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月天的衡阳,昼长夜短,有时下午八点天还未完全黑下来。虽然月亮在东边已经悄然升起,西边的夕阳却迟迟不肯落下去,闹得漫天的晚霞灿烂无比。衡阳真不愧“鱼米之乡”,保卫战开始时绿浪翻滚的稻田秧苗,此时已经变成金灿灿成熟的稻谷。晚风吹过,带来稻谷阵阵清香,满眼弥漫的是金黄色的稻浪在翻滚起伏,一望无际,一直到衡阳盆地边沿的远山脚下。

要是在平时,该是抢收抢种的农事大忙时候了。那时,到处是一家家、一村村的农人在忙着收割早稻,抢插晚稻。满垄满町人声鼎沸,打稻的梆梆声轰然作响,汉子们抬梆桶、挑谷子吆喝的号子声此起彼伏,大姑娘小媳妇们割稻子、插秧苗的欢笑声,小莱叽小妹叽兴高采烈的打闹声,夏日里有一阵没一阵的蛙鼓虫鸣声,偶尔还传来一声声哞哞浑厚的耕田的水牛叫声••••••交会成一曲动听的湘南农耕交响曲。为抢季节,农人们甚至在萤火虫漫天飞舞的晚上,也是就着明朗的月光或是灯笼火把的,整夜地忙碌着,期盼着一年好的收成。

现在,这一切都被彻底改变,战争正在摧毁和改变着一切。漫山遍野的尸体代替了劳作的人们,令人窒息的恶臭代替了稻香,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代替了农耕交响曲••••••又是一年的好收成不是毁于战火,就是变成了下乡抢粮的日军临时粮仓。而衡阳守军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粮食被糟蹋,无计可施,徒唤奈何。

这一天,为加强防御而绞尽脑汁的葛先才,忽然想起禁鱼令来,于是打电话给几个团长。得到的回答都相差无几,那就是如果是别的命令,全军都是令行禁止,惟独这个禁鱼令难以贯彻执行,或者是阳奉阴违。连以下的官兵一致对外,但到抓鱼之时,既对对面的日军设立警戒线,也对自己的营团以上的官长设立境界哨。

“师长,没办法啊!我们营团长还没有到达连排,下面就有人通风报信,抓鱼者则迅速回到阵地,穿好军装,若无其事一般。一到官长离开,又依然故我,溜入池塘抓鱼。”第29团朱团长如实报来。

“师座,官兵们无菜佐餐已久,营养不良,智慧体力都难以支撑这持久的鏖战。而影响战斗力至巨的,不单是体力,尤以精神上的压力为最啊!所以,基层官兵们誓死冒险抓鱼,一来固然是为了改善饮食;其实际更多还在于好玩,调剂战时的精神生活,松弛那时刻绷紧的神经。”第30团陈团长如是说。

“师长,我军官兵们副食全无,营养缺乏到了极点。一个个面黄肌瘦,双目深陷,胡子拉渣,神情憔悴,疲惫不堪,面目全非有如病夫,比之久受折磨的囚犯又有何异。即使如此,还要与倭寇夜以继日的拼杀。说实话,我是没有办法让他们停下来不去抓鱼的!”第28团曾团长更是直言不讳。

葛先才问过一遍,已经默默无语。其实,他何曾不知道这些。上下都是心照不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做不知道。只是在心中默默祈祷,但愿同样心力交瘁、疲惫不堪的日军识相点,不要射杀我军下水抓鱼者。唉,我多么可敬可爱的兵士们!你们生无怨言死无惧色,奋战不止,真堪称民族精英,国家干城,多么令人敬爱怜惜呀!当下形势,我们这些军师团长们也是无奈得很,忧愧交织,无能为力。但战胜这无数的艰难困苦,宁死不屈,战胜强敌,确保衡阳,是我军将士一致的目标。

又在苦战中熬过了几天时光。葛先才将军的座机又响起清脆的铃声。只听第29团的朱光基团长笑着神秘地说:“师长,我有重要情报向您报告!”

