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上党阎锡山垫背

陈再道的冀南部队,包围了潞城。

野战司令部指挥太行纵队,逼近襄垣城。

指挥部设在一个宽大的教室里。由于史泽波侵入上党,上党地区进入紧张的战争状态。

夜,司令部里燃着蜡烛。

这里是高原气候,秋意颇浓,凉风习习;蜡烛的光随风摇曳。北面墙上,张挂起上党的军用地图,标出参战部队的具体位置。太行纵队,包围了襄垣城;太岳纵队东来,插向襄垣和长治中间,从西面南面包抄过来。

刘伯承司令员,走到地图跟前,放大镜在襄垣和沁州中间移动着,张华举着蜡烛,帮助司令员指出想找的地点。

情报处长魏青报告:“襄垣城里敌人情况:伪汾东第一支队,襄垣警备队,共五百多人。”

司令员骂道:“史泽波是个混帐,襄垣是他的咽喉要地,襄垣不守,长治难存。他只摆了一些杂牌,把主力抓在自己手头,这就给自己造成了被动。”他向魏青说:“特别注意长治到沁州的敌情。”

张华说:“打襄垣,切断白晋路,沁州和长治都赶不及援救。”

刘司令员说:“攻其所不能救。这样我们得了襄垣,卡住史泽波的咽喉,使他守上党难,放弃上党也难。”

邓小平政委乐了:“蒋介石是一枕黄粱。”他指着襄垣城说:“这一步棋,是为把我们的意图暴露给敌人;也看看敌人的反应。”

张华遗憾地说:“史泽波才过了五天舒心的日子。阎锡山曾经为得到上党干过杯。”

刘司令员说:“打下襄垣取得攻城经验,一边打,一边练兵。”

史泽波站在长治城楼上,用望远镜向北面观察,可以远远地看到襄垣东侧的大山,但是望不到襄垣城。而襄垣城和长治城中间,只是一片村庄和树丛,丘陵地上,覆盖着庄稼,高粱穗子已经红了,一片丰收景象。他想用武装掩护抢收,以备在城被围时不乏吃的。可是听说襄垣告急,惊得他一跃而起,走到城楼上。这时,他听到北面茫茫云山之中,传来轰隆的炮声,震得他心咚咚地跳动。顿时觉得心慌意乱起来。他到这里才一个星期,八路军就开始还击。据说那天从他头上飞过的飞机,上面就坐着刘伯承,这使他感到莫大的不快。他想:刘伯承打仗,一出手就置对方于死地。这次刘伯承拿襄垣开刀,使他感到莫大的威胁。打襄垣,切断白晋线,切断上党的补给线,关闭了上党的大门。襄垣地处沁州和长治城的中间地带,两方面都是鞭长莫及,无力增援,这是刘伯承的“攻其所不能救”,使他陷于死局。他意识到自己的厄运已经降临了。

开始,阎锡山是打算让赵承绶来夺取上党的。后来,阎锡山因急着在日寇未投降之前就进入太原,派赵承绶先去太原和日本人联系;于是把史泽波从十九军军长的地位,升为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史泽波从临汾出动,乘陈赓主力北出平遥、介休,南面空虚,他便不费吹灰之力,占了上党六城。赵承绶在他出发前的宴会上,曾举杯祝酒,吹嘘地说:“站在太行山上吼一声,河北;河南都得应一声。”宴会上,酒兴方浓,阎锡山给他又升官加爵,又委以重任,授以重兵。史泽波曾经为此多喝了几杯,以为日本投降后,就可全力“灭共”了,而且认为美国出力帮忙,蒋介石又大举进兵,共产党的末日即将降临!

史泽波到长治城的头一天,他真是得意洋洋,说不尽的舒坦。日本元泉福旅团,从长治城撤到沁州,史泽波感到这是釜底抽薪,有一种孤独、被遗弃的感觉。他再也“吼”不出一声了,以后的日子都是提心吊胆过的。自从得知刘伯承从延安回到了晋东南之后,他心里时刻有一种恐惧的感觉,不仅国民党的将领对刘伯承都感到威慑,就连日本人也都对他大大的折服,一听到刘伯承的名字,就胆战心惊。

参谋长崔杰走来,看见史泽波一声不响,两眼发直,心里就明白了。他悄悄地走近来,不使主官感到打扰,站在一边。

三十七师师长杨文彩走来,一边走一边抱怨:“连天连夜,没完没了地做工事,士兵疲劳已极……”一见史泽波没有理他,立刻止住怨言,放轻脚步,以眼示意参谋长,问是怎么回事。

参谋长崔杰作了一个手势,不让他说话,都站起来,听着北面传来的炮声。他低声对杨文彩说:“刘伯承真是厉害,名不虚传,他是将才,又是帅才。我们一来,他把部队都调开,脱离接触。等到我们刚驻下来,分兵守城之际,他却对着我们的咽喉部位回马一枪……”

杨文彩只会打仗,不学无术,不满地说:“你们是参谋,讲战略、战术,我是带兵的,讲打仗。有我这一师人在,要让共产党用死尸填平长治城壕。你讲的那么多都是瞎话!”

