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攻老城

15日中午,林、罗、刘下达了在“黄昏前一定消灭锦州之敌”命令,老城内有暂十八师、暂二十二师约一个团、暂五十五师及第八十八师残部、第七十九师一个团、新八军留守部队共约6个团的兵力1.5万人,老城方圆不足4平方公里,四周有高约10米、顶宽4米的砖土城墙,城墙顶端间隔50米筑有一钢筋混凝土结构的伏堡,并以交通壕与掩体、掩蔽部、小堡相连接,重要地段设有地雷、鹿砦、铁丝网,城内利用坚固建筑物构成核心据点,主要街心、巷口等交通要道均设有暗堡、拒马和铁丝网等工事障碍物,城北有宽约5米的外壕一道,城内西北处有一座古塔,西关外是小凌河,由北向南绕城而过。城东南方向与民房相接,便于隐蔽接近。

东北野战军指挥所令由七纵队和二纵队一部分别从南北两个方向攻取老城。七纵队决定:十九师从东南角担任主攻,二十师从东北角突破,二十一师为纵队第二梯队。担任主攻的十九师,于14日15时从二十师的突破口进入市区后,即靠近老城南侧隐蔽集结。此时,五十五团位于大凌街地域,五十六团位于女儿街地域,五十七团位于小凌街地域,师指挥所位于小凌街西侧,并进行了攻城的各项准备工作。其进攻部署是:五十五团主力在城东南角的南面突破,其二营在南门突破,首先歼灭南门地区之敌。

而后,以古塔为目标,向西北区发展进攻;五十六团在东南角的东面突破,以1个营向古塔发展进攻,团主力直插东门,歼灭该地区之守军后,迅速向北门方向进攻;五十七团为师的第二梯队,突破后以1个营配合五十六团歼灭东门地区之守军,团主力随五十五团后跟进,视情况投入战斗。师警卫营和纵队警卫营在西关小凌河西侧担任外围警戒,截堵外逃之守军,并以一部兵力在西旧街(今老城外西南角)佯攻,配合主力作战。

人民解放军占领国民党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全歼守军十万余人,活捉国民党东北“剿总”副总司令范汉杰

纵队和师的炮兵主要以火力支援五十五团和五十六团的战斗,压制纵深内国民党军炮兵。其师山炮6门配属五十五团,首先在城墙附近占领发射阵地,以抵近射击摧毁守军地堡、火力点,支援打开突破口,而后,伴随步兵进城,支援纵深战斗。

二纵队十四师十团,在攻城时进到老城西北方向的三官庙地区集结待命,准备从老城的西北方向,三官庙至北门间实施突破。14时,攻打老城战斗开始,经火力急袭,摧毁了突破口附近的工事障碍物。十九师五十五团突击连一连利用火力急袭,仅15分钟就在南门东侧迅速架好了两个梯子,一举登上了城墙。五十六团突击连锦州古塔七连,在15分钟内用炸药300余公斤实施连续爆破,将城东南角炸塌,一连和七连突破后,即受到城内两侧火力的夹击和1个连的兵力的多路反扑,突击队利用城墙,死死守住突破口,团、营也迅速组织火力支援突击,使守军溃乱,突击队乘势攻歼100多人,巩固扩大了突破口。

五十五团二营七连自南门突入后,顽强抗击了反扑的国民党军,又向西南实施攻击。各级二梯队也相继投入战斗,多路并肩突击,勇猛穿插,将城内守军分割,各个围歼。到16时,十九师除五十七团三营外,已全部投入战斗,南三、二、一道街之守军全部被肃清。二十师因与坦克分队配合得不好,连续突击3次均未成功,纵队即命二十师迅速自十九师突破口跟进。

17时,五十七团二营越过东大街,攻占了老县政府(今原北五小学院),五十六团主力歼灭了东门之守军,两部并肩向北进击,五十五团三营和五十七团一营进至西门会师,五十五团一营和五十六团三营互相配合,直取大什字街口的指挥中心,歼灭了暂十八师师部和新八军留守部队,后向古塔方向发展进攻。此时,二十师也由东北角突入,城内大部守军被歼。残部约1个团的兵力退向城西北方向,继续负隅顽抗,五十五团一营和三营,五十六团三营,五十七团一营展开猛烈攻击,将其歼灭。至此,七纵队在攻锦战斗中,共毙国民党军八十八师参谋长赵化龙以下3155人,俘国民党军26984人,缴火炮、坦克、汽车等一大批物资。

