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家花园”内的大患是平息了,里卡度警官蒐集各种证据替他们将案子结束。

闵德行打发他的族人回返“魔摩岛”去,仅留下部分的弟兄整顿经过了战火灾祸的果园。

今年的收成有了严重的损害,果子都熟透了,这时已进入了雨季,日以继夜雨水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就算抢收果子,进市场也嫌晚了。特别是今年的果子长得又肥又大,色香味都是上臻的,多么可惜!

仇奕森的心情紊重,脸上笼罩着一层郁薄的阴影,闵三江临终的重托困扰了他,遗嘱的内容有许多问题更难以处理呢。闵三江毕生闯荡江湖,肚子里没有半滴墨水,能创下这点事业着实的不容易,当然他会有不同的看法,但是留给后人却是大问题了。

闵家的三个女儿都穿上了素服,头上戴有白纸花,没有披麻戴孝。这是华侨的时髦规矩。

闵德行算是闵三江的长子了,他承受了闵家的香火,可是也是半个野人,连什么也不懂。仇奕森教导他穿着孝服守灵。

这时候该是葬殓的问题了,闵三江临终关照过,要葬在鲁娜的坟旁,而且墓碑要特别大,至少要高过鲁娜和华云道的墓碑,这须要找专人雕刻的。

仇奕森要给闵三江订购一副上好的棺木,在C岛不可能会有,必须到M市的华侨棺木店去订购。

凤姑穿上素服,头戴纸花,好像恢复了女儿身,一副凄楚怜人的形状。

闵三江说过,要仇奕森娶凤姑,女儿反正是要许人的,许给值得信托的人总比糊涂外嫁好。闵三江是很认真的,但仇奕森认为那是开玩笑。一个是年方及笄,情窦初开;一个两鬓花白进入中年了。而且仇奕森毕生在情场上打滚,遭遇了不少的波折,创伤未愈,他岂能耽误凤姑的锦绣年华?

凤姑对对仇奕森倒是一往情深,这或是她一生之中的初恋,不幸她的初恋却是爱上了一个糟老头。

仇奕森要上M市去,凤姑求与他同行。

仇奕森说:“你们守孝,应守在父亲的身畔,我到M市去办事情,有柯品聪帮忙就行了!”

凤姑说:“大姐夫秦文马回M市去后如同石沉大海,也许遭了什么困难,我们须得去帮帮他的忙!还有那个狄律师的问题!”

仇奕森说:“我会处理的!”

“你一个人去,恐怕分不出身来呢!”

“我带柯品聪同去!”

“二姐夫不喝酒时,还可以办点事,若三杯酒下肚,就神智无知了!”

“我戒酒了,从今以后要重新做人!”柯品聪听见他们的谈话急忙过来声明。

银姑也趋了过来,向仇奕森说:“爸爸临终时,是否将他遗嘱交给你了?”

仇奕森眉头一皱,叱斥说:“父亲的尸体未寒,你就讨论到遗嘱么?”

“我想知道内容!”银姑脸露愧色,说:“这也许对柯品聪有帮助,他可以偿还他的债务了!”

仇奕森笑着说:“你以前惦念着父亲的财务,你的目的也是为柯品聪的债务么?”

“不!以前时,我另有打算!”她垂下了首说。

“这样,你也是改过了!”

C岛对外的交通已经恢复,巴法奴替仇奕森雇好了一条游船,驶往M市去。

仇奕森有好几件事情须要办理:一、是替闵三江订购寿木。二、是查看秦文马和周之龙等失踪的原因。三、调解闵三江和狄国斋之间的宿怨。四、处理闵三江的遗嘱,还要到法院的公证处……

几件事情都容易办,最难解决的还是狄国斋的问题,很显然的,他有着敲诈的企图,起先是一万披索;随着岁月的改变,闵三江的财富增加,他竟要索取十万披索了。

假如说,闵三江确有这种强暴的劣迹,毁了别人的家庭,这十万披索应该是毫无疑虑地该付;问题是,狄国斋是个刁狡的律师,是否他打听出闵三江过去的劣迹行为,自己编制故事藉以实行勒索?

好在闵三江已经死了,那些要替狄国斋做证人的海贼帮也悉数歼灭,死无对证,狄国斋又能如何?

仇奕森仍然要排解这件悬案,这是道义上的问题!“闵家花园”已改为“闵三江纪念花园”,它只能纪念闵三江的英雄事迹,而不是纪念他的劣迹的!

仇奕森带了柯品聪和巴法奴同行,实在是许多事情一个人照顾不过来,需要有人帮忙跑腿。

游船启碇了,驶向茫茫大海。雨仍下个不已,C岛的海岸消失在烟雨之中。

仇奕森立在船舱之中,凭窗而望,心中感慨万千。洗手归隐来至C岛,原是探望昔日江湖上的老大哥来的,岂料现在竟成了送葬人!他日他将会离开这座小岛,却会永远地怀念这座美丽的小岛!

柯品聪看仇奕森的心情紊重,和仇奕森相对默坐无语。直至C岛影子全看不见时,他始才说:“‘闵家花园’经过这场灾难之后极需要整顿,我有打算将在M市的所有祖业完全变卖掉,偿还所有的债务,然后居住到‘闵家花园’里来,做一个十足的好农人,好好的整顿‘闵家花园’!”

仇奕森说:“你能脱离都市生活么?”

“当然!做了半辈子的纨袴子弟,我实在应该洗心革面了!”

“闵三爷地下有知,他也会感动的!”

“闵三爷是个值得崇敬的人!”

忽然,轮机舱内钻出来了一个人,高声说:“‘闵家花园’内有仇奕森一个人主持就行了,不需任何人效劳!”

仇奕森和柯品聪同时回头看。

唉,又是凤姑!她还是那种楞性子,不知道又是在什么时候躲到船上来了?

“你不守着父亲的灵位,跑到这里来干嘛?”仇奕森申斥说。

“我认为到M市去办事比较重要。”

“唉,真是淘气!”

“家里面有大姐二姐守着就行了!”

仇奕森不知道凤姑的心里仍在盘算着些什么?她和她的两个姊妹老是合不来的。

究竟凤姑的观念改变了没有?是否她仍以为自己是最获闵三江宠爱的?闵三江会将“闵家花园”交付给她?

这个女孩,仍迷信着她的那位混血母亲的遗言,“闵家花园”是她母亲用双手开出来的,她母亲的性命也牺牲在这艰苦的开垦之上,“闵家花园”的产业不能落在任何人的手里……

仇奕森知道,这些所谓的遗言,全是那死鬼云华云道捏造的,他是为凤姑的未来着想,殊不知道,他几乎就把凤姑害了。

闵三江毕生的生活行为荒唐,气量狭窄多疑,这只能怪他的出身是如此的。幸而闵三江的注意力完全在银姑的身上,银姑的浪漫胡闹使他厌恶,其实这只能说是报应!闵三江也就是因为银姑而开始觉悟的。

老年的寂寞,所以胡思乱想,闵三江因为怀疑银姑而立下那份遗嘱,他自己没把握处理,便将问题留给后人。

这份遗嘱若按照原样公开,纠纷必起,至少他们三姊妹就会斗争一番了。

金姑是她们三姊妹之中心地纯良,最为侍孝的一个,闵三江已暗示出要分给她百分之四十的遗产。可是银姑和凤姑必然不服,这该如何是好……

仇奕森是遗嘱最后的见证人,他要维持“闵三江纪念花园”的完整,就须得使闵家的兄弟姊妹和气相处,共同经营这份事业。

闵金姑不是个贪财的人,仇奕森相信金姑是不会在乎遗产的多少的。这时候最有利的是,闵三江临终之前承认了哈德门是他的亲骨肉,并赐名为闵德行,仇奕森可以代替闵三江认定闵德行和闵金姑两人是最孝顺的一对姊弟,共分遗产百分之四十,其他的各分得百分之二十,那么每人所得相同便没有纠纷了。

“嗯!这是最合理的!”仇奕森扶着窗框,自言自语地说。

M市在望,雨仍蒙蒙,这个十余万人口的都市在雨季之中显得有点萧条。大多数的居民都停止在户外活动,这也是物资丰富,生活容易的关系,这段时候是室内欢乐的季节。

仇奕森脱离都市生活已经有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很久没见过高楼大厦,在烟雨蒙蒙之中,他又有了清新之感。

他们一行登了岸。船仍留着,因为还要运棺木返C岛。

仇奕森肚子里有数,凤姑之所以要跟着至M市来,可能是为了解那份遗嘱的内容而来。银姑曾提及些事被仇奕森触了一记霉头,被凤姑听见了,所以她一直没敢开口。

但是在遗嘱的内容还未有安排妥当之前,仇奕森绝对不能让她们知道内容,所以在办事之前,一定要将凤姑支开。

仇奕森说:“现在我们分工合作大家分头去办事!”