参谋长崔杰无可奈何地说:“可惜的是我们只有一个三十七师。”

史泽波心神不定,脸色灰白,强作镇静,向参谋长说:“给太原发报。共军猛攻襄垣,襄垣丢失,上党不保。”

他们匆匆走回来,进到司令部里,参谋长崔杰拟好电报请他签字。史泽波接过来正要签字,一个参谋进来报告:“襄垣联系中断,呼叫不应。”

郭宗汾说:“重庆此刻顾不上我们。”

阎锡山火了:“你说甚?为了我们?我为了谁?我还为了他呢!”他说的“他”指的是蒋介石。“我钳制了刘伯承、陈赓,把他们的主力吸引到上党来,使同蒲、平线两线空虚。告诉他,希望委员长加紧督军前进,使刘伯承腹背受敌,上党之围可解。”他越说越来劲儿,精神也上来了。在地上来回走动着,发着牢骚:“他不要藏奸。”

郭宗汾知道他在骂谁,也知道司令长官的毛病,自己本事不大,本钱不多,又不认输,总是骂人。他为了让下属跟着他去卖命,在一阵惊恐之后,一边晃着脑袋,一边数落着:“他和共产党坐在一条板凳上谈判,迟迟不进兵,这是老蒋消灭异己的老一套,看着我和共产党火拼,他从中找便宜。告诉他,上党丢了,中央军休想北进,如果上党落到共产党手里,下一步就是共产党和他争夺中原。那时我阎锡山也会坐在一边看笑话。”他气势汹汹地走了几个来回,最后给郭宗汾下令:“发报重庆,催中央军火速进军。”

重庆。

黄山官邸。

重庆正是炎热季节,连冷气设备最优越的蒋介石的官邸,也逃避不了炎热的威胁。也许是蒋介石正忙着调兵去南京、上海、山海关、北平,忽然接到阎锡山的电报,脸上露出了一丝喜色。

何应钦说:“阎锡山告急。”何应钦不高兴起来,因为这会给他带来麻烦,他说:“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从来没有向中央说过一句实话;上党地区刚一接触,胜败还未见端倪……”

蒋介石得意地说:“已见端倪。”他到地图跟前,指着襄垣说:“刘伯承取襄垣城,意在夺取整个上党。因为我分兵北进,刘伯承不得不考虑他的处境。”

蒋介石在估量形势,别的地方他以空运、海运调兵,唯独华北使他担心。朱德一个命令使他连连失城陷地,交通断绝;开封、郑州受到威胁。阎锡山夺取了上党,这是很有价值的一个军事行动。空军情报:山西、河北部队向上党集中,而且发现共军有群众集会。目前,开封、郑州压力已经减轻,这就大有可能利用这一事件。他说:“刘伯承势必夺取上党,阎百川绝不会轻易放弃。让他们打,把刘伯承主力旷日持久地拖在上党的坚城之下,等他打到精疲力竭之后,我再以重兵临之。阎锡山是长于防守的,他只是向我们叫苦。命令胡宗南迅速进军,乘陈赓无暇西顾,尽快地沿同蒲路推进,转入正太线,占领石家庄,我南北夹攻,击破刘伯承。”

何应钦面有难色:“前方叫苦不迭。河南进入雨季,秋雨连绵,河水暴涨,道路泥泞,卡车难以畅行。大部队行动,吃、住都成问题。病员增多,减员严重,开小差的也越来越多。”

蒋介石听不得下级将领叫苦。他眼珠子一瞪:“娘希皮,抓住逃跑的就地枪决;迟滞不前,贻误战机者枪决。给阎百川发报,嘉奖史泽波及全体将士。”

太原。

阎锡山接到电报骂道:“老奸巨滑,拿我当垫背的。我不傻。”

郭宗汾请示:“我们怎么办,派兵增援?”

