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映着奔腾的长江。

江上航船破浪前进,一声声汽笛长鸣。

南京街头,笼罩着紧张不安的气氛。国民党军警特务走街串巷。学生们示威游行,高呼口号,要求美军退出中国。1946年底,因为美军强奸中国女学生沈崇而引起的北平大规模反美游行并向全国各大城市迅猛发展,一个月内参加人数在50万以上,超过了“一二·九”运动的规模。这声势浩大的反美游行,标志着蒋管区人民斗争的新高涨,使得蒋介石大为恼火。

傍晚,一辆辆美式吉普车,绕过学生游行的街道,开进蒋介石官邸,在一幢米色大楼门口停下。这里,戒备森严,茂密的松树林中,到处是明岗暗哨。墙上“国防部”三个大字赫然在目。国民党高级将领们登上二楼,沿着曲折的走廊,穿过三道铁门,来到作战室会议厅。

规定的时间已到。主持会议的蒋介石,却迟迟没有出现。人们的情绪本来就很烦恼,因为这些从前线召回的将官们差不多都吃过败仗,不知道蒋介石会怎样处置他们。从1947年1月起,国民党的全面进攻已经被我粉碎,战争处于一种拉锯的形势,也就是敌人尚有局部的进攻,我军也有局部的反攻。为了进行新的战略部署,蒋介石决定召开特别军事会议。可是,会议为什么还不开始呢?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大厅里闲谈。身材魁梧的“独眼将军”柳汉,在一旁踱步沉思。国防部特工处张处长坐在角落里抽烟,不时向柳军长瞟上几眼。瘦长的郭师长走到柳汉面前立正敬礼:“柳军长,我师奉命攻打延安,特前来向您报到!”

柳军长伸出双手:“哈哈,郭师长,我的老同学!很久不见了。你可好呀?”

“好,黄埔军校第二期毕业生,到现在还只是个师长!”郭师长小声说,“柳兄,都是因为我当年参加过共产党……”

“老弟,你不必多虑嘛,”柳军长说着,慢慢走到张处长背后,朝他斜望了一眼,故意提高嗓门说:“郭师长,委员长这次亲自下令调你去攻打延安……”

“柳兄!”郭师长立即兴备起来,“不瞒你说,接到攻打延安的命令,我三天三夜没睡好觉呀!”

“我也是。不过……”柳军长眯起一只眼,“你大概是由于高兴吧?”

“你呢?”郭师长用好奇的目光望着他。

柳军长轻轻叹了口气:“我嘛,担心多于高兴啊!”

“担的什么心?”郭师长寻根究底地问。

柳军长压低了声音,意味深长地说:“老弟,两年之内,我恐怕要死在陕北。”

郭师长吓了一跳,俄而又仰天大笑:“哈哈哈!柳兄呀,你真会开玩笑。”

柳军长神情严肃地:“不,老弟,这不是玩笑。记得吗?去年7月,我们认为只要四个月,就可以打败共军。可现在,战争已经打了八个月,共军不仅没有被消灭,反而越打越多,国军却损失了70万人。八个月就损兵折将70万,怎不令人担忧啊。”

郭师长若有所思地:“柳兄,你是国民党中央候补委员,赫赫有名的一军之师。倘若你也如此悲观,那我这个师长还怎么当呀!”

蒋介石的侍卫长走来,老远就叫道:“张处长!你已经从上海飞来啦?委座刚才还在问你呢!”

“侍卫长,委座下了命令,我怎敢怠慢一分一秒呀!”张处长说着,为侍卫长打着了打火机。

侍卫长吸了一口烟,忙问:“上海学生闹事怎么样啦?”

“我一到上海,就……”张处长做了一个杀鸡的动作,和侍卫长相对大笑起来。

看见柳军长和郭师长就在旁边谈话,侍卫长拉着张处长走上前去,说道:“我来介绍一下……”不等侍卫长说完,张处长就已经伸出手来:“柳军长,郭师长,久仰,久仰!”

侍卫长赶紧向柳军长和郭师长介绍说:“这是国防部特工处张处长。委座连夜把他从上海叫回来,要他跟你们一起去攻打延安。”

张处长躬身说道:“今后,还要请二位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郭师长说罢转身问道,“侍卫长,这个会怎么……?”

“啊,胡宗南将军一到,会议马上开始!”侍卫长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口令:“立正!”