二纵队四师十团接到配合攻城的命令,团命一营担任一梯队,二营和三营为二梯队,团指设在三官庙附近的大车店内。一营三连首先发起冲击,突击班已登上城墙,但遭到守军火力的猛烈射击,部队伤亡很大,指导员陆润牺牲。随后又组织二营六连攻击时,师部通知,城内守军已被歼灭,便停止攻击。至此,锦州攻坚战中,二纵队共歼国民党军15279人,俘11485人,并缴获枪、炮6338(支、挺、门),汽车49辆,装甲车6辆及大批军用物资。

在纵深战斗中,炮兵与师和主攻分队始终保持顺畅联络,步兵不断给炮兵赋予射向和目标,压制了城内炮兵和攻击目标。师配属各团的山炮和各团配属各营的炮兵,均伴随步兵前进,直接支援战斗。在攻取老城战斗中,坦克一营的9辆坦克全部参加了战斗,一连3辆重型坦克在左翼攻打老城的东门。二连的6辆坦克在右翼攻打老城东门城墙上工事,掩护攻城部队的行动。攻城开始后,一连的3辆坦克沿着城墙东门接近前沿,在距目标约30米处以准确的炮火摧毁了东门口的工事。

二连的6辆坦克沿着河沟旁前进,城墙下暗堡以火力阻击,加之硝烟弥漫,道路狭窄,3辆坦克不慎掉进沟里,这时董来扶驾驶的“老头坦克”冲到城墙根,但也中弹负伤,他机智地驾驶着坦克,时快时慢绕着城墙走,炮击暗堡,此时,坦克又连中几弹,油压表上的指针急速下降,机油散热口被打坏,董来扶耳朵震聋了,两眼直冒金星,他顽强驾驶着坦克坚持战斗,把城外边的碉堡、火力点摧毁了,坦克分队掩护步兵突破老城,一直冲到古塔前。战后董来扶荣记一大功,还被评为全军第一个坦克战斗英雄,出席了全国英模代表会议,他驾驶的“老头坦克”被授予“功臣号”,现陈列在北京中国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

战至17时30分,城内守军全部被歼灭,其一部向城西北角外逃窜,被二十一师和攻占飞机场的九纵队二十七师八十一团堵截。老城战斗共毙国民党军979人,俘11650人,共计12629人及大批武器装备物资,战后五十五团一连荣获“战斗模范连”称号。

15日,蒋介石派飞机到锦州上空,用烟幕作显示,打了一个圈便向南飞去,如此反复三次,示意要守军向锦西方向突围。但为时已晚,经31小时的激战,至15日18时,东北野战军攻克了锦州,守军国民党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冀热辽边区司令部,第六兵团司令部,第九十三军军部及所属暂编第十八师、二十二师,第六十军一八四师,新八军军部及所属第八十八师、暂编第五十四师、暂编第五十五师,第四十九军七十九师两个团,东北“剿总”锦州指挥所特务团,第六兵团特务团,独立炮兵第七团三营,独立炮兵第十六团三营,独立工兵第十二团一部,战车三团(欠一营),独立汽车辎重第二十五团,独立宪兵第六团一营,独立通信第九团三营,辽西志愿兵3个团,骑兵第一支队,骑兵第二十六团,热东挺进支队等全部被歼;计击毙国民党军1.9万人,俘(含投降)约8万人。

俘中将东北“剿总”副总司令兼锦州指挥所主任、兼冀热辽边区司令范汉杰,冀热辽边区副司令贺奎,第六兵团司令卢浚泉,副司令杨宏光,第九十三军军长盛家兴等。俘少将30人,其中有暂编第十八师师长景阳、暂编第二十二师师长李长雄、第八十八师师长黄文徽、暂编第五十五师师长安守仁等。缴获各种炮1121门,各种枪4.1万支(挺),击毁飞机11架,缴获飞机4架、坦克9辆、汽车(含装甲车)258台,其他物资一批。攻城部队付出了伤亡2.4万人的代价。

锦州战役的胜利,使东北野战军取得了战争的主动权,完全控制了北宁线,关上通向关内的大门,彻底动摇了东北国民党的军心,17日,长春守军郑洞国率第六十军起义,19日,国民党新七军在长春宣布投降,21日,长春解放。

16日,东野前指以林、罗、刘、谭名义致电慰问攻锦参战部队:“锦州战役,我已取得全部胜利,这一胜利是我攻锦部队,从总攻开始后,以英勇神速动作,经31小时之激战,即全歼锦州守敌共10万人,开创了我军攻坚战迅速解决敌人的光辉战例。我阻援部队,顽强抗击敌人由南向北6个师的猛烈增援,大量杀伤了敌人,使敌无法前进一步,保证了我攻锦部队有充分时间进行攻锦准备,因而增加了攻下锦州之必然胜利条件,这一胜利是伟大的,给了敌人以沉重的打击,将敌在东北之防御体系完全打乱,造成我军解放长春解放沈阳以有利条件,望各部继续奋发,连续打胜仗,争取全东北之解放,我英勇牺牲的同志们永垂不朽!”

