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老大除设计利用冷如水迫使龙坤山刺杀仇奕森以外,同时另一件阴谋亦计划着进行。

不过,狡狯的仇奕森似乎已有预觉,自从他向章寡妇道破叶小菁就是他的亲生骨肉以后,就迁出“利为旅”酒店。行踪飘忽,居处不定,没有人能知道他的住处。赵老大、龙坤山、刘进步、章寡妇的爪牙,都会按着线索侦查,但是侦查都只是枉费心机,“利为旅”酒店的员工绝口不肯吐露。他们还设法绑架了一名茶房外出,威迫利诱,百般拷问,但是茶房咬紧牙关,宁死也是回答“不知道”三个字。是真不知道呢?还是装不知道?也无法加以证实,事情不了而了,又只得将茶房释放。

熊振东的住处,他们也曾暗中查访过,熊振东自从水路黄牛斗殴事件发生后,在家中疗养伤患,就没有和仇奕森见过面。这就是奇事了,仇奕森究竟匿藏那里去了呢?

龙坤山另有梅嘉慧姊妹和朱剑雄父子的两条线索,但是经过明查暗访,仇奕森和他们两家人都断绝了来往,反是朱士英却常和梅嘉慧交游,他俩过从甚密,俨如一对情侣。这些,龙坤山都已无心过问,他为自己本身的危机弄得废餐忘寝,坐卧不安。

章寡妇的喜讯,在赌城已闹得街知巷闻,由于办事过于铺张,谁都可以知道还有三天就是良辰吉日。章寡妇并不为她的“喜事近”而感到愉快喜乐,相反的是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更加重了她的紧张与恐怖。龙坤山、赵老大、甚至叶小菁、李探长,都可以猜想得到,仇奕森会在章寡妇结婚的那一天突然出现,而以不可预测的卑劣手法,从事破坏章寡妇的婚事。

章寡妇知道,任凭怎样的严密防范也无法抗拒仇奕森奸狡险恶的手段,唯一的只有从速将他置之死地,以金钱的力量,向手底下的爪牙施以重压。虽然这样,但谁又敢自问能力和仇奕森相碰呢?所以这些重压的力量又完全集中到龙坤山一人的身上。

一天二十四小时,每个小时过去,就是接近章寡妇婚事与危机一小时,同时,也就是对龙坤山的压力加重的一小时。龙坤山使尽数十年老警探经验的浑身解数,弄得筋疲力尽,还找不到仇奕森的住处,弄得精神萎靡颓唐,而且还有章寡妇的爪牙,和冷如水等一批人,常在旁边加以监视,加重了精神上的威胁。

龙坤山每日只有借酒浇愁,自叹年事已老,英雄末路,昔日的威风已无法复得,有时看见冷如水在身旁出现,也只有低头回避。

这天,龙坤山刚接到警署葡斯帮办亲下的手令,“停职”处分。他知道这可能是李探长捣他的鬼,同时又经过章寡妇的同意,这种做法,无异逼他陷于绝境,除了早日解决仇奕森无法解救,他又借酒消愁,在酒肆中已喝得酩酊大醉,喃喃自语,大发牢骚。

“唉!完了。龙坤山你完了……枉在江湖上横冲直闯干了半辈子……一世英名,就此了结……”

“独眼龙,今天已经是第二天啦!”冷如水突然在他的背后出现!说了一句话,就大摇大摆离去。

龙坤山也没有哼一声,垂下脑袋,反正他已经决定把一切的话都闷在肚子里,等到事情干成了再说,人生终归不免一死,到了不可开交时,顶多把性命一拚,就闭上眼睛,管他江湖上留名为“英雄”还是“狗熊”。

龙坤山死劲儿在桌上捶了一拳,又连连喝了两大盅。

“他妈的,仇奕森害我不浅……”

“哈,龙大哥怎么独个儿在发牢骚啦!”老烟虫赵老大出现在他的眼前,拉了一把凳子就和他面对坐下。“自从在印刷厂分手后,就没有见过面,最近有些什么新发展?”他亲切地问。

龙坤山把头一摇,有苦说不出,只顾自己饮酒。

“听说章寡妇已经出面替你承担了所有的债务!连印刷厂的遣散费也在内。”赵老大又说。“实际上呢,这笔欠债应该由我,刘进步和你三个人平均负担,由你一个人独当是说不过去的……”

“哼,这妖妇。”龙坤山再次在桌上狠狠一捶。“她的目的,不过要我找仇奕森拼命罢了!”

“杀仇奕森?”赵老大故作惊讶。

“可不是吗,还要限定在她的结婚以前!”

“呸!别听她的那一套!”赵老大忽然压低嗓子,趋到龙坤山耳畔说,“试想,你替她卖命干掉了仇奕森,她能给你多少?了不起一万八千,但是仇奕森的身上可悬着一笔大财富哪!老实告诉你罢!仇奕森剩下给章寡妇的财产,只不过是他霸占人家的不动产而已!他自己历年作奸犯科所掳劫来的钱财,全秘密藏起。绝不骗你,我们只要把仇奕森找出来,绑到一个荒僻的地方,动用苦刑,不难把他的藏款逼出,我们就可以东山再起,好好干一下,把章寡妇压垮,免得受女人的冤枉气……”

“不杀仇奕森我怎能甘心!”龙坤山气愤说。

“唉,想不到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藏款逼出来以后,你将仇奕森乱刀剁成肉酱也没有人管你!”

龙坤山醉态可掬,起了一阵痴笑。“说得倒是挺容易的,到那里去找仇奕森?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已经失踪好几天啦,他预备在章寡妇结婚的那天才出现,但是章寡妇已经布好了凶手,假如我在她结婚之前不把仇奕森干掉,她就取我的性命……”

赵老大不动声色,斜叼着烟卷,静听龙坤山滔滔说完,默了良久,才说:“龙大哥,你的聪明那里去了?我们何不在梅嘉慧姊妹两人身上下手!不愁仇奕森不肯露面!”

龙坤山对赵老大的话还不十分懂得。“在梅嘉慧姊妹两人的身上下手?怎么下手呢?”

“仇奕森自认为梅嘉慧姊妹两人的保护人,这俩个小把戏有了危难,仇奕森自得出来营救……我们可以把小嘉慧绑架,在外面宣扬,假如仇奕森在两天内不露面,就把小嘉慧撕票,仇奕森是个英雄人物,绝不甘心认做懦夫,何愁他不露面……”

赵老大说完他的诡计,龙坤山拍案叫绝。忽然,他又静下来,以疑惑的眼光向赵老大探视,说:

“我听说最近你也在找寻仇奕森,既然有这样好的计策,为什么不先下手。”

“独木桥难行,除了找你合作还有谁?我已经找你好几天啦!”赵老大说。“同时,我想干这件事还不好出面,因为我和仇奕森的交情仍在,一个做红脸,一个做白脸,事情比较容易成功!”

龙坤山疑信参半,想想赵老大说的也颇有道理。这一来,献计给章寡妇重力逼压龙坤山去拚死杀仇奕森的也是赵老大,献计龙坤山反叛章寡妇,绑架小嘉慧,预备压榨仇奕森藏金的,也是赵老大。但是他们双方都蒙在鼓里。


月黑风高,近午夜时分,龙坤山由福隆新街出来,黑衣短装打扮,街口转角处停着一辆汽车,车中除了司机外,后面还坐着一个人,带着宽边呢帽,帽檐齐眉心,缩在一角,没有人能看清楚他的容貌。他正是老烟虫赵老大呢。

龙坤山自从陈烱死后,冷如水叛变,加上失势,再也没有一个人愿做他的助手,今夜的工作关系严重,赵老大知道龙坤山孤掌难行,不得不助他一臂之力。汽车是向章寡妇借来的,司机也是章寡妇的亲信,可是赵老大没有讲明是干绑架小嘉玲的勾当。讹称为查访仇奕森的下落而已。

龙坤山闪身进了车厢,也不和赵老大搭话,两人作会心的一点头,汽车便向着镜湖马路疾走。只一刻工夫,便来到那间双层古旧的红砖房子。汽车靠偏僻黑暗地方停下。赵老大和龙坤山便穿出车外,左右勘查过环境,夜静如死,悄寂无人,正是下手的好时候。

龙坤山对这间屋子内外的情形非常熟悉,驾轻就熟,攀墙而上,赵老大便留在街心把风。龙坤山原是老警探出身,只一纵身工夫。已爬上二楼的凉台,屋子的门窗全上了锁,龙坤山不慌不忙,在身上掏出工具,撬开一块玻璃,伸手进内抽开窗栓,窗门便轻轻推开了。龙坤山翻身进内,手脚并不像他的年岁那般龙钟,绝不带了丝毫声息。

梅嘉慧自从母亲死后,和小嘉玲两人相依为命度日,那间破落的大厅还设有母亲的灵堂,左面的厢房自从梅母死后,一直是空着,梅嘉慧和小嘉玲都睡在右边的小厢房里。龙坤山在黑暗中蹑手蹑脚摸索,借着屋外路灯映进的微光,首先查明了屋中的来龙去脉,然后窜到门口,将大门打开,这样可以得手后,就夺门而逃。赵老大躲在对街的屋檐下把风,他俩同时挥手示意,表示准备停当,可以动手了。

龙坤山的动作敏捷,拐身又窜到右边的小卧房,轻轻扭开门键,潜进房内,梅嘉慧睡的是一张漆木的独睡床,睡得很熟,一个恶魔闯了进来,还毫不知晓。小嘉玲是另在屋角靠窗的地方睡一张小铁床,还放好了蚊帐,龙坤山匍匐潜到床前揭下了蚊帐,这可怜的小孤女还在做着香甜的美梦,苹果脸庞,挂着一丝微笑,仰睡着,踢开了被单,姿态逗人怜爱——假如她妈妈在生时,半夜三更会起来替她盖上被单的。

龙坤山心狠手辣,伸手一把按着小嘉玲的小嘴,抢着如恶鹰掳小鸡地一把她提起搂在怀里,转身预备夺门而逃,这样的掳劫一个幼儿,本可以毫无声息地连一丝痕迹也不留下,无奈他的独眼不争气匆忙中踢翻了一张椅子,梅嘉慧即时惊醒。

“什么人?”她呼叫,眼见一个人影如一缕黑烟向房门外冒了出去。

“大姐……大姐……”小嘉玲挣扎着呼叫。

梅嘉慧按着电灯,张眼一看,小铁床上的小嘉玲不见了,慌忙追出大厅,只见独眼龙龙坤山怒目圆睁,一手挟着小嘉玲,猛然反向房门口拦门站着,狠声说:

“梅嘉慧,不必追了,你的妹妹我借去一用,你通知仇奕森,请他限于二十四小时内来和我谈判,否则我把你的妹妹撕票!”

梅嘉慧高声呼叫。“龙坤山,你害死了我的母亲还不算,还要来害我们姊妹两人么,……”她冲着上前就要夺取小嘉玲。

龙坤山霍然拔出一柄刺刀,举起按在小嘉玲的头顶上,吼叫说。“你再敢动手,我就在这里先杀死你的妹妹!”

梅嘉慧吓得目瞪口呆,看着那柄亮晃晃的刺刀,果然的就不敢再去抢夺,小嘉玲这时惊惶恐怖交加,拼命挣扎,捏着小拳头在龙坤山的胸脯上拼命挣扎擂打。但这些力量微弱得可怜,龙坤山无动于中。

“听见没有,由现在起,限二十四小时请仇奕森来谈判,过一分钟就撕票!同时不许惊动警署,否则你妹妹的生命就完了。”龙坤山说完,转身飞步窜出大门。

赵老大在对街看见龙坤山得手出来,接应了一声口哨,汽车的马达就发动了,梅嘉慧追出门外,只见两丛黑影在马路上疾走,还有小嘉玲的哭叫声,路角处转出来一架汽车,两个黑影匆匆跳上汽车,汽车如烟飞逝。

梅嘉慧的芳心已乱,张惶失措,不知如何是好。龙坤山在三更半夜突然来绑架小嘉玲,到底是为了什么事情?为报仇吗?龙坤山害死了她的母亲,连哼都没有哼一声;为勒索吗?谁都可以知道,她们姊妹俩人,自从母亲死后,孤苦无依,还仗着朱士英父子两人,见义勇为,常常接济她们的生活,才免遭受饥寒之苦。龙坤山的绑架目的是什么呢?

