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了一觉醒来,白色床单上沾满了阳光的清新温暖味道。

他的手机颤动着:Y街G超市,5201314。匆匆赶去,超市里人潮拥挤,他停留在520柜前,输入密码,腾地弹开柜门,里面照旧是牛皮纸信封,青色竹制纸张卡片,只不过上面换作了几首诗词,有唐诗,宋词,还有海子的末世遗言诗《面朝大海》。杂乱没有顺序的语言被他放在灯光下烤炙。交叉点里他看见一点端倪。

他们如此这般的相会,接触,有时候只是一顿饭,一杯茶,一条街,然后分别。次日再次循环。

每次卡片上显露的字越来越多,直到出现那个词语的时候他才晓得自己有些会错了意。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何不妥,全然这样暗仄的相守,如若她可以感受得到温暖,他的手也算有所安放,不至于无所适从。

他还没来得及看最后一封信,妻就携子返回了。

他正准备去超市的时候,妻打来电话让他去机场接机,儿子旧疾复发,两人回来得匆忙。他风尘仆仆地赶去,儿子的脸深陷,黑暗的眼眶沉郁着病痛,忙不迭地跟妻一同赶去医院。忙来忙去就忘记去超市。

她在地铁通道的通风口站着,人流拥过来拥过去,擦痛她的肩。

他赶到超市的时候超市已经快要关门,清点货物的职员挨不住他的请求放他进去,信封还在那里躺着,有点皱。刚一转身就和妻撞了个满怀。

妻的发髻一丝不苟,眼中流淌着些许愠怒和哀伤。

他把信收进口袋却被她一把按住。他挣着力气夺过来冲出超市,妻在后面吼叫,声音泣血。

他坐在餐厅里,灯光的亮度足够他看清交叉点,刚要冲出屋子,妻推门而入,看着散落在桌上的纸片双眼喷了火,扑上来一阵撕咬。

他措手不及,嚷嚷着:“儿子还在医院,你这是做什么!”

妻反手推翻了他:“你也知道儿子在医院吗?!”

她哗啦啦甩手扔出一叠照片,那全是他与她接触的种种画面。

他愣在那里,并不作解释,妻却扑过来揪住他的衣领:“你解释啊!解释啊!你说!这些信上面都写了什么?你们的肉麻情诗?”她的笑鄙夷并且讽刺。他的心被深深蜇疼。

他被摇晃得头晕,往事一幕幕浮现。穿梭而过,如同呼啸至脑后的广告牌一样鲜明。她该是还站在街口等待吧。那样的风,那样的夜,如此不堪的等待,破碎的梦,还有什么。

妻抄起水果刀插过来,并不多么壮烈。

这个死法再俗世不过。他胸口蔓开一朵大丽花。刺鼻的血腥弥漫,妻被吓坏了,捧着他的脸道歉,他的眼神忽而闪烁,继而熄灭。

儿子在医院接待警察来访的时候还以为是家中被盗。直到警察递过来口供,他才看见母亲颤抖的言语。轰然崩塌的家庭让他无以负载,心脏急剧衰竭,就那么倒在床头。

她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街口的灯已经暗淡,凄清的路上,只剩下几个喝醉的汉子对骂,她只觉得刺耳,不知不觉身后像长了翅膀一样想要飞翔。

难道是他没有看懂?既然看不懂为何以前又要赴约,单单这次不出现。

她失望了。哭泣了。自感又被抛弃。自己又是一个人了。她走掉了。走进风里,开始下一段的漂流。

她不知道他真的看懂了。只是再也不能赴约。

朋友帮他下葬的时候在他的遗物里发现一些卡片,琐碎杂乱。谁也看不懂。谁也看不出来那上面的寥寥数语:

你像极我的亡父,你收到最后一封信之时就是我要离开这个城市的时候,请与我告别。

她在下一个城市里唱着歌,来来往往那么多男人,她想要从他们脸上找出一些温情并深情的成分。就像他一样。


邱暧暧心里冷笑:“难不成今天他又改爆发父爱了不成?不忙着叫我扼掉孩子了?这故事煽情做作。”

仇慕名走过来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捧起她的脸:“来,我们去睡觉了。”他的一只手背在身后,手心攥着一枚小小的针。

对他突如其来的温柔,邱暧暧与其说很有防备,不如说是防备到不想再防备。他的谎言如同一波又一波的海潮,早已淹得她死去活来,她自感心理上只剩下半条性命,不如安之若素,自图清净。于是她背对着他睡过去。小心翼翼地尽量使自己不会压到肚子。

仇慕名就是在这个时候把针扎入她脖后的穴位里的。

邱暧暧就像是昏睡了一个世纪,醒来的时候拖沓着很长的余留倦怠。完全醒了之后她才知道,不是因为昏睡了一个世纪所以倦怠,而是因为脑后的一根针,她才疲乏。

因为那根针,她现在完全不能动弹。她的肌肉就像是被冰冻了一般僵硬,血管都被挤压,她甚至听不到生命不息流动的声响。她的两只手各自紧紧蜷成一个圈,摆在身体的两侧。

窗帘被全部拉上了,厚重的布幔遮盖住天空的颜色,邱暧暧判断不出来究竟是白天还是黑夜。她有一种被颠倒了人生的惶恐。

仇慕名坐在角落里,手里依旧捧着书。脸上带着很假又着实挑不出毛病的笑:“醒了?来,我们讲故事。”

“为什么不让我动?”邱暧暧知道自己一时半刻还死不了,于是强打着镇定的精神。

“因为接下来两天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我……怕你会不配合。乖。听我的。”突然,邱暧暧觉得仇慕名现在的表情是有些贱的。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恣意坐在她沙发上,巧妙回答问题的那个优质青年了。

经历了太多的渗透之后,仇慕名的面孔开始为了特殊的目的而显得扭曲,他不再遮盖自己的某些情绪。

她知道,他也许是要走到最后一步了。她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

仇慕名拿着那本书晃晃:“嘘——现在我们开始讲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