党中央获悉锦州大捷,17日,周恩来立即为中共中央起草贺电:

“林彪、罗荣桓、高岗、陈云诸同志,并转东北人民解放军全体同志们:

庆祝你们此次歼敌十万解放锦州的伟大胜利。这一胜利出现于你们今年秋季攻势的开始阶段,新的胜利必将继续到来。望你们继续努力,为全歼东北蒋匪军队,完全解放东北人民而战!”

中共中央军委和毛主席高度赞扬攻锦作战的胜利。10月19日,致电林彪、罗荣桓、刘亚楼:

“部队精神好,战术好,你们指挥得当,极为欣慰,望传令嘉奖。”

《东北日报》也为锦州大捷发表社论:“锦州的胜利,对于东北人民的全部胜利与最后胜利是有决定意义的。敌人失去了锦州,其实际意义,就等于失去了全东北。孤守长、沈之敌,从陆上逃跑的后门,从此被紧紧的关闭起来了。东北敌人的最后被歼,及全东北的最后解放,已经为期不远了。”

锦州解放,市民同庆胜利。中共锦州市委代表10多万锦州人民,为部队庆功会赠送“解放锦州的先锋”锦旗。庆功会上欢声震天,为有功的单位和个人颁发奖旗、奖章。“锦州尖刀连”“锦州突破连”、“钢铁连队”“大战凡尔登英雄建奇功”等英雄连队,都分别记了功。梁士英烈士被追记三大功,赵兴元、田广文分别记了功,大力宣传了英雄事迹,英雄们戴上大红花,挂上毛泽东奖章、朱德奖章、英雄奖章、勇敢奖章、艰苦奋斗奖章。

活捉范汉杰

炮弹在范汉杰司令部周围到处落下,炮弹爆炸后卷起的尘埃和建筑物烧毁的浓烟,通过甬道,钻进了范汉杰的地堡。地堡里与上面联系的电话线被打断了,无线电也被嗡嗡喳喳的干扰声弄得听不清。范汉杰死命地摇着电话机,摇得电话铃当当直响,可还是听不见回音,他急得一气之下,顺手就把手中的电话摔在地上.反身拉开地堡门,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头上的炮声是那样的剧烈,使他的肺腑都感到震动。

“丢那妈!”范汉杰好久没骂的广东话也骂出来了,“共产党真是不要我在锦州呆了!”骂完,他转向卢浚泉,“浚泉兄,你说,为今之计……”看到那些副官和参谋们也在屋里,他没说下去,他嘴向外一努,“去,都出去,看看电话线怎么回事。”

部下们一个个应声溜走后,卢浚泉立即回答:“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也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大丈夫能屈能伸,难道真要给共军活捉,当俘虏不成?”范汉杰也有此心,并给自己找出充分的理由。

“有了命还可以继续成功,成仁嘛!”卢浚泉又补充范汉杰的话,说着他脱下他的军大衣,露出一身东北老乡穿的粗布青棉袄。

“老兄打扮得真不赖!”范汉杰好像有点自叹落后,他当即吩咐少校妹妹,“秀卿,把你姐姐准备的那个小箱子拿出来打开。”

少校妹妹会意,随即轻步走到地堡角的一个箱子处,从里面取出一个灰色的人造革皮箱,匆忙打开来,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便服。范汉杰犹豫地看了一下卢浚泉,就从少校妹妹手中接过一套来,不胜其感地把他那套刚穿不久,带花的将官服脱下,一边脱着,一边恋恋不舍地摸抚着那个上将领章。

一股浓烟夹杂着刺鼻的火药爆炸味从门底下的缝隙钻了进来,范汉杰连忙让他的侍卫开门先走,然后他和卢浚泉、少校妹妹相继跟了出去。六个人匆匆忙忙走出那个特制的掩蔽部,除了扔下的那件将军服的上将领章和领子还露出在门口,在烟雾中仍熠熠发光外,整个地堡里很快被硝烟弥漫了。