蓦然,她想起龙坤山的话:“限仇奕森廿四小时内来谈判……”于是,她匆匆换下睡衣,决定先去报告仇奕森再说,路上寂静无人,连三轮车也找不到一架。沿着马路奔跑,除了她自己纤长的影子在墙上跟着移动以外,整条道路有着如死的恐怖,梅嘉慧狂跑了一阵,已不能支持,颓然倒在电线杆旁,喘息一阵,又继续奔跑,来到疯堂斜巷时,想起朱士英父子,也许找他们可以得到些许帮忙。梅嘉惠想着便转道跑向东望洋街,找着“朱宅”便拼命敲门,还高声呼叫。

“朱伯伯……快开门……”

她的举动惊醒了许多邻人,终于屋中电灯明亮,朱剑雄披着睡衣慌慌张张出来。打开大门,只见梅嘉慧披头散发,香汗淋漓,脸色惨白,还不断地喘息。朱剑雄就知道情形不对,慌忙让梅嘉慧进入屋中坐下,这时朱士英也惊醒了,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堂厅,看见梅嘉慧午夜忽然赶来,神色不正,也大为惊慌,连忙拉着她的手发问。

“嘉慧……出了什么事情?……?小嘉玲呢……”

梅嘉慧因为惊慌过度,呐呐不能作言。朱士英便斟了一杯热茶给梅嘉慧喝下,她惊魂甫定,才吐出一句话。

“小嘉玲给人绑走了……”

“绑票?”朱剑雄大吃一惊。“快报告警署!”

“是龙坤山绑走的!他说不许报告警署,否则杀死小嘉玲!”梅嘉慧便将当时的情形,详详细细说了一遍。

“……那么,他要勒索多少钱呢?”朱士英问。“我们快去报告仇奕森!”

“他就是绑架小嘉玲要胁迫仇奕森出面开谈判!”

“开谈判?”朱剑雄惊诧,“开什么谈判?”

“不知道……”梅嘉慧说。

“那我们快去找仇奕森商量再说?”朱剑雄说。

“不!”朱士英说。“仇奕森在前两天关照过,假如有什么事情发生,可以找熊振东想办法!”

“事不宜迟,那么我们就快去通知熊振东想办法吧!”

“不,最低限度,我们得给仇奕森通个消息……”梅嘉慧建议说:“因为龙坤山的目的就是要找仇奕森谈判!”

“好!那么我们就分头工作,士英,你陪梅小姐去‘利为旅’找仇奕森,我去找熊振东商量!”朱剑雄边说边换上常服。

于是,他们就漏夜分头展开工作。朱剑雄独自去找熊振东,朱士英和梅嘉慧转道往“利为旅”酒店找仇奕森,她们还不知道仇奕森已经失踪数天了呢。

酒店中的人回答说。“仇奕森曾有话关照下来,你们假如有什么问题不能解决的,可以找熊振东,熊振东在赌城闯了数十年,别说这一点小事,更大的事情都可以弄得干净俐落,不带渣滓。”

朱士英的心中想,也许仇奕森的话是对的,熊振东是黑社会的黄牛帮领袖,整个赌城弹丸大的天地,以他的力量,当不难查出小嘉玲的下落。于是他们便将全力委诸熊振东身上。

熊振东是个肝胆的人物,为仇奕森的事情,自然肯倾全力去奔跑了。


清晨约四点钟光景,章寡妇公馆的电话声大震,这时,叶小菁、李探长,和章寡妇比较接近的几个朋友,正在客厅里继续他们的通霄扑克。他们一则是为章寡妇的喜事近而凑热闹;二则因为仇奕森的忽然隐匿感到恐怖性过于浓厚,尤其是叶小菁和李探长朝夕都不敢和章寡妇离开半步。住宅附近,自然每天都派有“特警”巡逻保护,同时,李探长又为章寡妇再选聘了几名退休的老警探,给她做保镳。他们自己却一连好几天下来,在章寡妇家中通宵赌博,以打发这段恐怖的时间预防不测。

电话声突在凌晨响起来,那清脆刺耳的震声,使每个人都突然侧耳,女佣翠英自佣房里匆匆赶出来,拾起话筒。

“这里是章公馆,你找谁?”

“我姓仇,快叫你们的寡妇来说话!”对方的声音很大,几乎隔着丈余远的地方可以听得见。

小客厅中的每个人都同时毛发悚然,章寡妇站起身来预备去接电话,叶小菁忙将她按住。

“不要紧,他在电话里施展不了什么花样!”章寡妇说着,就匆匆自女佣中接过话筒。

李探长叶小菁俨如护卫,慌忙跟在背后,听取动静。

“哼,是仇奕森吗?我道你自杀了呢,为什么又出现了啦?”章寡妇强充着毫不介意地说。

对方反应是一阵强烈阴森的笑声。“寡妇,别诅咒,我死不了,我留着命来贺喜你的结婚呢,我们俩人的事得由我们自己了结,后天就是你的婚期了,届时我们各人施展各人的手腕,不怕你有恶势力,有无算的爪牙走狗,我仇奕森绝不含糊。不过你现在是有社会地位的人,请别用卑劣的手段,免给社会上的人留下笑柄。嗾使龙坤山这流氓恶棍绑架梅嘉玲是不智之举,这小女孩的生命于我无关,廿四小时内撕不撕票由你!不到你结婚的时间我是不会出来谈判的,反正我绝对不会为一个小女孩的生命坠入你们的圈套,除非你肯撤销你和叶小菁的婚事。这是最后的忠告,财产和生命由你选择,假如你真爱叶小菁的话,更应该为他留一条后路,别以为你能以财力人力,一手撑天,掩埋整个事实,这事情秘密不了。‘欲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即算我败在你的手里,丧掉生命,事情总有一天会败露,你也不会得到善果。叶小菁到那时也不会原谅你这位狠毒的后娘了,话已讲尽,望你好自为之!”仇奕森说完,没等章寡妇答话就将电话挂断。

章寡妇顿时脸上惨变,再想追问,听筒已回复“嗡嗡”之声,李探长和叶小菁在旁边虽然能隐隐约约听到几句话,但也未知内里详情,连连缠在旁边追问,章寡妇摇头不语,在室内来回踱着,焦灼如热锅上的蚂蚁,忽然,她停下脚步,将女佣人招来,发命令说:

“你去把吴司机叫来!”

吴司机正是当夜赵老大借去访寻仇奕森的司机,章寡妇想到这一点,灵机一动,便叫来问话。

吴司机早已在卧室睡熟,听到章寡妇有招唤,匆匆穿好衣裳,懵懵懂懂就赶来了。章寡妇第一句话说问:

“你昨天晚上载赵老大和龙坤山到什么地方去?”

“我……我……”吴司机早已受过赵老大的贿赂,假如章寡妇有什么查问,只要讹称在西环及青洲一带查访仇奕森的下落,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只是敷衍了事。

岂料章寡妇的心眼是何等精灵,一句话就将吴司机吓住。

“李探长在这里!”章寡妇说。“假如你敢撒半句谎,我可以叫他先把你扣起来!”

“我……我……”吴司机仍吞吞吐吐地。“赵大哥叫我去接龙坤山的嘛……”

“他们绑架了梅嘉玲放在什么地方?”章寡妇拍着桌子吼问。

“绑票?”李探长大为惊震。“赵老大和龙坤山居然干绑票的勾当?绑到什么地方?快说!”

“……在……在……”吴司机慑于李探长的威势,颤声说:“在……在黑沙环乱葬岗上的一间破烂的木屋……”

李探长执起电筒,就要通知警署,通令拘捕赵老大和龙坤山,章寡妇忙制止他说:

“不,他们的用意并不是勒索,他们是想逼压仇奕森露面出来谈判,我们不如先到黑沙环看看再说!”

“我看你这两天还是不要离开住宅好!”叶小菁忙提醒她说。

“有李探长在,你怕什么?”章寡妇先给李探长戴一顶高帽子。

于是他们一行三个人逼令吴司机领路,趁着天色尚未黎明,驾着汽车风掣电驰如流电驶往黑沙环而去,路上杳无人迹,毫无阻碍,顷刻间汽车便来到乱葬坟场前停下。李探长和叶小菁同时取出手枪,检验过是否实弹,首先,他们恐防赵老大和龙坤山有诈,绕道到那间古旧的磨房,窥探赵老大龙坤山两人是否在内。磨房中只是一片幽黯,空洞洞的,寂静无人,以石子自破窗缝中投入,也没有反应,显然没有人在内。

“不,他们把小女孩弄到山顶上那间破木屋里,就是以前殡仪馆的停棺场……”吴司机说。

李探长禁止他说话,推拥着他在前面领路,吴司机的为人憨直,肚里有苦说不出,只好闷着头皮行在前面领路。山道坎坷不平,兼着山坟头上的野草全沾上夜露,滑湿异常,天上又没有月亮,借着星光摸索爬行,非常吃力。章寡妇穿着高跟皮鞋,更是寸步难行,叶小菁只有贴身将她搀扶着。跟在吴司机的后面摸索而上,行到半山,吴司机忽然停下脚步,指着前路一座庞外的黑物说:

“就在前面,到了!”

李探长和叶小菁便拔出手枪,关照吴司机好好保护章寡妇。抢到前面,分散一左一右,兜着向木屋冲去。

这间破烂的停棺场,已经久绝人烟,只剩下残垣断壁,前半座是砖墙,已经破落的四面透风,屋顶上的瓦片疏疏落落,梁柱上布满了蜘蛛网,形状非常恐怖。

李探长和叶小菁在周围勘查过后,觉得似乎里面并没有人影,便互相招呼,一个人由大门闯入,另一个转由拐角破烂的墙洞钻入。会合后,果然屋子里面空洞洞的,连一点生物的迹像也没有。穿过那破烂倒塌的神龛,后面是一幅长方型的大天井,再内进,后半座是一间敞阔的木板亭子,大概以前是用来停放棺材的。地上置有许多残破的红木板凳,稻草及凌乱的杂物,阴森森的,根本就找不到人迹。李探长和叶小菁四下搜查了一会,章寡妇和吴司机也走进来了。

“怎么样?……”章寡妇问。

“龙坤山已经用了‘金蝉脱壳’之计!”李探长说。“我心里早就怀疑他干绑架的勾当。怎么会让你的司机知道地点呢?”

“不过,我又奇怪,他既然要绑票,为什么又敢这样大的胆子,借用曼莉的司机?”叶小菁不解说。

“他们自己又没汽车,租用汽车公司的司机又靠不住……”吴司机自作聪明地解释。

“你少说话!”章寡妇叱喝,一面自手提包中取出打火机四下照探。

李探长便顺势在满积尘垢的地上勘验,果然的给他发现了小孩子的足迹。“他们是真的来过了!但是让吴司机走后,就匆匆离去。”他说。

叶小菁从破木板壁的隙缝中钻出屋外,绕着屋子追查,也没有发现痕迹。这样,他们便断定,龙坤山确实已经离去。

李探长矜持说:“龙坤山人缘不好,在赌城又无亲无戚,最近又连副手都叛离了,他能把小女孩藏到那里去呢,——我们到福隆新街去看看!”

