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猛烈炮轰,将岳屏山阵地的地堡、战壕,高地两侧的村庄屋舍,五显庙西端的铁丝网以及阵地前的木栅等全部击毁。然而,在木栅被破坏的同时,守军阵地在悄然发生着新的变化。这变化弄得日军官兵们好久还摸不着头脑,待花费了巨大的鲜血和生命的代价后,才渐渐明白是乍回事。

原来日军发现每当重炮轰击,将第10军的表面阵地炸的一片狼籍时,发动冲锋的日军以为守军全部被炸死,即便没被炸死。也应该被震晕,于是争先恐后,蜂拥而上,企图夺得头功。然而却总是会被阵地前池塘中贴着水面的密集枪弹打得死伤惨重,所逃无几。日军炮兵观测员反复侦察、勘测,却未能发现国军的步兵发射点究竟在什么位置。这些贴着水面射来的枪弹造成日军步兵进攻反复受挫,日军炮兵无奈,只好又对已经炸塌的国军碉堡、地堡等工事重新轰炸一番。但还是不能清除国军的射点,一旦攻击开始,水面上又像刮起一阵风暴似的,冲锋在几条小路上的日军纷纷中弹倒地。

难道这些枪弹是从水里发射出来的吗?日军仍然是云里雾里,百思不得其解。

穷则生变,急中生智,苦干还得加巧干才行。有勇无谋算不得英雄好汉。既然穷得没法与日军比宝,第10军的官兵们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构筑防御阵地上下足工夫,做足文章。

到8月5日,恼羞成怒的岩永汪中将在望远镜里发现,岳屏山下池塘的东侧有一片洼地,于是命令炮兵轰开分隔洼地和池塘的堤埂。日军重炮联队以30发炮弹急速群射,将堤埂炸开一个大缺口,池塘里水急速下降,露出了宽阔的池底。这时日军才观测到一种奇异的情况:原来中国军鉴于多次战斗中,其高地上的碉堡等地面工事极易被日军炮火所压制与摧毁。因此,即使吸取教训,将岳屏山正面阵地的最前沿,降低到与池塘边沿同一水平,缩少了枪眼的上下幅度,上面再覆盖上铺路的石头,并用木栅巧妙隐蔽起来,十分成功地躲过了日军的炮空火力。

“支那军,狡猾,狡猾的,大大的狡猾!你们的,蠢猪,笨蛋,大大的傻瓜!”岩永汪好一阵痛斥自己手下的将佐们。

日军众将佐只得唯唯诺诺,点头哈腰,面露媚笑。

这就是造成日军重大伤亡的“水面工事”。这些工事修在战场的最前沿。当日军冲锋,看看离国军阵地还有好远一段距离,其实已经冲到了“水面工事”的跟前了。国军士兵们隐蔽疾射,弹如雨泼,进攻的日军毫无防备,也无处躲藏,光在岳屏山阵地前这一处“水面工事”前毙命的日军官兵就不下500人。

只是这“水面工事”的守卫则是破釜沉舟,置之死地。试想,就那么块屁股大的地方,积水齐腰,事先得趁黑夜悄悄潜入,白天得呆在里面一动不动,否则,难免不暴露目标。

战到8月5日,战斗已经与前段不可同日而语。第10军的阵地工事遭到日军炮空火力的毁灭性打击,而此时第10军已经再夜无力来修复工事了。因此,毁坏一处,就少了一处。

预备兵力一直是第10军在防御战中运用得最好的机动力量。敢于拼杀的阵前将士们无不坚信:在他们最需要职员的时候,预备队一定会及时赶到!哪怕是处在千钧一发之际,他们的军长也会及时第派来援兵。方先觉军长的手极其灵活地拨动着第10军的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脉,日日夜夜,分分秒秒。然而,在8月5日这一天,所有的指战员都感到,最后的关头到了,只有与阵地共存亡了。

与阵地共存亡,代表着一种精神,也代表着一种战略思想。抗战以来,正面战场打了多少这样的仗啊!我们不能单纯从军事上来看待这样的精神,也不能用保守的观念来单调地评价这种思想。人在阵地在,台儿庄战役的池城峰、王铭章,宜枣战役的张自忠,第二次长沙会战中的第52军史恩华营,500壮士坚守湖北比家山三天三夜,全部壮烈牺牲,满山遍野,全是碎尸,没有一个烈士是完整的。如果没有这种与阵地共存亡的命令和这样的英雄楷模,强敌压境,正面战场的防线还不知道要后退收缩到什么地方去呢!

第10军下一步面临的就是这样的境况,那就是与阵地共存亡了。所有阵地上的机枪弹在消耗,手榴弹在消耗,指挥员在消耗,士兵在一批批地消耗。指战员数量在不断减少,阵地在不断地收缩。四周日军在不断围攻进逼。中美空军的飞机不敢低飞,更不能空投。兵力无法抽调无法补充,哪里都不敢动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每时每刻地自然消耗着••••••

希望到底在哪里?救兵到底在哪里?东,西,南,北?多少电报都是空谈,一个团,只要冲进来一个团,就有希望,就有办法!这是锥心的请求,这是泣血的期盼!怎么,连一个团都没有吗?一个团,一个团就能使第10军获得新的生命力,就能使第10军挡住日军的虎狼之师。

方先觉在危急中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称他的校长为“蒋委员长钧座”,他给对自己有成见的薛岳司令长官发电,给他的军校的三期同学、第24集团军总司令王耀武发电,他给第10军老军长、自己的老长官李玉堂发电,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不指望那些回电中的宏图大愿,只提出一个要求:“衡阳危在旦夕,个人事小,国家事大,救兵如救火,无论如何,请派一团兵力,冲进城来,我们自有办法!”

刚直诚实的方先觉很少求人,他这是在苦苦哀求乞告诸将帅了。第1次总攻之后,我方先觉不是命令在衡山一带打游击,偷袭日军运输线的第3师第8团冲进衡阳城来了吗?这一以少胜多、以弱击强的成功战例不是已经上报到你们军委会备案了麽?前不久,我第10军特务营只用一个加强连的兵力,才150人,也是成功地杀进杀出日军阵地。这么啦,这是这么啦?现在我第10军别的什么也不提,就提“派一团兵力,冲进城来”,这要求不高吧!为什么都不能如愿呢?

大兵10万合围,就不指望了;“胜利大会师”也不提了。只提派一团兵力这个最低要求,这是一个多么令人悲怆、耐人寻味的要求啊!我第8团、军部特务营先后可以没有任何力量的协助独力冲进城来,而城外10多个军、数十万大军,怎么就连一个团都送不进来呢?!

难道这是天意?!此时,方先觉苦不堪言,沉默无语。

第10军已经成了一个空架子,很多连队已经名存实亡,剩三五个人,七八条枪,士兵代理着连长。班排长全死光了,也有团长代理着班长的职务,因为整个团队就只剩下一个班人数和一个孤零零的团长。

方先觉要一个团,只要来一个团,他就能分斤拨两,调配停当,把已经缩少了的阵地,把整个的防御体系重心构建起来,就能抵挡住日军的攻击。此刻,就这样,一座重要战略城市的命运,一个曾经辉煌的军团的命运,都无情地压在了闷坐愁城中方先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