全场肃立。蒋介石戎装佩剑,迈着方步走进会议厅。他向将官们连连招手,说着:“好,好。各位请坐。宗南一来,我们就正式开会。”

大家纷纷就座。蒋介石身旁空着一个位置,特别引人注目。人们知道,这个位置是特意留给第一战区司令长官胡宗南上将的。

这时候,胡宗南乘坐吉普车,正从飞机场疾驶向国防部。这位中等身材、微微发胖、51岁的将军,从1927年“4·12”以来,就成为蒋介石的“得意门生”。蒋介石对他的信任,甚至超过了陈诚。因此,陈、胡之间矛盾尖锐。1946年11月,蒋介石秘密策划攻打延安的时候,陈诚请他将胡宗南调离陕西,到郑州绥靖公署当代理主任。显然,以陈诚为代表的一派,对胡宗南担负进攻延安的指挥能力表示怀疑。胡宗南得到这一情报,在奉命去南京之前,召集少数高级将领开秘密会议,决定拒不接受郑州之议。后来,由于吕梁、太岳我军发起晋西南战役,迫使胡宗南主力从陕西东渡黄河到了山西,蒋介石进攻延安的计划再次搁浅了,胡、陈之间的这场斗争才随之缓和下来。如今,蒋介石在他的全面进攻被我粉碎、感到走投无路之后,决定抛出他的最后一张王牌——胡宗南,用胡宗南的全部兵力攻打延安。这就使胡宗南身价百倍,竟然要坐上“第二把交椅”,连蒋介石也要等他来了才能开会。胡宗南下了车,整了整将军服,大步走进国防部。

侍卫长在楼梯口笑脸相迎:“胡长官,请!”

胡宗南迈着军人的步伐,走到蒋介石面前立正敬礼:“校长,宗南来晚了一步。西安气候不好,飞机未能按时起飞。”

蒋介石满面笑容地拉着他的手说:“宗南,大家都在等你哪。快请坐,坐。”

胡宗南紧挨着蒋介石坐下,真感到受宠若惊,一时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是好。

蒋介石宣布会议开始。接着,参谋总长陈诚站在一幅大地图面前,叙述了关内外的军事形势,阐明了蒋介石新的战略方针。蒋介石嫌陈诚讲话有气无力,按捺不住地从座位上站起身来,走到地图跟前尖声说道:“请看,山东和陕北,是中共的左右臂。这次,我们要集中百万大军,先把中共的左右臂砍断,然后再刺它的胸膛……”

“胸膛?中共的胸膛在哪儿?”胡宗南的副官处长钟鸣不解地问。他正在隔壁和侍卫长聊天呢。喜欢炫耀自己的侍卫长,指着地图滔滔不绝地向他讲解:“你看,这是黄河。晋冀鲁豫刘邓共军对我们是一大威胁,可我们又没有兵来防守。于是,委座决定,在河南花园口堵口放水,使黄河天险变成40万大军,把刘邓共军困死在黄河以西。这就是委员长的‘黄河战略’,明白吗?”

“嗯,明白。”钟处长连连点头,“那么,胸膛呢?”

“别急嘛,老弟。”侍卫长吸了一口烟,接着说,“我们要像赶鸭子那样,把山东共军赶到黄河以北,把陕北共军赶到黄河以东,然后在华北平原,来一个瓮中捉鳖,聚而歼之!”

“啊,华北平原就是中共的胸膛!”钟处长恍然大悟。

“对,对!”侍卫长连声说:“委座的方针,还是先关内,后关外;战争继续在共匪地区进行,以消耗其人力、物力,把共匪老巢捣个稀巴烂!”

“厉害,厉害!”钟处长站起身,望着窗外。

会议厅忽然传来一阵吵嚷之声。钟处长忙问:“怎么回事?”

侍卫长把手一挥,仿佛他早料到似的:“嗨,事情就坏在那帮窝囊废手里。尽吃败仗!委座很快要把他们撤职查办啰!”

“都是谁呀?”钟处长追问。

侍卫长故弄玄虚地:“不久,你就会知道的。委座要陈诚、顾祝同、汤恩伯亲自出马,担任前线指挥;而对你们的胡将军,则更要委以重任。人家都在传,说胡宗南将军是‘蒋委员长第二’。老弟,你也要青云直上啰!到时候,可别忘了你林大哥呀,哈哈哈!”

吵嚷一阵之后,会议厅又鸦雀无声了。侍卫长沉不住气了,踮着脚尖走到门口,从门缝向里边望去。只见人们低着头,像做祷告一般。蒋介石板着面孔,很不高兴的样子。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早就跟美国人说过,和平谈判是根绳子,捆住了我们的手脚。一捆就捆了我十个月,却给了共产党以喘息之机。现在好了,放手地打,打!积20年之经验,我深知对付共产党只能使用武力,加以消灭。诚然,战争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在前线,我们打了一些败仗。在后方,又有工人、学生闹事。这也不足为奇么!可是,有人却借……借机散布悲观言论,动摇军心、瓦解士气,这是绝对不……不能容许的!”