他们由原路落到山下,已近黎明时分,李探长的心目中,认为龙坤山想窝藏小女孩,除了利用他的老户头阿银姐之外,别无他路。所以要立即兜到阿银姐处,假如猜测没有错误,便用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可以人赃并获。

可惜李探长的行动稍迟一步,当他们的汽车到福隆新街之际,阿银姐香巢的大门上有着一把巨大的钢锁,阿银姐早在日间向邻屋的姐妹称到石崎去探亲,需三数日才能回来,还请邻人替她照料屋子。

李探长的猜想已经证实,阿银姐定然是替龙坤山看顾小嘉玲,但是他们的藏匿地点却无法下手侦查。

是时,晨曦已露,天色由灰蓝渐变苍白,李探长得回警署去继续督令追查这件案子。临分手时,章寡妇特别关照他说:

“假如找到龙坤山或赵老大时,最好先交给我发落,不要马上动用公事,免得生麻烦枝节!”

李探长满口答应,于是叶小菁便送章寡妇回西望洋公馆。


清晨刚敲过九点,章寡妇在床上朦胧入睡,李探长就有电话来了,他说:

“赵老大抓到了!”

“怎样抓到的?在什么地点?”章寡妇问。

“我派了两名警探,把守在黑沙环他的磨房附近,天刚亮的时候,看见他独个儿回来,警探就把他逮捕回来了,但是他什么话也不肯说,一定要见着你才肯说话呢!”

“你存了案没有?”

“赵老大是熟人,不好意思。”

“那么,你派人把他押来好吗?”

不一会,一架警车如鬼哭神号般,掠空划过,来到章寡妇别墅的门前停下,两个雄纠纠的警探将一个骨瘦如柴的汉子押着向屋内走去。

章寡妇早在客厅上等候,一看见赵老大进来,便拍桌大骂说:

“好哇,老烟虫,你捣的是什么鬼?摆着正经事情不干,却和龙坤山干绑架的勾当!你不想活了吗?”

“说的是呀!”赵老大故作为难说。“我早就劝过龙坤山,叫他不要这样做,但是这个独眼龙,横蛮不理,硬要这样干,劝也劝不听,我一点办法也没有。”他说着,忽然他趋近章寡妇的耳畔说:“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的这样做法,还不是全为了你,想把仇奕森硬逼出来?”

“但是绑架的事情我怎样承担得了?况且……”章寡妇话未说完,又被赵老大岔上。

“你别怕仇奕森给你毁谤宣扬,有小嘉玲捏在手上,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怎样!”

“怎样见得?”

“仇奕森把梅嘉慧姐妹俩人当亲生女儿看待,现在有了厄难,他假如不讲道义,我们可以撕票,这样一来,他在江湖上的名气将荡然无存,仇奕森是爱名的人,不会做糊涂事,你放心好了!”

“可是独眼龙在行事之先为什么不和我商量商量,未免过于胆大妄为了!”章寡妇仍然高傲自视,声势咄咄逼人。

“俗语说,狗急跳墙,人急杀人,你压逼他解决仇奕森的限令过急,他的这种做法也是被迫得无可奈何……”

“现在独眼龙把小女孩藏在什么地方?”

“我早告诉过李探长,他把小嘉玲关禁在黑沙环半山顶的旧停棺场上,李探长又不相信!”老烟虫耸肩张膊狡狯地说。

“呸!”章寡妇唾了一口。“你别替我这一套!黑沙环我们早去过了,停棺场鬼影子也没有一个人,早移走了!”

“嗄……”赵老大顿时横眉竖眼,猜想到定是吴司机将整个事实出卖,但他故作惊讶说:“你已经去过了吗?龙坤山和小嘉玲不在吗?……那……那……龙坤山岂不是连我也欺骗了吗……他妈的……不过……他会移到那儿去呢?……”

章寡妇冷眼窥看赵老大的态度,又开始信疑参半。“老烟虫,你别替我耍这一套!你会不知道吗?”她首先一口咬定。

“骗你是乌龟王八蛋,我可以向天发誓!”赵老大发急说。“独眼龙和我说明是要把小嘉玲在停棺场禁闭两天,只要仇奕森露面了马上就把小嘉玲送还,而且预备约仇奕森在我的磨房作谈判呢……”

“你的话当真吗?”章寡妇的理智动摇。对赵老大的话是真是假无法判断。

“我从来不赌咒!”赵老大装出诚恳说。

“真是造反了!”章寡妇咬牙切齿咒骂。

“哼!我早就看出独眼龙要造反了!”赵老大乘机进谗言说。“不过,我肯保证龙坤山干不了大出息的事,我负责把他找出来,假如找不出,我的赵字可以让你章小姐倒写!”

章寡妇这时,已无主张,气往肚咽,赵老大便附到眼前谄媚地说:

“冷如水已经和龙坤山誓不两立,我们何不打发冷如水去查访龙坤山的下落?假如找到龙坤山和他的肉票,我们可以按兵不动,静等仇奕森出面谈判之时,我们一举将他们双双捕获;这一来,绑票勒索的罪名仍是龙坤山的,而破案的功劳是你的,并且,仇奕森也就落在你的手里,由你摆布啦!”

章寡妇静听赵老大之计策,说的至情至理,顿时又转怒为喜,但仍佯装着漫不经心地说:

“依你的看法,仇奕森是非得露面出来谈判不可的罗?”

“我的猜测,十拿九稳!”赵老大拍着胸脯说。

“好的,老烟虫,既然你这样说,我就把全盘事情交给你办了。”

“但是冷如水仍然是听你的!”

“我可以交给你指挥!”

“可是时间只有一天了……”

章寡妇懂得赵老大的用意,立即执起电话,拨到冷如水的通讯地点,命令冷如水立刻到公馆里来听调度。

这一来,赵老大非但掌握了龙坤山。连冷如水等一批乌合之众,也完全由他支配操纵。

“还有李探长方面也请你替我打个招呼罗!”赵老大说。

“自然!”章寡妇说,于是她便打发两个警探回警署而去,同时,又拨个电话给李探长,声明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完全与赵老大无关,自己愿做保证人负完全责任。

章寡妇的这种作风使李探长感到非常的不满,狂妄跋扈,目中无人,居然干涉了警署的行政,自作主张,释放了人犯。无奈李探长也惧怕章寡妇的恶势力,况且赵老大又是自己人,只好低心下气,唯唯诺诺,不了而了作为罢论。

赵老大临退出章公馆,吴司机忙上前打招呼说:

“赵大哥,是章小姐逼着我问,我没有办法……”

“哼!”赵老大嗤之以鼻说,“我知道你很够朋友!”


小嘉玲总共不到十岁的生命,但是她的失踪却闹得整个赌城下阶层社会动荡,三方面的人马在捕风捉影,各显神通,几乎要倾覆了整个赌城。

第一方面自然是李探长和警署里的弟兄,他不能够因章寡妇的一句话便把职责卸去,绑票案发生在赌城,总不能置之不问,况且主犯又是警署里刚撤职的老警探,人所周知的龙坤山。李探长特意指派出专案小组,进行调查工作。

第二方面是冷如水的一批喽罗,赵老大当然不会不知道龙坤山的匿处,但他为章寡妇表现心迹,不得不依样画葫芦,向冷如水等人胡乱指划,让他们扑索奔跑,等到时机成熟便可以逞展他的恶计。

第三方面是熊振东的黄牛党,他受仇奕森之托,发动了所有的弟兄,踏破铁鞋,要在两天之内把小嘉玲抢救出来。黄牛党全受过仇奕森的恩惠,自然就肯拚死卖命,搜遍了整个赌城的下层社会。

熊振东在赌城混迹有数十年,下九流的江湖把戏全摸得烂熟,他的判断和李探长相同,首先就把视线放在龙坤山的老户头阿银姐身上,阿银姐回乡去省亲是鬼话,只要稍有经验的人就可以猜想得到,她是受龙坤山的托付看顾小嘉玲去了。

熊振东发动了陆路黄牛帮所有的弟兄,首先去翻查阿银姐的底子,黄牛帮多半是下阶层混迹的人马,调查一个妓女的底细,真是易如探囊取物。

熊振东的大本营是在一家中下级的茶楼,为争取时间,熊振东坐镇茶楼里,随时随地听取手下的报告。朱士英父子,梅嘉慧,也为此事焦灼得漫无主张,常到茶楼上打听消息。

上午的时间,一切都毫无进展,直到午后,形势可就不同了,黄牛党陆续回来报告调查所得。

阿银姐是科班出身,自幼卖与鸨母,鸨母早已死去,在赌城无亲无戚,孤孑一身,有结义姊妹四人,全在福隆新街开窰子,平日较有交游的朋友,也寥寥无几。这些人全被黄牛党调查过,好在全是开窰子的,黄牛党的人装做嫖客,登门入室,在屋子上下翻查,可以毫无禁忌。活生生的禁闭一个小女孩倒底不是一桩容易的事,只要稍露行迹,黄牛党就可以获得线索。但是黄牛党空费时间,走遍了福隆新街,竟毫无所获。

最后,熊振东的得力助手,老黄牛潘三麻子回来报告说:“……我想了阿银姐死去的老鸨母,她在赌城倒是很多亲眷的,我费了许多周折,找到一条很重要的线索。老鸨母有一个远房的姑母,居住在贮水塘炮台马路附近的贫民窰内,我曾到贮水塘去跑了一次,经过打听之后,知道这个姑母年纪已近六十来岁,家境非常贫苦,就靠在家门前摆一个小食物摊子渡日。他有一个儿子,在外港码头做苦力,叫什么名字还没有查出来。据说,这两天老婆子连摊子也没有摆,我想,她家里嫌疑最大,但是我为遵守江湖规则,没有直接‘挑梁’。特意回来报告。”

熊振东乍听之下,肚里面便有了数,一面吩咐黄牛帮继续分散到各地去打听,留下人坐镇在茶楼里做联络工作,自己便亲自往贮水塘去打听。

熊振东为重江湖道义,不便多带人马只招了老黄牛潘三麻子一人领路。

赌城是个半岛,居民的饮用水源全赖水塘供给,所以贮水塘也为戒严区域,附近居民很少,炮台马路沿着水塘一字划出,贴在马交山脚下有一列参差不齐的古老砖屋,多半为无法迁搬的贫民居住,据潘三麻子说,老鸨母的姑母就是在山脚下的马路旁摆食物摊子。

由砖屋的巷子内进,有疏疏落落的板木房子散在山坡上,潘三麻子指着一间破陋不堪孤立在山脚底下的木房子向熊振东说:

“就是这间房子了!”

熊振东为重江湖道义,命令潘三麻子停在路旁守候,单人匹马,独自向木屋行去。首先,他绕着屋子四周勘查一遍,屋子的形势就有点令人疑窦,大门紧闭,前后连厨房总共只有三扇窗户,全用破布蒙起,显然不是平常挂用的窗帘,而是临时悬挂起以阻挡窗外人视线的。熊振东贴耳窗前,偷听屋中的动静,只听得在喃喃语声中有男有女,忽然,有个老妇人声音吼叫说:

“哼,大白米饭,你还不肯吃,你想吃什么……”

继着,就有小女孩哭泣的声音,熊振东大喜过望,果然不出所料,小嘉玲就是被他们囚禁在这里呢。

熊振东便绕到门前,昂然举手敲门,刹时屋中一片静寂,一阵骚动过后,仍然没有动静。熊振东继续敲门,他的眼睛已发觉左面的窗户似乎有人在窥看,过了良久,大门才呀然洞开,一个年约五十余岁的瘦老太婆探头出来,板着脸孔说:

“你找谁?你找错人家啦!”

熊振东不顾一切,推门入内,这是一个十步见方的泥地堂厅,布置全是粗糙简陋的家具,污秽凌乱,充斥了一股潮臭气息,背面是座篱笆粉墙的厢房,厢房的正门当着正厅,可以一目了然,厢房中并无人迹,龙坤山与阿银姐可能架着小嘉玲躲到后面的厨房去了。

“你要找谁?”老太婆拦阻他的去路说。“屋子里没有人啦!”

“龙大哥!”熊振东呼叫。“明人不做暗事,熊振东单人匹马特意登门拜访,假如只是躲在厨房里,还充什么英雄好汉?”

这句话可把龙坤山自厨房里激了出来,他瞪着一只怪眼,气急败坏地跳脚说:“熊振东,我和你无冤无仇,干吗的来结这个冤家!”