柯品聪说:“我须得先到我的律师处去,看看我的债务!”

仇奕森点头说:“好的,我们在‘那卡诺饭店’碰头就是了!凤姑可以先去打听秦文马的消息,我带巴法奴去选寿木,一方面去找狄国斋律师,把他们的问题摆平!”

凤姑说:“我们一起走不行么?”

仇奕森说:“我们要争取时间,分工合作。”

“什么时候到法院公证处?”她问。

仇奕森瞪她一眼,说:“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又下着雨,那该是以后的事情,反正你们都不会着急的!”

凤姑便不敢吭声了,他们拦了一辆街车,柯品聪负责送凤姑一程再去处理他的私事。

M市有百分之四十是华人,所以有华人的商业区,市面还不弱呢,各式各行的店铺全有,自然也有寿木店。

雨季是市面的淡季,但是棺材店却不然,它永远是大门敞开的,随时有人报销了就得去光顾它。

仇奕森选了一口上好的柳木和寿衣等的殓葬品,关照巴法奴押往码头给装上游船等候着。

随后他雇了一辆街车驶往狄国斋律师事务所去,他还是单刀赴会的作风,打算和狄国斋开门见山地谈判。

当汽车来至狄国斋律师事务所的跟前,仇奕森就觉有点异状。

时值黄昏,屋子内连一点灯光都没有,窗帘紧闭,还有一扇窗户用破木板钉封起来。

“好像发生了什么变故呢!”仇奕森心中想着,上前按了门铃。

门铃响了许久,没有反应,那扇大门是锁着的,好像屋子内空着。

仇奕森有点纳闷,出了什么事故呢?他再按门铃,邻居走出来一个老头,说:

“你找谁?那屋子里是没人!”

仇奕森指着正门间悬挂着黯淡无光的铜牌,说:“狄国斋律师搬了家么?”

“不!狄大律师现在躺在医院里,生死还未卜呢!”

仇奕森大感惊异,忙问:“出了什么意外么?”

老者说:“唉,真是祸不单行,狄律师遭遇贼劫的第二天晚上又被人行刺,你看!连屋子的窗户全被枪打碎了!”

“唔!是的,墙壁上还有着斑斑的弹痕呢!”仇奕森说:“可能告诉我经过的情形么?”

“新闻闹得很大,你翻阅这几天的报纸就知道详情了!”老者说。

仇奕森心中想,这或就是秦文马和周之龙离开了C岛之后如同石沉大海的原因,他们因听说狄国斋知道遗嘱的内容,又向闵三江实行敲诈,便糊里糊涂地动了手,事情便闹大了。

“狄国斋的伤势严重吗?”

“生死难卜!”

“他住在哪一间医院?”

“济世医院,是华人开的!”

仇奕森问了地址之后,谢过那位老人,离开狄国斋律师事务所。在原先时,是打算排解狄国斋的问题,过后便另外找一可靠的律师,来处理闵三江的遗产事宜。

这时候知道狄国斋事务所出了乱子,又可能是秦文马和周之龙闯的祸,凤姑是往“那卡诺酒店”去的,类似这样的问题,凤姑是绝对处理不了,他得去帮她的忙。

仇奕森又雇了一辆街车,吩咐向“那卡诺酒店”驶去,一面他和司机闲聊。

“狄国斋律师事务所出的血案,你可知道?”

“啊,那是大新闻,闹得满城风雨,怎会不知道呢?据报纸上的报导,可能是黑社会的纠纷!”司机答。

“事情发展得怎样了?”

“凶手已经全逮住了,听说元凶也落了网,真相如何?我不知道,但是有一点我可以说的,就是那狄国斋律师也不是个好东西!”

“怎见得呢?”

“这个人是专门打邪门官司,专门黑吃黑,所以才惹下这样的结果!”

不久,汽车已停在“那卡诺酒店”的门前了,仇奕森付了双倍的车资。打发街车走后,抬头一看,“那卡诺酒店”虽然仍在营业,但情形好像凄凄惨惨,那大门间竟贴有法院查封财产的告示,它仍营业着是为维持员工的生活。

仇奕森走进了酒店,只见店内的生财差不多全贴了封条,所有的员工都无精打彩的。

凤姑和柯品聪坐在二楼的餐厅部,相对愁眉苦脸的。

“啊,仇叔叔来了!”柯品聪喜悦地起立相迎。

凤姑还未待仇奕森坐下,即说:“大姐夫和狄国斋火拼,犯了谋杀罪,被警署扣押了呢!”

仇奕森说:“我知道了,我刚由狄国斋律师事务所回来!”

“该怎么办呢?”凤姑已经是没主见了。

“详细的经过情形我还不知道呢!”仇奕森说。

瞧那餐厅内的情形,显得十分狼狈。所有的生财差不多都贴了法院的封条,所有的员工,都换了生面孔,秦文马昔日所有的职员全不见了。为什么会转变得这样快,不得而知。

“周之龙的弟兄,总会有一两个人留住,你们可有看见?”仇奕森问。

凤姑说:“周之龙也被扣了,他就是行凶的凶手!”

“周之龙的爪牙众多,不会树倒猢狲散全跑掉了的,总该会有几个人留着。上面的赌场和舞厅你们去看过了没有?”

柯品聪说道:“上面的赌场和舞厅,全被华沙尔赌场一派的打手把持着,他们的首脑叫做庞樵。刚才我走上去时,他就警告我,不得酗酒滋事,否则打我出门!”

“周之龙的弟兄全不见了么?”

“大概全被打跑了!”

仇奕森很感困惑,事情的发生好像比他所想像的更为严重。

“真相如何,我们到现在还不大明了呢!”仇奕森说着,趋至了柜台,要了一瓶酒,又请帐房小姐帮忙,找出一星期内的报纸,他全部要阅读一番。

凤姑追在他的身背后,说:“在这种情形之下,你还有心情饮酒么?”

仇奕森说:“事情要办,酒还是要喝的!”

不久,侍役送过来一瓶酒和几只琉璃杯,和大叠的新闻纸。

仇奕森打开了酒瓶,自斟了一杯酒,猛然一口喝下去了,舔了舔唇,连说好酒,一面又斟第二杯。

柯品聪垂涎欲滴,他知道仇奕森是故意逗他的。他已决心戒掉杯中物了,以最大的毅力忍耐着,猛咽着馋涎。

仇奕森翻开报纸,找寻有关狄国斋的新闻。

凤姑也帮着翻阅报纸,他找出了秦文马和狄国斋火拼的新闻。

“噢,你们看!”

那是上星期五晚上的事情,也就是凤姑被哈德门绑架到“魔摩岛”的那晚上,狄国斋律师事务所有窃贼破窗而入。窃贼两人正在翻箱倒箧时,狄国斋律师在梦中惊醒,起床招集家人捉贼。贼人持枪拒捕,双方发生枪战。窃贼一人当场被击毙,另一人腿部中枪,越窗逃亡被擒。初步证实,被擒之窃贼名周之龙,是“那卡诺酒店”的保镳领班……。

仇奕森说:“这新闻一定不确实,狄国斋一定安排好的,他到‘闵家花园’时故意嚷嚷闵三江的遗嘱,布好了陷阱引诱我们入彀,只有秦文马和周之龙两个笨蛋,才会上这个当!”

