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少乐说:"你真认为留足了弹药,咱们混编团将来还能生还?"

朱海鹏说:"你快去睡觉吧。留一种可能性,可以激励他们的斗志。"

常少乐说:"危险已经过去了,瞌睡还没有来。我还是留下来陪你吧。"

朱海鹏笑道:"还是不放心,对不对?我知道,你是想看看咱们的数字化班到底管不管用。想等你尽管等,不过,什么时候出情况,我可不敢保证。要不,弄张床放在这里,指挥作战和睡觉两不误。"

常少乐和一名战士抬一张折叠行军床进来,就听见了参谋正在报告数字化班的进展情况:"乔营长所肩囚班报告,敌两辆十吨输油车刚刚通过青衣江大桥,时速四十公里,预计早五点四十分通过猫儿山地区,四班与六班暂时联系不上,四班请求我们直接与六班联系。赵连长所属十二班报告,敌六辆弹药车已过沅水大桥,时速三十五公里,预计六点钟通过乌鸡岭。乌鸡岭望夫崖十三班报告,半小时前,敌约一个坦克营沿三号公路向三号地区推进,不知何故,停了下来。五分钟前,一个五十辆运兵车队也赶到这一地区。"

朱海鹏大叫着:"老常,让你开开眼。令炮团一个营,五分钟后炮击望夫崖,上报对望夫崖发射导弹一枚;令六班做好在猫儿山炸敌输油车准备。"

滞留在望夫崖附近的坦克部队和步兵正是红军的预备队主力坦克团三营和三团主力两个营。

王仲民跳下指挥车问道:"胡营长,你们不是早走了吗?怎么现在还在这里。"

胡营长苦笑道:"王团长,这后勤是怎么搞的,我们已经等了一个小时,这油怎么还没有送到?剩这点油,顶多够到达三号地区。"

王仲民说:"你们堵在这里,我们也过不去呀。"

胡营长说:"你们一辆一辆错开了走。"

王仲民借着月光朝前边一看,几十辆坦克闪着寒光排在弯曲的山道上,"这要是一辆一辆挪过去,天就亮了。"

李铁带着几辆摩托赶了上来,看见王仲民的三团和坦克营被堵在这里,大吃一惊,"王团长,这要是白天不是等着挨炸吗?是不是坦克坏了?"

王仲民说:"没油了。你们忙着干什么去?"

李铁道:"到前面中转站了解情况。蓝军一个数字化班,以我的名义骗走了三辆车,范司令让我带人找这三辆车,找了大半夜,还没找到……"

话还没有讲完,只听前面响起一片炮弹破空的声音,接着,刺眼的火光伴着空爆弹的爆炸声响成一片了。望夫崖是这次炮击的重点,巨光闪过后,像一个女人的巨石依然耸立在灰暗微明的旷野里,附近一个预警雷达站和物资中转站,响过一阵人的尖叫后,也归于平静了。他们心里都清楚,按规矩,两个站已经被毁,三号公路在三个小时内已经无法通行了。

王仲民哀叹一声,"天呢!他们怎么就算得这么准!"

胡营长说:"真是幸运!要是过了望夫崖等油,我这个营说不定就要报销了。这一阵炮击有点怪,王团长,我的铁家伙问题不大,这炮火要是一延伸,你这两个营可就惨了。你快让人都下来吧。"

王仲民声音都变了,朝后面喊:"快下车隐蔽起来。"

三团的两个营乱成一团,往林子里乱窜。又是一阵炮弹破空声,十几发空爆弹沿着公路炸出十几团火光,正好把运兵车队包了进去。这种轰炸似乎在说:如果是实战,你这个车队已经完蛋了。

李铁大惊道:"数字化班肯定就在这附近。没有他们制导,炮兵不可能打这么准。要赶快报告给范司令,这种打击可能只是个开始。"

王仲民悲叹一声,"怎么联系?我的指挥位置在望夫崖那边呀!弄虚作假,赢了也不光彩。这种仗,在资料片里也没见过。怪不得范司令昨天一再犹豫。"

"我联系总不算作弊吧。"李铁从摩托车上搬下步话机,喊着:"雄鹰雄鹰,我是狐狸。"

范英明在那边说道:"全战区就我们这两台古董,侦听就让人家侦听吧。李铁,是不是车子找到了?"