跟着,一个肥大的女人抱着小嘉玲也追了出来,拦阻龙坤山粗暴的举动,她就是龙坤山的老户头阿银姐。

“龙大哥!”熊振东双手抱拳,以江湖人的礼貌说。“我和你互不相干,无牵无连,无仇无怨,今天乃是受人之托,来和你打一点江湖交道。”

“我姓龙的已经死绝了种,没什么交道可打的,你去跑你的黄牛,我行我的黑路,你请罢!”龙坤山毫不留情地说。

“话说清楚了我自然走!”熊振东说。“不过,我受人之托,要把这个小女孩带回去。”他扬手向阿银姐手中抱着的小嘉玲一指。

人赃俱在,龙坤山无法狡赖,只有拍着胸脯说:“这是我和仇奕森个人的帐,你管不着!”

“但是我受小女孩的姐姐之托,非得将孩子带回去不可!”熊振东双手叉腰说。“况且小女孩和你无怨无仇,你和仇奕森有过不去的事,何必要找无辜的小生命做要胁,这岂是好汉的行为……”

龙坤山霍然自腰间拔出一柄亮晃晃的刺刀,“笃”的一声,刺到板木桌上,暴跳如雷说:“休想把孩子带走,假如仇奕森没种出来和我谈判,别说我手狠心辣,时限一过,我马上撕票给你们看!”

熊振东赫然大笑说:“龙大哥,绑票是犯法的行为,现在整个赌城的警探都在缉捕你,你现在已经失势,如无爪螃蟹,丧家之狗,我姓熊的今天单人匹马前来,是因为不愿意负担打落水狗之丑名,我特意遵守江湖道义,以礼相请,请你马上把小女孩交给我带走!”

“想把孩子带走,除非你先把我宰了!”龙坤山自桌上拔起刺刀,在手中幌了一幌示威。

熊振东岸然不动,毅然说:“我再次请你把小女孩给我带走,我宁愿事后向你赔礼道歉!”

龙坤山一抬脚将板木桌踢翻,桌上的碗碟顿时唰啦啦跌得粉碎,碎磁片洒满一地。手中的刺刀紧捏着,摆开一个拼斗的姿势。这一来,可把旁边的小嘉玲吓坏了,拉大嗓子嚎啕大哭,阿银姐和老姑母也战战兢兢缩在一旁。

熊振东若无其事地,依然和颜悦色,沉毅地说:“我第三次礼貌相请,请把小女孩给我带走!”

这一来,龙坤山也弄得茫然了,骑虎难下,扬起刺刀在熊振东的胸脯上幌了两幌说:“那你要问问我的匕首答不答应?”

熊振东裂嘴一笑,推开龙坤山的手说:“老实告诉你,警探在短时间内就要找到了,你假如是聪明人,还是把小女孩交给我吧!”

龙坤山瞪着一只怪眼,屏息呼吸,向熊振东虎视眈眈,没有言语。

“那末,很抱歉,我就要自己动手了!”熊振东说着,便迳自向阿银姐行去。这时,小嘉玲已哭得如泪人一般,到底熊振东是比较熟识一点人,看见他行过来,便连忙张开小手,要熊振东抱。

熊振东刚伸出手,预备接过小嘉玲,蓦然,龙坤山怪叫一声,一个箭步闯上前去,扬刀向着熊振东的胸脯便刺;熊振东万没料想到龙坤山果真的会下此毒手,还没来得及闪避,一声尖锐的惨叫由口腔中迸发出来。那柄亮幌幌的刺刀,已经贴柄插在胸脯上如铁桩一般。熊振东痛极,飞起一脚,照着龙坤山的肚皮踢去。龙坤山立足不稳,踉跄跌在地上。熊振东屹立不动,一丝怨毒而忿恨的火光自眼中烱烱闪烁,没有言语,只伸手在胸脯将刺刀拔出,那亮幌幌的刺刀已染成鲜红,顿时胸脯上血流如注,熊振东将刺刀狠狠扔在地上,也不去对付龙坤山,缄默地解开钮扣,用手帕将伤口贴肉塞上,然后由阿银姐手中接过小嘉玲,闷声不响,向屋外走出去。

这一来,可把跌在地上的龙坤山呆住了,熊振东的这种举动,使他感到惊讶惭愧;同时,屋外把守的黄牛潘三麻子。听得熊振东的惨叫,匆匆赶了进来,目睹屋中的情形,就知道动了武力,忙自腰间拔出短刀预备向龙坤山扑去。阿银姐和老姑母知道惨案就要发生,吓得几乎瘫软在地,但熊振东将潘三麻子一把拖住只一偏头,潘三麻子便很服贴地转身退出门外。

龙坤山本来还有一管手枪插在腰间,但在这时,已被熊振东的威势镇服,那还敢动弹丝毫,乖乖地伏在地上,听由发落,连头也不敢抬。

熊振东临跨出大门时还特地回头说:“龙大哥,小弟今天冒犯之处,来日再登门请罪。”

龙坤山那还敢搭腔,垂下了头,静听熊振东的脚步远离去后,才颓然爬起身来,狠狠骂了一句:“他妈的!”

老姑母连忙合掌喃喃唱念:“阿弥陀佛……”

由炮合马路出黑沙环,沿着水塘要走一段相当长的路程,熊振东咬紧牙关,抵受着胸前的创痛,若无其事地大摇大摆,直向着水塘出口处行去。

潘三麻子守在后路,以防万一龙坤山追出来,好替熊振东做掩护。水塘是属于戒严地区,不便于带枪,所以潘三麻子一直将刺刀紧捏在手中,走了一阵,他倒感到有点奇怪,龙坤山非但没有追赶,连脑袋也没有伸一伸出来,好像被打掉了下马威,昔日横行不法,目中无人的威风完全丧失殆尽。忽然,他发现行在前面的熊振东情形有点不对,身体摇摇幌幌,便连忙赶了上来。

“熊大哥,你怎么啦?”

“没事!”熊振东矜持着回答。但他的脸色惨白,胸脯的血泊已浸透半幅上衣。而且连小嘉玲的衣衫上也染了大块。行过的道路,也洒下斑斑的血点。

当潘三麻子发现血迹时,惊惶地追着发问:“怎么?熊大哥,你负伤了?”

“没关系,只是擦破了皮肤!”熊振东表示不在乎,但他脚步的踉跄,掩饰不了他严重的伤势。

潘三麻子忙替他接过小嘉玲说:“要不要我送你到医院里去找医生看看!”

“不必!我生平最不相信医生。”熊振东吃吃而笑说。“医生们老爱夸大病人的病势,好表显他们的医术高超……”话犹未完,熊振东忽然幌了两幌,栽倒在地上。

潘三麻子大惊失色,连忙放下小嘉玲,赶上将熊振东扶起,熊振东已是奄奄一息,呼吸迫促,但仍吃吃笑着,他说:

“我总算没有辜负朋友的托付,还不到十个钟点就把小女孩找到了……”

“他妈的……龙坤山敢出毒手,我去找他算账!”潘三麻子拔出刺刀,说着,便回头向木屋走去,这一来,可又把小嘉玲吓哭了。

熊振东忙把他唤住说:“不要把事情扩大,于仇老弟不利呢……快来把我扶起,我还走得动!”

潘三麻子不敢违拗阿哥头的意思,怏怏行了回来,将熊振东搀扶起,一手拖着小嘉玲,蹒跚地向黑沙环走出去。

“唉,我就不明了仇奕森为什么要匿藏起来?”熊振东忽然自语说。

“也许他有他的打算!”潘三麻子说。

“即算叶小菁的母亲真的是他的……”熊振东又忽然把话忍住。“为什么不找叶小菁当面讲明呢?”

“熊大哥,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呢?”潘三麻子怀疑熊振东的伤势过重,神智昏乱。熊振东为重道义。不肯泄漏仇奕森的秘密便不再说下去了。

幸而,一出黑沙环的马路就可以唤到流动四出兜生意的出租汽车,潘三麻子的意思,仍坚持着要先送熊振东往医院。

熊振东说:“我自从为你们的黄牛帮卖命以来,数十年的时间,大小械斗不下数百余次,带花的次数也不在少数,从来,我就没有请教过医生。仇奕森是我们黄牛帮的好朋友,今天头一次为他卖命,被扎了一刀便装出娘子相去请教医生,岂不是要给人笑话。况且仇奕森和章寡妇的事情还没有了结,将来要生出什么枝节还不知道,我们把事情办妥,含糊过去就算了,不必张扬出去……”

当汽车在镜湖医院门前停下时,熊振东大为震怒,向潘三麻子指骂说:“我今天还没死,你就不听话了,好吧,假如你一定要进医院你自己请,我姓熊的自己带女孩回她姐姐处……”他说着推开车门,就要抱小嘉玲下车。

潘三麻子见熊振东动了真火,大惊失色,慌忙赔个不是,命令汽车马上转道驶往镜湖路梅嘉慧住处。

熊振东的用意,一则是怕事情扩大,对仇奕森不利,二则是怕黄牛党的弟兄们知道他负伤,为他找寻仇家殴斗,另生枝节,再者,就是要硬充英雄好汉到底。

不一会,汽车来到梅家的住宅门前,小嘉玲认得自己的屋子,不禁拍着小手高声欢呼。熊振东忍着创痛,以手抚着她的头发说:

“小鬼,你可以见到你的姐姐啦!”

熊振东抱起小嘉玲时,已冒出一身冷汗,汗与胸脯上的血泊相渗和流,浸湿半身的衣衫,他也正好用小嘉玲遮掩着,站出车厢,脚步就有点踉跄。当他跨进梅嘉慧的屋子时,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尽量摆出昂昂阔步,这种情形映入潘三麻子的眼中,为他非常担忧。

朱剑雄父子和梅嘉慧正好在屋子里,愁眉苦脸,互相磋商找寻小嘉玲的对策,忽然看见熊振东抱着小嘉玲无恙归来,恍如自天而降,他们同时喜出望外,围抱着小嘉玲亲嘴吻脸,那种喜乐的情形,真是无法形容。尤其是梅嘉慧紧紧搂抱着小嘉玲,如隔世重逢,也说不出是悲是喜,珠泪齐下,啼笑兼备。

正当他们悲喜交集的时候,熊振东已倒在一张椅子上,含笑气绝身亡。

“熊大哥真是了不起的英雄人物!”朱剑雄感叹说。当他欲向熊振东询问经过情形时,发现熊振东的神态不对,横倒在椅上,一滩殷红的血泊,由胸脯贴着椅子直挂到地上,脸色纸白,朱剑雄叫声不好,忙替熊振东解开钮扣查看,那一痕伤口,如酒杯口儿大小,血泊已经逐渐凝结,附耳在胸脯上探听时,心脏早已停止跳动,呼吸也停息了。

朱剑雄这一惊非同小可,同时,朱士英和梅嘉慧也转喜为悲,到底熊振东是因为小嘉玲而牺牲了。以一个肝胆照人的帮会阿哥头去换取一个小女孩的生命,这种恩德使小小年岁的小嘉玲怎样担受得了?

梅嘉慧顿时,悲痛欲绝,泪珠涔涔落下,她命令着小嘉玲跪在熊振东的尸首跟前磕了三个响头。

这时屋外的潘三麻子听见屋子内的哭声,也慌忙进来查看,他发现熊振东已经伤重身故,不禁悲忿填胸,扬言要招集所有黄牛党的弟兄,为他们的阿哥头报仇,将龙坤山碎尸万段。

“不!我们要从速把这件事情通知了仇奕森再说!”朱剑雄以老人家的身份说。

潘三麻子所雇用的汽车仍停在屋外没有遣去,朱剑雄便命令朱士英马上乘汽车到“利为旅”酒店,通知仇奕森。


同在这段时期内,龙坤山已经赶到赵老大处,将事情的真相详细报告,赵老大大为惊震,斥骂龙坤山说:“你做事为什么这样糊涂?对付熊振东怎可以动用武力,假如万一有了差错,他的黄牛党岂不是要把你碎尸万段……”

龙坤山到这时,也只有自认莽撞,低头认错,愿意听由赵老大摆布。

“不过,我们大可以将错就错,就把仇奕森追出来!”赵老大说。“我得要利用冷如水!”