“你怎知道秦文马上当?”柯品聪问:“新闻上只说初步证实被擒之窃贼名周之龙……”

“我可以想像秦文马伙同周之龙,想去盗窃闵三爷的遗嘱的副本,秦文马是无胆匪类,周之龙进屋去行窃,他必在门外把风。枪战发生,他第一个逃跑,所以现场上没将他逮着。”

“你想一定是如此么?”

“根据秦文马的性格判断,我想不致于会有什么差错的!”仇奕森说。

仇奕森招侍役过来,付过酒资,就和凤姑离开了“那卡诺酒店”。

凤姑说:“现在到哪里去?”

“那卡诺”是豪华大酒店,客人走出门,只要在门前站着,就自动地会有出租汽车驶过来。

“济世医院!”仇奕森坐进汽车就向司机吩咐。

“我们到济世医院干嘛?看狄国斋那个老家伙死掉了没有么?”

仇奕森说:“狄国斋的生死于秦文马的关系至大,最重要的是他和闵三爷之间的恩怨,那是非得要将它解开不可的;别忘记狄国斋有一个儿子狄宝嘉一直在和我们作对呢!”

“这个老家伙一天不死,我们一天不得宁静!”凤姑诅咒说。

仇奕森摇头说:“狄国斋若丧命,秦文马可能被判终身监禁!”

“像秦文马那样的人,是社会上的废物,早就应该终身监禁了,他已经害苦金姑啦!”

“一个青年人,纵然有错,也应该给他有自新的机会!秦文马的为人倒并不坏,只是环境逼他才如此的!”

不久,汽车已经在济世医院的门前停下。是时会客的时间已过,好在这是一间私立医院,限制并不怎样严格;尤其在询问处的职员听说他们是来探望狄国斋大律师的,特别给他们予以通融。

“医生说,狄国斋已经不行了呢!”那职员似是同情心理,给他们带路,一面又说:“可怜,这老头儿临终之前,竟没有一个人来给他送终,他频频呼喊着他儿子的名字呢!”

仇奕森叹了口气,心中说:“狄国斋可能也是作恶毕生,致落个这样的收场!”

他们上了二楼的走廊,在那靠着一列长窗中间的一间病房,医生已退出来了。他向那职员耸肩摇了摇头,表示希望已经很微小了。

仇奕森和凤姑踅进病房,可怜那老儿竟真的连一个亲友也没有,只有他的那间律师事务所的一名工友在旁侍候着,另外两名是穿白衣的护士。

狄国斋脸如纸白奄奄一息,盐水与输血工作仍在继续努力,他的鼻孔上贴有氧气的皮管。

“啊,狄宝嘉我的儿,你在哪里?……”他喃喃地念着。

仇奕森的心中不由发出了一阵辛酸。固然狄国斋经常诅咒他的儿子,可是骨肉毕竟还是骨肉,到这时候他叼念不忘,就是真情的流露。

在狄国斋对闵三江的阴谋的过程中,仇奕森对狄国斋和狄宝嘉父子之间的感情完全搞不清楚。狄国斋口口声声说和狄宝嘉脱离了父子关系,他对这不肖之子似乎不屑一顾;然而,仇奕森在许多欢乐场所之中,发现狄宝嘉所用的支票,仍然是狄国斋开出的。

这父子两人似乎仍然是有勾搭,至于他们之间有着什么纠葛?那是局外人很难分析的。狄宝嘉也一直对闵家所有的人有阴谋,这关键究竟是在哪里呢?

“无论如何,我所有的遗产,仍然全部要给狄宝嘉的!”

狄国斋有气无力地,喃喃地在发着呓语。忽然,他睁开了眼,似是发现了床前站着了有两个陌生的人影。也许也是回光反照,他拉大了嗓子说:“你们不是闵家派来的人么?”

仇奕森说:“狄大律师,我们是见过面的!”

“你……仇奕森!闵三江的枪手……”他浑身起了战悚。“闵三江派你来的么?他派你来干嘛?”

仇奕森说:“闵三江已经死了,和海贼火拼,双方同归于尽!”

“死了么?……”狄国斋忽地哈哈大笑起来:“这个老妖怪,竟比我先走了一步……”话犹未已,这老家伙也气绝了。

他死得似乎很开心,笑容满脸的,看不出有任何可怕的样子。但是这张笑脸,将会遗留给秦文马无限的麻烦,可能加长了他将要在铁窗里度过的岁月。

狄国斋死了,他听说闵三江比他早一步归西,含笑而逝,好像双方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了!

狄国斋还有一个儿子,这不肖的孩儿竟没赶来给他的父亲送终。仇奕森和凤姑倒是赶上了,他俩为闵三江而来,却送了狄国斋的终了。

仇奕森心中想:狄国斋的儿子狄宝嘉尚不知下落何处,狄国斋虽然死了,但是排解两家的宿怨,狄宝嘉仍还是一个祸根。假如没寻着狄宝嘉,等于仇恨之结仍然解不开。

护士小姐已经替狄国斋合上了眼皮,复又用白布将他连头蒙下,氧气血浆盐水全部拆了下来,尸体准备送往太平间。

仇奕森和凤姑黯然离开了医院。

凤姑说:“秦文马是否会判无期徒刑?”

仇奕森说:“寻仇杀人致死的罪名是确定了,就看法官如何裁定他的徒刑啦!”


翌晨,狄国斋死亡的消息已见于报端,仇奕森、凤姑、柯品聪三人同往“那卡诺酒店”去,秦文马本来雇有常年法律顾问的,仇奕森查看律师的名字,打算就聘这位律师替秦文马打官司。

“那卡诺酒店”的常年法律顾问的姓名是马文琪,在M市稍有名气,仇奕森便和他通了电话。

岂料那位律师回答,秦文马已经欠了他多年的律师费,所以这件事不大想管。

仇奕森保证说:“以往所欠的律师费一次付清,另外这次所添的麻烦,一定按规矩付价,因为只有你清楚‘那卡诺酒店’债务的来龙去脉,官司打起来比较方便些!”

马文琪说:“杀人和债务是两回事!”

仇奕森说:“不!这件案子是因为逼债而起的,狄国斋逼人太甚而致引起狗急跳墙!”

“好的,我们来磋商一番!”

于是,他们一行又到了马文琪律师事务所。这位律师,年纪也相当大,一付老奸巨猾形状,可能是一位打刑事官司的老手。

仇奕森先给他保证,一切经济来源有“闵家花园”支持,教马文琪只管放心,官司打到底!

马文琪便搬出了“那卡诺酒店”的档案。当然,秦文马的欠债问题都很复杂,但是也有许多漏洞可寻,能聘请得到较好的律师,这场官司是很有一段时间可以打的,至少可以解除查封,暂时继续营业。尤其“债权团”主要人物狄国斋死掉了,债权人当有好一阵子的大乱特乱。

“官司可以打,但是杀人的罪名仍摆脱不了!”马文琪说。

仇奕森说:“不管怎样,秦文马的财产应该给他保存,再者能让他少坐一年牢,就是一年!”

“唉,秦文马真是个糊涂虫,假使他这些年肯多付几个律师费,就不致落得今天这狼狈的程度了!”

仇奕森说:“放心,一切费用有‘闵家花园’负担了!”

有了律师出头,他们一行便往警署的看守所去,要求接见秦文马。

马文琪是打刑事官司著名的律师,很有点鬼祟,本来秦文马还未到可以接见的时候,经马文琪上下一打点,便特别通融了。

秦文马由看守所被提了出来,送进了特别接见室。他的神色沮丧得很,当他和仇奕森、凤姑他们见面时,更惭愧不已。

“‘闵家花园’在最危困时,出了这样的事情,我感到非常的不安,除了惭愧之外,没有其他的话可说!”

仇奕森说:“闵家花园的贼祸已经完全敉平,毋庸你操心了!”

秦文马忽的发现凤姑穿了素服,头上戴有白花。

“这是怎么回事?”他问。

“爸爸过世了!”凤姑答。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英勇击灭了海贼,自己也中枪不治!……”凤姑含着泪说。

“唉,我恨自己未尽到力……”秦文马沮丧地说:“听说狄国斋已经丧命了!对吗?”