突击团长陆丰,在师的炮火支援停止后,带着他的两个排直冲进范汉杰司令部的大门。他们没费多大劲就冲上甬道。刚走到甬道的拐弯口处,他们发现一群国民党女兵在一个满脸煞气的女军官指挥下,从各个楼窗口向他们射击。这些女兵虽说枪法不很准,可扣起扳机来倒也从不吝惜,密集的子弹到处乱飞,倒也把进攻的部队压得抬不起头来。陆丰叫大家暂时卧倒,并命令通讯员打信号请师的炮火直射范汉杰司令部的楼上。

炮火真是灵得很,要打哪里,就打哪里;说打哪处,就打哪处。炮声响过,司令部楼房的一角被打塌了,整个大楼也被炮弹爆炸震坏结构,各种建筑构件纷纷砸落下来。那些楼内的女兵有的被打倒,有的被砸伤,有的被压在砖木之中,阵地前顿时传来一片尖细的哭叫声。

三楼指挥室里,范汉杰的参谋长再也忍不住了,他匆匆地跑下楼,走进那个特制的掩蔽部。没料到,刚一推开门,就被绊了一下,睁眼一看,却是一件佩有金光熠熠上将军衔的将军服,左肩上的三颗星被他的皮鞋踩扁了两颗。等他再猛然把门推得大开以后,出现在他眼前的情景,却是一座什物散乱、空荡荡的地堡,在沙发和桌子上,还横七竖八地敖着几件军服。他心里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于是就急忙返身,顾不得脚下那件正绊在他皮鞋尖上的上将服,踉踉跄跄地奔上二楼,大声骂道:

“还抵抗个屁!副座、钧座都溜了!”

话音未落,那个满脸煞气的福建女人顺手就给了他一梭子,他应声就倒下了。只听福建女人高喊:

“雨农先生的忠实信徒,现在是我们最后报效党国和领袖的时候了!不怕死的跟我来。”

说罢她自己从壁上取下一挺美国造手提式轻机枪,还在腰上挂了两颗美制葡萄弹,首先窜出门去,攀上三楼扶梯。随她身后去的所谓不怕死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余的都在各个角落里收拾自己的东西,或蜷缩在墙角里,或瞪着恐惧的眼睛,在等待着“解放”。

趁着炮火轰塌范汉杰司令部一角之际,团长陆丰带着警卫员首先冲上楼来。他们刚来到二楼扶梯转弯处,就遭到三楼楼梯口处一梭子弹的射击,差点没把陆丰打翻。小贾的左胳膊给打伤了,他急得还要往上冲,被陆丰挡住了,他低声告诉警卫员:

“你去告诉同志们,从打塌的地方,爬窗攻上三楼。”

警卫员奉命悄悄下去后,又进来几个战士跟随陆丰后面,陆丰四下打量了一下楼内布置,只有楼梯才能上去,而眼下又上不去,情急之中,他玩了个花招。他把帽子摘下,用匣子枪捅着,故意往前一送,马上就迎来一梭子弹,颗颗都打在他帽子上,不多不少,六个眼。

“真他妈枪法不坏呀!”陆丰自语,借着这个档儿,他连忙转个弯,移到楼梯另一边,这时他才看见,打枪的原来就是那个刚才在窗口指手划脚的女人。陆丰男性的自尊心突然升华起来,他心里对自己骂道:

“一个女匪还打她不过,还给她挡住,能算得解放军的英雄团长吗!”

他牙齿咬得格格直响,准备往上冲。正在此时,爬窗攻上三楼的战士们,抄了福建女人的侧背,和那几个所谓不怕死的交起手来。福建女人听到身后有响动,刚一转身想看个究竟,眼明手快的陆丰,趁这难得的时机,箭步窜到三楼扶梯口。他一伸手,抓住了福建女人手提式轻机枪的枪身。福建女人见势不对,赶忙回头,可枪已不听使唤了。说时迟,那时快,这福建女人不愧为戴笠的高徒,她立即返手从胯上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朝着陆丰的心窝就刺过去。

正在这当口,被刚从后面窗口跃进来的警卫员看见了,急忙扳动手中的卡宾枪,随着枪响,福建女人手中的匕首慢慢地滑到了地下。然而,福建女人还没死,她摇摇晃晃地顺势就扑到陆丰身上来,想和陆丰一起摔到楼下,同归于尽。陆丰这下可真生气了,用匣子枪劈头给了她一下,立时脑花四溅,“好反动的女匪!”随着陆丰的骂声,这个戴笠的女信徒终于倒下了。