于是,赵老大匆匆外出,以章寡妇的名义,招集冷如水的死党,首先他们派人盯死了“利为旅”酒店,和熊振东黄牛党的聚集巢穴,然后,又派冷如水亲自到梅嘉慧的住宅附近打听。当冷如水的汽车赶到镜湖马路时,刚巧,看见朱士英自屋中出来,跳上汽车,便向“利为旅”酒店驶去。

冷如水知道事情有了蹊跷,便吩咐手下留出人来,监视屋子里面的动静。自己坐着汽车追踪在朱士英的汽车之后。

不一会,朱士英已经来到“利为旅”酒店门前,匆匆跳出车厢,飞步走进了酒店。酒店里上下的员工,全都知道朱士英是仇奕森的义子,看见他的神色不对,便都赶上来询问。

“我的义父在那里?”朱士英一面擦着汗说:“我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他!”

“发生了什么事吗?”经理莫德全问。

“熊大哥被人杀死了……”

莫德全不禁悚然一震,说:“谁下的毒手?”

“龙坤山……”

“小女孩怎样?有消息没有?”

“小嘉玲倒是抢回来了!”朱士英说。“熊振东被人刺了一刀,因为流过血过多,所以死了,还有尸首还停在梅小姐家里……所以我特意赶来报告义父……”

莫德全矜持一会,说:“仇大哥曾有话吩咐下来,不论什么事情发生,不要找他,以免泄露秘密……但是这桩事情关系重大,我不得不通知他,这样,你先回去,我派人帮助你们料理后事,我设法和他传递消息就是了!”

莫德全说着,便派出人来,和朱士英一同乘车回梅嘉慧处办理丧事。冷如水一直在汽车中盯住了旅馆的门口,这当儿看见朱士英和几个人由酒店中出来,以为只要盯牢了汽车,就可以搜寻到仇奕森的踪迹,岂料他竟中了莫德全的调虎离山计,冷如水追踪着朱士英的汽车,又重返了梅嘉慧的住宅。

莫德全跟随仇奕森有年,也是黑社会中出类拔萃的人物,早料到有人会追踪朱士英,所以特意打发朱士英先走,待汽车远离去后,才派人至仇奕森的秘密匿藏地点通报。


约过了半个钟点,章寡妇公馆的电话铃声又响了,章寡妇刚由洗澡间出来,执起电话筒,就听出是仇奕森的声音。

“是寡妇吗?好的,想不到你竟先开杀戒了!但是这种做法,仍然保障不了你和叶小菁的婚事进行!只有增添你的麻烦罢了。从现在起,还有三十多个钟点就是你的吉时,我们不妨大家放开手去做!谁也别怪谁的手黑心辣了!”

章寡妇大惊失色,尚以为梅嘉玲被撕了票,慌忙追问:“喂!你说谁开了杀戒啦?”

“哼!别装糊涂,龙坤山已经把黄牛党的阿哥头熊振东干掉了,你以为我是善人吗?”说完,电话又挂断了。

“熊振东被杀?……”章寡妇惊异说。她想再追问时,电话已回复嗡嗡之声。

李探长和叶小菁俱在背后,看章寡妇的脸色,知道又有重大的事情发生了。

“熊振东被龙坤山杀死了。”章寡妇气急败坏地说。“他怎么会做这样的糊涂事?熊振东是黄牛帮的阿哥头,这一来事情可就搅大啦!”

李探长也大为吃惊,说:“前几天,黄牛帮才和共产党发生大械斗,会不会是刘进步主持的?”

“不,这件事情必须要先找赵老大来查问!”章寡妇说着,便怒冲冲地命女佣传唤吴司机来,派他去找寻赵老大来问话。

李探长因为熊振东之死可能引起黑社会的群情波动,牵连过大,匆匆赶回警署,派出专案小组,调查熊振东的死因,追捕凶手;同时,还亲到黄牛帮的巢穴去慰问,以压制群仇殴斗的事件发生。

叶小菁仍忙着为他的婚事铺张,他倒有意将婚期延缓下来,但章寡妇说:

“我做事向来不怕一切危难,婚事一定要如期举行!我不会败在仇奕森手里,你放心好了!”

叶小菁见章寡妇如此坚决,心中反起了惭愧,也只有依从了。

直到入夜时间,吴司机空身回来报告,他无法找到赵老大的影踪。实际上这时赵老大正躲避风头,和龙坤山同时匿藏起来。


镜湖马路中段的平民住宅,向来是静悄悄的,但是今日的情形特别,梅嘉慧的屋宇门前车水马龙,人头钻动,原因是黄牛帮的阿哥熊振东命丧此间,因为在未得到警署的命令之前,不敢将尸首胡乱移动,熊振东的亲属,生平的友好,及手底下的黄牛帮弟兄全来吊唁。杂着警署的调查工作人员,验尸官等简直要把小小的一间民房完全挤垮。梅嘉慧姊妹两人,为朱剑雄接回家中去暂住,只留下朱士英一人在看顾屋子,及招呼警署及各方面的询问。

直至子夜时分,屋宇周围才略为清静下来,回复平时的寂静,倏而,马路间疾驶如飞,来了一架汽车,嘎然在屋前停下,一个黑衣绅士跳出车厢,匆匆进入了屋内。

这一来,可给潜隐在对街屋顶露台上冷如水派出来监视动静的一名流氓大喜过望,因为他已看出这位绅士就是仇奕森。

赵老大的料想倒是灵验,他知道熊振东和仇奕森是生死之交,而且今天熊振东之死是为他而牺牲,不论在人情上,友谊上,仇奕森总得在熊振东未埋葬之前来瞻吊他的遗容。

仇奕森的语气虽然说得很硬,不惜牺牲任何人,不等到章寡妇婚礼进行之时,绝对不露面出来拼命,但是他的心肠却不像他的嘴巴那样的狠毒,等到夜深人静,偷偷的赶来,和他的好友作最后的见面。这一着,出自他纯洁的天良,可是因此就坠下了仇家的陷阱,倾覆他自己的全盘战略。

对屋上埋伏的眼哨,看见仇奕森踏入圈套,自然就以最迅速的方法通知了他的首领冷如水。仇奕森带来的只有司机洪桐一人,将汽车驶到街口转角处,握枪实弹,严密戒备为仇奕森把风。

屋子里面,只有朱士英一人,他是得到“利为旅”酒店的职员暗中通知,仇奕森要深夜来吊熊振东,所以一直守候在门口,仇奕森的汽车一到,便能迅速进入屋中。

熊振东被一幅白布盖着,僵卧在敞厅中央一张临时架起的木板床上。敞厅内的用具全都移去一空,只有一盏暗弱的孤灯高吊在屋梁上,映照着寂静如死的环境。仇奕森的心情非常沉重,当那幅白布盖着的那肥胖的轮廓映入他的眼帘时,不禁两行英雄热泪涔涔而下,他不忍去揭开那幅白布,更不忍让朱士英看见他的泪痕,于是他侧着脸尽情压下他悲凄的情绪,燃着烟卷,向朱士英说:

“你到门外去站着,替我把风?”

他连熊振东的死因也不向朱士英多问一句,就打发朱士英外出站到门外。然后,吁了一口气,举起沉重的手,轻轻揭开了熊振东脸上的白布。意外的,熊振东的脸上没有丝毫痛苦,挂着笑容,似乎在熟睡,做着悠长的甜梦;又好像表示脱离了这苦难乱离的人间,觉得有无限的轻松与愉快。

“熊大哥……”仇奕森哽咽地说。“只要我仇奕森留得命在,办完我的十载冤仇,我是绝不会就这样让你死得不明不白的……”他忍不住胸中的一股悲愤,泪如雨下,因为他没有宗教,所以也没有祈祷,垂下了首,缄默陪同了环境的死寂。

蓦然,一声巨响冲破了他的凝呆,当他预备伸手摸枪时,一个人已经持枪冲他的背后。

这人正是冷如水,他高声吼喝说:

“仇奕森,找你很久了,要命就不要动!”

接着,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氓就如蜂涌般冲了进来,在屋子内散开,兜成一个半圆形,堵住仇奕森的出路。仇奕森虽然有武器在身,但在这种形势之下,孤掌难鸣,只有强自镇静,定睛看去,这一批人,个个全是陌生面孔,不禁有点诧异。

“你们是那一路的人马,我们无仇无怨,何必找冤家?”仇奕森泰然说。“各位假如我姓仇的有什么过不去,待我姓仇的把冤仇了结,自愿把脑袋割下奉上谢罪……”

冷如水豁然冷笑说:“仇奕森。不必多讲废话,你谋杀了熊振东,现在案发了,我们来逮捕你归案,有什么话可以到警署去讲!”

仇奕森的眼光是何等的锐利,这内中的人群,个个牛鬼蛇神,没有一个比较像样,绝对不会是警署的警探,便嗤了一声说:

“真人面前何必说假话,警探逮捕人须有拘票……”

冷如水不管这些,扬手一挥,几个流氓便蜂涌上来,先将仇奕森身上的手枪缴下,然后铐上手铐,一推一拥,拖出门外。

仇奕森这时知道抵抗也没有用,好汉不吃眼前亏,好在他们自称为警探,假如到了警署,自然就可以分晓,便听由他们摆布。出到门外,只见朱士英昏卧地上,原来,当仇奕森打发他出外把风之时,就被两条大汉扑倒,连呼喊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木棍击昏在地。司机洪桐也不知去向汽车是空着弃在路旁。

冷如水说:“大家都是明白人,假如想叫喊的话,无异自讨苦吃。”

仇奕森不言语,他已猜想这批小流氓可能是章寡妇新雇的爪牙,已经落在仇人手里,也只有听天由命。当他有消息预备到镜湖路来吊唁熊振东时,“利为旅”酒店的一批死党,就苦苦拦阻相劝,仇奕森做事,向来刚愎自用,一意孤行,现在事情发生,后悔也来不及了。

冷如水的手下,一左一右挟着仇奕森进入一架汽车,冷如水自己和司机坐在前面,汽车临开动时,冷如水还特别关照:

“这小子非常狡猾,你们要小心看牢他!”

其他的流氓,坐上另一架小汽车跟在后面,牢牢盯着,任仇奕森三头六臂,机智胜人,也插翅难飞了。

汽车由镜湖马路,转出罅些喇提督大马路,马上,两个匪徒就用手帕将仇奕森的眼睛遮绑起来,仇奕森判断路线,就知道不是走向警署的方向,可能是驶向青洲木屋区,这是赌城的贫民聚集地,各阶层的人等芜杂,最为混乱,到这种地方,准不会有好结果。仇奕森对这些亡命之徒的用意不明,心中暗自忖度,假如这批流氓是章寡妇的死党,那就可能生命了结。但是他的手足全不能动弹,左古均被人紧紧挟持,这时唯有听天由命。他并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他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惟独太便宜了章寡妇,十载的冤狱深仇不能了结,而且他的儿子叶小菁又将会因此犯下乱伦之罪愆,仇家的后代,永无清白之日。

仇奕森想着,就心如火焚,但形势迫使他压制自己,反而装出满不在乎,豁然而笑说:

“各位朋友,假如我猜得不错,路线可能是走向青洲呢!”

“你很聪明!”冷如水叱喝。“但是请你少说话!”

汽车转入冷古将军路,湾向青洲新马路,经过青洲木屋并不停留,从自来水厂疾驶而过,不一会汽车停下,冷如水首先下车,两个匪徒将仇奕森拖出车厢,推推拥拥,进入一间屋子,掣亮电灯,才将仇奕森遮着眼的手帕解下。

仇奕森的眼睛被久绑后,突然受到光亮刺激,感到一阵昏花,等到视觉回复正常时,不禁又吃吃而笑。

“赌城的政府大概破产了,警署竟变成这样的破落可怜!”