李铁带着哭声道:"如果刚才的炮击是实弹,说不定我已经光荣了。"

范英明骂道:"你发什么神经病!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铁说:"咱们的预备队一个坦克营、两个步兵营全部被困在望夫崖三号公路这一侧……"

范英明一拍桌子,"你说什么?"

李铁说:"昨天丢车的中转站和预警雷达站也完了。这附近肯定有他们的数字化班。看来,蓝军玩的真是个大圈套,你们快想点办法吧。"

范英明失态地吼道:"他们不就在你附近吗?你快带人干掉他们!"

唐龙说:"范司令,你冷静点!这个任务李铁根本无法完成。夜里我把他们的装备研究了一下,他们可以直接和指挥部联络,指挥部再指挥炮兵。他们的夜视装置和测距装置,虽然笨重,但很管用,一两千米远,能准确到分米。以李铁为圆心,画个半径两千米的圆,面积有十二点五平方公里,藏十几个人,能找到吗?现在,恐怕需要考虑主力该怎么办了。"

范英明喃喃道:"我太轻视他了,我确实已经落伍了。我没有他那么自信,我上一次输得不服气。观念不变只能挨打呀。"

唐龙道:"范司令,预备队受挫在先,还没能影响到主战场的格局。你得想点办法。"

曹参谋喊道:"方副司令电话。"

范英明过去拿起红机子,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像雷一样在耳边滚过:"范司令,蓝军说他们十分钟前袭击了望夫崖,我想听听你报一报他们是不是有战果。"

范英明说:"一个物资中转站,一个预警雷达站被毁,三号公路中断,一个坦克营,两个步兵营受阻,步兵营受到零星炮击。"

方英达惊讶道:"朱海鹏真的没夸海口。告诉你,蓝军刚才已向望夫崖模拟发射一枚导弹,你的预备队实际上已经完了。你们有两辆十吨输油车,是不是要在四十分钟后到达猫儿山?"

范英明吃力地回答:"我无法立即回答你,我需要向后勤资料库查询。"

方英达问:"朱海鹏说,如果你认为有必要,现在可以告诉你,他的数字化班的数量和大概活动区域,你看呢?"

范英明面部肌肉一抽一搐,竭力用平静的口吻说:"谢谢他的好意。我认为战场形势还远远称不上明朗。虽然数字化班已让我们吃了苦头,但我们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用不着接受这种善意的馈赠。"

方英达道:"很高兴你能有这种态度。你一定要充分认识到,演习已经进入一个全新的领域了。祝你们胜利。"

范英明已经又一次嗅到了失败的气息,朱海鹏的咄咄逼人让他感到呼吸困难。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大声骂道:"王八蛋!"

唐龙拿起步话机受话器喊道:"李铁,你和王团长一起回来。蓝军的数字化班至少还有两到三个,必须尽快把他们干掉。"

范英明扔掉半截烟道:"曹参谋,你起草一个请示电,就说,鉴于A师电子对抗营根本无力与一个电子对抗团打电子战,建议从现在起不再进行电子干扰。我们连上情下达都无法保证,这是靠A师现在的力量无法克服的问题。小唐,你起草这么几个电文:第一个,令一团、二团、摩步团做好撤围蓝军主力的准备;第二个,令后勤指挥所迅速拿出一个直接与团级作战单位配合作战的方案,你考虑细致一点;第三个,令后方各部队,把所有能抽调的人都抽调出来,以三团三营为主体,组成一个搜索集团,由王仲民为总指挥,调动一切侦测手段,挖地三尺,也要把蓝军这些数字化班干掉。"

唐龙说:"在一线部队撤出前,这支部队还应该负责后勤运输线的安全。对了,方副司令说的油车……"

范英明问:"你也听到了?"

唐龙点点头,"那可是二十吨油哇。"

范英明摇摇头,"派陆航大队去救,恐怕都来不及了。让后勤通知备用油库,马上运油过来。李铁回来后,就让他负责押运粮草吧。"

刘东旭赶到着火的一号油库,已近午夜。油库只有一个卫兵站在大门口,静得像个坟场一样。

刘东旭看见只有一个上尉在值班,顿时火冒三丈,大声喝道:"你们邹部长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在?"