锦州,这个被国民党称之为最重要的,同时也被他们吹嘘为固若金汤的城市,自古以来,历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可在英勇的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人民军队面前,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就被攻克了。解放军以歼敌9万余人的胜利,宣告锦州城回到人民手中。

城里城外,到处都在响着“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歌声,大街小巷,传来阵阵“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的歌声。欢笑声,锣鼓声,鞭炮声,正在合奏着一曲令人格外兴奋的战地胜利交响乐。

16日上午,锦州解放的第二天,正是各部队奉命搜索范汉杰的时候,在距离锦州东南20余里去谷家窝棚的一条小道上,走来了四个穿黑色和蓝色服装的男女,其中一个高大个儿,头戴烟色毡帽,身穿一件露出棉絮的破棉袄和一条极不相称的小棉裤,背上还背着一只破麻袋。那个女的头上虽然包着一条旧毛巾,可身上那件半新旧蓝布袄颜色却显得很翠。另外两个男子穿的衣服又好像是才从服装店里买来的,那么合身,那么匀整。

第九纵队的一个处理俘虏的机关,正住在这个窝棚。敌工科干事杨威,此时正在村口张望,在寻找着什么。当他发现这四个人向他走近时,就觉得十分可疑;尤其那个女人,又尤其她那个秀气样,使他心里立即想到,“莫不是国民党哪个大官带着小老婆溜出来了”。刚好昨天上午,师里又才传过命令,总部要各处严密搜查范汉杰,立时他脑子一转,“莫非这四个人中就有范汉杰?”越这么想,他就越注意来人。当四个陌生人走到他跟前时,他上前去拦住一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经这一问,又看问话的是穿着军装的解放军,来人就都有点发懵了,纷纷往后一退,尤其那个高个子后退得更凶,几乎想回头跑的样子。那个年轻女人见状,赶快抢过来答话,她说:

“我们是从沈阳逃难出来的。”

“你们逃到哪去?”杨威问。

“到亲戚家。”还是那个女人回答。

“亲戚家住在哪里?”杨威更进一步问。

“就是那前面。”高个子看女的有点答不上来了,就又赶忙走近前来回答。

“噢,想起了,刘家窝棚。”女人轻轻地补充。

见此情景,杨威心中多少有几分明白了。女人是福建口音,男的是广东口音,他们那个讲北方话的费力劲,特别是那个广东口音,始终低压着嗓子。此时,杨威向他们大声吆喝了: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了?”

“我是一家钟表店记账的,从沈阳逃出来,想回老家福建去。”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说时,死劲把毡帽往下拉,企图遮盖半个脸,以避开杨威的视线。

“沈阳逃出,回福建老家,向东南跑,又说是看亲戚。”杨威更加疑心,他故意放慢音调一个一个字地说,以便观察他们的表情。说完,他忽然指指那个操广东口音的男人问女的;“你说,他是你什么人?”

“丈……”夫字还未说出口,就被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止住了,他代她答,“她是我的表侄女。”

“你表侄女的家呢?”杨威又问。

“也在福建。”女人的回答。

“你们二位呢?”杨威暂时放下这对男女,转向两位青年男人。

“我们是随他们一起逃难的。”两人同时回答。“逃到哪里去?”杨威追问。

“福建。”其中一人回答。

“怎么你们都是江苏口音?”

杨威这一问,二人就没法再回答了,那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迟疑了好一会儿,才抢一步过来,跟杨威说:

“请不必细问了,我也没有什么可说的,请你们枪毙我吧!”

“枪毙,笑话!解放军是不随便枪毙人的。”杨威回答,他心里暗暗高兴,“这下有门了。”然后掏出手枪,对准四人,“请跟我走吧!到村子里去。”

四人至此面面相觑,那女的当时就有点腿发软。杨威有些好笑,他当即跟他们说:“不要怕,解放军优待俘虏的。”这样,他们就慢慢地由杨威指挥着走进村子。他们一行进到村里路东一个大院里一间东房门外时,杨威就高声朗叫:

“刘科长,抓回几只肥羊来了。”

高个子广东口音的人一听,赶忙又把烟色毡帽重新往下拉了一下,那个女人用一双恐惧的、茫然的目光看着杨威,那对青年男人倒好像是与世无争的样子,把身上衣服的灰土掸了掸。

刘科长闻声从炕头的办公桌边下来,并立即迎出门来,一见他们,他就乐呵呵地说:

“呵!蒋军弟兄。”一看还有个女的,马上又加了一句,“还有蒋军姐妹,放下武器过来就好呀!解放军一向优待俘虏,到这里就得说实话,留下可以工作,愿回去的发路费。”

“我才不信,”高个子广东人半天才轻声地说了一句。

“慢慢你就会信的。请进屋坐吧!”杨威顺手给他们拖了两条长板凳放在窗口。女的先坐,高个子后坐,那对青年男子,一直等到高个子告诉他们“你们也坐下”之后才坐下。虽说这些都是不起眼的细节,可都瞒不过刘科长和杨威的眼睛。刘科长给他们送上香烟,笑着说:

“这是刚从锦州缴获的骆驼牌,你们怕抽不了这个普通烟,可是三炮台、白金龙,我们这里没有缴着。”

这本是随便的几句话,可倒使那个女的感到特别惊讶,她心不住地跳,“难道他们都已经知道我们了吗?”她贴着耳朵轻声跟高个子说。高个子装得很镇静,“听同志们说,别打叉。”

杨威又问开了,他真是快人快语。他说:

“你们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来的?锦州你们吹的天花乱坠,说什么永久性工事,可是才31个小时就给我们攻克了。你们四个还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快说快解放,不说不解放。”

“解放军同志,我说,我是个准尉司务长,他是勤务员。”那对青年男子中稍高一点的这么先说了,说完后他看着那个稍矮的他的同伴,意思问他对不对。

“是,我是勤务员。”稍矮的那个说。

“谁的勤务员?”刘科长问。他虽是笑着问,但这问却问得很有斤两,他们四人谁都没有想到,不回答又不行,犹豫了好一阵子,矮个子才用嘴努着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

“是他,梁副官的。”

说完就低下头去。高个子和那个女的,在矮个子回答前本来是很紧张的,这下倒显得很松弛了,女的还补充说:

“要不是老同事,谁这时候,当一个小小副官,还能一起拖着走吗?”女的说时,还特别拢了一拢头发,向杨威瞟了一个媚眼。

10月15日锦州宣告解放。“你们的心真是好呀!”刘科长故意慢吞吞地说道。忽然他发现那个高个子广东口音的男人额上有点轻伤,他就立即走近他身旁很关切地问:“什么时候伤的?”不等对方回答,他就叫卫生员来给他上药。

卫生员闻声走了进来。当卫生员的手触到伤处,那个广东口音的人却很严肃地说:

“擦些酒精吧!怕会得破伤风的。”

听了这话,刘科长用眼睛同杨威交换了各自的判断:“可能真是一只肥羊。”等卫生员上好药后,刘科长告诉通讯员;“他们也很劳累了,带他们下去休息吧!”临出门,刘科长还特地嘱咐:“给他们好好做顿饭吃。”

听了这话,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神色显得更紧张,那个女人也更害怕,而那对青年男子,尤其那个自称“准尉司务长”的,倒反而变得更加轻快,简直都有点若无其事的样子了。

一宿无话。第二天清晨,那个自称“准尉司务长”的跟看守他的战士说:

“请带我到昨天来的那间屋去,我有要紧事跟长官说。”

“好呀!”看守的战士爽朗地答道,他跟其他同志交代后,就把他一直带到刘科长的屋里。当他走时,屋里剩下的三个人,都瞪着眼看着他,想问他,又不敢开口,连眼色也使不上,只有眼巴巴地看着他离开了。那个广东口音的高个子至此索性把被子蒙在头上,全身钻进被窝里。

“准尉司务长”进得屋来,杨威就迎上前,去问他:“大清早,你有什么要紧事?快说吧。”

“对不起,长官,真是二十万分对不起。”他点头哈腰地一连说了好几遍,“经过你们多次解释俘虏政策,又看你们待我们的实情,我还不说实话,就对不起自己的良心。我不是啥准尉司务长,我是范汉杰的侍从副官,那高大个儿就是范汉杰,那女的是南京军统局新给他送来的小老婆。”

“好!谢谢你。”杨威紧紧拉着来人的手,“你算是真正解放了,你还为人民立了一大功。”

消息立刻报到了总部,当晚新华社就向全国广播:

“10月9日我军开始攻击锦州外围,14日发起攻城,只经过31小时的战斗,就攻克了国民党经营了两年的永久防设城市,生擒范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