阎锡山踱着步子,慢慢地走着,他在思索。走了好半天停下来,望着郭宗汾说:“派兵去,那不是去上刘伯承的当吗?刘伯承善用围城打援之计,他现在攻势方兴未艾,正在火头儿上;我出援兵,他全力对我,蒋某人袖手旁观……”他睁着小眼,闪出狡黠的目光,望着郭宗汾,大约有一分钟之久,决断地说:“暂且按兵不动,等到刘伯承消耗到精疲力尽,欲罢不能,进退维谷的时候,我再以生力军投入,击刘伯承于长治城下,那时上党可确保无虞。暂不派援兵,观察战局的进展。”

郭宗汾问道:“外围城市丢失,长治孤城难保。”

阎锡山说:“丢掉四城,拖垮刘伯承,整个上党十九县为我所有。”

阎锡山一旦清醒过来,立刻变得专横跋扈,一个人说了算。可是,当前郭宗汾也拿不出办法。

郭宗汾问:“怎么回电长治?”

阎锡山想了一下说:“告诉史泽波,上党决不能丢。照我的训示办: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切不可上刘伯承围城打援的当,要固守。我倒要看一看共军用多少人,来填平我的战壕。”

巧策划屯留城攻坚

攻克襄垣县城,拉开了上党战役的序幕。司令部里激起了强烈的反应。

刘伯承司令员的意图是:攻克襄垣城,总结作战经验教训,为尔后攻城之用,也为了看看敌人的反应。沁州有日军一个旅团,长治史泽波手下有三个师。可是沁州、长治都没有出援兵。切断了史泽波的地上补给线,史泽波告急,这是必然的。可是太原反应不积极,只命令史泽波固守,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这是企图利用晋军之所长,以消耗我有生力量。阎锡山不是不来援兵,是时机不到。

刘伯承司令员说:“从襄垣情况来看,上党作战,须进行连续的城市攻坚战斗,才能消灭敌人。襄垣作战,因为对敌人的部署、地形、工事构筑都侦察得不充分,加之登城器材准备不好,梯子太少,又不够长,太笨重,招致了不必要的伤亡,这都是教训。阎锡山不出援兵,就近也不相互支援,目的在固守要点。我们的计划,一个纵队一次包打一个县城。其他两个纵队打援。襄垣一仗,阎锡山按兵不动,蒋介石倒积极起来了。”他对情报处长魏青说:“你谈谈情况。”

情报处长魏青说:“魏德迈集中了所有美国在中国和在印度的飞机,把新六军空运南京。现在赶运九十四军去占领上海。美国军舰已经把国民党五十二军运到秦皇岛。孙连仲的指挥部已经空运北平。平汉线方面,孙连仲的七个军,陆续集结到郑州、新乡;胡宗南的十六军,沿同蒲线北进;后边一个军进占了运城。”

刘伯承司令员说:“蒋介石有意拖延谈判,他不拿方案;我们提方案他反对,节外生枝,达不成协议。他向何应钦伸出五个指头,意思是津浦、平汉、同蒲、海、空五路进兵。蒋介石知道,我们打襄垣,意在取得上党;他给史泽波电报嘉奖,利用上党钳制我晋冀鲁豫主力;阎锡山决不会放弃上党,他指望蒋介石进兵平汉、同蒲,使我腹背受敌;而我们,只有争取了上党,才能立于主动。”

作战处长梁近担心的正是这点。他说:“攻占襄垣城,我们靠的是机关枪、手榴弹、炸药、笨重的木梯、最原始的攻城器材,构不成对坚城的摧毁力量。如果史泽波不出一兵一卒,援助他周围的五城,而在第一个点上死守硬拚,真正‘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的话,我们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以致损失了元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无力应付。现在已经显形,同蒲线上,地方部队无力阻止胡宗南正规部队北进。平汉方面,由于我们把主力抽上山来,战斗力明显减弱。到目前为止,临关、紫山、邯郸、马头、磁县、安阳都没拿下来。平汉路东的临漳、成安、永年、肥乡、曲周、任县、尧山仍在敌人手里,我们无力顾及。夺取了上党,是可以摆脱我们被动的局面,但必须全面衡量,举足轻重。”

刘伯承司令员离席而起,在空地上来回踱起步来。梁近对问题看得虽准,但是结论不对。问题是他是不是代表着一部分人的看法?这些问题都需要考虑,无视是不行的。因为形势急转直下,人们的思想跟不上形势的发展;思想跟上了,行动也不一定跟上。从游击战转到目前的运动战,又加上一定量的攻坚战,人们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形势逼人,不容你从容对付。兵员严重不足,武器、弹药缺,部队攻坚经验缺乏,这是客观存在。如果敌人在每一个点上,死守硬拚,我们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虽不致损伤元气,但要准备连续作战。