他故意挖苦说。没有人理睬他的话,冷如水只忙着指挥他的手下,放哨的放哨,安桩的安桩,将整间屋子防卫得非常周密。

屋子确实破烂得可怜,粉墙大部份脱落,露出的红砖,污秽潮湿,天花板上破得稀烂,屋子的中央还有多年失修的电动马达与水泥车床,看样子像是一间废弃不用的小工厂呢。

冷如水布置完毕,就对仇奕森说:

“姓仇的,你是识时务的人物,别动歪脑筋,否则他们有权先斩后奏!”说完匆匆离去,还特别留下两名匪徒将仇突森面对监视着,生怕他插翅飞去。

原来,这件突击绑架行动的主持者,仍是赵老大,他是坐在后面跟着的汽车上,眼看着冷如水已经将仇奕森擒到手,一直监视着冷如水将仇奕森押往青洲方面,他便在青洲木屋区一间麻雀馆停留下来。

冷如水匆匆赶回来,自然是要和赵老大商量,怎样处置仇奕森。这间麻雀馆,正就是上次冷如水用以绑架龙坤山的地方,也就是冷如水的一批狐群狗党活动的大本营。

冷如水推门进内,只见赵老大正用热茶咽乾烟泡。他劈面便问:

“怎么样?是否马上去通知章寡妇?”

“你的意思怎样?”赵老大斜睨着眼睛,歪着嘴唇,每逄熬夜,他老是有神无气似的。

“我看还是早点报告她罢,她正为着仇奕森焦急死了!”

赵老大不禁嗤然冷笑,说:“慢着,你猜,你辛辛苦苦冒着性命将仇奕森活活弄到手交给她,她会给你什么报酬?”

冷如水说话向来直肠快口,这一下可愣住了。

“了不起,给你一万八千,做个便衣警探小组长,”赵老大一本正经说。“依我的意思,没有二十万元以上,我们别卖给她。章寡妇的淫威,你和她接近得少不知道,我受她的气受够了,她利用完人就一脚踢开,我们看在钱的份上给他做事,有了钱我们可以自创天下,迟早一天我们看着她倒下去……”

冷如水有难色,心中感到诧异。拉拢他投入章寡妇麾下的赵老大,现在似乎又在怂恿他叛变。说:“但是我们怎样向她开口呢?”

赵老大矜持着,歪嘴一笑。说:“我们何不利用独眼龙龙坤山呢?他已经和章寡妇闹翻,你和他积下仇恨,我们将仇奕森交给他,让他和章寡妇冲突,我们坐收渔人之利,同时,仇奕森还隐匿着一笔大财富,我们还可以利用时间,将他榨出来……”

利令智昏,冷如水有点心动。“不过龙坤山不是容易受我们利用的吧?”

“放心!龙坤山失势后,力量孤单,我有办法操纵他!”


同在这个时间,“利为旅”酒店内,仇奕森的一批死党正在紧急商讨营救仇森的办法,朱士英父子,梅嘉慧、洪桐均在内。

原来,当朱士英奉仇奕森的命令,出外把风,便被两名匪徒扑倒,以短棒击昏在地,洪桐也在车厢内被人制住,他眼睁睁地看着仇奕森被人架走,匪徒一哄而散,他赶忙将朱士英救醒,便赶回“利为旅”酒店里来报告。

“利为旅”酒店的经理莫德全知道事情严重,仇奕森的性命危在旦夕,便火速传下命令,整间酒店的员工分出一半的人手,分头侦查仇奕森被绑的下落,设法营救。

同时,一方面和黄牛帮取得联络,双方合力展开工作,黄牛帮自从熊振东死后,便由潘三麻子暂时统领,黄牛帮因为曾得过仇奕森的好处,谁都愿意效命。

刹时,整个赌城,凡是章寡妇的势力所能达到,及他的爪牙龙坤山冷如水等人常聚足的地方都搜索到。


正在这时,仇奕森正尽量运用他的智力来排解当前的厄难,他的双手,被手铐反扣在板木椅子的靠背上,不能动弹,假如想用腕力将手铐扭断的话,谈何容易,好在两个负责面对看守他的匪徒,在这时候已不耐这种寂寞,找着一个破木箱当做桌子,把砖头叠起,当作櫈子,他们随身带着扑克牌,将木箱移近仇奕森坐下,一方面监视这条肉票,一方面便开始赌博,以排遣他们的无聊。

仇奕森知道,除了这两个经冷如水特别叮嘱在身旁的看守以外,屋子外面有一个明哨两个喑桩。假如能把这两个看守的人解决,屋子外面的三个人容易对付。

两个看守者在赌“罗宋牌九”(即十三张),这一套仇奕森是内行,他们的赌注并不大,两个人是面对他横坐着,牌是分成四份,每人赌两份,有一个比较和他坐得贴近,仇奕森可以完全看得清楚他的牌面。

忽然,仇奕森啧啧摇着头,自说自话:“这么太吃亏一点!”

那匪徒便回过头,向仇奕森看了一眼,他知道这个洗手的江湖大盗的历史,又是著名的大赌棍,于是对自己的技术有了怀疑,重新将牌的摆法改变,仇奕森仍然摇头,这个匪徒想了又想,再次将牌东拉西扯,摆法又回复了原状,仇奕森才点头连连说:

“很好,很好……”

匪徒不解,这根本是原先他的摆法,他以为仇奕森故意捣鬼,以憎恶的眼光向仇奕森瞪了两眼。这一来,坐在对面的匪徒可起了心理作用,将摆好的牌拆散了摆了又摆,好容易才决定了战局,由于犹豫太多,牌摊出来,便直落输了三注,好胜是赌徒的心理,谁也不认输的。

“这一次是别人教你摆的牌,应该不算!”他说。

“胡说,我原先就是这样摆的……”坐在仇奕森贴近的匪徒当然不肯认输。

“哼!别吹了,你的牌不会摆得这样高明,不算,不算!”

“别赖皮!不相信,你问他!”他指着仇奕森说。

仇奕森不语,装着傻脸,也不承认,也不否认。

“不管,反正他教你摆过了牌,就不能算!”坐在对面的匪徒一口咬定。

这一来,这小匪徒便冒了火,死劲将牌向木箱上一掷,以狠毒的眼光向仇奕森盯了又盯,蓦然捡起一块碑头,向着仇奕森的脑袋要敲下去。

“小潘!冷大哥有命令不许随便动他!”坐在对面的匪徒忙站起来拦阻。

这名叫小潘的怒火未平,狠狠扔下砖头,指着仇奕森的鼻头说:“你假如再多嘴的话,老子就用砖头敲掉你的牙齿!”

“我们把木箱移得远一点,不让他看就得了!”

于是,他们便合力移动木箱,离开仇奕森约七八码地方,不过整间屋子内只有一盏电灯有灯泡,他们为了光亮,不得不把电灯也同时用绳子拽了过去,这一来,仇奕森所坐的地位便成了阴暗面,正好给他施展他的狡智。

原来扣在仇奕森手上的一副手铐是普通土制手铐,这种手铐,弹簧的构造非常简单,用不着钥匙就可以打开,只用一根铁钉或任何小棒子甚至于火柴杆,插到匙孔里,对准了弹簧键,略为用劲一按,弹簧扣就可以打开。仇奕森对这一门道是老行家,只要找一根小木棍或火柴杆,他就可将手铐打开,唯独他的手被反铐着,手铐的铁练又穿绕在椅子靠背的木栏杆内,将他的手左右分开得不能动弹分毫,根本没有办法伸手到衣袋里去摸一根火柴,或寻找其他可以插到匙孔里去按弹簧的东西。好在两个匪徒被他用心理战术将他支开,离去很远,而且电灯也拖了过去,仇奕森的手指头开始在椅子靠背的木栏栅上摸索,他希望能在这张破旧木椅的靠背上找到可用的东西。果然就给他摸到一条裂开的夹缝,这块破旧木头的纤维,早已乾裂成直线纹状,很容易的就给他用指甲划下一根较为坚硬的小木条,趁在黑暗中行事。把小木条小心摸索地插进匙孔,慢慢试弹簧的部位,一次,一次地,耐着性子试探。两个匪徙,正在赌得迷头迷脑,偶然他们的眼睛略为射过来时,仇奕森便装着疲困睡觉。

一会儿,蓦的“吱”的一声,手铐便打开了,两个匪徒听得声响,也感到有点诧点,其中一人站起身来移动电灯向仇奕森探射,仇奕森装着睡得很熟,实际上他正在盘算,身上的武器已经被冷如水缴去,手无寸铁,应该怎样对付这两名匪徒。

匪徒见仇奕森睡熟,复重新坐下来,继续他们的赌博。

“我们还是多留意一点好,这个姓仇的是有名的老狐狸,倘搞出了岔子,我们在赌城别想混啦!”小潘说,因为他已赢了不少。

“管他的呢……”对方说,因为他已输得满额大汗。

蓦然,仇奕森忽然跃起身来,拾起一块砖头,向他们如闪电般扑了过去。

“呵呀!”名叫小潘匪徒发现一缕黑影向他们冒过来,惊呼一声,正预备站起来查看,仇奕森的巨掌已扼在颈项,立被推倒在地上滚得老远。

对面坐着的匪徒,刚好第一次抓到好牌:一对“K”的头,“八”Full House二道,四条“Q”的尾。正暗自乐不可开交,蓦然听得小潘呼喊,一抬眼就看见他摔倒地上打滚。仇奕森早举起砖头,照准他的头盖骨敲下去,这匪徒还来不及摸枪,就被打得人事不醒,昏眩在地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小潘被摔得头昏服花,当他看清楚是仇奕森挣脱了手铐,不禁吓得魂出躯壳,忙伸手掏出手枪,仇突森早已跃身跳了过来,飞起一脚,正踢在小潘的手上,手枪便脱手飞出一丈多远,仇奕森跟着便一拳照着他的下颚打下去,小潘的脑袋着了拳头,碰到泥地上,便也就不动弹了。

仇奕森冷笑一声,拾起地上的手枪,只一瞬眼功夫,已制服两个看守者。现在只剩了考虑应该怎样对付屋外的一个明哨与两个暗桩。

屋内的一场搏斗,屋外的人不可能听不见一点声息。也许那个明哨站的部位比较远一点,仇奕森这样盘算着,便知道不适宜由正门出去,以免惊动他们。屋子的周围,都没有窗户,只有高开在屋檐顶上用以通风的天窗,窗框都已破落,没有玻璃,仇奕森移椅子到窗下,站开约十余码,跑起脚步,跳上椅子,纵身而上,两手便攀到窗缘上,借着上冲的力量,两手使劲一按便伏到窗框上。首先,他探首窥觑屋外的动静,外面黝黑的,只有夜风拂着树影,似乎没有人迹。仇奕森不慌不忙,慢慢将身子穿出窗外,先挂身而下,找稳踏脚之地,然后轻轻跳落,全不带出一点声息。

他窜身越过路面,匿在树丛下,借树影隐蔽身形,探首四下了望,希望能找出两个暗桩及明哨的所在地。渐渐,倒使他感到深深的奇怪,暗桩及明哨竟藏匿得一点影迹也没有。

沿着树丛匍匐而行,兜到大门前,事情又出他意料之外,只见离大门前约十码地的广场前,有着一个大汉倒卧在地,身旁还置有一管马枪,他的帽子滚跌到大门的石阶前,看样子这大汉就可能是冷如水留下的明哨,他已被人暗中击昏在地。

“大概我的救兵已经到了!”仇奕森自语说。他猜想可能是熊振东底下的黄牛或者是“利为旅”酒店的一批弟兄来救助他脱逃。

一抬头间,忽然背后有人向他轻声呼唤:

“仇大哥,快到这边来!”

