任领导责任一肩挑。一上班,我就把两个副手叫到我办公室,对他们说:前一段时间,我们在业务上做了些调整,事实证明,这些措施是必要的,同志们对一些问题引起了重视,码头的经营单位也开始检讨他们的制度和经营理念。这项工作已经基本上达到了预期的目的。考虑到码头工作的连续性以及对周围口岸的客观影响,我认为有必要暂缓执行新政策,注意,我说的是暂缓执行,不是不执行,之所以这么做,主要是考虑到口岸和企业的承受能力,我们得给人家一个过渡期,那么过渡时期怎么办呢,按老办法,也就是说,过去怎么干现在还怎么干。不过我要强调的是:谁出事谁负责。大家悠着点。日子长着呢。散会。

    两个副手走后,我靠在沙发里发呆。我觉得脑子里有一团浆糊,思路给浆糊粘得七零八落。那两个家伙一定在背后大骂我,说屎也是我尿也是我,码头给我搞得天翻地覆。领导怎么就派我来治理他们呢。说不定二哥也后悔派我来了,他几次三番打电话给我,叫我不要一刀切,我没听他的。他在上面坐着说话腰不痛,下面全是我一手一脚在做,眼看着短吨缺斤的,品质又相去十万八千里,出了事谁负责?再说,我也觉得这事上面也该治了,就算我不治,上面也会治一治。没想到上面还真不急,硬是让人家以好充次以多报少搞了几年了。这就是说我走得太快了,想出风头把自己想疯了。我对二哥说:这政策刚出台,你非让我改,我也得听你的,可总得给我一个过渡时期吧。这样吧,有谁要关照就给我个电话,我网开一面。二哥一听就把电话挂了。

    我把电话拿在手里,听着里面响着嗡嗡的电流声。过了老半天我才想起把电话放下,然后我就想,不知二哥是什么表情,他大概气得双手发抖吧。同时我还想起了两个大美人:阿文和阿春。我们在桃花潭里泡温泉。二哥对我可是恩重如山哪。下班前我给二哥打电话,二哥一听是我就把电话挂了。他还在生气。我想这可不是个事,怎么着也不能让二哥闹情绪,尤其不能让这情绪陪他过夜。我得找阿文。我经常去阿文的酒店吃饭,帮她订房,当然每次都瞒着二哥。阿文每次见到我就笑得花枝乱颤,如今我们已经情同兄妹了。

    我给阿文打电话,叫她帮我把二哥留下来。我说:你把总统一号给我留着,摆好战场。阿文说:你的二哥我可留不住,如今我是残花败柳,你的二哥已经看不上了。我说:看看,还没赞你,你就把自个儿挂起来卖了。你立诚哥可没求过你。你今天不给我安排好,我就带人来砸你的厨房。阿文听了,先吱吱笑一阵,然后说:我帮你砸,砸了厨房再砸总统一号。如今的女人全变坏了,她不光跟男人睡觉一点也不脸红,说起话来也没一点分寸。好在她办事还算踏实,到六点半打电话给我,说已经把二哥锁在总统一号里,问我下一步如何炮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