政委在耐心地听着,没表示意见,他神情坚定,很有兴趣地听着人们的发言。

张华一声不响,他是拥护打上党的。他也相信十个蒋介石,三十个阎锡山,也抵不过一个刘伯承。但是蒋介石兵多,有后台,要枪有枪,要钱有钱。阎锡山抢先了一步,占领了上党,钻在工事里死都不出来。天时、地利都不在我们这边,这就是麻烦。这时,他看刘司令员,司令员一如往昔,不焦不躁,一边在沉思,一边听着人们的发言。他看邓政委,邓政委在吸烟,好像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邓小平政委笑着插进来说:“不致于因为和平谈判,影响情绪吧?”谁都明白,政委问话是什么意思,不好回答。政委的意思不是追问哪个人,而是如果不因为这个问题,那就简单了。

刘司令员明白,他代为解答了:“中央方针明确,针锋相对,寸土必争。蒋介石正在为消灭我们在‘大展宏图’呢!”

邓政委说:“摆问题一定要充分,议论不要无止无休,既然不存在对和平有幻想,那就只有一个字:‘打’。”邓小平政委提出:“问题摆出来,得给主官一个思考的机会,战争需要军事天才。现在毕竟是好对付的,不是前门拒虎,后门防狼的日子了。”

刘伯承司令员回到座位上说:“襄垣一战,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敌人按照我们指定的步子走。梁近你提的问题是对的,你的结论不对。结论应该是坚决拿下上党。蒋介石一下子集中七个军,装备、补充、运动,没有一个月的准备时间是不行的。蒋介石还想看看我们能不能取得上党。”

邓小平政委说:“蒋介石不放心,每天派飞机来我们头上转。”

刘司令员说:“他等着我们上党的战报。我们的动作越坚决,敌人的错觉越多,他以为我们是走投无路,拚命摆脱腹背受敌的局面。他希望我们和阎锡山打得两败俱伤,这是他的希望。我们的想法:史泽波不出援兵更好,我们一个一个地夺取。敌人不是铁板一块,一锤打下去,铁块也会裂缝,因为它承受的力不同。”他向魏青说:“注意胡宗南部队进展的情况,等我们在上党打起来的时候,他会加紧推进,他的目的是抢占石家庄这个战略枢纽。”

1945年9月7日。

晋冀鲁豫军区司令员刘伯承,发布上党战役第一号命令:“我决以太行、太岳、冀南部队组织上党战役,彻底消灭盘踞上党的伪军。第一步计划以夺取屯留,吸引长治敌军来援,争取在长治、屯留公路上作运动战而消灭之。军队区分部署及其任务:陈锡联指挥太行纵队攻击屯留、上村,吸引长治之敌来援,并以其主力就地出击。陈赓指挥太岳纵队,适时进至屯留以南之李坊村、出常村,准备于长治伪军向屯留增援时,在双塔到崔郡一线侧击敌人。

陈再道指挥冀南部队,适时进至长治西北三十里之南岗上,待长治伪军出援时,于崔郡村到禄村一线侧击之。但必须放长治敌人向屯留前进,勿堵其进口。以韦杰指挥的五十四团、四十一团及地方武装,独立一支队,战斗开始前隐蔽集结于老顶山的东侧,在长治伪军出援部队脱离长治城,其先头部队和我主力接触后,对其进行猛烈尾击。以石本志、郭卫民、黎锡福、邓士俊指挥三十二团、三十七团、四十六团、长子独立团、及四个独立营为独立第二支队,由陈赓指挥监视长子和草房店伪军据点。以鲁瑞林指挥潞城独立营,围困监视潞城之伪军。”

9月10日二时三十分开始,对屯留、上村实施攻击。

宣读完毕,刘伯承司令员说:“各级指挥员亲临前线侦察,部署兵力,组织火力,选择突破口。阎锡山是企图在上党的坚城之下,消耗我军的主力,然后再和我决战。我们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伤亡,这就要求各级指挥员亲自侦察,正确指挥。对攻城器材和一切攻城准备要亲自检查,不能有丝毫的疏忽。”

邓小平政委站起来说:“主要在你们纵队一级指挥员,要打就打好,打不好的换指挥员。”他指着纵队司令员们说:“事先讲明,令行禁止。这是大兵团作战,不能个人随心所欲。”人们一下子被镇住。邓小平政委在会上没发什么言,他一边吸烟,不时朝人们看一眼。现在这几句话一说,正敲到人们心上,每人都感到这几句话的分量。