仇奕森点了点头。

“唉,我是一时冲动,没考虑到后果问题,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此后将会在铁窗里忏悔我的余生。我的事业、我的一切全毁了,但愿你们能好好的替我照料金姑,我一直是对她不起的。还有娉娉和婷婷,两个孩子真可怜,她们从来没有得到过父爱,也真亏得金姑……我真惭愧得无地自容……”秦文马感情冲动起来,竟泣不成声了。

仇奕森安慰他说:“马大律师已经说过,你的官司还可以打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世间上的定律,纵然马大律师有天大的本事,也救不了我呀!”秦文马说:“何况我还欠了马大律师好几年的律师费!”

仇奕森说:“律师费由金姑替你负担!”

“唉,金姑哪来的钱?”

“闵三爷留下有一笔钱给她!同时,我们希望马大律师能够替你保存‘那卡诺酒店’!”

秦文马长叹一声:“我对这个烂摊子已深感灰心了!”

马文琪律师说:“不!这间酒店假如好好的重头整顿,还可以有很大的作为!狄国斋之死,对我们非常有利的!”

“整间酒店连生财都被查封了,还可以收回来么?”

马文琪大律师说:“法律是奥妙无穷的,有许多漏洞可寻。狄国斋带头查你的财产就于法不合,他自己也是债权人之一,很显然的是假公济私;现在他死了,死无对证,只有我们讲的没他讲的,对我们最有利不过!正合了你刚才的一句话,欠债还钱,我们只要还钱就没有事了!”

“那么一切全拜托你了!”秦文马含泪说。

“尽力而为之!”

仇奕森说:“关于你的问题,事情已闹到这步田地,唯有听候法律解决,你只有安静、忍耐,别无他法,其余的事情由我们替你去分心吧!”

秦文马感激涕零,道谢不已。

凤姑也说:“金姑和娉娉婷婷,我们会照料她们的!”

秦文马接见的时限已到,警官来招他还押,仇奕森等一行怏怏出了警署。

他们在门前分手时,马文琪律师说:“这种官司我是包打的!但是律师费要请你们先付!”

仇奕森:“我们回到C岛之后立刻就寄上!”


次日,他们一行运送一口寿木回返C岛“闵家花园”。他们按照闵三江的遗言吩咐,将这座占地庞大的花园易名为“闵三江纪念花园”。在闵三江下葬之日,那座纪念性的石碑已经在花园的进口处竖起。

“豹死留皮,人死留名”。这一点闵三江已经做到了。

闵三江的葬礼隆重而庄严,闵德行是长子,他率领他的族人给闵三江行军礼仪式,鸣枪致敬。

天色是灰黯的,淫雨霏霏。金姑哭得死去活来,还是仇奕森将她劝住。

以后,便该是遗产分配的问题了。原来仇奕森在M市时,已经暗中委托了马文琪律师,他认为这个人虽然老奸巨滑唯利是图,但是办事还是满俐落的。

闵三江原先所委托的两名律师全遭遇了意外死亡,遗嘱其他几份也被焚伤,所以仇奕森手执的一份应该算是正本了。马文琪律师须得向法院公证处调阅封口的全卷,以实行对证分配。

闵三江立遗嘱时忽略了一点,就是遗产税的问题。遗产税是相当重的,他没考虑过,一经法院公证,这笔税是非课不可了。

马文琪拍了电报给仇奕森报告这件事情。

当天晚上,仇奕森向大家宣布,并宣读闵三江遗嘱。但声明了一点,就是遗产税问题。

仇奕森又再宣读闵三江的遗产分配的办法。

他说:“闵三爷对你们姐妹兄弟四人完全平等待遇,一律分给每年盈利所得百分之二十,百分之十是经营‘闵三江纪念花园’者得之,换句话说,谁负责经营这座花园,谁可多得百分之十。另外之百分之五将是员工福利金,百分之五是用来捐赠儿童救济院或苦难贫穷!同时‘闵三江纪念花园’是整体的,谁也没有权将它分开拆伙!”

银姑和凤姑很失望,银姑满以为她在闵三江的跟前是最得宠的一个,闵三江一定会分给她较优厚的遗产。凤姑是么女,两个姊姊全出嫁了,只剩下她一个人留在荒岛上娱慰老父的晚境,再加上死鬼华云道捏造出来的故事,说什么“闵家花园”是由她的生母鲁娜双手所开出来的,凤姑有占有“闵家花园”的野心。但是现在父亲留下的遗嘱不过是一视同仁,凤姑岂能不伤心?

“不过闵三爷的分配,并没有将遗产税包括在内!”仇奕森再说。

闵德行首先站起来说:“父亲临终之前,赐给我姓名,承认我是他的血脉,我已经感到非常的满足了。但是在我的血液里仍然有着一半是‘摩特毛族人’,我立心要改革他们的生活,将文明带回去给他们。父亲赠给我的百分之二十的权利,我愿意将它交出来,交由负责经营者承受,再者用它抵消遗产税,你看够么?”

仇奕森说:“你这样慷慨,是否打算回‘魔摩岛’去?”

闵德行点点头,又说:“仇叔叔,除了你可以经营‘闵家花园’之外,不再会有更适合的人选,不知道你能否接受我们的要求,在‘闵家花园’留下?”

仇奕森含笑,说:“人总是要有个去处,不用你们耽心我的行踪!”

“哈德门,你不用穷担心,骚胡子是不会离开我们的!”凤姑很有把握地说。

“你应该称他是哥哥才对,哈德门这名字已经过去了!”仇奕森说。

“我还是觉得哈德门这名字动听!”凤姑说。


仇奕森为怀念故友,他不时在闵三江的坟前徘徊。昔日横行于海洋上的英雄人物,如今是一坯黄土……

且看闵三江的墓碑高竖,气昂昂地矗立在鲁娜与华云道的两座坟墓之间。左边的一个是他最后一个妻子,右边的一个是他的亡友,闵三江该不致寂寞了。殊不知道华云道和鲁娜之间还有着一段孽情,闵三江矗立在中央反把他们分开了。

“华云道真不应该葬在此呢!”仇奕森心中反覆地说。

好在这个秘密仇奕森是唯一知道的人,除此以外不再会有任何人知晓,既然他们都成为故人了,就让这个秘密也长留地下。

天仍在下着雨,闵三江的坟头仍用黄土堆着,要涂上水泥贴上磁砖的话,须得等雨季过了之后,也或是搭了棚遮盖着方能动手。

仇奕森在考虑着他的去留问题。

闵德行回复了他的山地人服装,和他的弟兄们在广场上冒雨举行祭典。

一则是为恭送他的父亲平安升上天堂;二则是“闵家花园”经过了大流血,会有许多冤魂不散,他们要实行驱邪呢!这是土人的迷信,否则会被认为不祥。

土人们冒雨舞蹈着,梆鼓的声响有节奏地响彻云霄。金姑将窖里贮存着的美酒悉数搬了出来,以餍这些嘉宾。

所有的临时雇工都遣散了,在雨季期中这花园内总显得有点萧条,尤其是临时雇工的宿舍里是一派寂寞,再也不见笙歌达旦的了。

“闵家花园”对仇奕森而言,好像已经没有恋栈的必要,一切问题解决,他就可以离去。

晚餐过后,仇奕森喝了点酒,感到身心疲乏,昏昏欲睡,金姑来敲他的房门。

“请进来!”仇奕森勉强坐起。

“这一次海贼的动乱全多亏您了!”金姑在仇奕森床畔的椅子坐下,脸带耽忧地说:“但是我相信这座花园在今后更需要你!”

仇奕森心中感到若干的难过,金姑的夫婿秦文马正在监狱之中,那场官司不是三两年可以终了的。他为平息闵家姊妹间的纠纷,自动删改了闵三江的遗嘱,本来金姑应得的权利金是百分之四十,而现在是一律平等百分之二十。

“金姑,你是三爷最喜欢的一个女儿,相信我,他在临终之时曾一再提及你,他说三个女儿中,你一定会为他好好的经营这座花园的!”