上尉说:"邹部长赶来后,突发心脏病,协理员把他送到清江医院了。"

"高副师长呢?出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有来?"

"来了,查看完现场又去了二号库。"

"损失有多少?"

上尉谨慎地说:"政委,油库好像是有人故意炸毁的。"

刘东旭厉声问道:"你说什么!"

上尉说:"实际上,油库的油只剩下四五吨了。今天上午入库的,都是水。你看,那没炸的油罐都装的是水。"

刘东旭说:"一号库起码还有三十吨油,怎么说是水呢?"

上尉解释说:"上次蓝军空袭,一号库房子着了一间。王科长说这里设施不好,说把油移走。今天又说把油拉回来了。油库不着火,我们也不知道这里面是水。"

刘东旭跑到油罐跟前,打开开关,伸鼻子一嗅,"王科长在哪里?你,你们为什么不报告?这是严重的渎职行为!"

上尉立正站好,"政委,一个半小时前,我已经向后勤指挥所值班室报告过了。他们说无法和师指联络。王思平可能已经跑了。着火的时候,他还在,救完火,电话联络也中断了。所以,王思平逃跑的事还没来得及报。一号库只有十四个人,去医院的去医院……"

刘东旭果断地说:"够了!你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你快带车去备用油库,把油车全部装满,运到沅水大桥待命。看来,有线通信也不能完全放弃。这次通信上暴露的问题太多。但愿别的地方平安无事。"

上尉答应一声,跑步去了。

刘东旭匆忙赶到二号油库。一个少校哭丧着脸迎上去,"政委,这里也出事了。上午王科长带人取回的油都是水。"

刘东旭急出一头冷汗,慢慢坐在一把椅子上,"高副师长来过吗?他知不知道这里也出事了?"

少校说:"他刚走。"

刘东旭说:"他怎么说?"

少校道:"他说他负有重大责任,应该给党和军队有个交待。他让我们一见到王科长,就把他抓了。"

刘东旭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浑身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作为一个资深政工干部,刘东旭凭直感就能判断出这一恶性事件对A师的整体的巨大破坏力。如果这次盗油事件也有高军谊的份儿,就变成了团伙,性质更加恶劣了。演习正在节骨眼上,还不能想这个问题!他强打精神站起来,对几个部下吼道:"通信联络中断,你们只会等只会靠?简直是一群饭桶!四五个小时,你们做了什么弥补工作?演习就是战争,守在一个空油库干什么?保护现场吗?你们不知道备用油库在哪里?一点全局观念都没有!"

几个校官、尉官大梦方醒,匆忙开车去备用油库。

黎明前的黑暗来临了。

刘东旭坐在车里,心里七上八下。他已经感觉到后勤这个恶性事件对他个人的前途的破坏程度。如果这一事件直接导致了A师演习失利,他最好的结局,就是在师政委的位置上原地踏步,直到接到离职休养的命令。部队出现腐败分子、蜕化变质分子,一般都因为思想政治工作的软弱无力,作为党委书记,必须负责任。

车子驶入后勤指挥所前面的坝子,刘东旭就感到这里也出事了。四个持枪的卫兵分列在一个门口的两侧,几个军官神情恓惶地迎了过来,这种恓惶在一方桔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地刺目。

刘东旭禁不住问一句:"出什么事了?"

一个中校答道:"高副师长自杀了,他留得有遗书,基本事实已经写清楚了。十一点多,我已经安排两辆十吨油车沿四号公路送去了。十二点钟,我又把所有输油车都派到备用油库拉油。如果路上顺利,下午四点钟以前,这批油可以送到前线。不知我这种处置是否合适。"

刘东旭长出了一口气,"很好,很好。演习是现在的工作中心,一切别的工作都要围绕这个中心。他还有没有救?"