“好你个朱胖子,神神道道的,搞莫子鬼名堂呀!”

“报告师座,好消息,最近两天已经没有人下水捉鱼了!”朱光基大笑道。

“哦,没有人去冒险啦,那是好事呀!何笑之有?”

“塘中的鱼们已经被捉光了。无鱼可捉已经两天啦!”

“呵,这一曲阵前抓鱼大戏终于唱完了。好在没有出什么大问题,否则,我看你朱胖子还笑得出来?!”

“是啊,官兵们死了抓鱼这个心,官长们终日提心吊胆的事儿终于解决了!”朱光基这时已经笑不起来了。

无论是朱光基,还是葛先才心中都隐隐约约怅然若失。此后,除了盐水泡饭外,又别无佐餐之物了。

预备第10师指挥所。葛先才师长正在研判地图,忽然听到参谋张权在吆喝。

“开饭啦,开饭啦。美味的牛肉大餐,赶快来啊,先到先得,后来的没得啊!哎开饭啦,开饭啦!”

“张权,你吆喝什么?蛊惑人心啊!你给我进来!”葛先才威严地喊道。

“什么呀?师座,我没骗你!”张权一边不情愿地走进师长办公室,一边辩解道。

“这围城内无牛,空军也没有空投牛下来,哪来的牛肉?难道是日本人发了善心,给你张长子送牛肉补养身子来啦?”葛先才见小伙子一脸的委屈,口气不觉缓和下来。

“事情是这样的。这是第3师第九团肖圭田团长派人送过来的。说是老百姓慰劳英勇的衡阳守军第10军的将士们的。不信,你问问肖团长就知道了。”

“哪有这事。这衡阳城被围得铁桶一般,老百姓如何能赶牛入城?我倒得问问。”葛先才相信张权应该不会撒谎,但还是拨通了第9团的电话:“肖团长吗?这牛肉又怎么回事?”

“葛师长,真是我团第3营第7连周连长连里的弟兄趁黑夜,冒险摸出阵地,潜过草河,偷越日军防线,深入到山区集镇买来的,也可以说是老百姓慰劳我们的!”肖团长答道,接着向葛先才师长详细地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第3师第9团第3营7连驻防在衡阳北门外的草河南岸。时草河之公路大桥已经为我军炸毁,因有100余公尺的草河天险阻隔,日军没有在此发动强烈的攻势。双方只是隔着草河枪炮对打,一时紧一时稀的,阵地确保无虞。

只是这阵地前及附近鱼塘的鱼被抓干净之后,官兵们无菜可吃。该连官兵士气正高昂着,全然未将日军放在眼里。年轻小伙子们天生好动,喜欢没事找事干,是一帮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冒失鬼。

上士班长陈湘生脑瓜子一转,忽然心血来潮,说:“弟兄们,谁有胆量跟我偷越防线,一起去敌后赶集买肉吃?”

“这有什么。我同你去,打打牙祭,有何不敢!”上等兵吴振华朗生应对。

“也算我一个。怕个鸟!打死卵朝天,不死又过年!”中士黄岳衡附议道。

“我去,我去……”

“将我的名字写上……”

一时群情高昂,大家一致同意请示连长批准后就行动。

一干人闹闹哄哄地去找连长。连长周炳生听斯言,观斯情,厉声喝道:“吵什么吵!只要你们敢去,我可以答应你们。但此举还须从长计议,且要极端保密。要是让上峰知道了,不但去不成,还要挨骂受处分的!”

“是啊!不要急在一时。应该好好合计合计,去几个人,何时去何时回,怎么走法?都要谋划好了才行。”正在连里的通讯排长王良安是周连长的军校同学,见状忙提醒道。

“王排长说的是。连里能空手游过100多米的草河很多。但回来时,能携带20多斤的物资游回来的人则不多了,更何况还要携带武器,还要瞒过敌人,躲过敌人的攻击就难上加难了!”周连长接过话来,说:“不是我给大家泼冷水。希望大家静下心来,多想办法,相量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才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