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8月29日这一天,从汉口整训地出发、由俞济时任师长的第五十八师也到达了嘉定。

五十八师和五十一师一样,原来都属于地方部队的番号,后来老五十八师和红军作战吃了败仗,那个倒霉的师长便被摘了乌纱帽。到俞济时走马上任时,该师除原来的残部外,还并入了浙江省的三个省级保安团,逐渐发展成为一个两旅四团的甲种师。

那段时间,涌入上海参战的全国各地部队源源不断,为了便于协同配合,统帅部重新编制了一批军级番号,并将各师分别编入新军。8月30日,成立第七十四军的命令正式下达。第七十四军编制内的部队包括五十一师、五十八师和一支官兵多为贵州人的独三十四旅,俞济时出任军长兼五十八师师长。

抗战之前,无论是国民党的中央军,还是各地军阀,一般都是根据派系来划定部队统属的范围,这个在西方乃至于日本都不可思议的建军规则,在中国却早成惯例。倘若不是抗战需要,类似怪圈是很难被打破的,因为它涉及一个最让军事主官们忌讳的话题:“吞并。”王耀武曾经绞尽脑汁要绕开的,就是这座大坑。

抗战让大家都自觉地放下了这本细账。王耀武更无所谓,从补充旅时期起,正是由于得到俞济时的关照,他的部队才能够做到稳若泰山,而王耀武本人也非常知情识趣,在已与俞济时脱离上下级关系的情况下,仍然要把每日行军和战斗情况抄送一份给俞济时,俨然把俞济时当成了自己永远不变的上司。如此密切的关系,使得两师合并成为水到渠成。至于独三十四旅,本身战斗力极为有限,有两个中央军级别的部队在前面挡着,无疑也让他们身上的压力减轻了不少。

七十四军成立后,五十一师主要负责施相公庙的防御,五十八师则坚守罗店西北侧阵地,相对而言,独三十四旅只需看住浏河口,防止日军从那里登陆即可。

中国人在上海抵抗的顽强程度,大大超出了日本政府乃至西方观察家的预料。

此前美国人卡尔逊已乘坐“麦金利总统”号客轮来到上海。这是他第三次来上海,其最初目的并不是观战,而是为了学习汉语,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会一头撞进战争的旋涡,而且战争居然会打成眼前这个样子。

1927年当卡尔逊第一次到中国的时候,正值北伐战争,那时候的中国明为统一,实质仍是一盘散沙。作为军人,他对当时中国军队的评价很低,一方面是看到中国军队从组织、训练到装备都相当成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发现中国军人尤其是军事领导人的忠诚度不高,“城头变幻大王旗”,朝秦暮楚几乎是普遍现象。

卡尔逊看到的,日本人也看到了,而且也正是看到了这一点,日本政府的领导人才会悍然发动侵华战争。他们满以为,只要战端一开,中国就会出现内战中曾多次出现过的情景,到时他们所要面对的,不过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弱国,以及许多相互争吵和掣肘的不同军事政治派别。按照他们的想法,要搞定这群忙于内耗的中国人,最多只需像从纸盒里抽面巾纸那样,稍微一用力,就能全都给截断戳破了。

这明明是“地多、人弱、速来”的节奏,可现实却还是和张狂的日本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不管日军攻得有多猛,张牙舞爪的姿势有多吓人,人家都在照旧抵抗,而且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一个够分量的中方军政领导人闹分裂或倒向他们一方。

秘密到底在哪里?

卡尔逊兴趣大增,他很干脆地放弃了原计划,随即以美国海军官方观察员的身份,想方设法弄到了一张赴前线采访的通行证。

当卡尔逊凭借通行证进入前线战壕时,他发现中国军队的武器装备仍旧十分寒酸。本国军工生产的落后以及世界各国的武器禁运,使得多少年前就该被淘汰的各式枪支还在大行其道,士兵的枪支型号也因此五花八门,德式的,俄式的,捷克式的,都有。

由于自动火器严重不足,禁运范围以外的德国造驳壳枪反而成为一大亮点,它们被装在木制枪托上,当冲锋枪用。

看到卡尔逊进入他们的掩体,官兵们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卡尔逊在北平供职时曾学过两年中文,他用中国农村习惯的问候方式打招呼:“你们好,老乡!”

这个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立刻把众人都给逗乐了,也拉近了双方的距离。在通往后方的交通壕里,卡尔逊遇到了一个列兵,对方用非常流利的英语问他:“你是美国人吗?”

这下轮到卡尔逊吃惊了。在他的印象里,中国尽管人口很多,但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并不多,并且一向有着“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的谚语,不是走投无路,谁也不肯去当兵。

见卡尔逊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列兵笑着告诉他,自己毕业于一所美国大学,回国后做了教师,是抗战军兴,才投笔从戎拿起了枪。

卡尔逊顿时对列兵的话产生出浓厚兴趣:“中国军队里有很多像你这样的人吗?”

列兵做了肯定的答复:“在我们国家,恰恰是中学和大学的学生,多少年来都保持着民族主义的理想,坚持要抵抗日本人。”

相对于外观上一览无余的装备,卡尔逊更看重部队所展现出来的精神面貌和职业素养——与十年前大不相同的是,起码士兵们现在知道自己是在为何而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