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药一天天的损耗,兵员一个个的伤亡,援军又杳无音信,情况一天比一天严重紧张起来。方先觉食不下咽,睡不成眠,以酒解愁,日见消瘦。

8月1日,吃饭时,在座的有督战官蔡汝霖、高参彭克复、参谋长孙鸣玉、副官长张广宽等将校,方先觉好象是自言自语,又好象是在询问大家:“衡阳的前途究竟怎样?本军的出路又在何处?”见大家默然无语,便又点名问蔡汝霖道:“督战官,你看如何?”

蔡汝霖只好答道:“我想,层峰对衡阳、对10军的安危,一定十分关切。虽然我们面临困境,相信一定会有办法的!”

方先觉叹息道:“但愿如此!我们不做瓮中之鳖,再不济也要做犹斗之困兽。无论如何,我当以死报国!到时你们谁都不要拦我!”

“军座,不能,也不必如此!”蔡汝霖不知如何答好。

“是啊!军座,千万不要轻言自决!”孙鸣玉参谋长分析道“一来衡阳乃目前我国西南控制日寇的唯一前进据点。衡阳若失,则等于失了西南的二分之一,中央决不会坐视。二来衡阳保卫战事关国际观瞻,敌我双方均志在必得,我军外围有10余个生力军,最近的援军离城不过10里。敌军以劳攻逸,两面作战;我军是以逸待劳,两面夹击,且制空权还在我军手中。如若衡阳失陷,岂不影响国际对我国的观感!第三,委座既然已经预示我军:到必要时一定指挥陆空大军,前来挽救衡阳。否则,如果失信,下次谁还敢奋勇守城?”

“两位言之有理。我们希望解围,当然不是马上就可解围。假如只守3天援军就到了,那任何部队都能守,岂能显现出我‘泰山军’之战斗精神!所以苦守的时间愈长,则愈显我军战斗之坚韧;援军进城迂缓,则更觉守军之伟绩。”方先觉越说越激动:“古今中外,鲜有例外。但凡成功成名者,皆由苦撑苦立,艰苦奋斗,流血牺牲得来。这好比赵子龙单骑救主。若不是在百万曹军中把阿斗太子就出来,哪有他的戏唱?!要想报效国家,成就功名,没有机遇也是白搭。委座选定我们10军守衡阳,意义深刻,这是我们的荣耀啊!现在我们忍一时之苦痛,得千古之荣誉,值啊!诸君你们说,值不值啊?”

方先觉说完大笑起来。众人连声说值,也随之大笑,一时竟忘记身陷围城,唱起戏曲,自娱自乐起来。先是蔡汝霖扮曹操唱了一曲《捉放曹》,接着就是彭高参扮演杨四郎唱的是《坐宫》,由党部的潘科长拉胡琴伴奏。众人摇头晃脑,敲桌拍掌,如痴如醉,日军的炮弹也来不停地喝彩,好一番“苦中作乐”呀!

8月4日,经过前两次总攻,再加上第3次总攻的前两天消耗,第10军已经是捉襟见肘,再艰难不过了,怎么办?

彭高参建议:“不如将沿江及草河一带的兵力收缩集中,顶到西南主攻方向。”

蔡汝霖接言道:“也只有如此了。可继续将军部、师部的官佐杂夫,除有非常特殊之任务外,一律编成战斗成员,去接防这两处阵地。将替换下来的暂54师的1营兵力集中,选择与援军最近的攻击点强行突击,放手一搏,也许是希望之所在!不过,要报请上峰批准才行。”

方先觉十分沉重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孙鸣玉参谋长无奈地说:“官佐已经一编再编,哪里还有那么多人?”