“当然,父亲遗下的这份事业,我们一定要好好的守着的!问题是主持无人,我们没有人才!”金姑摇手不让仇奕森辩驳,又说:“秦文马坐牢,柯品聪是个荷花大少,闵德行要回‘魔摩岛’去!剩下我们三姊妹,谁可以主持经营这座花园呢?”

“你!金姑!”仇奕森说。

“不!父亲在生时也曾提及过,凤姑对你是一往情深的,父亲有意将她许配给你!”

“嗯,我和闵三爷,是同一辈分的!”

“那种古老的观念应该成为过去,在新时代之中,男女情契相投就可以结合。凤姑和我虽然是同父异母,但是这个妹妹甚为可爱,若是你和凤姑配亲,那是我们闵家的光荣呢!”

仇奕森瞟眼窗前,发现有人在窗外偷听,那一定是凤姑。他不便作答,只含糊说:“你……太抬举我了!”

“闵德行放弃承受遗产的权利,他要回‘魔摩岛’去,其实我所获得的百分之二十也是多余的,反正我和娉娉婷婷今后的生活仍须依赖‘闵家花园’生活,所以这百分之二十权利,我打算给凤姑作嫁奁!”

“唔,你在行贿赂了,我很难接受呢!”

“‘闵家花园’不能主持无人……”

闵德行忽的来辞行,正好给仇奕森解了围。

他穿出门外,向闵德行说:“你为什么不待孝期过去之后始才离去?”

闵德行说:“我的族人野性未除,主持无人随时都会造反,我不能离开太久!”

“你是闵家唯一的男丁,‘闵家花园’也需要你呢!”仇奕森说。

闵德行笑了笑,说:“仇叔叔是最讲道义的人,不会舍父亲的重托而去的,‘闵家花园’有你主持就行了!”

闵德行仍回“魔摩岛”去做他的土着酋长,仇奕森和闵家三姊妹亲送至海沿,挥手话别。

“我随时会来看你们的,在必要时,可以用梆鼓给我传递消息!”闵德行登上竹筏时说。

入夜后,阴风凄凄,仇奕森甚觉烦闷,他推门外出,步行在细雨之中。

广场上的刀靶仍然矗立,睹物思人,使人有今昔之感。

果园内芒果熟透而烂了,它将成为肥料埋进土地里去。

仇奕森徐步踏在其中但觉芬香醉人,“闵家花园”真是好地方,毕生闯荡江湖,能找到这个地方归隐实在是太理想了。

他不觉又来到闵三江的坟地,由老远看法,在烟雨蒙蒙之中似觉得有一黑影在坟前蠕动着。

啊,那人在坟前磕着头呢。

“那是什么人?”仇奕森心想。

于是,他蹑手蹑脚朝那方向过去。雨仍下着,地面上有点溜滑,仇奕森尽量不带出任何声息。渐渐接近了,已比较可以看得清楚,那是一个男人,年岁不大。

只见他在坟头前,摇首,叹息,似乎充满了一股忧怨和愤恨。

仇奕森借着树木掩蔽,徐徐地趋过去,这时更接近了,仇奕森可以看得更清楚。

啊,那真是意想不到的事情,闵三爷的坟前跪着的青年人,竟是狄宝嘉呢!

仇奕森要找寻狄宝嘉已经很久了,为解决狄国斋与闵三江的仇怨。

狄国斋在“济世医院”气绝时,狄宝嘉都没在那可怜的老人的身畔,他为什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瞧他跪在坟前,长吁短叹的,一副沮丧的神色,为的是什么?

仇奕森百思不解,他忽的闪身出去,说:“狄宝嘉,我找寻你好久了!”

狄宝嘉猛然回首,发现身背后站着的正是他的尅星——仇奕森。

他的神色惶然,没有说话,陡地起身就跑。

“你不用逃,我有话和你说!”仇奕森喝止。

狄宝嘉哪里肯听,他好像对“闵家花园”的道路还满熟的,没命地择捷径而逃。

“站着!”仇奕森穷追在后:“前面有捕兽陷……”

但是狄宝嘉的动作快捷俐落,他也知道前路的草地上装置有捕兽机,一踪身,跃过去了。

仇奕森也以最快的动作,绕过前路,向前一踪,将狄宝嘉扑倒在地,两人便在泥地上打了一滚。

狄宝嘉还要挣扎,仇奕森不得已,用擒拿术扭着一只臂膀,将他按倒在地上加以制服。

“我不想伤害你,站起来我有话向你说!”

想不到狄宝嘉竟号啕大哭起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仇奕森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了。“你是到这里来祭闵三爷的么?为什么这样好的心肠!”

“你是局外人,就是好管闲事!”狄宝嘉站起身来,落着泪,悻悻然地说。

“我和闵三爷有八拜之交,怎能说我是局外人?我管的闲事是站在正义的一方面!”仇奕森说。

“哼,所有的事情全被你破坏了……。”

“我破坏你什么呢?”仇奕森莫名其妙地说:“难道说,破坏你对闵家一家人的阴谋么?”

狄宝嘉愤懑地瞟了仇奕森一眼,说:“你是把我撇出闵家的大门之外了!”

仇奕森一怔,说:“你和闵家有什么关系?是因为勾引银姑,造成他们的家庭纠纷么?”

狄宝嘉摇了摇头,沮丧地说:“我到这里来是祭我的生父来的!”

“你的生父……?”

“你想不到吧,我是闵三江的私生子!”

仇奕森惶然,这是他意想不到的,狄宝嘉竟承认是闵三江的私生子,“你胡说……”

“哼!”狄宝嘉冷嗤一声,他指着那广大的果园,说:“这广大的果园,应该是我该承受的财产,我是闵三江唯一的儿子……但是全被你破坏了!”

仇奕森说:“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你有什么凭据吗?”

“狄国斋和闵三江有着什么仇怨?你总会清楚的!”狄宝嘉反问。

仇奕森便想起了十数廿年前闵三江在海洋上的荒唐事件,狄国斋的妻子受到了凌辱。

“是否你的母亲?……”

狄宝嘉叹了口气,他又回头向闵三江的坟墓走,喃喃地说:“家母临终时告诉我,闵三江才是我的生父,我是他的私生子!母亲写下了血书,要我扰缠着闵三江不放,做一个败家子,将来败光他的财产,哼,这还不够么?”

“荒唐!”仇奕森说:“狄国斋可知道这件事?”

“他被蒙在鼓里,可是他对闵三江的复仇,是报复那次可耻的事件!可怜我的母亲为忧愤哀伤成疾,最后吐血而亡!”

仇奕森不免诅咒闵三江的无耻行为。

“那么你为什么勾引银姑?”仇奕森正色问。

“你别搞错了,其实我和银姑并没有什么越轨的事情,我是希望藉由银姑的关系,和闵三爷多亲近罢了,不料银姑竟迷上了我……”

“我曾经看见你和银姑接吻!”

“是银姑的主动,在事实真相未明了之前,我不便表露身分;银姑是很可爱的,只可惜她的丈夫是个酒徒!”

“那么章德望和胡长道律师是你杀死的了,你的目的何在呢?”

狄宝嘉咽了口气,说:“闵三爷的遗嘱立得很不公平,他对我只字不提,算起来,我应该是他的长子呢!我应得所有的遗产权,但是他完全交给三个女儿。而且他的三个女儿连同她们的丈夫都在明争暗夺,那份遗嘱非得毁去不可!”

“你为了毁去那份遗嘱,不惜以下毒手,杀害两个年高德望的律师么?”

狄宝嘉点了点头:“是的,因为他们反抗!”

“听说狄国斋处,也有遗书的副本?”