太行部队向屯留城逼近。

九月十日包围了屯留城。

柱子心情激动,一穿上军装截然不同,不再是一个普通的毛头小伙子了,是一个人民战士,要为人民而战,为人民冲锋陷阵,为人民去打江山。江山,什么叫江山?是山,是水,是田野、树木、花草、家园、亲人、祖国。江山,是人民祖祖辈辈、辛苦劳动、流血流汗灌溉的土地。可是人民在过去世世代代地受压迫,受欺侮。今天,他要参加战斗,和敌人厮杀,去解放这浸透先人血汗的土地,使家乡人民从此得到翻身,让父母姐妹们永远摆脱苦难和贫困。柱子一想到这些,就浑身热血沸腾,心中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产生一种按捺不住的杀敌愿望,恨不得立刻就投入战斗。有时他也想到妈妈的嘱咐,妻子的送行,更使他慷慨激昂,心潮汹涌,怎么能看着蒋介石、阎锡山卷土重来,让人民重遭苦难?他想起洞房的情景,海誓山盟,倾吐着恋人的深情,充满着对未来的向往。从那时起,柱子就意识到他已经不再只属于他自己,他已经属于小玉,属于人民,属于人民的革命事业,属于需要他赴汤蹈火、解除倒悬之苦的人民,这使他更加意识到人民战士的庄严职责。

他渴望着激烈的战斗,渴望着英勇的冲杀,渴望着为人民贡献自己的鲜血和生命。他在班会上提出要求:第一个登上屯留城头,争当登城第一名。会后,他一直在埋头做准备工作,磨利刺刀,扎好鞋带子,又从伙房炊事员那里借了两个手榴弹袋,连他自己的一共三个弹袋,在他宽厚的腰里围了一圈。又把绑腿用绳子交叉地绑上,只怕被什么挂散。他想到司令员说的:“要精干,别当窝囊兵”。然后又在小玉给他做的鞋子上,加了一条带结。一切准备好了,只待一声令下。

金虎看见柱子这身打扮,提醒他说:“多了会妨碍你的动作。”

柱子说:“我还想带一个小篮子呢!”

金虎乐了:“这不是老乡去赶集。”

柱子说:“我们是投弹组,掩护架梯子,这筐手榴弹到城下就打光了。登城时就凭这一身的……”他得意的指着三个炸弹袋。

金虎说:“你准备吧,我去连部争任务。任务得争,你不争就被别的班抢走了。”说罢,柱子一把拉住金虎说:“把突击班争到手,我当登城第一名。”

金虎越来越喜欢柱子了。金虎和柱子的二哥过去在一个班,而且是非常要好的朋友,两个人都很英勇,都被评为战斗英雄。柱子的哥哥牺牲了,金虎非常悲痛。金虎是一个讨饭的孤儿,他知道他朋友的父亲和哥哥都牺牲了,家里只有老母和一个小弟弟。他曾经想,战争结束了到朋友家,养活年老的妈妈和年幼的弟弟。战斗的情谊是千金难买的。事有凑巧,分到他班的新战士,正是他朋友的弟弟。他就把全部感情都用在柱子身上。过去,政委、司令员要他保证柱子的安全,又要他给柱子去建立功勋的机会,这话是不容易实现的。哪个年轻人不追求英雄的业绩呢?可是英雄业绩是从死神手里夺过来的;没有雄心壮志和大无畏的精神是实现不了的。

柱子一刻也待不住。他在作好准备之后,一直用两眼留神连部,连部还在开会,突击班的任务给谁还没有定下来,他总想找个借口走过连部门口,听上半言只语,打听一点消息。他听到金虎发言:“我请求把突击任务给我们班。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柱子高兴地走回来,一会儿又想去听。忽然看见金虎兴冲冲地走出来,柱子一下子窜过去,拉住班长问个究竟。

金虎高兴地说:“任务争到手了,真玄乎哪!”

柱子央求说:“班长,让我第一个登城。”

金虎摇摇头说:“第一次登城你不行,等第二次攻城再说吧!这回你跟着我,看我的动作行事。”

柱子的高兴一扫而光,孩子似的撅起了嘴:“我不在你后边。”

金虎问:“那你在哪儿?”

柱子不客气地说:“在你前边。”

金虎问他:“我在哪儿?”

柱子说:“你在我的后边。”

金虎倒乐了:“你说说道理。”

柱子说:“假如你第一个上去,一枪让敌人打倒,谁指挥咱们全班?我在前边,敌人打倒我不要紧,你就指挥着冲上去……如果敌人没打倒我,我第一个跳上城墙,先把敌人打倒,你带人上来,咱们占领了城墙。你是班长,负责指挥全班,不是你一个人上去就算了。”

金虎乐了:“柱子,我相信你会登上城墙的,可是……”

柱子说:“别‘可是’了,哪儿那么多‘可是’、‘可是’的,你答应我就算了。”

金虎说:“如果有什么突然情况发生……”

柱子说:“那你在我后边指挥我干就是了!”