仇奕森回转身来,只见在背后树丛有一条黑影在向他招手,因为光线黝黯,看不清楚对方的面目,不过他相信击倒了冷如水的暗哨又称呼他为仇大哥的,自然是自己人了。

仇奕森没有时间再作考虑,匆匆走了过去,和那人会合。那人戴着呢帽,帽缘压着眉心,皮肤黝黑,粗眉大眼,似乎从来就没有看见过,也不知是那一路人马。

“谁派你来的?”仇奕森轻声问。

“现在你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那人的声音洪亮,黑衣短装打扮,动作敏捷,看样子非常孔武有力,他一招手,带着仇奕森由矮丛中穿出去。

“他们还有几个暗桩呢!”仇奕森说。

“不要紧,全被我们解决了!”

由树丛捷径可以穿到通出青洲的大马路,前面好像还有几个人守候在路旁接应,而且还有一架汽车停放在树影下隐蔽处。

在前领路的大汉吹了一下口哨,守在路旁的人便忽然四下散开,其中有一人匆匆跳上汽车踏着了马达。

仇奕森的眼光锐利,蓦然起了狐疑,因然在这一群人的当中似乎并没有一个像是认识的,绝不会是“利为旅”或黄牛帮的一伙人,他便停下了脚步。

“你们到底是那一路的人吗?”他问。

“对我们不放心吗?”那汉子反问。

本来,在江湖道义上向援救者问长问短,表现不信任态度是违背了信义的戒条,那汉子的一句话可将仇奕森问得愣住了。只好硬着头皮,跟着那汉子向汽车的所在地走去。

“假如我向你说,我们是独眼龙派来的,你会怎样呢?”那大汉忽然回头以开玩笑的口吻笑着说。

“别开玩笑!”仇奕森有点忿怒。

但是他的话刚说完,四面散开的匪徒便都绕围上来,将仇奕森困在核心,他们每个人的手中,都捏有武器、手枪、木棍、短剑,个个脸目狰狞,向仇奕森虎视耽耽,仇奕森知道中计了,他的手枪仍捏在手中,但是匪徒已经拢得贴近,即算火拼,也不过能打死他们一两个人,自己仍然是要吃亏的。

仇奕森在一犹豫中,一个匪徒已经在背后开始向他袭击,握着一条短棒照着他的脑门敲下,仇奕森早已准备到,慌忙闪身躲避,捏着手枪的一只手便顺势还击,向侵来的匪徒鼻子撞去,匪徒的冲势过猛,闪避不及,马上就鼻血如注,掩面倒退。其他的匪徒看见动武,便蜂涌而上,以人多势众,用擒拿法把仇奕森捏着手枪的一只手牢牢抓着,但仇奕森仍不肯下毒手,因为假如发生惨事,只有对他增加不利。他放弃了手枪,凭天生的一身铜筋铁骨,与孔武神力,尽力和这群匪徒周旋,给他们施以惩戒。

这样撑持了好一会,有好几个匪徒被打得鼻青眼肿,歪七竖八倒在地上,仇奕森的额上也挂了彩。这时,他已精疲力尽,再缠战下去也没有好处,于是便停下了手脚,赫赫高声大笑说:

“各位朋友,单拳难敌众手,我姓仇的认输了,管你们到什么龙潭虎穴,我姓仇的跟你们走就是了!”说着,便伸出双手表示愿意束手待缚。

这群匪徒看见仇奕森的磊落气概,反而觉得有点惭愧,但这时已顾不了什么羞耻,也就蜂涌上来,七手八脚将仇奕森擒住,取出绳索,将仇奕森紧紧绑起,推推拥拥,向汽车行了过去。这时仇奕森已驯服如同绵羊,绝不作任何反抗。行近汽车,车厢的铁门推开,只见车厢中坐着一个秃头大汉,满脸横肉,睁着一只怪眼,正是独眼龙龙坤山呢。仇奕森才开始相信,果然的就是龙坤山来抢票,落在他的手中,就无异是落下了森罗殿,完全是死路一条。

“久违了,仇大哥!”龙坤山故意打趣说。“我以为今生再也没有缘份和仇大哥见面呢!”

“喂!原来是龙大哥呢!”仇奕森故意满不在乎地说。“早知道是龙大哥主持,我姓仇的绝对伏首就缚,也免得白费力气了!”

“少说话!”另一个匪徒挟持仇奕森进了车厢。

汽车驶动,遗留下来的匪徒便相继鸟兽散。

当龙坤山绑架着仇奕森的汽车向着青洲大马路驶出之时,迎面驶来一架黑色小包车,双方的速度都是疾驶如飞,擦身而过,车中坐着的正是冷如水和赵老大,他们经过一番磋商之后,同意将仇奕森交给龙坤山,利用龙坤山向章寡妇敲诈勒索,发一票横财。所以匆匆赶回来,预备提取仇奕森移交到龙坤山处,岂料冷如水做梦也没有想到,仇奕森早已被龙坤山用武力抢走。

“三更半夜,会是谁的汽车呢?”冷如水有点怀疑。“青洲这地方不可能有汽车阶级的住宅……”

“管他的呢!”赵老大说。“还是办我们的正经事要紧!”

原来,龙坤山以武力抢票的事情又是赵老大的鬼计,他一面留着冷如水磋商,一方面又派出人通知龙坤山去抢票,而且知道龙坤山没有助手,临时雇了几名地痞,给他做手脚,务要将仇奕森抢到手中。因为万一恐防冷如水要效忠章寡妇,不肯听他的调度,所以先发制人,做成现成的局面,使冷如水无法向章寡妇交人,便不得不唯他的计谋是从。

来到废工厂之前,冷如水就觉得情形有点不对,两个匿藏在冷丛中树暗桩没有露面出来传递暗号,汽车在路旁停下,冷如水匆匆跳出车厢,赶着向废工厂奔了过去,那名被击昏在地上的明哨刚昏昏沉沉从地上爬起来。冷如水就知道出了岔子,慌忙追上前去,执起他的衣襟询问:

“怎么样?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被人在背后袭击……”

“饭桶!”冷如水叱骂一声,推开明哨,就匆匆赶进屋去。

屋子里的情形更是糟糕,两个看守者全躺在地上,人事不醒,一个木箱翻转,地上撒满了扑克牌。再看锁铐仇奕森的一把椅子,早已人影俱杳,只剩一副已经打开的手铐落在地上。

冷如水连连跺脚叫苦连天,忙招呼手下人提水将两个看守者灌醒,赵老大慢吞吞地从屋外跟进来,看情形就知道龙坤山已经得手。

“糟糕了!”冷如水气急败坏说。“仇奕森已经被人救走啦……”

“不!据我的猜想可能是龙坤山将他移走了!”赵老大说。

“他怎会知道仇奕森在这里呢?”

“都是自己人,怎么会不知道呢?”赵老大含糊说。“好在我们的行动是有计划有步骤的,也就无所谓了!”

冷如水疑信参半,顿时颓然若失,陷于迷惘。


约过了半个钟点,章寡妇公馆的电话铃又响了,女佣照例又将章寡妇从扑克赌博台中请出来。章寡妇尚以为又是仇奕森来的电话,距离她的婚礼时间还只有二十多个小时,仇奕森当然会来作最后警告的。

执起话筒,就听得对方说:

“寡妇!”声音粗哑,像是龙坤山的声音。“仇奕森已经捏在我的手里了,你有什么意思见吗?”

章寡妇听说仇奕森已经落网,不禁惊喜交集,不管龙坤山称她为寡妇或小姐。连忙说:“怎么,仇奕森已经抓住了吗?好的,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来……”

龙坤山豁然大笑说:“不要太高兴,寡妇,你预备给我什么报酬?”

由于对方的语气不对,章寡妇愕住了,同时,李探长和叶小菁都赶了过来,一左一右,旁听内中情形。

“龙坤山,我什么时候亏待过你?”章寡妇说。

“寡妇!别充仁义了,你的高压手段施在我姓龙的身上,已经满期了,今天应该多少给我一点酬报吧!”

“你的意思是怎样呢?”

“仇奕森于我没有瓜葛,于你却是很重要,我姓龙的拼命把仇奕森捏在手中,释放与屠宰任凭你一句话!”

“假如仇奕森真在你手中,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你说一句就行了!说吧!”

“五十万怎样?”龙坤山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这个数字相当辣手,章寡妇有点愤怒。但是她心目中另有打算,反而说:“好的!一句话,你在什么地方?我马上派人送钱来!”

“寡妇!别说我姓龙的心地狭窄,不相信人,我姓龙的纵横江湖,四十余年,什么花样全见过,仇奕森在我手里,请你把钱交给赵老大,他可以找到我的地址,请他独自来找我交易。假如过了三小时,或者派人跟踪,别说我独眼龙不近人情,我会放虎归山,让仇奕森自己来找你结帐,反正我姓龙的也不想在赌城里混了!再见!”

“喂……”章寡妇再想向下盘问时,龙坤山已经把电话挂断。“他妈的……”她的原始性发作。“龙坤山胆敢造反了!”

“谁的电话?”李探长问。

“龙坤山已经把仇奕森抓到手了,他向我敲诈五十万!”章寡妇说。

“哼!”李探长也感愤慨。“龙坤山越来越不像话了,绑票、敲诈、勒索全来——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呢?我看赵老大也可能是同谋!”

“我们何不派人跟踪赵老大,将龙坤山逮捕归案?”叶小菁建议说。

章寡妇没理睬他的话。一面传令下人,用汽车去找赵老大和冷如水来听调度,一面又将李探长拽入小会客室中密议,叶小菁被摈弃在门外,她临关上房门之时,特别还嫣然一笑,安慰叶小菁说:“你放心,我们的婚礼一定可以如期举行的!”


章寡妇尚不知道冷如水已经和赵老大龙坤山等一伙儿扎帮串谋,当司机将冷如水接来时,还摆出以往的淫威叱骂说:

“冷如水,你吃的是什么饭?龙坤山现在在那里?知道吗?”

“咦!他自从绑架了梅嘉玲之后,杀死熊振东,谁也不知道他在那里躲藏……”冷如水强装着理直气壮辩护。

“混帐!”章寡妇拍着桌子吼叫。“我关照过你,叫你好好盯牢龙坤山!你手底下的人马也不少,这么多人连一个龙坤山也看不牢吗?真是饭桶!”

“谁会想到他会耍出这套把戏……”冷如水答。

“什么把戏不把戏我不管!”章寡妇由抽屉中取出一叠约近万元的钞票,向前一推,说:“这是你和你手下弟兄的一点车资,限你三个钟点内将龙坤山找出来见我!”

本来,冷如水听从了赵老大的计议,违叛了章寡妇,也自觉得良心有愧;这是儿看见章寡妇气势凌人,完全仗着财势用事,并无义气可言,心中反而起了愤慨,觉得赵老大的话果然有道理。自己刚才归入她的门下,便视作牛马奴隶呼唤,颐指气使,毫无爱惜心理,冷如水还自命是个汉子,未经过人的怂恿还不觉得怎样,这会儿想起了赵老大的话,便暗自怒火中烧,但为着顾全大局,只有极力忍耐着。

“你急着要找龙坤山有什么用意呢?”他说。“只要他在赌城里活着,难道还怕他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饭桶,他已经把仇奕森捉着啦!”章寡妇暴跳如雷,又使劲在桌子上重重一击。

“捉着了仇奕森?”冷如水故意装傻说:“他不是答应过捉着仇奕森就马上交你发落的吗?”

“但是现在变了卦!”她没肯把龙坤山敲诈的事情说出,恐妨冷如水财迷心窍,继起效尤。“冷如水,实在我章曼莉待人不会错的,比喻说你罢,我已经和葡斯币办说妥了,使你补龙坤山的缺,只要公事一下来,你就可以挂上官差。假如你办事努力,三两年后,你还不是一个探长吗?地位和李探长一样,那时,你地位也有了,钱也有了……”

“嗯!”冷如水点头应诺,但是心中的反应却是两样,取起桌上的一叠钞票,塞到荷包里说:“承蒙提拔,反正我三小时内给你回音就是了!”

着实冷如水也不知道龙坤山将仇奕森藏到什么地方,心中有点纳闷,也不知道赵老大要耍些什么花枪,既然要和龙坤山扎帮向章寡妇敲诈,为什么又不肯将窝票的地点公开?龙坤山失势后,单人匹马,怎样能看得牢一个凶猛狡狯的仇奕森呢?