中校默默摇摇头,闪在一边。

刘东旭身子晃晃,疾步走进屋子。

高军谊身子俯在桌子上,子弹洞穿了他的太阳穴。桌上就要凝固的殷红拥着已洗得发白的军用挂包,挂包上整齐地摆放着五枚军功章,一个二等功,四个三等功,一颗子弹孤伶伶地立在军功章的上方。一把五四式手枪压在高军谊头的下面,枪口黑洞洞地指着木板墙。

刘东旭问道:"哪儿来的真子弹。"

中校走到床前,从一套叠放整齐的军装上拿起一张纸道:"上边都写着呢,他好像是早有准备。帽子里还放了五千块钱。"

刘东旭把遗书放进自己的口袋,"保护好现场,等保卫科来人查看后再处理尸体。再仔细查查,看有没有王思平的踪迹。"

中校说:"这件事我也做了安排。警卫排搜索了两个多小时,没发现王思平。我想这肯定是内外勾结作的案,已经派人去青江县公安局报案,请他们协助搜捕王思平。"

刘东旭朝指挥所走着,"小吴,你很细致。没你这个做事细致的副部长,恐怕要出更大的事了。"

吴副部长道:"逼到这一步,我只能把担子挑起来。"

刘东旭走进后勤指挥所,抓起一只太空杯灌一气凉茶,扯把椅子坐下了。

吴副部长一边为刘东旭泡热茶一边说:"师指和后勤,应该有一条电话专线。在这个问题上,一刀切不好。"

刘东旭说:"在探索阶段,暴露点问题并不可怕。以后数字化士兵成为作战主力,确实对有线通信破坏极大。你的优点是比较全面,爱动脑筋。"伸手去掏手帕,却把高军谊的遗书掏了出来,迟疑了一会,默念起来:

"黄师长、刘政委、范参谋长并请转呈集团军首长、军区首长: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结束我的生命。于弹是我参加军区打靶时留下的,那次比赛我得了手枪组第一名,立了功,提了干。这件事过去二十七年了。把妻女迁到C市,我的光荣和清白历史也就结束了。我第一次行贿,送礼。以后,这心里就开始不平。小兰没考上高中,去舞厅当过舞女。桂玲她们厂基本上垮掉了,只发生活费。这个家遇到了难关。不说这些了。王思平利用我这些困难,很快就拖我下水了。小兰去了他小舅子开的服装公司,月薪五百。他帮我家安了程控电话,又送了一台微波炉。他想趁演习失败混乱之时,打油的主意,我是知道的。我曾劝他几次,想替他包住这事。可惜我拿了他的手短,没有向上级报告这一严重事件。我几次想退掉这五千块钱,可我没有做到。我实在害怕小兰当三陪小姐,甚至做了暗娼,我只有这一个独生女。今晚之前,我还对王思平抱有幻想,他说他已经把油拉回来入了库。一号油库一失火,我就知道我只能走这条路了。我知道,我的死不能弥补对部队造成的任何损失。我实在是没脸活下去了。我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更对不起培养我养育我多年的部队。人死了,也就不用操活人的心了,小兰爱干什么就于什么吧。高军谊绝笔。"

刘东旭看了一半,眼泪止不住流了出来,就这么流着泪把遗书看完了,也不擦拭,捶捶自己的脑袋说:"演习前,我接到一封匿名信,信中反映高军谊和王思平在购通信器材时可能吃回扣的问题。我想找高军谊谈谈,可一直没有谈。这件事我负有重大责任。"

吴副部长说:"看这个东西,我也流了泪。部队干部家中,有这种难念的经的太多太多。也不怕你批评我没是非观念,我读这个东西,心里没生出多少恨。我也有个女儿,小学是在山里上的,转到县城上,已经跟不上了。算了,不说了。政委,你就不要自责了。"

刘东旭看看一排雪花状的电脑显示器,"这件事演习结束后再说。小吴,你先起草个报告,等恢复联络后,报到师指。"

吴副部长犹豫一会儿,说道:"政委,有你在后勤坐镇指挥,我有信心了。这件事我看不要急于让范司令知道,以免他担心。报告我马上就起草。"

刘东旭认真看看吴副部长,"很好。前面不是很顺利,也不知道这一夜大局有没有改观。"

天大亮了。红军搜索蓝军数字化班的惟一收获,只是从沅水岸边一条山沟里发现了三辆卡车和赵东林留下的便条。"军指"下令停止电子战后,前线主战场报来的战况又很让人振奋:已将蓝军主力大部网进。

范英明心里直犯嘀咕:蓝军花血本组建数字化班,难道只是为了在这次演习中显示一下这个新兵种的力量吗?它们和主战场到底有什么关系?如果真的把蓝军主力包围在三号地区中心谷地,即使这些数字化班把红军后勤运输线破坏殆尽,蓝军不还是要输掉吗?