金虎实在没法了,无可奈何地说:“柱子,我有顾虑……”他喜欢柱子,可感到柱子的性子难以掌握。他想到政委的托付,又想自己过去的战友,他说不下去了,急得眼里含着泪花。

柱子完全明白班长的心思和他的感情。他说:“班长,你和我哥哥是战友,你就是我的哥哥,我参军的那天,妈妈把我拉到台子前边,当着父老乡亲的面说:“如果你英勇战死,光荣牺牲,我会为你感到骄傲,别贪生怕死,让我没脸见咱们父老乡亲。”我参军那天,村长的女儿和我结了婚。为了解放上党人民,我不能落在同志们的后边,让同志去替我冒危险。你的意思和好心我都明白,可是我不能让同志们替我挡子弹……你答应我吧,除去这个要求;我什么都听你的;反正总得有第一个人登上城,我死也甘心;用我个人的牺牲,去换取全城人的解放。”

金虎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他说不出话,只是肯定地点点头,柱子高兴了,上去给班长擦眼泪。

李达参谋长,陈锡联纵队司令员走来,看见了这一幕情景,问道:“他的眼睛怎么了?”

柱子急忙解释:“他眼睛眯上沙子了。”

李达问:“不要紧吧?”

柱子正要给金虎拭眼,金虎赶快推开柱子的手喊:“起立。”

全体战士都站起立正,对首长行注目礼。全身披挂武器的战士,见到李达参谋长来到,个个斗志昂扬,精神抖擞,都准备在这场作战中大显身手。

李达参谋长问金虎:“你们班是突击班吗?”

金虎立正,报告:“我们是突击班。”

李达参谋长乐了:“你这小家伙争任务是一名键将。”说罢,又补充说:“我是说打起仗来也是一名战将,得到了全班战士的拥护。听说柱子争取当登城第一名,换换行不行?”

下句还没说,柱子急了:“首长,别换了,我们已经定了,我也表了决心。”

李达问金虎:“行吗?你的意见……”

金虎乐了。柱子一直在一边做小动作。他说:“首长放心,这动作我们都练过。”

李达参谋长说:“我还是不放心。光是登上城不行,还得战斗,打击敌人的反扑,站住脚跟。”他问柱子:“你给我说说看。”

柱子鼓起勇气,一切就看这一下了。他说:“跳上梯子之后,不能犹豫,一直往上爬,爬到梯子头上,先往垛口后面投一颗炸弹;炸弹爆炸,立即跳上城去,向两边打,防止敌人反扑……”

李达参谋长乐了。立刻打量着柱子,看他的一身装束,他认可了。随即补充说:“给他一支冲锋枪。你会用吧?”

金虎说:“会用!”他把冲锋枪交给柱子。

柱子高兴极了,问道:“参谋长,这回打罢上党战役,敌人就永远不来了吧?”

李达参谋长和陈锡联交换了一下眼色说:“看来敌人是来不了啦!”

柱子问:“蒋介石发动进攻呢?”

李达说:“蒋介石是想发动进攻,可不是1927年的时候了。那时候江西苏区形势最好,只有二十一个县联在一起,人口才二百五十万。当时,打败仗主要是因为我们出了个王明。现在,我们已有好几个大解放区了,人口也有一万万了。我们有了九十万正规部队,一百万民兵。当然,打还是要打一阵子,蒋介石还有点本钱。”

柱子说:“那就好了,把这里的敌人消灭了,再从山上打到山下,从黄河北打到河南……”

李达说:“对的,先得把这个战略要地夺下来。”

太行部队发起攻击。屯留城南的高地上,展开了激战。

屯留城南面的高地,最先被夺取,攻城部队逼近了屯留城的四关。

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治委员、李达参谋长,纵队级的司令员们陈赓、陈再道、陈锡联和军区部队的指挥员们,都来到高地上。这是刘伯承司令员命令他们来的,让他们看看太行部队攻城的战斗动作,作为自己部队攻城战斗的借鉴。