副官张广宽处长闻说,也插话道:“最近占了几卦,总是不太好。因此,也未敢向军座汇报。”

“怎么样?但说无妨!”方先觉说。

“连占了3卦,两个下下,一个中下。形势堪忧,不好说呀!”张广宽答道。

8月5日下午,方先觉召集紧急军事会议。第10军将军以上的军官都参加了会议。他们是第3师师长周庆祥少将,第190师师长容有略少将,预备第10师师长葛先才少将,暂编第54师师长饶少伟少将,第10军参谋长孙鸣玉少将,高级参谋彭克复少将,战区督战官兼炮兵指挥官蔡汝霖少将。

将军们大多数是刚从前线赶回来的,破碎的军衣满身战尘也顾不得拍打,硝烟熏烤过的面庞黝黑发亮。葛先才和容有略两位将军身披几处战伤,身上缠绕着绷带。军部防空洞里空气沉闷,在日军重炮轰击和飞机轰炸下,微微颤抖着。洞中并不比地面上舒服多少。

方先觉意味深长地扫视大家一周。此时,将级部属幕僚们也在默默地注视着阵中主将。方军长首先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军情形势大家都很清楚,我就不多说。现在我们的关系比父母、妻子等血亲、姻亲还要亲,还要密切。大家既然是同呼吸,共患难的一个生命体了,谁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剖腹讲来!”

方军长一提出这个事关衡阳安危和大家生死悠关的重大问题。会场空气骤然紧张起来,仿佛要爆裂一般,焦虑侵袭了每个人的脑筋和心灵,一时间,谁都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

将军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还能有什么好办法?委员长已经明电指示“一死报国”。衡阳的战事的作用不用说,大家心里都清清楚楚,怎么办呢?大家从方军长紧锁的眉头和愁容上看不出什么,绞尽脑汁地衡量着能够拿出来的办法和拿不出来的办法。一座危城,除了死守和阵地共存亡之外,其他的办法谁愿意说出来?

最好的办法就是解围。求援求救的各种各样的办法都想尽了。收缩阵地,修复工事,挖掘战力潜能,巧妙排兵布阵火气配置的工夫已经达到了极至,才坚持了这么久,才坚持到了今天。将领的忠诚善战,战士的坚贞勇敢,军民的密切配合,本着对国家、对民族的高度热爱、强烈责任感和自信心,才能创下如此辉煌的战绩。

但当这一切都做到了极至的时候,下一步该怎么办?何去何从,难道是一个可以讨论的问题吗?

长呼久盼的援军始终不至,反复出现又消失的救援枪声远了又近,近了又远,都在不断地销蚀着将士们的信念与决心。希望又失望,失望又希望,第10军的将士们在如此艰难的困境中作战。友军呢?为什么拿守军的生命当儿戏;委座呢?“再守3天,援军即可进城”的许愿,这样轻许的诺言已经令将领们不再相信。

第10军怎么办?自己来讨论自己的命运,还有什么办法!

师长们凝重烦闷地思索着,深重的气氛像铅块一样沉重地压在人们的心头;抑郁的心情使得大家都好象要发疯一般;紧张的空气仿佛划一根火柴就会爆炸。这些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怒吼嘶喊惯了的汉子们,一时间紧绷着嘴,大气都不敢出。

这的确是一个难于思索的问题。第10军已经坚守衡阳作战45天,吸引日军超过10万以上,有力地阻滞和挫败了日军的进攻势头,灭了日军的士气和嚣张气焰,打乱了日军的战略部署。仅仅一个第10军,几乎让整个日本帝国的一号作战计划中途夭折,让东条英机的日本内阁倒了台。

可是,第10军创下的这个有利战机,为中国军队开拓出广阔的战略空间,却就这样平淡地流逝,这样无谓地消失,战争的态势没有得到及时的扭转。真正是令人痛心,令人扼腕叹息。

第10军实实在在创下了辉煌的战绩,付出了6000多官兵的生命。他们有的长眠于地下,有的却暴尸街头;还有多达8000的伤病员,他们缺医少食,奄奄一息,惨绝哀号,谁来替他们负责?他们的命运和前途应该是什么?在全城个阵地仍在坚持苦战残余的官兵们,他们的战斗结局应当是什么?

战斗当初,谁不想当杀敌英雄?谁不想为国立功受奖?谁不想被提拔重用?谁不想为维护第10军的英名,打出军威,打出气势?谁不想使方先觉军长为代表的将士们成为抗日英雄?!

这些官兵们心怀着一个朴实的想法,那就是能赢得一个在抗日名将方先觉军长手下打过仗,或是守过衡阳而荣耀,而自豪,而觉得不虚此行,不负平生!但此时此刻,他们陷入苦战,陷入一片迷茫之中。一些纷乱的忧虑,在干扰着他们的信心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