“没有,早被我毁掉了,这也是狄国斋恨我的原因。”

仇奕森渐渐开始了解,狄宝嘉可能自幼因她母亲受苦难的刺激,精神便不正常,而致一再犯罪。

“那么艾莲娜是怎么回事?”他又问。

“艾莲娜是我心爱的人,我们一直在同居,秦文马供她挥霍,她供我挥霍。只有艾莲娜最了解我,她是唯一知道我的身世的一个人。她同情我、协助我,要帮助我恢复和闵三爷的关系,帮助我接收闵家的财产,不料她到C岛来就被你们杀害了!”狄宝嘉说着,不禁又是泪涟涟的。

“你把艾莲娜带到C岛来,有着什么作用呢?”仇奕森又问。

“我动错了脑筋,听银姑说,你是个著名的色狼,你不是一直追踪着艾莲娜吗?我以为可以利用艾莲娜制服你,甚至于可以利用你的关系,教闵三江恢复他和我的父子关系,但是我失败了,累致艾莲娜丧了命……”

“唉,艾莲娜死得多冤枉!”

“她是被野人杀害的么?听说死状很惨!”

仇奕森点了点头。“你和闵三爷的关系,为什么不直接找闵三爷说明?”

狄宝嘉在坟碑上捶了一拳头:“十多年前,母亲带着我至C岛来见闵三爷,申诉原委,我母子两人被驱逐出门……”

仇奕森便想起了闵三江的遗嘱上“可打发来路不明的血亲”一节,可能闵三江对这事件是略有印象的,否则他不会在遗嘱上立下这奇怪的一条。

“你对闵家的财产仍不息心么?”他问。

“闵三爷没有子裔,我是唯一的一个儿子……”狄宝嘉高声说。

“不!闵三江早有一个儿子,你可记得那个土人哈德门,他现在姓闵了,闵三爷临终前赐他一个名字叫做德行!”

“那个野人么?”狄宝嘉很愤懑地说。

“人类是平等的,虽然种族有所差异,哈德门一半是摩洛番人的血统,和你又有什么差别?你和他都是闵三爷作孽留下的血肉。假如说,你所说的故事没有说谎的话,你和闵德行便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了。”

“他承受闵三爷的遗产么?”

“嗯,是的,闵三爷临终时最后的交待,有他的一份,不过哈德门虽然有一半摩洛族人的血统,但是他并不是个见利忘义的小人,哈德门已宣布放弃承受遗产。”

“为什么?……”狄宝嘉讶然问道。

“钱财本来就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仇奕森说。

“那么将来‘闵家花园’由什么人来主持?”狄宝嘉问。

“人选未定!”

“大好的天地像一座王国,假如被糟塌了多么可惜,希望闵三爷地下有知,让我来统治这王国!”

“不!”仇奕森正色说:“不管怎样,狄国斋是养育你长大成人的,不是你的生父,至少也是你的养父!他临终时,你没有去送终,我可赶到了,狄国斋临终时念念不忘你的名字,他要将所有的财产完全遗留给你!”

“他会有什么财产?”

“那是不管的,至少他有这份心意!”

“这个父亲,手段不光明,不正大,我若承受他的遗产,和他相比等于是同流合污……”

“可是你是唯一的合法承继人呢!”

狄宝嘉愤然说:“我卑视他的为人,不要承受他的一分一物!”

“狄国斋是个专打邪门官司的律师,他的财产不会少于闵三江的十分之一二,个人所有个人应得,总比插足大家庭强争恶夺要好!”

“你是劝我远离闵家么?”狄宝嘉问。

“这是上策!这个家庭,已再经不起任何的打击,将快要崩溃了,假如说再闹出了遗产纠纷,全都活不下去啦!你在闵三爷的生前,已经打不进闵家,何况在闵三爷过世之后?狄国斋有优厚的一份遗产留传给你,你是应该感到满足了!”

狄宝嘉愤然说:“我分明姓闵,你一定要我姓狄么!”

仇奕森说:“这是各人的观念不同!我们毕生,闯荡江湖,有一句老话,‘三十年前耍不出去,三十年后收不回来!’在江湖上混,名气再大也没有好处,到最后,若不及早隐名埋姓收山,我以为正名的问题,并没有多大的关系!”

“哼,你不过是好管闲事、沾惹是非,所以说风凉话罢了。假如与你有着切身的利害关系的话,仇奕森,我相信你是老早就杀人了!”

仇奕森等于是接受了严厉的指责,他无可如何,便说:“我在洗手之后,是从不杀人的!”

“你一直在警告我呢!”

“我是希望你能向上!”仇奕森说:“因为你是一个正在通缉中的杀人疑犯,我不希望你和秦文马去做同窗。好自为之,我宁可不再看见你,和你说永远的再见。至于你愿意姓狄?姓闵?那是你的事情,进铁窗去的味道不太好消受呢,我们再见吧!”

“今后,你打算怎样做呢?”仇奕森又问。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很感到旁徨呢!”

“你是狄国斋律师的遗产的法定承继人,何不接受他的财产远走高飞?”

“我是闵三爷的后人,为什么要接受狄国斋的遗产?”

“假如你仍爱护闵家的话,何不给闵三爷留个好名声?这座花园已经易名为‘闵三江纪念花园’,是纪念闵三江毕生的苦斗果敢的英雄事迹,不是纪念他毕生丑恶腐败的事情。你假如露面,将这里所有的一切全毁了,闵家的儿女们将毕生恨你,不耻你的为人!”

狄宝嘉又开始痛哭流涕。“我不耻狄国斋的为人!不愿接受他的遗产……”

“至少他在名义上是你的父亲,将你养育成人!你也没有少花用他的钱呢!”

“狄国斋供我挥霍,完全是要我做坏事!”

“还有!”仇奕森说:“章德望和胡长道两个律师的凶死,至今仍成悬案,你应该向治安当局自首!”

狄宝嘉愕然,说:“你?你既教我远走高飞,又教我向警署自首……你……”

“两条路任凭你选择的,我是看在闵三爷的情分上。”

“哼,你是在威胁我了!我是不怕威胁的!”

“由你自己选择。”

“杀那两个律师,我雇了凶手,你抓不着我的凭据的,我可以保证!你休想把我弄到监牢里去,来成全闵三江而牺牲我么?哼,我不做傻子……”狄宝嘉的癫狂性似乎又要发作,高声叫喊了起来:“假如我进警署的话,我一定要揭发全盘的黑幕,拿出我母亲的血书,控告闵三江的丑行,‘闵家花园’就全毁了……”

忽然,在那条靠近果园的大道上,起了人声,是凤姑和柯品聪在呼喊:“仇奕森,你在哪里?”

“骚胡子……”

仇奕森在一回头间,狄宝嘉忽然亮出了匕首,照准了仇奕森的胸膛,如闪电般的刺去。

“你这恶魔,我杀了你……”

仇奕森早注意到狄宝嘉发狂性,急忙闪避,他一挫身,执住了狄宝嘉持刀的一只手,飞快一掌朝狄宝嘉的颈上劈去。

狄宝嘉受创,“啊哟”一声。仇奕森顺势双手揪着狄宝嘉的衣领,猛然向地上一摔,狄宝嘉便仆到地上了。

但是他仍不肯罢手,窜起身猛然一头便向仇奕森撞过去,仇奕森冷不防狄宝嘉来这着,踉跄跌倒。

凤姑仍在叫喊:“骚胡子,你跑到哪里去了?”

狄宝嘉躬身又拾起那把刀,仇奕森便不留情了,伸手向身上一掏,短枪就出鞘了,“卡”的一声,扣上枪机,咬牙切齿地说:

“我仍看在闵三爷的情面之上……”

但是狄宝嘉不顾虑这个,他的人扑到,刀子也到了,仇奕森一滚身,再次避过。他爬起了身,伸出手枪,但是仍不忍心扣枪机。

狄宝嘉仍持着刀,向仇奕森进逼,他狠声说:“你不敢开枪的,因为我是闵三江的亲骨肉,你要保留这最后的义气!”