这里可以乌瞰整个屯留城,可以看清敌人的全部防御体系,以及城里的一切工事和人的活动。高地被我们夺取,但敌人仍然企图固守城墙。

高地上呈现出一片激烈争夺的场面,弹坑累累,血迹斑斑,死尸横躺,到处是砸破的木箱、弹壳、弹片。守敌是按照阎锡山“瞄准打、死不退、不做俘虏”的训示做垂死挣扎的,他们最后都逃到了屯留城里。屯留城坐落于一片黄土丘陵地带上,这二个高地,是太岳山伸下来的一条支脉,好像伸出来的一只臂膀,把屯留城抱住。和这条山脉并行的是一条小河,从山脚流下来,沿屯留城北经过,最后汇入浊漳河。这里是长治平原的西缘,一马平川,离长治城只有五十华里远。如果可能,长治完全可以来援兵,可是一点不见援兵的影子。这一带北面,黄土丘陵,一直伸展到老爷山,今年年景最好,无边的庄稼,像绿色的地毯。有一条公路通过佘吾,经老爷山到榆林、质亭直达沁州。西面是太岳山脉。太岳、太行两山之间是浊漳河谷,这是一个富庶的鱼米之乡。

刘伯承司令员上到高地上来,一眼就看出这个被我夺取的制高点。他指着高地向李达参谋长说:“襄垣作战战术总结上指出:被我军占领的制高点,应充分控制利用。这地形很好,用一挺重机枪放在这里,就会发挥它的作用。我们攻屯留城正用得着它。”

李达参谋长下达命令:“调一挺重机枪上来。”

刘伯承司令员用望远镜望着屯留城,城里街道井然有序,全是一色的灰墙和瓦房;城上城下碉堡林立,敌人的活动历历在目。我们的攻城部队倒是隐蔽得很好。司令员说:“打下屯留,彻底切断史泽波北面的通路。史泽波不来援,就让他坐在那里看着我们把他的外围城市一个个地端了。”

李达参谋长说:“史泽波连连告急。”

刘司令员说:“他会领受到司令长官的意图,阎锡山是在看风使舵。看我们打屯留,他将做何感想?”刘司令员忽然想起柱子,问参谋长道:“大娘的儿子柱子在哪个连?今天有他们的任务吗?”

李达参谋长答道:“今天就是他们连担任主攻。我见到他了,小家伙情绪高极了,装备得停停当当,一手挎了三个手榴弹袋,决心争取登城第一名。”

刘伯承司令员的眉头皱了一下说:“刚参军的新战士,最好让老战士带一个时期。”他望着对方,希望对方理解他的意思:“打不好徒增伤亡……”

李达参谋长说:“我说了这个意思,小家伙立刻撅起嘴来,他们的班长也给他帮腔,打保票。”

刘伯承司令员感慨地说:“一般地说,‘慈不带后’,但是有特殊情况。这孩子,他把父兄和太行山人民的刚强都继承下来了。但是,打仗是以少数人的流血牺牲,换取绝大多数人民的解放。打仗免不了牺牲,但是绝不能因为我们的疏忽而招致不应有的损失。”司令员指着高地说:“城还没拿下来,这个高地必须控制住,可以掩护部队的登城。”

这时,几个战士扛着一挺重机枪来到了高地。

高地上架起一挺重机枪,顿时气氛不同,重机枪威武地探着身子,虎视眈眈地威胁着山下河谷里的屯留城。

邓小平政委看看表说:“时间到了,别错过预定时间,不守时间,会影响士气的。”

刘伯承司令说:“开始吧!”

这是对阎锡山作战,而且我们已控制了全城的制高点,白天攻城对我们是有利的。为了让指挥员亲眼看看我们部队攻城的动作和敌人的反应,刘司令员让各部队的指挥员都亲临战场观阵。

攻击令下,高地上所有的各级指挥员都举起了望远镜。我方的火炮准确地瞄准目标,一颗颗炮弹在城头上爆炸,阵地上一片火光,夹着浓烟和纷飞的石屑。敌人开始慌乱起来了。晋军那陈旧的、灰白色的衣服,在深灰色墙壁的衬托下,非常显眼,像一片铅人似的,慌张地向被攻击的地点跑去。城墙上的敌人,都猫着腰躲在城垛后面,一边偷偷地往城下探望,一边拖着机枪准备架设。

我方迫击炮开始射击。在敌人城墙里面、街道上,阻拦敌人的后援部队。但是火力不密,还不能完全起到阻拦的作用,敌人被炮弹打散之后,很快又整顿起来。待我火力延伸,轻重机枪开始射击时,所有躲在掩体里的敌人都出来了。我方机枪响起,打得城墙垛口上激起了一片烟花,砖石瓦片向四方飞溅。就在这时,我攻击部队突然出现,战士飞快冲到城墙根下,用手榴弹往城上投,和敌人展开手榴弹战。由于城墙上面太窄,我方手榴弹半数以上都越过城墙落到城墙里面。