范英明说:"唐龙,我觉得前方报来情况有误。马上命令空军到○一号高地一线进行侦察。"

唐龙道:"是有些怪。可是,一团和蓝军激战一夜,只向前推进了两公里。如果不是他们主力,不可能撑这么久。黄师长说他的正面至少有一个团,这个判断可能不会错。二团和摩步团,沿途遇到蓝军多次阻击,从他们的表现看,又像是打援,掩护主力吃掉一团。吃又没吃,跑又没跑,让人想不通。跑一半留一半,这种情况对我们最有利。"

范英明说:"还是摸清他们的真实意图再说。命令一团停止进攻,二团和摩步团放慢速度,坦克团主力和高炮团先不要移动。"

唐龙担扰地说:"二团和摩步团推进太快,与坦克团主力和炮团主阵地已有十几公里的距离。你看是不是让坦克团主力快速跟进上去,再让摩步团留一个营,照应炮团主阵地?"

范英明说:"就这样办吧。让空军看仔细一些,今天的能见度不错。"

这项命令对前线指挥官的约束力十分有限。推进速度放慢,多慢才叫慢呢?简凡此时想的只是尽快让二团主力会合一处,尽快取得有形的战果,一夜击溃敌人六次阻击,只能算是隐藏的战果。只要能与一团和摩步团把蓝军一部聚歼,日后总结,最多担待一个"天黑没判断清楚"就够了。接到命令后,简凡只让后队减慢了速度,主力反而加快速度向河谷地区扑去。受二团影响,摩步团先头一个营也加快了行进速度。七点半钟,红军二团、摩步团和一团,已经把蓝军混编团、一个坦克营、一个独立营压缩进十几平方公里的区域内。

朱海鹏得到报告后,放下稀饭碗,走进作战室说道:"常师长,现在可以说是胜券在握了吧?"

常少乐道:"还不能大意,他们的飞机已经来转了几圈了,范英明恐怕已经知道了咱们的用意。你还是多费点脑细胞,把活儿做细一点。"

朱海鹏说:"好好好,咱们还是分几步走。范英明的扫荡部队很厉害,我是怕拖久了数字化班不保。他知道了,可能已经晚了。先不动他的一线供给站和加油站,第一步先逼他们下决心吃咱们的混编团。第二步,按照一线六个数字化班提供的情况,把他们射程之内的给养点都打掉。第三步,用炮火封住他们一团的退路,彻底掐断他们的运输线,混编团来个中心开花,逼他们投降。"

接到侦察机的报告,范英明出了一头冷汗。河谷西面是蓝军○一号高地,西北和西南都有蓝军主力运动,蓝军的战略意图已经暴露无遗。

唐龙有点不解地问:"朱海鹏在河谷中心留一个战斗力不弱的团,到底是什么用意?河谷已经是惟一的焦点,他有导弹也用不上,我们已经对这一地区有了防范嘛。他只能从外挤压我们,想反包围吃掉我们兵力又不够。我们吃掉他这一部分,对付他们这种松散的包围,还不是小菜一碟?"

范英明踱了一会儿步,停下来说:"你这种思维,还是受旧战争观念的制约。朱海鹏的用意,似乎就是针对这种旧观念的。从战役开始,他都是在用这种貌似陈旧的外形,诱导我们按照已有的模式思考。现在的情况还是这样。大局观,你我都无法和他比呀。四号公路,他用一个班与我们两辆油车同归于尽,一是向我们示威,二是提醒我们注意。如果我们的思维依旧迟钝、僵化,恐怕从此就失去和他同场竞技的资格了。他最终的作战意图,实际上已经暴露无遗。他不是想用导弹,至少在我们的C3I系统完整的情况下用不成导弹,他是准备切断我们的生命线。这就需要诱饵!"