“别逼我太狠了,我会实行大义灭亲的。”仇奕森举着枪说。

“哼!你实行大义灭亲罢,我不在乎的。”狄宝嘉仍持刀子进逼,左挥右砍的。

仇奕森不断地闪避,忽然飞起一脚,踢中狄宝嘉的手腕。

狄宝嘉手中的刀子却顺势向仇奕森的腿上砍下去,仇奕森立刻挂了彩,假如他再不肯开枪的话,可能就要吃亏了。

“仇奕森,仇叔叔……”柯品聪还在叫喊,他俩好像逐渐接近了。

“骚胡子……”

仇奕森不想让他们知道狄宝嘉的身世,他要尽快地将狄宝嘉驱走。

他在一负伤间,狄宝嘉进攻得更猛,他没给仇奕森有喘息的机会,一刀照着仇奕森的肚皮刺去。

仇奕森正贴身一株芒果树上,忙一拧身,刀子便插在树上了。

这一次仇奕森不肯轻易放过狄宝嘉了,他举枪利用枪柄在狄宝嘉的脸上猛然一击。

狄宝嘉顿时仰天跌倒,几乎昏了过去,但他挣扎着爬起身来。

“仇叔叔……”柯品聪已经出现在他们的身畔,“噢?这是什么人?仇叔叔,你在和什么人打架?”

狄宝嘉自地上爬起,他要逃走,因为受了重创脚步歪歪倒倒的。

“别让他逃了!”柯品聪吼喝。

仇奕森却忙将他拦住,说:“让他去吧!”

“这是什么人?”柯品聪问。

“别多问了,心理变态的神经病患者。”仇奕森说。

狄宝嘉脚步踉跄,不辨方向,竟跑进树林里去了。

“小心,那里有兽陷……”仇奕森大叫。

狄宝嘉忽的被石头绊了一跤,一个筋斗猛然跌在地上,只听“拍”的一声,是捕兽机的声音。嗳,可怕极了,那弹簧式的捕兽机的狼牙齿铁叉子竟夹牢了狄宝嘉的脑袋。

狄宝嘉惨号,没命地挣扎,但是一经挣扎,狼牙齿咬得更深,竟刺进他的咽喉了,鲜血四溅,惨不忍睹。

仇奕森和柯品聪忙赶过去,他们急忙将那弹簧捕兽筴扳开,但是它是够笨重的,扳开它可真不容易呢,柯品聪手无缚鸡之力,帮不上忙。

仇奕森用脚踩着扳手,好容易算是将它扳开了,但是为时太晚了,狄宝嘉早已气绝。

瞧他的死状,惨得可怕。

凤姑也走过来,她见状一声尖叫,狄宝嘉整个脑袋已经是血肉模糊,分辨不出他究竟是谁。

“这是什么人?”她问。

仇奕森说:“凤姑,以后不论花园内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律要循正道而行,你们须要报案,请警方处理!”

凤姑不忍细看狄宝嘉的面目,她转了身子。“可是这个人究竟是什么人?午夜间跑进花园里来干什么?”

仇奕森说:“问题很简单,你们报案,请警方调查,自可以知道这个人的身世!”

柯品聪战战兢兢说:“我马上去做!”

仇奕森说:“你就报告有身分不明的人午夜潜进花园,误踏兽陷丧命就行了,以后的事情让警方处理!”


马文琪律师已经到达C岛,仇奕森招集了大伙再度宣读闵三江的遗嘱。

遗产分配的方式已成了定案,因为闵德行宣布放弃承受他百分之二十的权利,马文琪便将他的所得移作遗产税。

其他所有人的人都没有异言,马文琪已拟订了遗产分配的承受状,交各人签字。

仇奕森舒了口气,好像大事已了,闵三江的重托并没有辜负。

“一切事情交待清楚了,我这几根老骨头也可以轻松一番了!”仇奕森揉了揉手,说:“你们几姐妹之中,以金姑的年龄稍长,懂的事故稍多,以后如何经营‘闵三江纪念花园’应该听她的!”

金姑即说:“我们一致要求,请仇叔叔留在这里!”

仇奕森说:“我年岁大了,不中用罗!”

“别故意口口声声说你的年岁,你不过是壮年!”凤姑娇嗔说。

“嗯,我想起另一回事!”仇奕森向金姑说:“闵三爷的保险箱内尚有一笔钱,凡是给你们‘闵家花园’卖过命的人都应该予以犒赏一番!譬如说,彭澎,他伤在腿部,不能行动,将来是否残废不得而知,应该给他养老终生……”

忽然彭澎在客厅外高声大叫了起来:“仇老哥,你别想在这里禁锢我一辈子!我不会残废,也不会在这小岛上待一辈子的!”

仇奕森没理会他,又说:“巴法奴和雷诺冒了很多风险也很卖力气,他们应该获得花园的长期饭票,尤其雷诺的父亲是个残废人,应该养他终老。另外秦文马和周之龙的官司应该长期给他们支持,所有周之龙手底下在‘闵家花园’内死亡的弟兄,应发给他们抚恤费,以实践闵三爷的诺言!”

金姑点首说:“这些我们都可以办到的,但是仇叔叔,你打算怎样呢?”

“我是个不甘寂寞的人……”

凤姑忙抢着说:“在这里,我们不会让你寂寞的!”

金姑也说:“你岂会忍心离开我们么?”

仇奕森笑了起来:“我还在考虑呢!”


菲律宾的海岛上,在雨季时是寂寞的,大部分的居民都留在屋内活动。

这时候,雇工们都散了,否则宿舍里的家家户户,可见一片的歌舞升平。

仇奕森考虑过他的去留问题,他去看雷诺的父亲,哈德门所有的那间大茅屋,已分配了给雷诺和巴法奴两户共住。

雷诺的父亲很感激仇奕森给他的安排,此后他的生活将会安定而终老。

他很感荣幸能在“闵三江纪念花园”居住。在抗日时期,闵三江就是他心目中的一个英雄人物,只是无缘相识而已。回溯当年抗日的事迹,老人会滔滔不绝谈个三昼夜呢。


晚饭后,仇奕森回房打算就寝,凤姑推房门进来,眉目间带着愠色。

“骚胡子,听说你今天去找过雷诺和巴法奴,教他们替你雇船,打算预备离去!”

仇奕森连忙否认,说:“我不过是闲着无事,找雷诺的父亲聊天去罢了!”

凤姑有点忸怩,但是她仍鼓起了勇气,说:“爸爸在生时,一直在鼓励我,向我暗示,他认为骚胡子是个依靠的人,可以值得信任!”

仇奕森故意支吾其词,说:“当然,闵三爷有偌大的财产,我未偷窃过他一文钱!”

凤姑说:“不是这个意思!”

仇奕森说:“三爷还另有所指么?”

凤姑的脸色绯红,很不自然地说:“爸爸是指我的终身问题!”

仇奕森笑了起来,故意说:“闵三爷的尸骨未寒,你就来谈你的终身么?”

凤姑经不起仇奕森的讪笑,勃然大怒,霍然起立说:“等到我的素服期间过去,我会拿着枪逼你上教堂的!”

“哈!你的恋爱,原来是属于野兽派的!”

凤姑也笑了起来,说:“我相信你不会离开我们的!”

“是的,C岛是个好地方,使我眷恋不已!”

“我就是喜欢听你说这些!”

“可惜在雨季时,一切都感到寂寞!”仇奕森说。

“雨季不会长远的,不久就会过去。雨过天晴,大地回春,C岛永远是美丽的!”

“尤其有凤姑在这里,回复了女儿身,C岛更显得美丽了!”

凤姑起了憨笑,忽的,她双手搂着仇奕森的臂膊,娇嗔说:“你为什么不kiss我?”

“唔!”仇奕森连忙摇手,说:“别忘了你仍然在穿素服!”

凤姑的脸上又是一红,说:“你是新派人,为什么脑筋还是这样的陈旧?”

仇奕森挣脱说:“不,我是守旧的!”

凤姑吁了口气,说:“素服须要穿多少时候呢?”

仇奕森说:“没关系,反正我等待着你拿大号猎枪,用枪对着我的背脊,押我走进教堂!”