随后看见近一个班的人,抬着一个长长的木梯,像一个大蜈蚣向城根移动。一到城墙根前,最先的一头向上昂起来,几十只战士的胳膊往上举,一齐向城上投弹,几十挺机枪向着敌人火力点射击,封锁敌人火力。敌人一边躲闪着射击,一边往城下丢炸弹。抬梯子的战士和投弹组,就在城下弹片纷飞中坚持着。有人倒下了,有人负伤了。这是最叫人揪心的时刻,也是战斗最紧要的时刻。

高地上的每个人,都提着心观看这一幕情景,好像人心都停止了跳动,血液都停止了循环。

刘伯承司令员,看见一个站在城下投弹的战土,不顾敌人的炸弹,耀武扬威,手里提着一个筐子,炸弹被他一个个投上城去。忽然看他放下筐子向梯子冲去,一个箭步,抢先登上梯子,猴子一样灵活地攀了上去。后边的战士也跟着往梯子上爬。后续部队冲出来,在城下投手榴弹,掩护突击队登城。

敌人看到梯子靠到城墙上,蜂涌而出,奔过来企图把梯子推翻。这时高地的重机枪响起来,打得敌人在城墙上乱窜。有的被打倒,有的隐伏在垛口下面。只见第一个攀着梯子上来的战土,刚一探身,城墙上一个敌人忽地站了起来,端着刺刀刺来。梯子上的战士把身子一闪,躲开了敌人的刺刀。战士顺手抓住敌人的步枪,敌人往回使劲一夺,那战士抓住枪就势跳上城来,随即用脚一踢,把敌人踢翻。梯子上的第二个战士,一跃翻过城垛,跳上城墙。两个人向突破口两侧射击,后续部队上来。

敌人向城下溃退,城墙和城楼被我占领,后续部队跟着向纵深发展,屯留城被突破了。

刘伯承司令员这时直了直腰,吁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摘下眼镜用手绢慢慢地擦着,但心还在激动地跳,显然他还在惦记着那个战士。他问:“那小家伙是谁?”

李达参谋长说:“他就是柱子。”

司令员睁大眼睛,好像不相信似的。他一直用望远镜追逐着这个战士,但是没有看出来是谁。听说那个战士是柱子,他是十分高兴的,不禁冲口而出:“好样儿的,动作勇猛、迅速、机灵、出手快、毫不犹豫。好战士,太好了!”刘司令员感到:一个指挥员整天忙于发号施令、看地图、部署进攻或者转移,这是不够的,还需要看一看司令部的组织、部署,以至下令攻击之下,一个普通战士的具体动作。因为这是听取汇报所得不到的、最宝贵的东西,也是一个指挥员十分需要的。

他问:“第二个是谁?”

李达参谋长说:“是他的班长,金虎。”

刘司令员夸奖地说:“强将手下无弱兵。作为班长,头脑清醒,城上这一段的动作,判断准确,不慌不乱。是个好班长。”

刘伯承司令员今天特别高兴。拿下屯留城,彻底切断长治和沁州的联系,关闭了史泽波北逃的大门。他一直上到最高处,纵队指挥员也都跟着上来。司令员把人们叫到一块说:“看见了吧!关键是替敌人设身处地地着想,不要主观,更不要武断,我们的行动,有时是‘示形于敌’,有时是不‘示形于敌’,但一交起战来总是‘示形于敌’。一旦交手,就要了解敌人怎么想。大到战略、战役行动,小到一个战术动作,要在最紧要时判断敌人的反应,给以认真的对付。”他走近陈赓司令员,用望远镜远望长治城,看不清什么,只是一片低洼地,迷迷茫茫。望远镜又往西南移过去说:“那是长子城。”尔后说:“史泽波真的不出一兵一卒,他的喊叫,是给阎锡山和蒋介石听的,他作了死守的准备。”他提醒说:“长子城是相当坚固的,敌人的第二挺进纵队,有一定的战斗力,人数也多,两千多人。阎锡山是希望我们和城墙硬碰。”

陈赓说:“如果时间允许,我们用坑道爆破。”

刘司令员问:“你需要多长时间?”说着,看看邓小平政委。

邓小平政委想了一下问:“你计划几天?”

陈赓说:“我们先夺取城关。五天时间?”

刘司令员点点头:“给你五天土工作业时间。”

邓小平政委说:“一打长子,阎锡山该沉不住气了。”

陈再道问陈赓:“你什么时候动手?”

陈赓说:“明天,九月十三日夺取城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