唐龙看范英明的眼神中有了显而易见的钦佩,"我感到你的思路已经十分接近某个东西了。你是说想一举困死我们三个主力团,必须用一个团做诱饵?即便我们现在的两条运输线都被制住,我们在一线各站库的库存,足以支撑我们吃掉这块肥大的诱饵,然后扬长而去。"

范英明说:"你说的有道理。现在战役战场纵深已经超过一千公里,战争面积也大得惊人,海湾战争面积就有一千四百万平方公里之巨。我们守卫的疆土有一万平方公里,演习作战区域也有两千平方公里。可是,这两次布防,我们都没有好好利用这巨大的空间。昨晚,他们的远程火炮在数字化班的制导下,成功地歼灭了我们的预备队,就是一个利用空间的战例。实际上,蓝军这些数字化班,起的作用就是拓展并利用战场空间。不能再犹豫了,必须把我们失去的空间夺回来。"

唐龙问道:"你的意思是不吃诱饵,先把他们的数字化班挤出去?"

范英明一拳擂在桌子上,"对!命令二团、摩步团立即停止向河谷中部逼压,如有可能,按原路返回,如走原路受阻,可在河谷南北.依山集结。命令一团,立即发动新一轮攻击,掩护我真正意图,待二团和摩步团撤出河谷后,按原路后退三十公里,令空军全部,做好掩护一团大踏步后撤准备。"

唐龙默默点点头道:"这可能是摆脱潜在巨大危机的上上之策。"托着腮帮思忖一会儿,"范司令,这种处置,三个主力团都要担风险,如果他们都拒绝执行该怎么办?他们目前都没直接感受到蓝军数字化部队在空间上带来的强大压力,前面有唾手可得的利益,退回演习开始时区域白白遭受损失,当然都有拒绝执行命令的理由。再者,如果三个团有的执行,有的不执行,有的半执行不执行,情况会不会更糟?"

范英明被问住了,呆呆地看着唐龙。

唐龙又道:"昨天已经授权黄师长协调一线作战,也不能严令他们执行。你看这样好不好?以这个命令为主,说明这是目前最上策,再附一补充命令,让他们商议后上报聚歼这个团的方案。我现在虽然有司令助理之名,但没进入实际的上层,想问题可能会超然一些。这样做,如果不可收拾,你我自然要担待一些责任。如果蓝军的数字化部队真的已经控制了我们的全部要害,黄师长他们因坚持吃诱饵战败了,印象也会深些。另外,这佯做,一旦朱海鹏的三斧头已经抡过,我们也没放过吃掉诱饵的巧宗儿。不吃白不吃的事不做,人家要笑话你我是圣人蛋。这就好比炒股票……你看我这张嘴,该打。"

范英明早听进去了,默想了一会儿道:"你快去把这个命令起草了。一定要强调我们是主张不吃诱饵,让这块诱饵发馊发臭,让朱海鹏舔回这块臭肉。这个假洋鬼子,还真取了一点真经。"

命令刚发出去,二团的请示电到了,内容是二团先头部队已遭到蓝军主力猛烈反扑,请求下围歼令。

范英明仰起头长叹一声,"阳奉阴违!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常有理呀!吃吧吃吧。"闷坐了一会儿,又说:"小唐,催催刘政委,让他在十点钟前,一定要把三十吨油运过沅水大桥。告诉李铁,等这批油过桥后,要他不惜身家性命,保证油在下午两点前运抵战场。"

不大一会儿,唐龙拿着一张电报回来了,面带惊惧地说:"王思平把油盗走,高军谊早晨已经自杀,下午四点前,我们没有一吨油运往战区。政委马上赶回来。"

范英明两眼发直,喃喃道:"祸不单行,真是天意。但愿他们能在中午十二点前吃掉那块臭肉。"

臭肉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吃到的。

红军三个团在两个坦克营的协助下,在两个小时内发动了三次攻击,只是突破了蓝军的两道外围防线,还没碰到蓝军品字形三个修有半永久性工事主阵地的毫毛。这场短兵相接的围歼战,真正把双方官兵都带进了惨烈凄苦的战争状态。

这时,简凡已经赶到黄兴安的移动指挥车边,把二团的指挥权也交到了黄兴安手中。

三次攻击未果,黄兴安觉得面子上很难看。他像一只受伤的狼一样在指挥车旁边跳着,大声说:"简团长,把你的半个营预备队也拉上来,这次让你那个不要命的老兵连打头阵,谁第一个冲上去,记一次三等功。"

简凡说:"大局已定,我什么都听你的。摩步团上一轮没怎么用力。老林这个人,吃独食可以,协作精神嘛,是差一些。师长,你说话,他还不敢不听。再不一鼓作气拿下来,他们援军一到,又是麻烦。"