凤姑抿嘴一笑,溜出了仇奕森的房间。这时,夜已深了,雨仍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凤姑沐过浴,兴致勃勃地哼着洋歌,她跳上床,抱枕做着她配鸳鸯的美梦。

睡意正朦胧中,忽然有人拍她的窗户。凤姑惊醒,她发现窗外有个小脑袋,好像是雷诺呢。她忙推开窗户,只见雷诺一身淋得湿淋淋的,他是爬墙到楼上的窗户间来的。

“雷诺,你干什么?”凤姑急问:“三更半夜爬墙?……”

雷诺神色诡秘,很紧张地说:“我是特地来告诉你的,仇奕森溜走了!”

“什么?骚胡子?……”凤姑如着霹雳,起了一阵战悚。“他为什么要溜走?什么时候走的?”

雷诺说:“今天下午,仇奕森要我替他雇了一条船,等候在码头旁边……”

“他什么时候走的?”

“刚才不久,才下了山!”

凤姑咬牙切齿,一跺脚,说:“我要用枪打他!”

雷诺说:“现在去追,也许还来得及,再迟,恐怕就来不及了!”

凤姑一拧身,不管三七二十一,解下了睡衣,手忙脚乱,抓起她的一套猎装胡乱穿上。

她的那支双筒的大号猎枪仍挂在墙上的枪架上,取了下来,拉开枪膛,上了两枚猎虎弹,也来不及穿上马靴,光着脚,向雷诺叫喊。

“快给我备马去!”

雷诺目睹一幕美人脱衣,心慌意乱,经凤姑这么一吼,竟摔下楼去了。好在下面是泥巴地,经过长时间的阵阵豪雨,积满了水,成了泥沼,雷诺的个子小,没有摔伤,仅滚上一身泥巴就是了。他呼痛不已。

凤姑已飞步赶下了楼,她怒火冲天的,将椅子也踢翻了,立时惊醒了屋子上上下下的人。

首先奔出来的金姑,她发现凤姑的那副神气,即问:“凤姑,怎么回事?”

凤姑忿然说:“骚胡子溜了!”

银姑、柯品聪也跑出他们的房间,立在楼梯口间。银姑有幸灾乐祸的心理,说:“我早就知道‘闵家花园’留不住仇奕森的!”

凤姑没有闲情去理她的岔,她启开了大门,光着脚没命地猛向外奔走。

雨仍一直没有停过,地上溜滑泥泞,立刻就溅满了她的一身,形成落汤鸡一样。

她奔进了马厩,拖出她的那匹大白马,也来不及装马鞍了,提枪纵身骑上马背。一声呼啸,那匹烈马,四蹄泼开,如电流般的窜出了马厩向大路疾奔下去了。

仇奕森在午后确曾和雷诺的父亲作了一番闲聊,决定了他的去留问题。在临离开时,他让雷诺给他雇了一条船,打算悄悄地离去,他并叮嘱雷诺不得向任何人泄漏。雷诺是不舍仇奕森离开“闵家花园”,他知道,除了凤姑之外,是没有人能留得住仇奕森的,所以在午夜爬墙通知了凤姑。这时候,仇奕森已登上了那艘陈旧的老爷游船了。送行的只有巴法奴一人,他是替仇奕森提行李一直到码头上来的。

巴法奴当然也是依依不舍的,他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花园里的任何一个人都说,只要凤姑的素服期间过去,就会和你结婚的,你为什么要走呢?”

仇奕森摇首不语,对C岛而言,他确实有许多的留恋,但是海阔天空,他又岂能在C岛终老毕生?

倏地,在那烟雨迷蒙而静寂的大马路上,一匹白马如流星般疾驰而来,凤姑在坐骑上怪叫:“骚胡子!我要用枪打你!”

仇奕森一听,起了一阵战悚,他拍了拍船老大的膊胳,说:“开始吧!”

船老大扭开了马达,按上油门,螺旋浆便发动了,激起了一阵浪花,仇奕森一挥手,游船便像箭脱弦似地驶出了码头。

巴法奴楞楞地说:“仇叔叔,凤姑来了呢!”

“再见!”仇奕森说。

凤姑纵马,来至码头前,她滚身落马,揪着巴法奴说:“骚胡子呢?是否就是在那条船上?”

巴法奴说:“你看,他还在船头上!”

凤姑跺脚:“骚胡子,我非杀了你不可!”

汽船已经远离了,海面上留下的是一道A形白浪。烟雨阻隔了她的视线,那游船只剩下了一点小小的黑影,仇奕森的人影已看不清了。

“砰!砰!”凤姑真的扣了枪机,两枚猎虎枪弹向了天空,这是她发的最后的雌威。

“骚胡子,无情无义的东西……”凤姑诅咒着说:“不管你走到天涯海角,我会追着你的,我绝不饶你!”

巴法奴叹了口气,说:“我会永远怀念仇奕森的!”

“巴法奴,替我雇一条船!”凤姑命令说。

“噢,现在?又下着雨……”巴法奴尴尬地说。

“不管!”凤姑咆哮:“无论如何,我要追上那个骚胡子。”

巴法奴看着凤姑的一副神气,暗觉好笑,但是他也无可如何,只有按户拍门地,替凤姑设法雇一条船。

不一会,金姑、银姑、柯品聪,还有扶着一条伤腿的彭澎,全都赶到了。

金姑急切说:“仇叔叔追到了没有?”

“刚赶到,晚了一步……”凤姑答:“但是我不管,随便他逃到哪儿去,我不会放过他的!”

巴法奴一副尴尬的模样,说:“凤姑娘强逼着我要替她马上雇一条船!”

银姑笑了起来,指着凤姑说:“瞧你这一副神气!”

凤姑便举起了枪,对准了银姑,说:“你敢讽刺我,我就给你一枪!”

银姑说:“你别找我出气,仇叔叔不是我赶他走的,只能怪你自己,操之过急,将他吓跑了!”

金姑也说:“凤姑,瞧你的那一副狼狈不堪的形状!仇叔叔既然要走,你追也无益……”

凤姑仍逞强说:“我不管,不论他跑到了天涯海角,我也要追着他,打他一枪……”她是太激动了,竟落下了泪。

金姑再说:“不管你要怎样追拿仇叔叔,在这雨夜之中找船也不是办法,不如和我们先回花园去研究一番,再作道理!”

“唉,怎么办呢……”凤姑跺着脚。

柯品聪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候也忍不住,说:“凤姑,现在雇船太慢了,而且不一定雇得到,我相信仇叔叔离去,第一个落脚地点是M市,再就是到马尼拉去,我们可以追得上的!明天清晨,我们拍电报至M市,请派一架游览飞机来,我们先飞至M市,假如寻他不着,就直飞马尼拉,总可以将他截住的!”

凤姑已渐见软弱了,拭着泪痕说:“你有把握么?”

经大家一再相劝,凤姑始才怏怏地上了马,随他们回“闵家花园”而去。


马尼拉的国际机场服务台的女播音员正用英语报告:“乘西北航空公司赴东京的旅客请注意,现在已经开始登机了,请至进口处检查行李和护照……”

仇奕森在候机处提出了简单的行李,随着许多旅客鱼贯通过了检查站,进入停机场。

到菲律宾来不过是个把月的时间,其中发生的许多事情一一萦留脑际,他不断地回味,咀嚼。

登上那架豪华的子爵客机之后,空中小姐宣布飞机即将起飞,请客人缚上腰间的安全带。

不久,禁烟的红灯亮了,铃声一响,引擎发动,飞机滑向跑道,怒吼着渐渐地腾空。

仇奕森由那圆型的洞窗下望,这是一个山明水秀的新兴国家,多么可爱。

他心中说:我会怀念这千余个海岛组成的国家,怀念M市,怀念C岛,怀念“闵三江纪念花园”,怀念闵家的一家人,怀念凤姑……

忽而,机坪上驶来了一辆吉普车,车中跃出来的是凤姑,她抬头望着那架已经腾云四个喷射引擎的子爵式客机,咬牙切齿,诅咒说:“仇奕森,不论天涯海角,我会找着你的,我要宰了你!”

仇奕森不会听见,在他眼前的,下望是太平洋,前路是云层朵朵,正符合了一句话——男儿志在四方,海阔天空任鸟飞!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