冷如水刚出客厅,就看见赵老大在走廊上的板椅坐着,在等候章寡妇的传见,两个保镳,一个警探在旁向他监视。赵老大的态度闲散,吸着烟卷,大腿翘得高高的不断地抖摇着。

冷如水忙将他拉在一旁说:

“喂!赵大哥,龙坤山倒底将仇奕森藏匿在什么地方?”

“怎么嗯?你想出卖朋友吗?”赵老大斜着他的鼠眼,阴声地问。

“不!既然大家合伙,何不大家公开……”

“哼!你的意志最容易动摇,别被章寡妇灌了两句迷汤,就昏头昏脑,男子汉大丈夫,做事要拿得稳!不要三心两意的,拆自己的台!”

冷如水被说得脸红耳赤,但是也只有忍气吞声解释说:“我又不是反悔,不过章寡妇限我在三小时内将独眼龙找出来,否则……”

“否则怎么样?”赵老大颊上的刀疤浮现红光说:“别用章寡妇吓唬人,有仇奕森捏在手中,她不敢动你一根汗毛!”

赵老大刚好说完,把守在大门口的保镳招呼他说:

“老烟虫,章小姐找你呐!”

赵老大向冷如水瞪了一眼,便大摇大摆向客厅穿了进去。冷如水有苦说不出,一肚子闷气无法发泄,又不敢硬扯着赵老大高声理论,咬紧牙关,狠狠自己跺了一下脚,便离开了章寡妇的别墅,找手底下人出气去了。

冷如水自然就有李探长派出的暗探跟踪,这就是赵老大不肯向冷如水泄露秘密的原因。冷如水在目前不敢过分违拗章寡妇的命令,装模作样还得做出表面行动,指挥着手底下人马,搜寻龙坤山的巢穴。


老烟虫赵老大跨进客厅,章寡妇却不用对待冷如水的面孔去对付这个老奸巨滑,她换上一副笑脸,寒喧客套一番,然后才说:

“好哇!老烟虫,我待你不错,想不到你吃里扒外,竟串同了独眼龙来要我好看,在情理上,能说得过去吗?”

赵老大裂嘴一笑,故意表露惊讶说:“章小姐说的是什么话?章小姐一往是我们的仁义大姐,我姓趟的黑白两米全仗赖章小姐如父母般供应,就算我姓赵的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如此妄为,外面的谣传,是故意中伤挑拨我们的感情,请章小姐千万不要轻信谣言。我们之间如有了芥蒂就等于中了别人的鬼计……”

“老烟虫,你的话说得很动听!”章寡妇说。“可是你得老老实实的告诉我,你知道龙坤山现在匿藏在什么地方吗?”

“我已经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现在方才稍有眉目。”赵老大燃着了烟卷慢吞吞说。

“在什么地方?”章寡妇脸色一板,又想施以压力。

“我不愿打草惊蛇,况且现在还没敢说一定摸得准。”

“哼!但是龙坤山有电话来,说你知道他的地点!”

老烟虫故意一愕。“奇事了,那可能我已中了他的圈套。”

“好哇!”章寡妇向椅背上一靠,咬牙切齿说:“老烟虫,你别装糊涂了,龙坤山已经将仇奕森捉到手!”

“这倒是好消息。”

“他向我敲诈五十万!”

“龙坤山真混蛋!”

“他指定要你送钱去打交道,你能不知道他的地点吗?”章寡妇杏目圆睁。

“这是龙坤山借刀杀人。”赵老大仍温吞吞说。“因为我搜寻他搜得最紧,所以他故意挑拨离间。”

“挑拨离间,不会限定三个小时内交钱交人,过时一分钟,就将仇奕森释放!”

赵老大豁然大笑。“章曼莉,你可谓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记得十年前,你迫令出卖仇奕森,乘他走私进内地之际,我向警方报案,害他陷入冤狱十年,他重返赌城的目的就是报仇,仇奕森活着一天,我就提心吊胆一天,假如我和龙坤山串通释放仇奕森,岂不是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

“不过仇奕森并不知道是你作主意向官方报讯!”

“熊振东知道,他会向他说的。”

“熊振东已经死了!”

“在死之前向仇奕森说得清清楚楚。”

赵老大说得至情至理,将整个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反正熊振东已经死了,无人出来对证。章寡妇虽然知道内情不会如此简单,但也奈何不得,燃着烟卷,不断地犹豫,壁上的挂钟荡出清脆急速的声响“的搭,的搭……”加重了她心情上的焦灼。

赵老大横靠在沙发椅上,两脚高高竖起,叠在沙发的手靠上,仰起下巴,以修长的指甲,钳拨下颅的髭须。对章寡妇的焦急漠不关心,只是以冷眼觑看,他断定章寡妇在短时问内即要屈服。

“依你的看法,现在应该怎么办?”章寡妇扔下了烟蒂,又接上了一支。

赵老大擦亮火柴,替她点着香烟,然后说:“龙坤山垮台后,单人匹马,那有能力擒得住仇奕森,别相信他的那一套,我们别睬他就是了!”

章寡妇说:“李探长有消息递过来,他已经在倾全力侦查这件事,而且‘利为旅’酒店的一批人形势非常紧张,不断有黄牛党的人出出进进,看他们的情形,可能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了,我们不能不相信……”

“依你的主意,应该怎么样呢?”赵老大反问。

“我们还是依着时限把龙坤山找出来!”

“嗯!这样也好,”赵老大说。“据我的调查,龙坤山在炮台路有一个巢穴,我马上去找他出来——不过五十万元是否要带去呢?”

章寡妇又有点犹豫。两眼眨了一眨缄默片刻,说:“这样先带二十万元去,声明将仇奕森交出来再补足三十万。”

“很好!”赵老大说。“假如你不放心的话,还可以派几个人跟着我去,首先,找着他的人,我单独和他谈判。等到他交出仇奕森之后,我们便将他逮捕交给警署归案!”

赵老大这么一说,等于完全表剖心事。章寡妇不禁欣然大喜,觉得赵老大的为人并不如想像中那么恶劣,充满了忠义,自己几乎误中了龙坤山的反间计。连忙打开保险柜,取出二十万元钞票,交到赵老大手中。说:

“我派出四个人,做你的掩护,由你支配行为好了!”

那二十万元钞票,花花绿绿,拿在赵老大手中,一股喜跃的颤栗,发自心坎,如电流般使全身抖索,他勉强镇定着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龙坤山可能为这二十万元就丧掉老命了。”

赵老大走后,章寡妇忐忑不安,如坐针氊。壁上的挂钟荡动着摆锤,“的搭,的搭,”催着时间一分一秒在死寂的空气里轻轻溜过。距离她的婚礼时间还有十个多小时,幸喜她的大敌仇奕森,已经落在龙坤山的手里,只要仇奕森除去,以后再不会有祸患;不幸的是龙坤山忽然叛变,赵老大负责去假装交换条件,捕捉龙坤山不知能否马到成功。三个小时是非常的短暂,万一事败,龙坤山放虎归山,后祸又是无穷,章宴妇心焦如焚,坐卧不安。尤其那“的搭,的搭,”的钟声,更加重了她的张惶。

李探长也在极度的展开他的侦查工作,不时有电话来报告经过情形,他说:“‘利为旅’酒店的人已经和黄牛党会合,散布在赌城任何角落,形势非常紧张,但是他们绝对不肯吐露是仇奕森被人绑架。朱士英父子也在其中活动,不可能是与仇突森无关的。叶小菁已经带出大队人马,在黑沙环和青洲方面按户搜寻,假如稍有眉目,立即再用电话通告……”

过了不一会,屋外有汽车疾驶声响,在门外急速停下,章寡妇的心跳个不停,急忙赶到窗前,俯首下望,只见车门推开,她的几个保镳及赵老大跳出车厢,匆匆跨上石阶走进了屋,仇奕森没有带来,龙坤山也没有看见,他们空手回来,章寡妇就知道事情失败了。

一阵脚步声在楼梯响过之后,赵老大怒气冲冲闯进来,第一句话劈面便说:

“曼莉,你的屋子内有了奸细!”

“这话怎样讲?”章寡妇茫然问。

“龙坤山得到风声,早逃遁了!”

章寡妇皱上眉宇,凝呆想了一阵。“这不可能……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炮台马路,贮水塘,就是绑架梅嘉玲的地方!”赵老大说:“他有两个巢穴,一个在马路旁,一个在山脚下,我们赶到时,两间屋子都空了,山脚下的屋子只剩下一个老太婆,她说半个钟点前,龙坤山已经把肉票移走!显然是有人向龙坤山报了风呢!”

“老太婆呢?”章寡妇急问。

“老太婆是龙坤山的老户头阿银姐鸨母的姨妈,又聋又瞎,问她也问不出所以然……”

“我问你人呢?”章寡妇鼓噪而问。

“我已经把她带来,在汽车里,司机看守着!”

“把人带上来!”章寡妇向保镳施发命令。她的内心忽然感觉到通报消息给龙坤山的可能是冷如水,这人脸有反骨,而且又曾经一度做过龙坤山的助手。

当两个保镳,如狼似虎将那贫苦的老太婆挟持上楼之际,忽然电话的铃声响了。

章寡妇以为是李探长有消息传来,急忙拾起话筒,只听得对方是个沙哑的喉咙,高声连连呼叫:

“快叫章寡妇听电话!”

“我就是!”章寡妇怒极而答。“龙坤山,你的狗胆不小……”

一听说龙坤山几个字,赵老大等几个人的神色为之一震。

“吓!寡妇!亏你还自认是江湖女杰,居然明目张胆派人跟着赵老大来拿我,告诉你,你的行动我全有眼睛看着,别想玩巧的,仇奕森在这里等着你的发落,还有半个钟点,我们的交道就告一个段落,假如你有困难的话,我还可以延长三十分钟。同时,要你转告赵老大,请他别再想出卖朋友,仇奕森已完全知道他的底细,假如他恢复自由的话,第一桩事就是要取他的脑袋!”

“龙坤山,我待你不薄,你这样做法未免过于猖狂,天地不容……”

龙坤山赫然大笑。“哼!别假充仁义,我姓龙的给你耍狗熊耍够了,五十万元的报酬不算多,少一分钱我不卖,老婆子是阿银姐的亲眷,被你们绑去了,于我无关,假如你们伤她一根毛发,汤药费请你们自理!”

章寡妇便愕住了。

“让我来和龙坤山说几句话。”赵老大忽然走过来接过章寡妇的话筒。刚想开口,龙坤山就把电话挂断了。

“糟糕,他地址还没有说。”

章寡妇踌躇片刻,便向几个保镳询问当时的情形,他们都直认赵老大所说不错。

“会是谁出卖我呢……”她说。

“现在不是查问的时候了,”赵老大说。“还有一个钟点,我们得马上将事情解决。”

“怎样解决呢?你连地址都不知道。”

“老太婆可能知道,何不利用她一下。”

“用刑迫她说出来……”

“不!伤她是不智之举,我们先用五十万元将仇奕森买回来,只要龙坤山不跑出赌城,以后还怕抓他不到吗?”

章寡妇是时已漫无主张,对赵老大已渐起信任,觉得他的说话很合情理,但是家中所有的现款不够,便取出一部份黄金美钞,凑足了五十万数字,全交给了赵老大。说:

“老烟虫,全看你的了!”

赵老大裂嘴一笑。复又凑到章寡妇耳畔说:“你家中有奸细,我带着人出去不方便,最好我带老太婆先走,你另派汽车在后面跟踪吧!”

章寡妇认为妥当,便依照赵老大的计策行事,岂料反而中了赵老大的奸计。原来,这老烟虫故弄玄虚,带着几个保镳往炮台路兜了一转,明晓得龙坤山并不躲在那里,但是这一扑空,就能引起章寡妇的信任,五十万元便安安稳稳骗到手里。