黄兴安咳了一声说:"焦参谋长,你亲自去见见林团长,就说我以一团代理团长的身分请他下一轮不要惜力气,再拿不下来,最丢人的是摩步团。上报师指,十一点钟,一团、二团、摩步团对敌发起最后总攻击,让他们把飞机派来,壮壮声势。"

焦守志答应一声,开着越野吉普去南面见林团长。

蓝军的数字化班在黎明前露过峥嵘后,再无消息,接着,又是连续上演一个上午的古典戏,看得那些挑剔的观摩人员又倒了胃口。昨晚首先用哈欠泄露了心音的红脸大校,又坐不住了,伸着脖子喊道:"爱国爱国,你们蓝军的数字化部队,是不是睡着了。"

童爱国也开玩笑道:"只有你老兄才会睡过头。误了前一场好戏,你自己负责。想补看一场,还是耐心等吧。"

红脸大校不好意思地笑笑,"还不是你安排的舞会太精彩了,这才睡过头的。二十个数字化班,还有十六个健在,还是有机会补看一场的。我只是不大明白,为什么中间要加演这种传统保留节目。"

正说着,大显示屏上出现了红军三个团围歼蓝军混编团的场面,蓝军主力部队仍是不紧不慢地,从西北、西南两个方向朝河谷挤压。蓝军主力部队的行动,从表面上看很有点隔岸观火的味道,似乎对河谷中心的激战兴趣不大。这一点很快成为演习指挥部关注的焦点。河谷正在上演的毕竟不是一出三国戏,这种见死不救的后娘式做派,顿时成了攻击目标。

方英达听了一会儿,坐不住了,抓起红机子喊:"接蓝军朱海鹏。你们打的这叫什么仗?河谷那个加强团,你们是不是准备牺牲掉了?怎么不回答?"

常少乐在那边小心答道:"要,这仗还是……"

方英达冷冷说道:"来不及了吧,常师长。你不是当了婆婆了,让朱海鹏说,他这锅饭是怎么做的。"

朱海鹏接过话筒,说道:"方副司令,战役进展十分顺利。最早的设想是彻底牺牲河谷这个团,现在已经用不着了,红军三个主力团合围迅速,我们已经提前占领了七号、八号公路山口处。几分钟后,战场形势就会改观。"

方英达忍不住冷笑道:"你不是魔术师!这三个团吃掉你的养子,你在后面那个形同虚设的防线会不堪一击!"

朱海鹏道:"方副司令,你听听我的布置。命令楚天舒,把坦克营拉出来,做足要突围的戏。命令炮兵,毁掉敌一线所有补给站库。命令敌后所有数字化班,严密监视敌给养车队。命空军歼击机大队做好战斗准备,阻击敌轰炸机空投物资。如果红军三个主力团得不到油料和弹药补给,他们最多还能攻击半小时。弹尽粮绝的几千人,想突破我们这个松散的包围圈,恐怕很难。我们河谷的作战部队,所存油料和弹药,还足以支撑到天黑。"

方英达脸色变了,声音变得有点怪:"你这个狗东西,把我们也骗了。你,你真有把握一次性……昨晚你已经证明过了。这么说,A师又要……"

朱海鹏道:"不可能有变了。这是两种战争观念较量的必然结果。这个结果在演习中出现,总比……"

方英达失态地吼道:"用不着给我上课!你干得太漂亮了!"摔了电话,大步走出作战室。

下午一点钟,河谷红军弹药、油料告罄。指挥所尝试空投几次未果,油料、弹药补给车队全部被阻在望夫崖和猫儿山一带。一点二十分,蓝军河谷守军突然向一号地区突击,没等红军作出反应,已将红军向东退路切断。

范英明得到报告,无声地流下了眼泪。

刘东旭绝望地看着范英明,"没希望了?"

唐龙道:"油料被盗,副师长自杀谢罪,前线主力弹尽粮绝,空、陆补给都已绝望。这时不承认战败,只能让几千步兵徒手突围。很惨,很无奈,也只能服气。"

范英明无力地举一下手,"命令部队,停止一切军事行动。承认战败,请求中止演习。只支持了三十个小时,三十个小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