听到这里,柳军长和郭师长相互望了一眼。就连这样一个细微的表情,也没有逃过张处长的眼睛。蒋介石在讲上边那几句话的时候,手里正捏着张处长偷偷递给他的纸条,上边写着柳军长小声对郭师长说的话:“两年之内,我恐怕要死在陕北。”

蒋介石讲完话,大家还是默不作声。侍卫长在他耳边悄声说:“夫人来了,有要事请你出去一趟。”

蒋介石生气地把手一挥,然后对大家说:“现在,请各位就新的战略方针发表意见。”

场内仍然是沉默,难以忍受的沉默。

突然,长江上的汽笛打破了黑夜的寂静,使蒋介石感到非常刺耳。他霍地站了起来,气得摇摇欲倒。

坐在旁边的胡宗南乘机而立:“校长新的战略方针极其英明,学生无限敬佩,衷心拥护。宗南不才,誓为党国尽忠,就是粉身碎骨,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此次,若不光复延安,把共党中央和****主力消灭在陕北,或赶过黄河,我……我胡宗南愿受军法制裁!”

场内响起了有礼貌的掌声。郭师长起劲地鼓掌。柳军长却轻轻地拍着手,对胡宗南立下的军令状暗暗地冷笑。一肚子火气的蒋介石,望着胡宗南这位黄埔军校的第一期毕业生,脸上渐渐地露出了笑容。他握着胡宗南的手,感动地说:“我……祝你成功!”大厅里又是一阵掌声,紧张的空气似乎消失了。

侍卫长又在蒋介石身边耳语:“夫人有要紧事。你再不出去,她要闯进来了!”蒋介石赶紧离开会议桌,匆匆走出了大厅。

休息的时候,人们纷纷猜测,蒋夫人深更半夜跑到国防部来,这可是异乎寻常。肯定有紧急的大事,而且是和美国有关。

果然,半个钟头不到,蒋介石重又精神抖擞地回到会议厅,郑重地宣布:“司徒雷登大使说,美国政府准备再给我们三亿美元的军事援助!”全场报以热烈的掌声,好像吸毒成瘾的人又打了一针吗啡。但是,蒋介石却摆了摆手加以制止,突然喊了一声:“注意!”人们的神经立刻紧张起来,屏息等候着。大厅里寂静无声,掉根针好像都能听见似的。蒋介石刚要开口,那长江上的汽笛,声震夜空,撕人肺腑,从人们的心头滚滚而过。柳军长听到这声音,感到不寒而栗。蒋介石却十分恼怒,但竭力克制着自己,慢声说:“3月10号,莫斯科四国外长会议开幕。会上要讨论中国问题,美国盟友希望我们予以配合,在3月10号之前拿下延安。记住,3月10号!”接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请诸位以党国利益为重,振奋精神,同德同心,按照新的战略方针和部署立即行动!”

这次会议之后,穷凶极恶的蒋介石,采取了一系列疯狂的步骤——

3月7日,蒋介石将我党驻南京、上海、重庆的全部人员驱逐回延安。

3月8日,蒋介石秘密集中一千名伞兵在西安待命,又要对延安发动突然袭击。打入敌人内部的我地下工作者,及时地将这一重要情报电告延安总部。党中央及时采取了紧急措施,使敌人偷袭延安的计划再一次破产。

3月9日,蒋介石不顾人民的死活,下令在黄河花园口堵口放水,淹没了无数的村庄、良田,造成了人民生命财产的严重损失。他妄想利用黄河的滔滔之水作为他的所谓“40万大军”,防止我刘邓大军南下作战,并将山东我军赶到黄河以北,使沿河解放区军民无立足之地。蒋介石又加紧调集汤恩伯等三个兵团共25万大军,准备向我山东解放区实行重点进攻。

3月11日下午,驻延安的美方联络官赛尔斯上校、勃脱勒少校等三人飞离延安。

3月12日拂晓,国民党飞机轰炸延安。第二天,胡宗南指挥十万大军向延安进攻。蒋介石集中了他所有的五分之三的空军,从早到晚对延安狂轰滥炸,几天内扔下了几十万磅炸弹,其规模之大、来势之猛,为中国历史上所罕见。

延安成为一片火海。

党中央、毛主席怎么样了?全党、全军和全国人民,日日夜夜都在担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